熔岩池驀地翻出幾個微弱的火花,神子知道,那是“不”的意思。


    於是她獨自享用這珍貴的食物。


    她所在的區域極度危險,無人膽敢踏入這片漿河交錯的區域。女孩卻以這裏為家,並且樂得與能夠迴應她的岩池作伴。


    日複一日,女孩時而帶著一身傷疤迴來,時而奄奄一息。獨自活在這個世界太難,惡魔試圖做些什麽卻無能為力。


    終有一天,望著陷入昏迷的少女,熔岩池整個沸騰嗡鳴起來!惡魔在自己的強烈意願下分化出了完整的“實體”,不是影子也不是果凍狀的低劣魔種,而是一具與人類毫無區別的肉|體。


    少年跌跌撞撞地爬起來又摔倒,他不會用腿走路,隻好手腳並用地爬到少女身邊,用生澀的言語說話:“你…、好…嗎?”


    憑著本能的反應,昏睡中的神子立刻翻身抽出腰間的骨刀,瞥見少年慌亂的眼睛和擔憂的神態後,她又突然脫了力,再次暈了過去。


    少年手忙腳亂,他甚至不會走路。迴憶起曾經神子嘀嘀咕咕和他說的那些,他瞬間迴到熔岩池,順著岩漿一路滑坡,抵達蜥蜴生存的區域後,又重新變迴人形,嚐試爬著抓住那些生物。


    火蜥蜴在人類的多方圍攻下早變得兇蠻靈活無比,匡論連走路都不會的少年。少年一次次撲空又摔倒,旁觀著一切的澤卡發不出聲音,她心中湧上難以言喻的情緒——


    原來阿撒茲勒也不是一直完美的,一開始的他甚至不會走路,隻能用爬的啊……


    她眼睜睜地注視著少年使用拙劣的姿勢捕捉著那些生物,他花了好久才借巧力抓捕到一隻。可當他迴歸熔岩池準備逆流迴去時,他抓來的生命瞬間與岩漿融為一體——連齏粉也不剩下。


    少年不明白發生了什麽,唯有不知所措地望著自己空落落的掌心。他突然明悟,想要帶迴生命,他不能依靠岩漿,必須學會人類的直立行走。


    澤卡萊亞注視著他學習走路的慘烈過程——他很安靜,遇到連續的失敗隻是抿唇繼續嚐試,也不抱怨什麽。終於,一天過去,少年成功帶迴了食物。


    神子正發著燒,少年學著她的樣子喂她吃下食物,又被少女立刻吐了出來。如此往複幾次,少女被蛋液嗆醒,神智模糊,她迷茫地睜開眼睛,隻聽少年激動地問她:“你、想要…什麽!”


    ……想要什麽?


    她想要活下去。


    她不想失去生命。


    她還想和他說話。


    少女朦朧地呢喃出破碎的詞語,斷斷續續地連成一句話。處於上帝視角的澤卡驀地震住——從天空的角度縱覽地麵,那些縱橫交錯的熔岩河在此時竟然漸漸形成了一個巨大又完整的法陣!


    岩漿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蠕動著,破開著它們從未途徑的河道,前段與末尾銜接閉合,一個龐大的圓形就此顯現!


    在那圓中,一條條嶄新的漿道不甘寂寞地湧出,在原力的驅動下形成亙古複雜的圖形。這是以岩漿為筆,以大地為圖紙,神子與少年則位於整個法陣的最中間!


    星星點點的岩漿逐一燃起澎湃,古老的法陣徹底成形,光芒大盛,一瞬間居然破開了正上方厚重的煙層。久違的陽光撒進這片區域,天空湛藍,神子意識模糊地眯起雙眼,恍惚間以為自己迴到了幼年時期,迴到了上帝的懷抱。


    她抗拒地躲避著天空:“我……我還不想死!”


