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山紅葉,像熊熊的烈火在燃燒著。


    這種景色在傷心渡看來,那就使人的感受不同。絕不會興起“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於二月花”的詩情畫意。


    它給人的感受是肅煞、蒼涼和一些使人難以忘懷的不幸。這兒曾是大內高手追緝要犯的廝殺之地。


    此渡也曾是東廠攔截忠貞不屈之士的屠場。


    渡頭荒涼,一衣帶水,雨泛之季,河水寬不過一百五七十丈,旱季時三五十丈寬,隻要撐上幾篙子就到了對岸。


    河的兩岸雜生著虯杉和枝幹曲突的棗林,另外就是一大片的荊棘了。像這樣一個野渡,一天當中不過五七個過河的人,那家茅草搭建的小店卻仍然存在。


    秋的傍晚,日頭還在棗林梢上留連不去,在這茅屋後崎嶇不平的山徑上卻傳來了單調的鈴聲。


    不一會,自鬆林中轉出了兩匹毛驢。前麵驢上是一個瘦弱的老頭,約在七十以上,後麵驢上是個一身著土布衣衫的大姑娘。不入時的衣衫掩不住她的婀娜身段,粉脂不施,反而更顯得她的嬌靨不是偽裝出來的。


    老的背了個包袱,少女驢背上放了個簡單的行李捆。


    一老一少在茅店門前下了驢背,這小店由叔侄兩人經營,年輕人叫孫愣子.十六七歲的人哩。鼻管中還有兩通清涕伸縮不已。他接過韁繩拴了牲口,嚷嚷著道:“老大爺和這位大妹子是打尖還是住店?”老頭向內瞄了一眼,道:“隨便弄點吃的,馬上過河。”這茅店外觀不怎麽樣,裏麵還相當寬敞,有七八張沒探漆過的八仙桌子,擦洗得挺幹淨地,予人好感!孫掌櫃的五十左右,扁扁的臉,世故地瞄了這一老一少一眼,他算是眼皮子極雜的人,這些年來由比經過的三教九流,啥人沒有,隻要瞄上一眼就能猜個八九不離十。隻是這─對老少他還真估不透,老人也不土,還有一份悠閑之氣,而姑娘雖是布衣布裙,卻也不顯得倫浴。


    老少入內坐在靠近後窗處,這兒可以看到通往傷心渡的唯一山徑。窗上掛了一大串紅辣椒、大蒜,還有些幹菜或臘鴨什麽的。


    孫楞子道:“老大爺,吃點什麽呀?”老人道:“隨便來兩個什麽麵吧!有大鹵麵吧?”孫愣子道:“有有,不來兩個火燒嗎?本店的鋼爐頭可是很出名呀!到了小店不嚐嚐我們的鋼爐頭,可真是鄉熊咧!”老人道:“就來兩個鋼爐頭吧:”孫愣子扯著嗓門吆唿道:“鋼爐頭兩個,大鹵麵兩碗那就在這時,又魚貫走進三個人,老人似乎對那姑娘低聲說了兩句話。這三人之中,一個徐娘最搶眼。紫紅披風,鮮紅緊身衣,把胸臀清晰凸浮地勾勒出來。


    她擦了不少的粉,在幹燥的秋風中,脂粉最易剝落。如果早嫁,可能已有資格作奶奶了,卻穿了一雙醬紫繡花鞋,鞋麵上繡的是鴛鴦戲水。


    在江湖上走動的人,很少不認識這娘們的。她從不諱言,一生中不慣獨眠;她就是常幹吃嫩草倒采花的女飛賊陰麗桃。


    緊跟在她後麵的漢子,三旬上下,紅紅的臉,卻穿了一身綠袍,活像綠葉襯配中的一顆熟透的大草莓。


    當然,也像一隻紅頭蒼蠅。


    在黑道武林中,此人頗有名氣,誰不知道“大羅手”毛華廷?他以前不穿綠袍,據說是為了陰麗桃,因為毛華廷是她的第一麵首。自他發現她又和第二個第三個男人有一腿時,一怒下改穿綠袍哩。


