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殺高淩雲絕不離開金陵,這是高淩宇對自己許下的血誓,他當然也知道,要殺高淩雲又談何容易?


    今天是大年初二,本該是全家團聚的日子,高淩宇卻要去殺自己的骨肉手足,心情是夠惡劣的。


    他知道,昨天高淩雲到相府去拜過年,今天也到阮府去過,照往年的例子,他也要在今夜宴請手下。起更時才會入席,在這掌燈時分,戒備最鬆懈。


    在練武房中,隻有高淩雲一人在,在他練功時,任何人是不準進入的。隻有一人例外,那就是馬士英。


    他練了一趟刀,覺得不大起勁,但他也知道,丟下功夫是十分危險的,立刻又打疊精神重練起來。


    一個人影在屋上飛掠,去勢如箭,似乎正在找高淩雲。這時正好吳大舌頭在問那總管麥世雄道:“麥……麥總管……有沒有看見公子?”


    麥世雄是馬府派來的護院提升的,道:“你找公子啥事呀?”


    吳大舌頭道:“要問問公子,這……酒宴要擺在什麽……什麽地方……?總管你也許知……知道吧?”


    麥世雄道:“公子在練武廳,你不會去問問?”


    吳大舌頭道:“是啊……我這就去問……”但走了幾步卻又停了下來,迴頭看看麥世雄已經走了,罵咧咧地道:“媽媽的!你給我穿……穿小鞋……叫你生個兒子沒有屁股眼……”


    高淩宇在這兒住過些日子,當然知道練武廳在何處,立刻向那方向掠去,到練武廳必須經過一個特殊院落,這兒是馬士英偶爾來住一夜的“養性齋”,有精舍三間,院中花木奇石之布置也是全宅之冠。


    平常誰也不敢來此,隻有負責清潔的下人可以來。


    高淩宇落在院中,精舍內漆黑一片,他相信不會有人在此,正要掠出此院,突然被一個人影吸引住了。


    那是一個披散著長發的青衣人,負手站在一株巨大的冬青樹之下,院中無燈,加之冬青樹枝椏茂密,要不是高淩字目力過人,根本就不會注意那兒站了一個人。


    遠處有爆仗聲,過年嘛,雖是國事防危,這民間的偏安升平之象仍然未改。此院很靜,加之此人麵向樹幹兀立不動,不由使人毛骨驚然。


    高淩宇的膽子夠大,也有點頭皮簌動的涼意,沉聲道:“什麽人站在樹下?”


    那人不言不動,這使人立刻就會產生鬼的聯想。


    隻不過高淩宇今夜來此,伯的倒不是鬼,而是高手。他走近幾步,暗暗戒備著,道:“什麽人?”


    那人還是不動,但是相信那是個人,隻不知是死人抑是活人。要是死人,又怎能冗立而不倒呢?他再走近兩步,看得更清楚些了,這的確是個人,長發不濃密,還夾雜著一些灰白頭發,一襲皂袍,看不出是穿的什麽鞋子,中等身材,有點駝背。


    現在雙方相距不過六七步,陣陣寒意自脊梁上升起,但他相信世上無鬼,不知此人為何裝神弄鬼。暗暗冷笑,身子一旋,已到了此人的左後側。


    他本想先看看此人的麵貌再動手,哪知此人在他剛剛到達尚未站穩時,奇妙無聲地一旋,已到了他的右後側,高淩宇又豈僅是大吃一驚,差點蹦起來。


    當今武林絕學,在身法方麵哪有比“盤古旋”更奇更絕的?高淩宇轉折晃動十餘次,仍未脫出此人的威力範圍。而他卻仍未看清此人的臉。


    這是什麽武功?除了鬼魅,人類哪有這種速度,怎能如此飄忽虛幻?而在此閃電的速度之下,下垂而遮住麵孔的長發,居然沒有飄拂蕩動?