    心髒猛然跳動,這種意識同一時刻傳遞給了少年——也就是阿撒茲勒。契約就此形成,少女的心髒處驀地出現了一個龐大的印記。


    她倏然睜開雙眼。


    第七十一章 初章。


    澤卡萊亞醒了。


    柔軟的駝絨親昵地蹭著少女的臉龐, 將她裹得嚴嚴實實——一隻胳膊伸出來,無情地掀開厚實的毯子,澤卡坐起, 驀地有些恍然隔世。


    她揉了揉眉骨,轉身看向窗外。外麵很靜, 唯有幾點燈火移動,喧囂不再, 窗麵起了層薄薄的霧。已經入夜了, 所有的比試都已結束, 人群紛紛散去迴家吃飯。


    她現在身處的世界是真實的、美好的世界。


    而夢中地獄般的景象……卻也是這個世界確鑿的過往。


    澤卡歎了口氣,撇去腦中混亂的畫麵與迴憶。她的夢做到契約印記時戛然而止結束了,看來她正在逐步恢複記憶, 但不是全部。


    可她不能再睡了。


    她是今晚唯一的機動戰力,必須保存體力,時刻準備出發副區或四區……亦或是王都。


    澤卡點燃蠟燭與火盆,隨手倒了杯水。清醒後,她夠著床邊的鞋, 隨意拖著來到阿撒茲勒的身邊。


    起居室的中央, 男人單膝跪於地麵,雙手深入大地。他纖長的睫毛垂下, 神色溫和, 宛如熟睡。


    澤卡試探地觸碰他的原力領域——沒有受到任何阻礙, 她可以進去。


    她便直接踏入原力罩,從背後擁住了他。


    盡管告誡自己不要多想, 可那猩紅色荒涼的大地卻不斷閃迴湧上……她彎下腰,貼住他的臉龐靜靜地靠著。銀白色的發絲垂散在肩邊,與黑發混合在一起。衣物摩挲, 澤卡不清楚阿撒能否聽見她講話,但她依然說:“我看見你學走路的樣子了。”


    旋即停住。


    ——她就是忽然很想他,想要在為數不多的空暇時間裏依偎著他。


    冬夜漫長,澤卡抱了阿撒一會兒,忽而注意到他外袍的口袋微微向外傾斜。她以為又是賬本之類,伸手去夠,卻是一本厚厚的本子。


    澤卡好奇地抽出,隻見封皮上赫然寫著“《神與惡魔》”。


    是本書啊。


    這本書她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見到了,教團忙碌,她幾乎把找書這事拋在了腦後……澤卡立即翻開,找到上次閱讀的地方,上麵的墨跡尚且新鮮,像是這兩天剛剛續寫的。


    澤卡挑眉,心中倏爾有了個肯定的猜測。


    指尖翻迴初始頁,現在看來,書上的第一句話——“三千年前,神帶著他的子民來到一片不毛之地……”


    這個在她眼中虛構的故事,竟是阿撒茲勒一開始就用隱晦的口吻告訴了她一切。


    少女饒有興致地重新讀起,覺得裏麵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意味深長。


    她握著書靠在他的身邊,等待他的蘇醒。


    ……


    副區,地下洞穴內。


    石廳內火把明耀,艾琳麻木地搗弄著手中的藥物。雖然已經習慣了注視這些詭異的生物,並極力說服自己他們是人,然而當靠近時,她依舊會生理性地感到緊張與恐慌。


    到底不是真的熟通醫術,在意外藥死幾個灰麟病人後,路德對艾琳喪失了大半耐心。甚至投在她身上的目光更長更久了……


    艾琳持續深唿吸,努力放空大腦,專注手中的草藥。她見過教團研究部的學生看到惡魔時狂熱的目光,那種蠢蠢欲動想要動手實驗的表情……與路德現在投在她身上的如出一轍。


    他想拿她下手了,她知道。氵包氵末


    少女極力穩住自己的唿吸與動作,不讓路德發現端倪。


    這幾天有幾隻怪物死了,但也確實有幾個好了起來。時間太短,她暫且沒法摸清規律。


    體征轉好的那幾個,每當她重拾信心時,便隻能無能為力地旁觀著路德一把抓過他們,強迫他們揚起失去了五官的頭部,又撬開他們的牙齒,無情地灌下惡魔的血液。


    石廳內從早到晚充斥著哀嚎嘶鳴,不眠不休。那些“怪物”痛苦地滿地掙紮打滾,迴音繚繞,如同開啟了一場永不結束的盛大音樂會。


    此起彼伏的嚎叫聲迴蕩在艾琳的腦中,連小憩、睡夢中亦是。她唯有連續不斷地催眠自己——她必須救出米娜、必須活下去……


    咚咚咚的搗藥聲麻痹了艾琳的神經,她機械化地重複手中的動作,克製地不去瞧路德殘暴的手段。可明明她已小心到極致,依然無法躲過路德探究的眼神。


    “你抽一管自己的血給我。”男人輕描淡寫地遞過一根玻璃管,“現在,立刻。”


