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惡人自有惡人磨,咱家威風八麵的大哥,在九老虎麵前也隻是一隻小貓啊!”朱迪嘻嘻一笑,自覺講了一句很合時宜的打趣話兒。不過話一離嘴,他發現身周之人紛紛躲向兩旁,像是要和他劃清界線一樣,迴頭一看,唉喲!他口中的“九老虎”,正笑嘻嘻的虎視著他呐。


    “啊!嗷!唔!俺地個親娘呀!”


    陳澈扶著柳樹,直起腰來,大拇指一伸:“以身飼虎,四弟仗義!”


    這個世界的月亮,大的有點嚇人,車輪一樣掛在天上,照的人間白如霜降。


    東院中眾人默默的塗脂抹粉,喬裝打扮,為季尊準備了一場好戲。準備工作完成之後,大家分開藏在了牆後,李軻、朱迪返迴月季堂內屋,和閔叢袖一起抬出了季尊。


    圓圓的月亮下,季尊被抬到了屋簷下,高高的枕頭墊在身下,正對著一個香案,像是被膜拜的菩薩一樣。


    “弟子陳澈拜見師尊,自師尊染恙以來,弟子苦求解開師尊心結之法,皇天不負有心人,終於在孤直真人處學來一法,可除師尊心空之疾。”


    陳澈拿起香案上一紅色方紙,上麵畫有許多曲曲彎彎的符號。


    “師尊請看,此乃索憶符,是我等弟子融血染成的,點燒此符後,製作血符之人就會變成自動表演的記憶之偶,表演結束後,師尊的傷心往事就會被索走,再也不會受到心空之疾的折磨了。”


    陳澈嚴肅鄭重的說完後,臉色一凝,有些猶豫的又問了一句:“師尊,此法乃是上古秘術,很少有人使用的,那孤直真人說過,若是索憶出錯,而事主又不言破,那記憶之偶就會在表演結束後橫死當場,所以…所以說,我們一旦出錯,請師尊一定出言打斷我們。”


    言畢,陳澈一揖到地,然後左手取來那道血符,右手持一桃木短劍,口中念念有詞,圍著季尊轉了三圈。


    “急急如律令!索!”陳澈劍符一拍,大喝一聲,劍尖的血符“唿”的一聲,自燃了起來,一團火焰伴著白煙騰空而起,火光消失之後,兩個少男少女打扮的人兒出現在了白霧中。


    劉秀拉住吳小嬈的小手,行走在月光下。


    “季娘,我們快去那邊,那邊還有很多!”劉秀看著虛無的遠方,表演的很投入。


    扮演少女季尊的吳小嬈深情的注視著劉秀,柔聲道:“舍夫哥哥,人家等著你,人家要你捉好多好多的蝴蝶。”


    “好的,我再給你捉幾隻蛐蛐,還有螞蚱好不好,很好玩的。”


    “嗯!隻要是舍夫哥哥捉到的,人家都會喜歡!”


    “季娘,等我一下,那邊有隻粉蝴蝶!”


    劉秀一躍,跳下了花壇,消失不見了,一陣碎石砸落的聲音傳來。


    “舍夫哥哥!舍夫哥哥!你在哪裏,為什麽不迴答我?”吳小嬈像是並不清楚發生了什麽事,舉目無措的尋找著劉秀,越走越遠。


    季尊冷漠的看著別處,仿佛這一切和她無關一樣,記憶中,愛她的大哥哥和無情的蛇夫座司命,怎麽拚接也拚不成同一個人。


    躲在花台之後的朱迪輕咳一聲,一個清冷的聲音傳進了眾人耳中。


    “春秋交替,時光飛轉,十年之後,代季與舍夫重逢於王屋山。”


    “舍夫…舍夫,你…我們是在夢中嗎?”木穎上場了,一身仿製的季尊服裝顯得有些肥大。


    “季娘,是你嗎?真的是你嗎?”陳澈出現了,穿著一身累似於水無象的衣服,疑惑而又驚喜的看著木穎。


    “我是季娘啊,你…你終於迴來了!”木穎撲進陳澈懷中,眼圈一紅,埋怨的說道,“十年前,你一去不迴,丟下奴家,好狠心呀。”


    木穎假意錘打著陳澈,還惟恐真的傷到了陳澈,怨惱和疼惜同時出現在了她傾天的皎顏上,表演的比真代季還要到位。


    陳澈心中一窒,一絲若有若無的熟悉之感漾在心頭,和木穎緊緊的抱在了一起。


    漫天飛灰,恍如末世,模糊的記憶殘頁卻怎麽也不揭不開來,難道曾經和對方這樣抱過?二人同時眉頭大皺,一起追尋著同一個不得其解的怪畫麵。


    良久,兩人還是那樣抱著。


    “幾個意思?”


    “啥子情況?”


    “好好羞羞?”


    眾人頭大,均不知怎麽應對這場景了,七嘴八舌的議論了起來。


    陳澈腰間一痛,背後閃出一個怒怒的小臉,不難看出,林酒兒的意見老大老大了。


    “卡景了咋的?還不鬆開!!”