    他當然仍不相信是鬼,卻知道今夜的行動和任務絕對不能完成,弄不好會被這鬼魅似的人物留下來。


    但是,當他全力施為,正要抽身時。對方總是快一步,擋住了他的退路。心頭駭然,卻冷冷地道:“尊駕有這等身手,卻不敢見人,裝神弄鬼,故作神秘狀,真叫人惡心!”不得已隻好撤出白骨斷腸刀。


    人在強大壓力之下,就會本能的使出最大的潛力,白骨斷腸刀在巧妙的角度上作每寸都蘊含著無窮變化的斬擊,完成十七刀的攻擊。對方固然不會被他的狂攻折服,卻已不可能像他撤刀之前那麽灑脫輕鬆了。


    在紫竹坪上的對決以半籌之遜而落敗,曾有一度消沉,但不久就振作起來,繼續苦練三四個月以來,大有進境,所以他目前的刀法不全是師門的刀法了。


    但這鬼魅似的人物見他潛力雄渾,似也卯上了,速度再加快,身法更玄奇,空手入白刃,竟想奪下他的白骨斷腸刀。


    越打越驚心,武林中這等高手,竟為馬士英這種奸人所用,真正是黑白是非顛倒,武德蕩然了。


    高淩宇也較上了勁,他不信白骨斷腸刀會被一個徒手的人抓住,他甚至要盡其能給這個狂人點顏色看看。身子飛轉,刀已在身子四周繞了三匝,腿中腿在刀芒中閃電跺出。


    他以為這一腳雖是佯攻,下一刀卻可能得手,下一刀如再落空,第二第三腿絕無不中之理,這是他近來新研的“刀中腿,腿裏藏刀”。


    他相信任何一個高手,都未必能灑脫接下這最後的刀中之腿,腿裏藏刀。這人果然退了兩步,當高淩宇作最後的“腿裏藏刀”攻擊時,對方似乎要以小換大,以左手來換他的右腿。


    這小九九誰都會打,高淩宇收腿撤刀,不作這種賠本的交換,但危機就在這刹那。似乎人家看準了這一點,一隻怪手已到了他的胸前。


    交手和兩軍陣前交鋒不同,前者在瞬間就要決定攻守進退,後者尚有充裕的時間改變戰略。高淩宇知道要逃過這隻怪手恐怕不易。


    就在這時,牆那邊人影一閃,飛來五件黑忽忽的東西,徑奔這鬼魅人物的後腦,速度並不太快。


    這人似乎也知道襲來的物件速度不快,但仍然放棄了這隻怪手的攻擊,以飄逸的身法旋出四五步外。


    哪知這是類似鴛鴦鏢卻又高於鴛鴦鏢的手法,五片瓦由一個方向射來,中途分開,左三右二,呈弧形鉗形包夾,“啪”地一聲五片瓦撞在一起,瓦屑飛濺激射,怪人隻好再退七八步。


    高淩宇心頭一動,就勢倒射,退出此院,以最快的速度離開了這所大莊院。他一直心神不定,倒不是因為鬼魅似的人物武功高絕,而是剛才飛瓦襲擊那怪人的人影頗似一個人,這個人是絕對不會助他的。


    高淩宇不以為自己看走了眼,那人施襲,是在怪人的背麵,他相信怪人沒有看到那人影。這也可能是施襲者不希望怪人看到他。


    有什麽理由相信,助他脫身的人正是他今夜要來宰掉的人呢?或者那人是想襲擊高淩宇,這想法太幼稚了。以那人的手法,怎會有那麽大的偏差?


    他不想馬上迴去,他要找個清靜的地方想一想,因而反向郊外奔去。但不久忽然聽到奔跑聲、嬌叱聲和兵刃交鳴砸擊聲。


    那嬌唿聲有點熟悉,一時卻又想不起是誰,急忙一掠上一個小土崗,崗後是一條由山助中伸展出的小徑。一個婦人蹣跚向小崗上奔來,另一個女人在小徑上和一漢子動手。


    高淩字目力過人,而且天上有星星,勉可視物,他覺得奔上來的女人很像鐵梅心,甚至於還挺著個大肚子,這工夫似已力盡,躺在地上。


    這景象立刻使他良心受到譴責,這孩子不是我的嗎?到目前為止,我為這女人和孩子作了些什麽?


    那少女尖叫了一聲,似已受傷,那漢子狠狠進攻,似想盡快搏倒她,好去收拾鐵梅心。高淩宇義忿填膺,疾掠下來,發現正是鐵梅心,似在低聲呻吟,他蹲下托起她的下顎道:“梅心……你受傷啦?”


    她的表情很複雜,是怨恨、悲哀抑是絕望?無法弄清楚,但可看出她似很痛苦,她撥開他的手,冷冷地道:“你……你不信這孩子是你的?”


