茅元儀這話夾槍帶棒,譏刺之意甚明。


    畢自嚴是老實人,雖然聽出他話裏的諷刺,隻是臉色一紅,卻也不反唇相譏。


    首輔韓爌卻有些不快,皺眉道:


    “你說!”


    茅元儀眼光一掃,傲然道:


    “吾正要說呢。”


    “宋朝養兵十倍於我大明,這是什麽緣故?”他眼睛斜睨著韓爌,示意他迴答。


    韓爌皺眉道:“什麽緣故?”


    “很簡單!不過是鹽、茶、酒、礦、海上貿易之利。”茅元儀淡淡道。


    “茅愛卿,你一一說來!”朱由簡知道茅元儀就要說到正題了,眼睛愈加發亮,連忙催促道。


    “遵命!”茅元儀剛才和群臣對話,大半個身子都斜轉了過去,此時聽見皇帝發話,又轉了迴來。


    “先說鹽!”茅元儀朗聲道。


    “我大明人口最多,財富最豐裕的地區無過於浙江之杭州、嘉興、湖州、寧波、紹興,南直隸之蘇州、鬆江、常熟、鎮江、應天、淮安、揚州。然而這十二個郡,以臣之所知,竟無一人食官鹽。鹽之巨利,盡數入於私商之手。”


    “此十二郡,是臣所熟知者,所以臣敢如此斷言。至於我大明其他府郡,隻怕大半也是私鹽橫行,官鹽廢弛。”


    “臣按《大明會典》估算,一人平均每年食鹽十二斤,若是行官鹽,或是征收鹽稅,略微抬高鹽價,窮人為此增加花費不多,對富人來說更不算什麽。”


    “《東坡集》中記載宋代揚州鹽價十二文就算便宜,而我朝揚州鹽價隻有四五文,就會被朝野視為價貴,眾口非議。”


    說到這裏,茅元儀的表情突然氣憤起來,提高了聲調道:


    “稍微抬高鹽價,朝廷獲利甚多,百姓損害甚小,這豈非好事。可是當年熊廷弼卻寫信給袁世振,大肆鼓吹鹽貴害民,這分明是熊廷弼一心為商人謀利、此事路人皆知。熊廷弼這廝究竟是朝廷的官,還是商人的官?”


    “宋代楚地鹽價四十餘錢,就是便宜了。而我大明楚地鹽價十餘錢一斤,就被人交口詬罵。臣得到的消息,熊廷弼當年是收了商人數千兩銀子的賄賂,……”


    朱由簡以手扶額,苦笑不已。好端端說是財政,說鹽稅。


    茅元儀怎麽又說到熊廷弼頭上去了?


    這小子和熊廷弼究竟是多大的仇,多大的怨哪?


    他見茅元儀憤憤不平,還要繼續說熊廷弼,連忙打斷道:


    “熊廷弼已死,汝不必念念不忘。汝說一下,若是整頓鹽稅,朝廷究竟能增加多少收入才是。”


    茅元儀也知道自己說得走題了,連忙拱手道:“是”


    繼續說迴正題。


    “南宋紹興末年,僅僅是泰州、海寧兩地的鹽錢收入六七百萬緡。以臣的估計,我朝人口遠超兩宋,若能禁止私鹽,一年至少可收入一千多萬兩白銀。”


    朱由簡點頭,心中卻知道茅元儀的這個估算是大大低估了。


    據他所知,南宋孝宗乾道年間,僅僅鹽錢收入就有3100多萬貫。


    按《三朝北盟會編》記載,北宋時期的一貫錢相當於當時的白銀三分之二兩。


    但白銀是從明代開始,才從海外大量流入中國的。


    也就是說北宋時的白銀價值是大大高於明代中晚期的白銀。


    如果這樣估算的話,那北宋時的一貫錢至少也相當於明代的一兩銀子。


    而南宋時期,大量鑄錢,錢幣的價值比北宋時期也應該有所貶值。


    那可以把南宋一貫錢折合晚明的三分之二兩白銀計算。


    這樣算下來,3100多萬貫相當於明代兩千萬兩白銀收入。


    就算晚明食鹽消費量僅僅是南宋的兩倍。


    隻要大明嚴格實行鹽業專賣製度,適當抬高鹽價。食鹽上麵也可以收取相當於四千萬兩白銀價值的財政收入。


    這是朱由簡心裏的估算,他當然現在不會把這個估算說出來。


    但僅僅是茅元儀說的收入一千萬兩白銀,就已經讓在場的許多官員眼珠子都要彈出來了。


    陷入一種震驚的狀態,紛紛咋舌道:


    “有這麽多麽?”


    許多人隻讀科舉之書,對前代的財政完全無知。。


    因此當茅元儀把顯而易見的結論說出來,他們才會如此震驚。


    茅元儀嗤了一聲。


    對這些官員的眼界之淺表示鄙視。


    他傲然之色溢於言表,道:


    “這算什麽?吾再說其他方麵的收入,各位大人可別暈過去。”


    “再說‘酒’,前朝曆代朝廷對販酒都有管製專賣,唯獨本朝沒有。”


    “兩宋榷酒製度最嚴,民間不得私自釀酒,獲得收入也最豐厚。


    “北宋皇佑間酒稅收入達一千四百九十八萬六千餘貫。”


    眾官聽了倒吸一口冷氣。


    “酒稅收入就有一千四百九十八萬貫。”


    他們當中許多人知道,北宋時期錢價還比南宋更高,這一貫就應該相當於大明現在的一兩白銀價值。


    僅僅從酒稅,朝廷就能獲取一千五百萬兩白銀的收入?


