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莫放馬奔了半個時辰,兜鍪雙豪口中嘿噓了一聲,胯下坐騎一陣淒厲長嘶,就地一個環轉,已將馬頭調了過來,在塵土飛撲中,二人已迅速翻身下馬,行到路旁的一處樹叢旁默立無語,神態之間,好似在傾聽著什麽。


    楚雲有些好笑的策馬圈迴,卓立不動,半晌才道:“二位是等什麽人麽?還是跑累了要休息一下?”


    金甲士隱在頭盔後的眼睛閃了一閃,道:“不,隻是讓坐騎歇歇,它們也奔馳了不少路途了。”


    楚雲懶洋洋的下馬,右手輕輕撫著馬頭上的鬃毛,信目瀏覽著四周的景色,在他們眼前,這條驛道仍然無盡無絕地向前蜿蜒伸長,路的兩旁,偶而有些小山丘及樹林,其他便是一片片種著雜糧的田地了。


    於是,他籲了口氣,很自然的伸手入懷,摸出一小把細碎如沙,顏色黝黑,尚發出微微光芒的東西,仿佛極為無聊似的丟棄於地,又用腳尖往來掃覆,與地上的沙上混在一起。


    這個動作是如此細微而自然,沒有絲毫鬼崇或隱蔽,兜鍪雙豪根本沒有發生一點疑心,四隻眼睛仍舊小心翼翼的注視著來路。


    大約又過了頓飯時間。


    金甲士高興的望了拜弟一眼,雙臂輕鬆的活動了一下,再一刻,銀甲士始轉過頭來,一起行向坐騎。


    楚雲有些挪揄的一笑道:“二位放心好了,在下所屬不會跟蹤而來的,大丈夫言出有信,難道二位尚信不過在下麽?”


    金甲士酈三鼎認鐙上馬後,嗬嗬大笑道:“年輕朋友,你真是多疑,早告訴你沒有別的,在此停留,隻為了歇歇馬匹而已,閣下倒做賊心虛,不打自招了。”


    楚雲淡淡一哂,不再說話,銀甲士尉遲元冷哼了一聲,又在馬背上迴頭向來路望了一眼,道:“朋友,我們明人不說暗話,大家肚裏有數,彼此耍什麽花槍都在心上,哼哼,誰也不敢說占了誰的上風。”


    楚雲故作訝然道:“閣下此言倒是奇了,在下幾時向二位耍過花槍?又幾時說過要占二位上風?得蒙與二位偕行,在下感激尚來不及呢。”


    金甲士大聲道:“哼,和你打了一場,又同行了一段路,隻有這句話還像樣。”


    銀甲士抖疆而去,陰沉的道:“走吧。”


    於是,三乘坐騎,又在驛道上如風一般奔馳起來,沙土揚漫中,兩旁景物似走馬燈般迅速的向後倒退消逝,唿唿風聲響自耳邊,遠遠瞧去、隻看見兩團白影一團黑影,奔行如飛,唿嘯著揚起暴雷般的蹄聲倏忽移近,瞬息消失。


    在這瘋狂的急馳中,楚雲已拿出一條黑色絲中,掩在口鼻之間,目光炯然耀亮,雙肩水平,紋絲不動,神態之間,顯得安詳之極。


    金甲士迴頭望了望楚雲,大笑道:“年輕朋友,你坐下這乘黑馬倒也不差!”


    楚雲淡淡的道:“尋常凡種而已,算不上什麽,不過,有了這匹馬二位想拉下在下,卻也不簡單就是了。”


    金甲士酈三鼎哼了下,沒有迴答,銀甲士尉遲元卻冷冷地看了楚雲一眼,指著前麵路盡頭的一座大山道:“朋友,在那座山底下,咱們找個地方歇歇,養足精神再趕路。”


    楚雲扯緊了掩住口鼻的黑色絲中,不在意的道:“在下隻是附諸驥尾而已,如何行動,唯二位馬首是瞻了。”


    銀甲士嘿了一聲,道:“閣下這句話說得很對,在到達三羽公子所居之處後,希望你能記住它。”


    楚雲凝眸望望眼前已越來越近的那座大山,馬行的速度異常快捷,風聲唿唿中,直如在騰雲駕霧一般。


    楚雲微微思忖了一下,道:“不過,到底還有多遠呢?”


    銀甲士籲了口氣,道:“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一抹帶有挪揄意味的微笑浮上楚雲的嘴角,他爾雅的道:“看不出尊駕還會兩句俗語,希望在一路之上,尊駕都能保持著這一種有若名士般的風範。”


    銀甲士又哼了一聲,正待反唇相駁,金甲士已哈哈大笑道:“好了,好了,我就聽不慣這般文繪繪的談話,酸不溜丟的,淡得很,我說年輕朋友,直到現在,還不曾請教尊駕高姓大名?”


    楚雲一笑道:“不敢,在下楚非。”


    金甲士又接著道:“尊號?”


    楚雲迅速的道:“知名是實,江湖上一個人的稱號乃是飄渺得很的。”


    金甲士笑笑,沒有再問,在沉默中馬行又更加速,大約過了頓飯時刻,那座大山已經矗立在各人眼前。


    楚雲仔細地向左右瞧視,隻見那座高山之下的一條流溪之濱,橫臥著一片村莊,有百十來戶人家,這片村莊依山傍水,風景倒雅致得緊。


    楚雲輕輕吟道:“自在仰溪觀雲海,朦朦朧朧似夢來……”


    金甲士雖然武功奇絕,卻是個粗人,他大聲道:“這個破村子有什麽好看,待會到了……”


    他說到這裏,忽然閉口不言,雙目中有著幾分訕訕尷尬的神色,望著拜弟打了個哈哈。


    銀甲士瞪了拜兄一眼,雙腿用力一夾,馬行越發加快,宛如風馳電掣,不一刻,村莊的人口已經在望,這時,正是黃昏時分了。


    楚雲笑道:“尊駕言談之間,最好謹慎留神,古人曰:‘為人隻言三分話,未可全拋一片心’,別說溜了嘴才是啊。”


    金甲士沉默著沒有出聲,楚雲又道:“大約尊駕適才想說,這破村子有什麽好看,待會到了三羽公子居留之處,那個風光才美著呢,是麽?”