    心頭一沉,他肅然道:“我沒有說不信……”


    狠狠地她道:“可是你明知我來找你……你也明知我快要臨盆了……你卻漠不關心,要不是懷疑我的貞操……那就是喜新厭舊……嫌孩子累贅……”


    心頭一酸,他道:“梅心,我沒有這種想法,我始終沒有遇上你,……而我到金陵來主要是找舍弟的,沒想到他


    痛苦地蠕動痙攣著,她指指下麵喘著道:“快去救小翠……小丫頭和我情同姊妹,……她為了我受了幾次傷……快……快去,她不是柳怡齋的對手。”


    高淩字一掠而至,小翠已是血流滿麵、額上、肩上及腿上至少已負傷六七處之多,不過他可以看出,小翠的身手進步很多,要不,柳怡齋早就把她擺平了。高淩宇氣極而笑,道:“又是你這個不要臉的東西。”


    柳怡齋一聽到這口音就發毛,急退三四步,但高淩宇一旋而至,伸手就去抓他的點穴钁。


    知道厲害,柳怡齋又退了五步,高淩宇道:“你這個幫閑陪襯的雜碎,你除了欺負女人還會幹啥?”


    冷冷一曬,柳怡齋道:“姓柳的和你白骨斷腸刀比起來,的確是不成氣候,可是你這麽威風,連個懷孕的老婆都保不住。她肚子裏這個孽種能不能順利生下來也大成問題。你說你有什麽好神氣的?”


    高淩宇冷峻地道:“假如生不下來也不要緊,我們可以再來一個,而由你去投胎托生……。”


    柳怡齋冷笑的道:“姓高的,我看你和這女人的關係,也不過是砂鍋搗蒜,一‘錘’子買賣,不會再有下次了:你逃不出金陵了。”


    吸口氣,高淩宇道:“我能不能逃出金陵,時間還早,你今夜能不能逃離這個小山崗,你有把握嗎?”


    鼠目疾轉,柳怡齋道:“姓高的,你現在沒有閑工夫作別的事,如果你是真的喜歡這女人,真的歡迎這孩子降臨到世上來,目前最重要的是協助這丫頭幫她把孩子生下來。”


    果然,鐵梅心在那邊大聲呻吟,小翠也沒有經驗,隻是慌張無措地用手去摸她的大肚子,道:“小姐……你忍耐點……待會高大俠迴來,就抱你去找收生婆……”


    柳怡齋篤定地笑笑,迴頭就走,道:“高大俠,請吧!生孩子是女人一大難關,可不是鬧著玩的,我走了!下次遇上,別忘了帶幾個紅蛋來……”


    高淩宇真不想放過這小子,可是現在的確沒有時間收拾他,眼見他揚長而去,他奔到鐵梅心身邊,道:“梅心,是不是要生了?”


    她哀叫著,道:“怎麽,你……你難道還不信?”


    男人碰上這種事十個有九個抓瞎,他搓著手道:“這……這怎麽辦?要不要馬上去找收生婆?”


    喘著氣,而且渾身抽搐著,鐵梅心道:“當然要找……還要盡快……哎喲……我要死羅……”


    小翠在出汗,高淩宇也在流汗,他把她抱起來,道:“小翠帶路,找收生婆去。”


    小翠道:“高大俠,收生婆是預先認準了一兩個,可是有件事我們不能不防著點……”


    高淩宇道:“小翠,有話快說,萬一半途中孩子出來了怎麽辦?”


    四下張望一陣,小翠低聲道:“這個柳怕齋,是個出了名的陰險家夥,他也許在附近窺伺,我們找到了收生婆,在那緊要關頭,他萬一帶了人去搗亂……”


    果然有此可能,要說柳怕齋就此走了,連他也不相信,可是鐵梅心在哀號,他和小翠都在不該冒汗的季節中流汗,而天空卻已飄落著雪花了。


    懷中人在盡量忍著裂膚椎心之痛,使哀號聲壓低,但是第一胎生產,即使是男人也知道那不是一般的頭痛、牙痛那種痛苦可比擬的。


    這時小翠道:“生產最好不要進城,再說也太遠了!在附近找個尼寇什麽的,我好像看到附近有一座尼淹……”


    鐵梅心上氣不接下氣,道:“佛門淨地……怎麽可以去生產?快……快別出……出這餿主意哩!……哎喲……我不行哩!高淩宇……都是你害人……我不行啦!……”


    高淩宇一打量,他也知道附近有個尼庵,在山坡的竹林中,十分幽靜,低聲道:“我們分頭去辦事,小翠抱著梅心到尼庵去,看到沒有?西南方向約三裏處一片竹林中就是,我進城去請產婆。”


    焦急地抹著汗,小翠道:“高大俠,萬一小姐等不及生了呢?我是一點也不懂呀!”