    最後麵一個,也是四十左右,絡腮胡子像龍須菜似的,隻露出了眉眼口鼻,身上有陣陣惡臭。他就是兇名遠播的“獵頭人魔”曾不凡。


    孫愣子額著屁股上前招唿,抹著桌子道:“大嬸,三位是打尖還是……”“啪”地一個大耳光,把孫愣子打出三步以外,原地轉了一匝差點栽倒。


    口角淌著血漬,左頰火紅一片,孫愣子有點暈頭轉向吆唿著,道:“他奶奶的!你怎麽打人咧?”曾不凡冷冷地道:“媽的!你也半大不小哩!又整天接待客人,就連這點風水也看不出來?叫一聲‘姑娘’不就啥事也沒有了?”倒抽一口冷氣,孫愣子訥訥道:“姑……姑娘?”心中暗罵:他奶奶個熊i俺孫慣子難道沒見過姑娘?他媽的!姑娘的奶奶還差不多。她是姑娘,那邊和老頭子坐在一起的姑娘算什麽?孫掌櫃的在大灶上,向孫愣子使了個眼色。孫愣子隻好將就著。隻不過,他怎麽端量,這個騷娘們不是個半掩門,也必是個賣火坑的貨色。他搔著頭皮,道:“姑……姑娘……來點什麽?”陰麗桃道:“撿最可口的往上端,撿姑娘最愛聽的出口,那就沒有錯。兒子,姑娘第一個開懷的男人,比你還小一兩歲哩!”孫愣子心中直嘀咕:你他奶奶的臉皮之厚,做鞋底可以穿上五年。像你這種臭魚爛蝦,到徐州騾馬市去零賣,恐怕也隻有把頭、長工和騾夫之類貨色會照顧你哩……


    孫愣子退下,一邊的毛華廷低聲道:“你就不能少說幾句?今天是什麽日子?”鼻孔一掀,一臉不屑之色,陰麗桃冷峻地道:“伯什麽?姑娘我就是這種德性,用不著裝模作樣地裝節烈女,至於說今天是什麽日子,大家心照不宣,誰能活著離開傷心渡,誰就能繼續糟蹋糧食。”曾不凡道:“姑娘這話挺順耳的,今天這日子一定很熱鬧,看!不是又有人來了?”這工夫門外又有兩人走進來,都是三十郎當歲,一身鄉熊打扮,隻不過提著沉重的包袱,身份已十分明顯,招風耳是他們的注冊商標,看來必是一個“模子”出來的。兩人打量了一下,撿個前後可以兼顧的座位坐下來,陰麗桃灑然道:“望鄉台上又要添新鬼了。”毛華廷道:“看樣子不像是什麽有頭有臉的人物。”曾不凡道:“那還用說,咱們出場,龍套自然要亮相隨行羅:”孫愣子又上去張羅,道:“兩位大叔,小店沒有什麽好吃的,隻有家常麵點、鍋餅火燒、花生、鹵肉什麽的,貴客多包涵那!”身材較高的道:“夥計,有可口的盡管往上端,銀子有多少在這兒花多少,離了這個村,不知還有沒有這店。至於說話嘛,老弟,隻要是實話,你愛說什麽就說什麽,不要盡撿好聽的說。”孫慣子一點也不愣,立刻向陰麗桃那邊望去。


    陰麗桃霍然站起,但被曾不凡扯下入座,曾不凡道:


    “陰大妹子,老實說,奈何橋上有他們不多,沒他們不少,就憑‘怒山雙筆’那兩套,在今天這場麵上,跑龍套還差了點……”“怒山雙筆”相視大笑,似也沒有把陰麗桃等人放在心上。俗語說:孩子是自己的好,老婆是人家的好。也可以說:文章是自己的好,老婆是人家的好。其實又何嚐不可以說武功是自己的好呢?人類有掩飾自己的缺點,誇大自己的優點的通病,如果說是由於對自己太了解,對別人不了解所致,那也許是正好相反,了解自己往往比了解別人更難。掩耳盜鈴,往往使自己的視覺不清,而造成對自己觀察的錯覺。