    金甲士有些不安的移動了一下身軀,身上的甲胄響起一陣輕微的鏗鏘之聲,他才帶著一絲惱怒的聲調道:“我也沒有去過那地方,怎麽曉得美不美,這隻是那送禮邀請我兄弟的人描述形容的罷了。”楚雲又嘲弄的道:“看你們路途很熟,大約那地方不是初去的?”


    金甲士大聲道:“我們兄弟不是白癡,有了圖樣指路還不是一樣找得到?”


    楚雲看了銀甲士尉遲元搶前在丈許之外站住,他故作輕淡的道:“那圖樣大約不在你身上,一定是你那位兄弟帶著引路了。”


    金甲士正待答話,卻又本能的覺得不妥,悻悻的住了口,卻又狠狠的道:“年輕朋友,閣下不但武功厲害,連心機也靈巧得很,哼哼,可是你找錯了人,想套不才的口風也不是如此簡單之事,你未免將不才看得大無能了。”


    楚雲大笑道:“豈敢,豈敢……”


    說話中,三乘鐵騎已並列進入材口,這時,正是炊煙嫋繞,歸鴉迴飛的黃昏,下田做活的農人,三三兩兩荷鋤返來,在兒童的戲笑和黃狗的叫吠聲中,襯托著一陣陣單調而不合韻律的山歌,特別顯出一般濃村的淳樸色彩。


    但是,這片安詳而平和的氣氛,都被驀而傳入村中的這陣急驟馬蹄聲破壞了,每一個村人的眼睛都驚疑而好奇的注視著這三個在他們心目中認為不可思議的怪人,自然,尤其是兜鍪雙豪。


    楚雲輕輕的道:“在下真是沾足了光彩,二位這身打扮,人家不知道的,還以為披金戴鐵呢。”


    兜鍪雙豪沒有作聲,卻惡狠狠的環掃了圍立遠處的村人一眼,那四道有如毒蛇的凜烈目光,駭得那些誠樸的莊稼人急急低下頭去,紛紛後退散開


    金甲上得意的大笑道:“如鼠見貓,窩囊之極。”


    楚雲翻身下馬,沉冷的道:“這些人善良而真摯,他們怎懂得江湖上的風險與殺戮?更不會有這一套血腥的本事,向這些人發威,卻算不上英雄了。”


    銀甲士一邊下馬,一邊極為不悅的道:“朋友你出家傳道倒是更來得適合,閣下這份悲天憫人的心性,哼哼,我兜鍪雙豪年逾五十,大風大浪見得多了,什麽場合沒有見識過,何種人物沒有交結過,如今卻來聽閣下教訓不成?”


    楚雲淡淡的一笑道:“忠言逆耳,良藥苦口。”


    兜鍪雙豪彼此互瞧一眼,卻沒來由的哈哈大笑起來,笑聲中,二人已領先向莊中一家獨一無二的客棧行去。


    這家客棧還兼酒食,不知是年代太久還是生意不佳,房屋非但殘舊肮髒,連裏麵燃起的油燈也是昏昏黃黃的,以至映得這壁粉剝落的陋室顯得陰沉無比,予人一種極不愉快的感覺。


    三人才到得門口,已迎麵出來一個三旬左右的胖大光頭壯漢,這壯漢的一身衣衫大概是久未洗換,除了油汙之外更且襤褸不堪,麵孔汙穢泥垢遍布,看來邋遢之極。


    楚雲素有潔僻,見狀之下,不覺由衷的起了一陣不願入內的感覺,但兜鍪雙豪卻視若無睹,在那壯漢近乎過份的殷勤迎近下大刺刺的進入室內坐定。


    這漢子便是店中的掌櫃、夥計、廚師兼跑堂,他數職集於一身,獻媚的齜著一口黃膩板牙道:“三位爺要吃點什麽?小的這家店在‘樹雲村’乃是隻此一家,招牌最老,平日行腳客商,都在小的店裏打點歇腳呢!”


    金甲士嗯了一聲,道:“少-唆,揀你店裏最好的東西端上來,要快,大爺們不耐久等。”


    胖大漢如奉聖旨,一疊聲答應著離開,用他那雙髒手東折西切的張羅去了。


    楚雲到底忍不住的道:“喂,掌櫃的,你的手最好先洗一下,稍慢一點也沒有關係。”


    銀甲士陰沉的笑笑。他的笑聲在那搖曳而又昏黃的燈光中,特別顯得刺耳與難聽,緩緩的,他才開口道:“要幹淨的我這裏有,朋友,先來上一口瓦洛江的‘斷腸酒’如何?”


    說著,他伸手拿出一隻不曉得自何處取來的玻璃瓶子,這瓶子式樣奇特,有如似,瓶中蕩漾著一種色作鮮紅的液體,紅得有些紮眼。


    “喝吧,假如你敢喝的話。”銀甲士打開瓶塞,舉至楚雲臉前,瓶內的液體,透出一股強烈而奇異的芬芳,這芬芳的氣息,在銀甲士閃爍的目光中,特別有著邪惡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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