    高淩宇知道的比她還少,道:“你別的不要管,盡快的到尼庵去,我在進城中也會打聽,如果城外有收生婆,我就不必進城,那就更快了,我會馬上把她帶去的。”


    不由分說,高淩宇低聲道:“跟我走……”他抱著鐵梅心奔向進城方向,由此進城約五六裏,去尼庵約三裏,而且進城更危險,但為了引開可能在暗中監視的柳怡齋,他們奔向進城方向,越過山崗。


    小山崗擋住了柳怕齋的視線,高淩宇把鐵梅心交給小翠,拍拍梅心的肩胛,道:“梅心……忍耐點……當你聽到孩子‘呱呱’哭叫聲時,你就不會把痛苦當一迴事了。”


    鐵梅心痛得滿頭大汗,卻盡量忍著不哼,道:“淩宇……也許你迴來的時候,我……我已經死了……”


    高淩宇道:“不要胡思亂想……小翠,快走!記住,盡量走樹林和山溝,別讓柳怕齋看到。而梅心也要忍耐,別讓他聽到聲音……”


    小翠的腿都軟了,她希望能分擔小姐一部份痛苦,甚至於這肚子讓她來痛,但卻不是生孩子。


    城外也有些人煙稠密的村鎮,略一打聽就找到了收生婆。世上有三種人是不伯夜半敲門的,一是收生婆,二是大夫,三是紮紙匠,有人死了,立刻要去買紙馬,那是給死人騎到陰間去的。


    收生婆是個五十左右的村婦,世故地問長問短,聽說在尼姑庵中生產,立刻表示不願意去。


    高淩宇抹抹額上的汗珠,道:“大娘,你是知道,女人生產是件很麻煩的事,遲一步都不成,你要多少錢自管說。”


    收生婆見他身上有刀,皺皺眉頭,道:“喲!尼姑生孩子……咱們可沒聽說過……萬一是中年尼姑,骨盤都硬了,來個難產或血崩什麽的,那……”


    高淩字道:“大娘,你是收生婆,管她是什麽人生孩子?‘有收無類’,給什麽人收生都不會犯法的。喏!這是給你的酬勞……”二十兩紋銀托在掌心上。


    收生婆的一般收費是三至六七兩,二十兩紋銀出手很大方,可是她看出高淩宇不是普通百姓,又在尼庵中生產,伯有麻煩,磨蹭著不肯收錢。


    高淩宇以為這個老東西沒有救人濟世的心腸,一個收生婆,應該知道女人生孩子是一大劫難,居然在這當口窮磨菇拖延時間。用兩根指頭捏住她的脖子,道:“你是想迴老家,還是去收生?”


    兩條小腿懸空蹬踢不已,道:“爺……快放手……老身這就跟你去……不……不要這樣嘛……”


    尼姑庵還算合作,老尼以為我佛慈悲,在此生產不會汙了佛門淨地,這是善舉,所以還幫忙燒開水,拿些幹淨的布出來備用。


    老尼和收生婆在內間忙活,小翠探頭看了一下又縮迴身子,麵孔有點蒼白,由那唿叫聲可以知道正在緊要關頭。在這當口,是大人死還是孩子生出來,實在沒有多少把握。


    扭著手指頭,高淩宇對小翠道:“你身上受了傷,我來給你上藥。”


    小翠搖搖頭,道:“這點傷不要緊,我好怕!”


    故示輕鬆地笑笑,高淩宇道:“怕什麽?女人都要生孩子的,要是不能生,那反而不大妙哩……”


    低著頭,聲音沙啞地,道:“不是為了這個,昨天午夜我作了個怪夢,我和小姐坐在一乘血紅色的轎中台出門去


    高淩宇以為這太迷信,但這迷信他也聽說過:娶媳婦吉(抬進),嫁人不吉(抬出)。他正要駁斥她,忽然發現了院中出現了兩個人。看到這兩個人,似乎汗珠立刻就自額頭及鼻尖上滲出來。


    他向小翠低聲道:“如果可能,梅心生下孩子後請老尼藏匿她一下,來人交給我了。快去準備,但暫時別告訴梅心,也就是在她尚未生下孩子之前不要告訴她有大敵到來


    他急忙迎了出去,這尼底的院子不小,對方似也知道生孩子這檔子事兒並不是三下五除二就可以弄好的。就算順利生下來,孕婦也不能馬上逃走,所以他們很篤定地不急於進屋。


    韋天爵和柳怕齋站在院子一角,噙著詭笑,柳怕齋道:“高淩宇,恭喜你哩!這辰光吃你的紅蛋是不是稍嫌早了些?”