    而朱由簡更是知道晚明人口數量至少在3億以上,明代不禁私酒,酒類消費規模更是遠在兩宋之上。


    以最最保守的估計,朝廷如果實行酒類專賣,也可以獲利三千萬兩白銀以上。


    “再說茶葉!”茅元儀見眾人看向他的目光越來越專注,雖然已經說了很久,有些口幹舌燥,但興奮程度絲毫不減。


    “我大明建立之初,在南直隸和川陝也曾經對茶葉實行過官府專賣製度,其他地方則沒有管製。國初僅僅南直隸一地,茶葉專賣收入就相當於六十八萬兩白銀價值。隻是後來寶鈔貶值,就是南直隸這六十八萬的收入,也都化為烏有。”


    “我大明浙江、湖廣、江西、四川、雲南、貴州、廣東、福建都出產茶葉。全國茶葉產量至少也是南直隸的五倍以上。再以兩百年發展,茶葉消費比國初增加五倍來計算。現在若是全國實行茶葉專賣,收入至少也在一千七百萬兩白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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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咕咚,一個奇怪響聲傳來。


    眾人目光轉動搜索,尋找這個響聲來源。


    原來是一個年邁官員聽說僅茶葉專賣收入就可以達到一千七百萬兩,大為震驚,站立不穩,踉踉蹌蹌一屁股倒在地上。


    旁邊官員連忙去扶。


    就連戶部尚書畢自嚴,也臉色發白,喃喃自語道:


    “真有這麽多麽?”


    顯然他感情上不願意相信,但理智又告訴他,茅元儀說的完全合乎情理。


    大明全國上下,無一處不飲茶。但朝廷確實對茶葉買賣完全放任。


    就算有地方表麵收茶稅。


    沿用的卻也是國初用大明寶鈔計算的方式,而寶鈔早已貶值成廢紙。


    導致某些產茶大省全省的茶稅隻有區區十幾兩的銀子。


    若真是嚴格執行茶葉專賣,那由此獲得近兩千萬兩白銀收入並不是空想,甚至可能比鹽稅收入更多。


    內閣次輔劉鴻訓舔了舔嘴唇,對著茅元儀,顫聲道:


    “按你說的,光是鹽茶酒三項,專賣收入就可達到六千萬兩白銀以上?”


    “豈止!”朱由簡心裏不以為然的搖頭,按他的計算,光這三項,應該就是上億白銀收入了。


    茅元儀不屑地瞥了一眼劉鴻訓,傲然道:


    “劉閣老何必心急,吾還沒有說完呢!”


    眾官現在完全陷於震驚之中。


    這還沒說完?


    茅元儀把已經卷起的袖子又放了下來,意態甚為瀟灑地一甩衣袖,說道:


    “民間買賣,若金額較大,會簽訂契約。原本律條規定有契必稅,稅率定在百分之三。此立法之意,不但可以增加朝廷收入,還可以杜紛爭,可以清詭寄。然而如今民間契書合同,十無一稅,百不解一。”


    “吾以為,若是嚴打偷逃契約稅,再把契約稅率適當提高,比如定在二十取一,則全國契稅數目,也必定可觀。至少一年也可有五六百萬的收入。”


    “還有,我大明商稅,隻收流動各地的行商,對有坐商卻不收稅。此事也很不合理。”


    朱由簡點點頭,他知道茅元儀說的“坐商”就是指有固定店鋪的商人。


    “如此做法,那些有固定產業的巨商大賈,反而比那些奔波江湖,賺辛苦錢的流動商販,負擔更小。這樣下去,豈非富者愈富,貧者欲貧。耕田者辛苦勞作,要交大量田稅。而商人卻不需要交稅。等於鼓勵天下人不去種田,都去經商。”


    “吾建議對大明各地,除了窮鄉僻壤之外,對各類有固定門店的商人:典當鋪、布店、衣帽店、百貨零售店、屠夫肉店都應該收稅,按其資產和利潤收入,征收十分之一。”


    “對收買人心,阻撓國家收稅的文人士大夫,必須重處。對經商的仕宦之家,也不得優免。”


    茅元儀說到這裏,又停頓下來,遊目四顧,看在場官員的反應。


    官員們許多都臉色鐵青,看向他的目光,如同射出火焰,要把茅元儀燒死。


    剛才茅元儀的話,分明就是針對抵製商稅的官員而說的。


    崇禎在寶座上卻是喜笑顏開,笑嘻嘻說道:


    “茅愛卿說要征收坐商的稅,這一條也大為合理。這一項,應該也能增加近一千萬兩的收入吧。”


    茅元儀點點頭:“陛下說的應該不差。如今東南沿海,海上貿易盛行。臣聽說,海賊鄭芝龍向各類商船收取海上貿易的保護費,一年就可達近千萬兩白銀。我大明各地坐商的貿易總額應當遠在海貿之上,一年收千萬兩,也不為過。”


    “不錯,不錯”朱由簡也連連點頭,“茅愛卿這麽一提醒,朕也想到了,這海上貿易的肥肉,也不能讓鄭家獨吞了,以後在南直、浙江、福建、廣東多設海關,收取關稅,又是一筆不菲收入。”


    茅元儀眼睛發光:“陛下英明,這也正是臣想要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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