    石桌上放著鋒利的小刀,艾琳聽聞顫抖了一下,哆嗦地去摸刀。路德嫌她動作太慢,一把扯過她的手臂,隨手一割——


    鮮血噴射一段,濺到了路德的臉上。惡魔邪佞地舔去,滿不在乎地抵上試管。很快,血液滴滴答答地灌滿了。


    路德滿意地接過,又換上一根空的。這幾天的實驗毫無進展,因此他準備換一個方向——


    艾琳曾經確實出現了灰麟病的病灶,這亦是主人與瑟德結識的契機。說不定艾琳的體內仍有灰麟病活躍的蹤跡,隻是暫時隱匿了起來。


    他命令艾琳灌滿五根試管,持著血液匆匆地走了。片刻過後,又拿了幾支新鮮的血液迴來。果然,以惡魔的舌尖來品嚐,艾琳的血與普通人的有著細微區別。


    路德按捺住紛湧的興奮感,再次調配毒素比例,並以不同的劑量混入艾琳的鮮血。這樣試了多次,血液用盡,他又粗暴地割開少女的手臂。


    艾琳臉色蒼白地任他嚐試,她打不過他,記不住洞穴的岔口……她唯一的希望似乎就是等待教團救援。


    等待啊,多麽令人絕望的詞匯。


    她從未如此渴望過強大的力量可以降臨在她的身上——如果可以,神啊,她願意用一切去交換。


    深紅色的血液再次灌滿三支試管,玻璃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伴隨陣陣灰麟病人的哀叫,路德的實驗仍在繼續。


    少女倉促地用肮髒的布料包裹住自己的手臂,忽而感到一陣暈眩。


    耳邊紛雜的聲音,渾濁的空氣……加上多日未見陽光,又營養不良,艾琳在失血過多後,視野迷離變幻,身體漸漸發軟。一個踉蹌,跌撞幾步後,她終於完全昏迷倒地。


    徹底喪失意識前,艾琳忽然想到:既然路德企圖激發她身上的病灶,那就激發好了。倘若她的灰麟病能如願迴歸,對她來說或許是種解脫的途徑。


    據說得了灰麟病的人類殺傷力不亞於惡魔,隻要她重新感染灰麟病,應該有希望親手殺死路德……


    ……


    副區,地上。


    排查完了三個洞穴的西格莉德神色倦怠,寒冷初時令人清醒,刺痛著人的神經,時間久了便會失去知覺,陷入風雪帶來的遲鈍迷蒙感。


    法斯特高速飛行著,隻剩下最後兩個洞穴了。為了打起精神,她嚐試與他聊天:“喂,假如按照埃特說的,人類不需要位魔了,那你想做什麽呀?你想去王都麽?王都很美,有數不清的好玩東西……”


    “我想繼續做位魔。”


    “哎?”西莉愣住,一時懷疑自己聽錯,“可我聽說做位魔很痛苦啊?”


    雖然能享受其他惡魔沒有的祭品數量,但與大地互相折磨的過程……足以令多數惡魔瘋魔扭曲。


    “對我來說很有趣。”藍發粉眸的青年淡淡說道,“改造大地,比其他事好玩。”


    “……喔。”


    西莉啞口無言,視野中群山灰蒙蒙一片,法斯特的速度不減反增。惡魔素來畏寒,他仿佛克服了這個致命弱點:“就算有趣,可是這裏很冷啊,不是有悖你們的天性嗎?”


    “睡覺就好了,我喜歡睡覺。”他簡潔地迴答。


    少女幾乎快聊不下去,此刻四處無人,天地間唯有他們。西莉不怕丟臉,這種冰天雪地的環境需要給心髒來一點兒強有力的刺激。


    “那……”少女糾結一會兒,破罐子破摔道:“如果我想和你契約,你也會繼續睡覺,不出來嗎?”


    “我沒興趣完成他人的願望。”法斯特的語氣透露著細微的困惑,言下之意:四區的問題有人接手了,為何還要契約?


    “大概因為小時候太苦了,所以才妄想上流的生活。”西莉自嘲地說,“我啊,想用光明原力換取舒適的一生。人類活在這個世界上是很累的。想要活得好需要地位、力量、還有大量的金錢。”


    她又沒頭沒腦地加了一句:“卡蜜拉姐姐看起來好威風哦。”


    正是親眼見到領主給位魔的契約者讓座,她才動了與位魔契約的心思……


    寒風凜冽,雪粒在揉進眼睛的前一秒被無形的黑暗原力融化,法斯特沉默不語。他捏不清少女的真實意圖,唯有表達自己的立場:“這次過後,我會繼續沉睡。”


    他不是合適的契約者。


    “我不介意你睡覺。”少女立刻接上,睡覺給予了她很大的自由——盡管沒人給她撐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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