    這局麵真正是石板上摔烏龜——硬碰硬,隻要柳怡齋去纏梅心和小翠就成了,韋天爵一個人也夠他折騰的。所以,要想使她們不受幹擾,要盡快把柳怡齋搏倒。


    高淩宇漠然道:“聽你的口音大概是江北老鄉吧?那麽,你的出身不是剃頭,必是捏腳的對不?聽說你們老鄉幹這行的十有八九;所以有人傳言,你是把馬公子侍候舒坦了,捶背捏腳你全包哩!他才把你當作心腹的……”


    柳怡齋知道高淩宇在激他,卻也忍不下這口氣,陰陰地一笑,道:“姓高的,爺們是怎麽起來的,對你說也是對牛彈琴。有韋大俠在此,你能折騰多久?我看哪,韋大俠的巨劍夠利,摘下你的瓢兒,給你未來的小雜種當皮球踢倒也是就地取材。”


    淡然一笑,高淩宇道:“柳怕齋,上次八招半,叫你顯了原形,今夜你高大爺再誇一次海口,隻須四招半就叫你把大襯褂疊起來(跪在地上),你信不信?”


    脖子上突出青筋,柳怕齋道:“娘格細皮!你少吹大氣,不信和韋大俠折騰幾下試試看。斤兩夠嗎?”


    聳肩一笑,高淩宇道:“斤兩夠不夠,待會動手便知,隻是韋天爵在這場合上不會和你聯手……”


    柳怡齋冷蔑地一笑,道:“娘的,你以為激韋大俠不和我聯手,人家就會聽你的哩?呸!作你娘的春秋夢!”


    高淩宇道:“你知道韋天爵為什麽不和你聯手嗎?”


    柳怡齋鼠目精光四射,道:“為什麽?我看你又要吃胡秸拉席子!”


    淡然一笑,高淩宇道:“一個剃頭捏腳的貨色,混身都是臭腳牙子味道,不管韋天爵作閹貨餘黨的走狗是否明智,畢竟也是武林年輕一輩中的佼佼者,他豈能和你聯手?身份要緊哪!”


    一貶一褒,韋天爵聽起來雲飄飄地頗受用,柳怡齋過去聽人背後說他陰險狡詐,卻沒聽人說他是剃頭捏腳的,一身的腳牙子味道。再陰沉也咽不下這口氣,撤下點穴撅,道:“韋大俠,這小於太咋唬了……”


    傲然一笑,未置可否。在柳怡齋心目中,這個目高過頂的韋天爵的確有點嫌他身上有那種味道的架式,內心就更加窩囊了。


    柳怡齋一撲上來,高淩宇就等於為他算了命,批了八字兒。他說過要四招半搏倒他,至少也要在四招半以內使他掛彩,無法興風作浪才行。


    點穴蹶如天邊流星般地一瀉而至,就像一條被踩住了尾巴的毒蛇一樣,瞬間噬出七八次繞小高一匝,砸出一蓬光雨。


    高淩字沒有撤出白骨斷腸刀,這固然是無情的輕蔑和藐視,柳怕齋卻也不點破,看你四招半能奈何大爺?


    估計三招都過去了,高淩宇運用“盤古旋”一味閃避,似乎忘了四招半的狂言。韋天爵在一邊攘熊話,道:“高淩宇,你沒忘了四招半這句話吧!……”


    在韋天爵說話這辰光,已是三招半剛過,高淩宇在上風頭上以手扇鼻,柳怡齋這才恍然他閃閃避避地是怕那腳牙子味道,瞬間一腔子怒火差點氣炸了肺。


    人在怒極、恨極或悲極時,都會因情緒的過於激動,使思維與動作失去正常的運作,就在這麽瞬間工夫,高淩宇嘴角浮現一絲殘酷的笑意,刀芒微紅而暴漲,人癟成一張人皮,自幾乎不可能的空間瀉過,沉喝一聲“去”!在柳怡齋的驚魂尚未迴竅,已是钁落人滾,“嗽”——慘嗥劃破夜空,一條約尺半長的血槽自背上裂開。


    深深地吸了幾口氣,總算把這個陰森的家夥擺在那兒,至少一個月不會興風作浪了。高淩宇這才麵對韋天爵,道:“姓韋的,一個自負的人,最重要的是對自己的行為負責,你相信不論到了什麽地步,你都沒有三思的必要嗎?”


