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宗主教敏銳地捕捉到了重點,“您不需要再做些準備麽?”


    “趁現在, 瑟德還在三區。”青年嗓音輕柔,轉向沉默的王, 發出了調皮的邀請,“陛下, 如何, 您有興趣麽?”


    宗主教微微震驚。


    他早就想令王切身體驗前線的殘酷了, 卻遲遲沒有機會敢於說出口。但是阿撒不一樣……由他來說,王也不會拿他如何。


    這是個危險的邀約。


    哪怕身處斷牆殘垣,男人的長袍依舊舒展如新毫無褶皺。他輕輕撣了撣袍角:“雷諾茲, 帶我一起去看看吧。”


    活到這個歲數,妻子離開,膝下子女已然長成,他卻活在安逸華美的宮殿中,對真實世界一無所知。


    既然曆代王對他讚不絕口……那就讓他看看吧。


    滿足他的好奇心, 填補他空虛無味的傀儡人生。


    ……讓他見識真正的惡魔和難民究竟是什麽模樣。


    -


    阿撒茲勒還是做了些準備的。


    他領著女孩迴到宿舍, 為她端好熱水,準備好保暖的衣物, 又將大十字架放在門邊。


    澤卡遲疑地問:“…我們要去多久?”


    “一兩天吧。”惡魔全力飛行的速度比騎馬快上幾倍, 路程不會耽擱太久, 不需要攜帶行李。


    他在女孩擦拭身體時飛速留了張紙條給西格莉德:“我們的行李我會讓西莉帶去副區,三區結束後我們直接過去, 任務應該趕得上。”


    澤卡萊亞神色複雜:“我不在乎那些。”


    隱約知道曾經做過的事情又怎樣,她那天說的話全部都是發自內心的。


    少女扔下毛巾,上前一步, 主動坦白:“阿撒茲勒,我說我這輩子沒那麽偉大的目標是真的。”


    “我變得自私了,我隻在乎洛斯特和我的親人,還有你。”


    她說完,頓了頓,欲言又止。


    澤卡其實還想問,阿撒追隨的究竟是神子,還是神子曾經那些宏偉的願景?


    現在的她…會令他失望麽?


    青年微笑著看向少女,笑容下隱隱透著苦惱:“你先擦好身體穿好衣服再來和我說話。”


    自從契約後,澤卡萊亞又開始不注意他們之間的空間距離了。她在他麵前總是不注意男女大防!就像現在,身體擦到一半毛巾扔下,衣服半敞不敞,上半身幾乎裸露著,根本是徹底不在乎這種問題……


    他對她的任性束手無策。


    隔著一道門,阿撒歎了口氣,對她說道:“但你前麵沒有說話,不是嗎,澤卡?”


    圖書館飄散的灰燼中,她伸手拉住他,明明對事態不滿,卻沒有開口打破。


    澤卡到底成長了許多,比起洛斯特領區時的莽撞,她開始顧慮思索了。


    還有…她其實一貫表麵冷淡內心柔軟。每次她都宣稱再也不幹了,可一旦見到那一張張絕望的臉龐,又會馬上振作精神。


    無非——


    就是不拿他當個男人。


    在阿撒茲勒洞悉一切的目光下,穿好衣服的澤卡探出腦袋,悄聲說道:“……我擔心你。”


    奧涅佛距離洛斯特不遠,因盛產布料之故,前往洛斯特的商人幾乎都會選擇途徑奧涅佛補充商品。


    假設三區不複存在,洛斯特領區定然會受到一定程度的衝擊。


    更別說多少家庭即將顛沛流離……縱然六區接收了一部分難民,但那始終是少數。


    可是……澤卡萊亞關心的是,阿撒又會付出什麽樣的代價呢?


    他天天看起來一副雲淡風輕的姿態,聖團的人困了一批又一批,別的惡魔都不行,憑什麽他行?她不信強大背後沒有代價。


    少女的想法強烈直白,幾乎不用特意讀心,從契約印記傳來的情緒共振便強烈得令青年啞口無言。


    他感受到她的情感了。


    洶湧、致命、攜著摧枯拉朽的力道,令人幾近沉迷。


    夜色深沉,晦暗的室內彌漫著兩人熟悉的香味,是家的氣味。


    少女兀自站在那裏,孤零零的,心中不斷為自己的想法感到迷惑羞恥。


    ……自私有錯嗎?她會擔憂有錯嗎?


    她該擺出一副深明大義的樣子馬上催他去剿滅位魔救出所有人嗎?


    怎麽樣才算是對的?