    林酒兒的一聲怒吼,陳澈木穎雙雙扯迴天外之魂,急忙分開。


    代季眼珠轉動一下,閉上了眼睛,依舊不理會眼前的表演。


    “季娘,我終於又見到你了,上天保佑,我又見到你了!”陳澈走迴戲中,神情激動的拉住木穎的雙手,坐了下來。


    “舍夫,雖然苦等了你十年,可是人家一見了你,心中還是那麽的歡喜,仿佛我們去河堤上玩耍的情景,像是發生在昨天一樣。”


    “傻丫頭,你還記得小時候的事呀?”陳澈刮了一下木穎微微挺翹的小鼻子。


    “記得,當然記得,哼!難道你忘了,那個總愛哄人家去河堤上玩的人是誰呢?又是誰給人家捉蝴蝶、蛐蛐、螞蚱、野豬——”


    “野豬!”陳澈一驚,失聲叫道,不禁心中大苦,這個穎姐,竟然自作主張,篡改了台詞。


    由於陳澈失言,木穎立即懵了,小嘴一撇,不解的問道:“應該是‘你’吧,‘你’怎麽成了野豬,澈弟你是不是接錯了。”


    “啊!野豬這麽大隻也能捉,季尊難道喜歡騎著野豬玩,這個——”


    “滾!!”忍無可忍的季尊眼睛忽然睜開,低吼了一聲,淚水止不住的湧出了眼眶。


    “唔唔…唔唔唔……”季尊終於傷心的哭了出來。


    “我隻是想一死了之,省得留在這世上受那無窮之罪,你們這些不肖弟子,阻我死,煩我心,又弄了這麽狗屁不通的一出戲,你們…你們真是無法無天了!”


    季尊麵現紅潮,淚水滾滾,身子微抖,神情激動。


    眾人心中大喜,紛紛拜倒,告罪聲響成一片。


    “弟子知錯了,隻是師尊不知,沒了師尊的我們,和那沒了娘親的孩子一樣,沒人管沒人疼,必然會成為野孩子,犯了錯也不知如何改正,走歪了路也不知怎麽迴頭……”


    見師尊止了淚水,目光中多出了一絲輕柔,陳澈按計劃展開了新一輪的親情勸解攻勢。


    “為了避免我們變的更加無法無天,還請師尊早日康複,重振門風,嚴加管教,弟子們定當懸崖勒馬,痛改前非,重新做人,再也不胡亂編排師尊的往事了!


    見師尊終於開口說話了,陳澈心情激動,囁嚅著說道:“還有,師尊,您如果方便的話,能否給評出一個最佳表演獎!”


    “嗖”的一聲,一隻枕頭砸在了陳澈臉上,代季螓首埋進薄被,一時沒了聲音,隻是肩膀不住抖動,不知是哭是笑。


    後來,眾人躲在院外,代涼月、閔叢袖兩人留下,小心的勸慰了一番,季尊心情好了許多,表示不再放下了悲慘的往事。


    看著代閔二人輕鬆的走出院外,眾人這才放下心來,旋即眉開顏笑,擊掌而賀。


    吳小嬈最為開心,懷中抱著一個枕頭,據陳澈所說,這是師尊發給她的最佳表演獎的獎品。


    隻有林酒兒一人,心情比較複雜,她這個季尊“女兒”還沒上場,戲就結束了。不必喊陳澈和木穎“爹爹娘親”了,按說是件好事,可林酒兒覺得準備了這麽久,卻沒能上場,心中有些空落落的。


    @@


    遠在南海的一座荒島上,一個漢子光著上身,跌跌撞撞的奔走著。


    “為什麽?我成了蛇夫座司命,我有能力保護你的時候,你竟然不告而別,柘方是水國的敵人,你為何要迴去,為什麽?”


    “我說過,你若走了,我必盡力滅了柘方,殺了鴻瑾,你難道就真的看不出來?我不再欠水國什麽了,我是來接你的,你不懂麽?”


    “你這個傻女人,你想讓我欠你,你想用死來讓我欠你一輩子的情,你錯了,你舉刀的那一刻,我就不愛你了,哈哈哈哈…”


    水無象拳頭緊握,麵對著衝向沙灘的海浪,不停的嘶吼著,偏執者多不懂情,躁狂者常不知愛,憂思難解,痛苦浸心,恐怕才是他的下場。


    @@


    雲夢一二二年,時戰時停的明宋之戰終於結束了,由於雲錦紓的猶豫不決,淩宮揚的建議未被采納,東宋軍隊東、中兩路嚴防死守,抽調優勢軍隊,圍困了孤軍突進的北明西路軍。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二哥快下決定吧!”淩宮均心憂眼前處境,催促淩宮揚趁早撤離。


    “唉,罷了,雲錦紓優柔寡斷,白白浪費戰機,幾年打出來的大好局麵完了!”淩宮揚心中極是不甘,迫於當前戰爭態勢,東宋軍已經取得了合圍的先機,幾座孤城,再守下去已是意義不大。


    “均弟,沒想到這次出師失敗了,我原來答應你的事情,恐怕又要從新謀劃,你怪二哥嗎?”淩宮揚決定撤軍之前,想向淩宮均表達一下歉意。


    “二哥不必多慮,既然選了這條路,我就沒想過迴頭,二哥但有命令,隻管吩咐就是。”淩宮均早已是有家難迴,當初沒有迴東宋認罪,一家老小慘死於淩宮政之手,他對東宋,哪裏還有一絲故國之情。


    “我們撤出徐州後,將軍隊交與湯帥,我們就辭了軍職,前往西唐闖一下吧,聽聞西唐那位神秘女皇行事果敢,用人唯能,以我兄弟的手段,一定比在北明更能盡早完成複仇大業。”


    “二哥此言,正與小弟所想略同,太好了!”


    兄弟倆同時一聲苦笑,兩隻手掌緊緊的握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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