    冷冷一笑,韋天爵道:“你把我也當作了柳怡齋哩?”


    高淩宇肅容道:“絕不,在下相信你還未失去靈智才要說幾句話……在波浪濤天的大海中,坐在船裏的人並不太害怕,反不如在船外的人覺得此船有翻複的危險;在大廳廣眾的宴席上,有人狂妄大言,在座中人並不覺得驚奇,反而是席外的旁觀者為之咋舌。這就是當局者迷的道理,所以智者當置身事中以對事,而心卻要超然於事外,這是遠禍近福的不二法門。現在的局麵,你並非看不出來……”


    冷冷一笑,韋天爵道:“你說完了沒有?”


    籲口氣攤攤手,高淩字道:“韋天爵,進步處應思退步,以免觸藩之禍:著手時先圖放手,才無騎虎之危……”


    這時屋內突然傳來了“呱呱”嬰啼之聲。高淩宇忽然體會到為人之父的滋味的使命感,臉上泛現出一片祥和之色。這應該是世上最最悅耳的聲音了吧?


    但是,韋天爵卻無法體會為人之父的滋味,他的使命感就是馬上逮住高淩宇和鐵梅心或者當場處死,因為他的巨劍業已出鞘。


    不必再說任何一句話,高淩宇知道,這是一場苦戰,隻是他很耽心為了對付剛生產的鐵梅心,會不會還有他們的人分頭下手?


    柳怡齋蠕動著爬起來向屋子移動。他已不大可能產生什麽破壞力,但偷襲還是很可能的。高淩宇大叫著,道:“小翠……小翠……小心了……柳怡齋還沒有死……”


    他相信小翠等人應該聽到,除非她們不在那屋中了,但卻沒有反應。


    這工夫韋天爵卻冷笑著道:“高淩宇,你也未免太會賣弄小聰明了!你以為纏住了我們二人,她就可以把孩子生下來,然後再趁機逃走?哈哈:你也太天真了吧?這辰光八成都已經料理啦!”


    這一驚連心尖和發梢都在痙攣,果真如此,他高淩宇活在這世界上不是多餘了嗎?他掉頭狂奔進入原先那小屋中,床上有血,地上也有血,而且斷斷續續出屋而去。鵝毛大雪在無風的蒼穹落下,由後門延續到屋外的血漬已被大雪掩蓋了。


    他大叫著:“梅心……梅心……小翠……小翠……”迴音在遠山上迴應著,韋天爵雙手拄劍,好整以暇地望著他。這種事他以為永遠不會發生在他自己的身上,所以不會產生痛癢相關之感,反而覺得一向拿得起放得下的高淩宇,有點婆婆媽媽地。


    高淩宇找遍了任何一間屋子,連尼姑和收生婆也不見了。難道韋天爵的人連尼姑也殺光了?不可能吧?


    迴頭獰視著韋天爵,切齒道:“人呢?包括那些尼姑?


    攤攤手,韋天爵苦笑道:“老實說,本應該是一屍兩命的局麵,卻被柳怡齋弄砸了!她們此刻去了何處,還有我們的人為何一個也不見了,我也弄不清。”


    這一點高淩宇相信,他必須去找。一個剛生過孩子的產婦,保養不好,凍也凍死了,怎麽能逃命。他上了屋頂四下打量,由於天已經黑了,雪雖能反射一點光,畢竟看不遠。


    韋天爵也上了屋麵,巨劍“嗡”地一聲掃來,他和高淩宇已有幾次動手的經驗,實在也沒有什麽把握,望著高淩宇森厲而扭曲的麵孔,一點也不敢大意。


    白骨斷腸刀銳嘯鳴咽,使一丈之內的大雪都變成冰雹向四下飛射。人在微紅的刀浪之中,無數的淡紅弧影向外推展,一串串的勁罡凝聚的幻珠,有如千百串銀色念珠的線索崩斷而飛灑。