    阿撒茲勒同時凝視著她。


    情感的浪潮一波接著一波將他吞沒,連帶著他都開始為那些情緒沉淪陶醉。他從來不知冷淡寡言的澤卡會產生爆發如此錯綜複雜的情緒。愛戀的、擔憂的、愧疚的、矛盾又懷疑的……


    諸如此類,還有的他甚至來不及去細想辨別。


    青年一時茫然,不禁開始懷疑自己當初是否做錯了。


    他祈求愛錯了嗎?令她被情緒所困錯了嗎?……澤卡萊亞是不是不懂感情會過得更輕鬆些?


    怎麽樣才是真正為她好?


    他們都在尋求一個答案。


    鍾聲滴答作響,又是整點,他們該出發了。


    銀發惡魔倏然起身,不知說些什麽又做些什麽的他驀地上前擁抱住少女,“我果然最喜歡你了。”


    他啊,不僅希望她能長命百歲,還希望她能生活在美好的世界。


    沒有流離失所的生命,隻有穩定和平的社會。


    他希望她能見證四季變化,鮮花如約綻放。


    他一直為此目標而奮鬥著。


    -


    山脈河流皆在腳下,視野中黑暗無比,唯有近在咫尺的銀發是一抹亮色。


    青年的背上背著大十字架,懷裏抱著澤卡,少女整個人被他裹在毯子裏,因為十分暖和,她便有些困頓。


    “睡吧。”


    澤卡努力伸出脖子,張望了一下四周,王與宗主教落在後麵,應該聽不見他們說話。


    少女便堅持問:“你成為了三區的惡魔,會經常留在三區嗎?”


    “不會。”阿撒解釋說,“我強迫賽克斯食用使魔心髒的時候,那次我已經做好了接管六區的準備。”


    澤卡“唔”了一聲:是了,如果那次賽克斯沒有撐下去,六區便沒有位魔了。


    “那成為位魔會對你產生很大的負擔嗎?”


    這有點兒難以解釋,青年幹脆把成為位魔的感覺傳遞給她——


    這就像是身軀與大地建立了聯係。


    惡魔的神經末梢不再僅限於人類的軀體,領區土地上的一木一花,溪水山巒,皆是他血脈延展的表現。


    他能做到有意識地去改善土地的貧瘠,使用惡魔的力量來淨化不適合人類生存的環境。


    “很奇怪,是不是?”


    惡魔誕生於毀滅性的火山熔岩,偏偏,他們生來能與大地建立聯係——隻要人類許下真摯誠懇的願望,他們的力量便能用來創造生命。


    生來是姿態醜陋象征黑暗墮落的惡魔。


    卻被不斷授以人類的情感還有道德。


    澤卡萊亞怔忡地鬆開手:原來她不在的時候,他也會傾盡全力來改造這個世界啊。


    位魔的負擔是很重的,盡管他為她展現了美好的一麵,但是大地中蘊藏的毒素,所有尖銳荒涼的土地……都在依靠他們原身的血肉循環往複地填充洗刷著。


    一遍又一遍,直到土地適宜生物生存。


    這樣漫長的時光,不斷重複同一件對自己產生傷害的事情。


    阿撒不會覺得活得很痛苦、一點都不開心麽?


    ……


    凜冽的寒風吹皺了伊格內修斯衰老的臉龐,令他覺得自己仿佛又加速老去幾歲。


    活到這個年歲,他沒有被惡魔帶著飛過幾次,因而他並不適應這種高強度的飛行。


    身體傳來陣陣難耐之感,伊格隻能依靠思索事物來分散大腦的注意力。


    他在迴憶王室對於神子的記載——


    神子的轉世漫長且隨機,最快也要180多年才轉生一次,慢的話大致需要300-400年,這次的澤卡萊亞便離上次記載足足過了400多年才托生降臨。


    因此曆代王對於神子的記錄是斷片的,神子的出現猶如曇花一現,在曆史的洪流中僅僅綻放三十年不到便消隕了。


    她出現的時間實在太短了,短到王們根本未來得及去了解什麽,她已經悄然逝去了。


    這次她隔了400年降臨——各大領區的製度完善得越來越好了,不再為了戰爭而焦頭爛額的王們有精力來研究神子的問題了。


    也就是近幾百年,他的父親還有再上麵的王,四處打探屬於神子的消息,希望能提前一步找到神子。


    他們全部失敗了。


    與之對應的,則是阿撒茲勒始終存在。


    神子在時,他活躍於各種繁瑣勞命的事件中,親手建立起一個個龐大的領區。


    神子不在時,隻要王有請,或者當王尚未發現時,一些作亂的火苗便被他親手掐滅了。


    所有王都不清楚為何他能活得如此長久,有著其他惡魔無法企及的龐大生命力。


    最終隻能歸結於——或許神子的心髒當真足夠強大,使他幾百年間隻需獲取神子短短三十年,便能無可匹敵。


    然而真相當真如此麽?


    伊格內修斯迴想起方才見到的少女。灰黑色的廢墟中,少女眼神清澈懵懂,帶著少年年紀特有的青春氣息,有著自己的倔強堅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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