    韋天爵的身法和“盤古旋”與“軒轅斬”相若,在傷心渡時,他還相信比高淩宇略勝半籌,盡管那時高淩宇是疲兵,且傷勢剛愈,體力未複。但現在他知道,時勢已有變移了。


    要他們折服對方,或承認對方比自己高明,那是不可能的事,巨劍招式乍變,有如狂風駭浪過去,變成和風細雨,揮灑之下,粼粼細波像變慢了的調子,不絕如縷。


    隻是高淩宇知道,這就像寫字到了某種火候而“還童”,變成歪歪斜斜的“還童體”略似,是進入堂奧的另一境界。


    兩刀在極小的空間中迴環流瀉,身子往往虛幻得看不清楚,一個弓成一個人餅,另一個像個人球。“嗤嗤嗤”!在這聲音的同時,皮肉之痛剛有所感覺,兩人刀起刀落,又在對方身上劃了兩道口子。尤其是韋天爵左小腿肚上那一道口子,足有七八寸長,像剖開的魚肚子一樣。


    當然,高淩宇身上也中了三刀,還比韋天爵多了一刀,隻是傷勢較輕,位置較不重要。


    韋天爵齜牙咧嘴地道:“姓高的,你似乎又有進境了……會不會是你師妹倒貼了你兩招?”


    按按左臂上及右胯骨上粘糊糊的血漬,高淩宇道:“韋天爵,迴頭猛省,仍不算晚。人生處世,有時不免隨俗浮沉,隻要有決心及時迴頭就成。反之,好比塵土中抖衣,泥水中溜足,必是越抖越多,愈溜愈髒。別人說你甘為亂臣所用,你必然不大高興,如果你能平心靜氣地想想,事實正是如此,像你這麽聰明的人,為什麽看不穿這一點?”


    冷冷一笑,韋天爵道:“你們父子大概天生生有反骨,高牧群當年叛離而被狙殺,也是罪有應得,而你居然又走上同一條路……”


    這工夫還在下著大雪,尼庵中靜靜地,所以前門外有人交談,隱隱可以聽清,甲道:“這尼庵中像是無人。”


    乙道:“不像是沒有人的樣子,小右,我們進去看看,如果可能,就在這兒睡上一夜明天再走。”


    甲道:“小左,你真是口沒遮攔,這是尼姑庵,兩個大男人到此借宿睡覺,弄不好傳出去,要是幫主知道了……。”


    兩人邊談邊往裏走,進了院子也就看到了屋上的兩個人,原來這二人正是“漁幫”的左有護法,他們的任務是逮捕在幫中臥底的韋天爵,世事往往就這麽湊巧,竟會在此遇上了。


    左護法道:“小右,真是冤家路窄呀!那不是韋天爵嗎?”


    右護法嚷嚷著,道:“不是他是地瓜?好小子!你可真是活該倒黴了!我看你還往哪裏跑……。”


    兩人距那屋頂還有三四十步,屋頂上的韋天爵絕不會等人去抓他,溜得很快,二護法對這兒的地形不熟,沒有追上。


    “漁幫”二護法在目前和高淩宇已不算敵對了,三人在知客室內坐下來,二護法為他療傷,左護法道:“高大俠怎麽會在此和他惡鬥?似乎他也受了傷吧?”


    苦笑著籲口氣,高淩宇道:“差不多,我們都掛了彩,二位要是不來,我們還會鬥下去,鹿死誰手不可逆料,至於為何在此動手,嗨……在下隻能長話短說,因為還要去救人……”簡略說了鐵梅心生產,柳、韋二人前來行兇的事。


    左護法忿然道:“韋天爵這雜碎真不是個玩藝兒,沒有一點人性。”


    高淩宇道:“謝謝二位,在下必須馬上去找鐵姑娘和小翠,不是在下悲觀,她們二人恐怕是兇多吉少了。”


    有護法道:“這樣吧!反正我們到金陵來主要也是找韋天爵的,而找鐵姑娘也能和找韋天爵扯上點關係,我們倆人義不容辭,也幫你找找看,要是找到了如何和你聯絡?


    高淩宇以為,雖然和“漁幫”暫時已不敵對,二護法到金陵來目的何在還弄不清,他自己目前處境危險,不能不小心點。,何況孫七和江、李三人也未必願意見他們二人,他道:“這樣吧!明天晚上掌燈之後,在下關雜紙鋪中見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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