    對於這種旁若無人的大笑,陰麗桃又忍不住要動手,這次毛華廷扯了她一下,道:“麗桃,到了時候。他想笑也笑不出來了!何必呢?”孫愣子來到大灶邊,孫掌櫃的道:“份子,今天晚上恐怕有戲看哩!”孫愣子模摸火燙的左頰,道:“王八旦打雜種,打死一個少一個!”孫掌櫃曬然一笑,道:“別說傻話哩2這些人沒有一個好惹的,一旦幹上了,咱們能置身事外嗎?看吧:這是一大出戲,還有些角色沒到哩!”吸入兩通清涕,孫愣子道:“掌櫃的,他們到這兔子不拉屎的地方幹啥呀?”孫掌櫃在大灶上掀著菜勺,溜三鮮在勺中翻起升空,然後落入勺中,發出“嘩嘩”之聲,看來不愧為名掌勺的,手腳伶俐熟撚,挺帶架地,低聲道:“等著瞧吧:總不是到這兒來涼快的吧?”把溜三鮮刮入盤內,孫掌櫃的勺子在鍋邊上有板有眼地,先疾後徐地敲了七八下,孫愣子端到陰麗桃等人的桌上。


    夕陽最後的一抹殘紅也消失了,河的對岸一片蒼溟,秋風在棗樹上吹著尖利的口哨。傷心渡的風貌,隨著夜的來臨,已逐漸展露出來了。


    這時候,靜靜地,不慌不忙地進一個二十來歲,三十不到,打扮撲素,神色安祥,看來像個綢緞莊站櫃台的年輕人。


    孫愣子哈著腰走上來,年輕人道:“一壺酒,切一盤鹵菜就成了。”目光流盼,打量著店內所有的人。當他的目光掃到老人身邊的姑娘身上時,突然一亮,就像燈蕊突然撚長了些似的,幾乎想舉手訂招唿。


    他畢競沒有打招唿,因為這位姑娘看了他一眼,那完全是陌生人的眼神,所以他收迴了欲招唿的手。但他不能不在內心嘶唿著:這不就是她嗎?她為什麽故作不認識我?她來幹什麽?毛華廷低聲道:“曾兄,這個小子見過嗎?”曾不凡微微地搖頭,道:“毛兄,看他的包袱,必也是武林中人。不過我隻要瞄他─眼。媽的:八成是無名小卒。


    稀鬆……”陰麗桃皺皺眉頭沒有出聲。


    他不會同意曾不凡的看法,傷心渡這不祥之地,常人不是有千萬火急的事,絕不冒險抄這小路,而這年輕人雖然打扮樸素,英華內蘊,就憑這份消閑悠靜之氣,常人就作不到。


    隻不過要陰麗桃視他為今夜的大戲中的主角之一,卻又不大甘心。這就是人類的劣根性。


    店內暗下來,孫愣子點了兩盞孔明燈,掛在梁上垂下的掛鉤上。燈光幽暗,映在不同的麵孔上,像一些牛鬼蛇神都顯了原形似的。


    此刻,黑黝黝的門外又晃進一人,五旬以內,光長骨頭不長肉,瘦得像隻風雞,一件洗漿得泛白的藍布長衫,有如隔夜餿了的稀飯;留著稀疏的山羊胡子。肩上有個錢褡子,錢格子後麵袋中露出了半截生鏽的三尖兩刃刀。


    一雙黃澄澄的眼珠子四下掃瞄了一陣,“砰”地一聲把錢褡子丟在桌上。孫楞子已上來打招唿道:“大叔,您老是打尖還是住店?”老頭揮揮手道:“慢著……”又壓低聲音道:“小子,能不有給我找個賣的?趕了幾天的路,火氣很大,老夫知道,擺火的最好辦法是找個賣的折騰一番……”孫愣子茫然攤著手道:“大叔,您要賣什麽?”小老頭顫動著雙手、似想找個適當而又能使孫愣子懂的詞句說出來,一時卻又想不出來。他訥訥地道:“就是……


    就是賣‘荷包’的……”孫愣子可沒聽說過這些雙關的下流話,隻是荷包他見過,端午節時小孩子身上會戴上幾個,內有香包。他苦笑道:“大叔,這兒隻賣家常便飯……再就是擺渡,可不賣荷包……大叔……你到底要吃什麽?”小老頭猴眼疾翻,連連拾著下顎,指向陰麗桃那邊,道:


    “就是那玩藝兒……”可惜孫愣子會錯了意,拍拍前額道:“大叔,您要溜三鮮、咕老肉,還有紅燒樟脯是不是,這好辦,小店還能湊出這幾道菜來……”小老頭道:“你這小子是不是裝了一腦子漿糊?有十六七了吧?老夫在你這年紀,早就到勾欄院去關門拉鋪咧這工夫孫掌櫃見愣子和客人纏夾不清,大聲道:“愣子,客人叫什麽菜你自管嗆唿出來,咱們有的當然供應,沒有的也請貴客多包涵,山村野店,不敢準備太多的材料孫愣子訥訥道:“掌櫃的,這位大叔要的我聽不大懂,先是說要賣的,又說要‘荷包’,最後又指指陰姑娘那邊,說是就是那玩藝兒……”孫掌櫃的是過來人,立刻會意,道:“貴客,四十裏外的劉家集上有,您過了河,急趕一點,大約三更稍過,可以到達劉家集……”小老頭道:“掌櫃的,貴不貴?”孫掌櫃的道:“劉家集不是個什麽大地方、凡是住戶較多的地方,都有幹這個的,隻不過沒有什麽養眼的貨色。鄉熊粉頭嘛,也貴不起來,聽說‘隨便’三錢銀子,‘關門’五錢,‘過夜’八錢到一兩……”小老頭道:“掌櫃的,遠水救不了近火,有現成的,你能不能給張羅張羅?雖然老了點,沒有魚嘛,蝦也湊合哩孫掌櫃的訥訥道:“這……這……你老多包涵……”陰麗桃再也忍不住了,忿然離座,指著老頭道:“老雜碎,你看上了老娘是不是。來,我管你個夠。”小老頭裝著沒聽見,卻對孫愣子道:“小子,你們都有什麽吃的呀?”孫愣子道:“包子、餃子、麵條子、疙瘩湯、火燒子。


    要啥有啥,活人腦子現炸!”小老頭道:“小子,就來個酥炸活人腦子吧!”搔搔頭皮,孫愣子道:“大叔,您別開胃哩!”小老頭道:“不是要啥有啥,活人腦子現炸嗎?”孫愣子“唿嚕”一聲,吸著清涕道:“大叔,這不過一時貧嘴,哪有炸活人腦子的?”齜牙一笑,小老頭道:“別的時候當然不成,今天晚上要吃活人腦子可就不缺貨啦:小子,這幾天大魚大肉吃膩了,就來點清淡的吧:─碗加料陽春麵。”孫愣子道:“加料陽春麵……”小老頭楊聲道:“加料陽春麵都不懂嗎?真是他媽壽頭壽腦地,一竅不通。加料陽春麵就是兩個陽春麵合二為一。”這工夫陽麗桃忿然坐下.狠聲道:“先別咋唬,你那顆‘鳥頭’先在你肩上借寄─會。”孫份子對孫掌櫃的道:“我雖不知道他們是幹啥的,卻知道他們一個也不想過河。掌櫃的,依你看,這些人都是幹什麽的?”孫掌櫃的道:“這些人都是擺設.主角就是討債和還債的。在這場麵上越是咋咋唬唬的人越沒有什麽,悶聲不響的,反倒要特別注意了……”孫愣子本能地向一老一少及那年輕人望去,而那年輕人正在邊吃邊望著那個動人的姑娘。一壺酒幹了,又要了─壺。


    “怒山雙筆”林氏兄弟也在邊吃邊低聲交換意見,他們二人的注意力,顯然全投注在陰麗桃等三人身上,對那老人、少女以及那個年輕人,似乎不太在意。


    最早到達,聲言吃點東西就要過河的人,也沒有意思急欲過河哩:這工夫孫慣子為小老頭端上一大碗雙料陽春麵,小老頭還要了胡椒、醋及醬油等,花錢不多譜兒可不小。


    就在這時,門外馬嘶聲甚為喧器,孫愣子出去照料馬匹又擁進十二個漢子,個個人高馬大,虎背熊腰。


    “怒山雙筆”林老二道:“老大,是‘十二生肖’到了林老大瞄了一眼道:“人多未必有用,實力卻沒有曾不凡等人深厚。”“十二行肖”是十二兄弟,老大鄒忠叫了現成的包子饅頭,切了─大盤鹵肉和一大盆的酸辣湯。這一桌對吃比較馬虎,個個藍布包頭,一副化外之民的樣子。


    隻是他們包袱中的兵刃十分沉重。


    這工夫那個消閑安詳的年輕人已吃完,負手走過那一老一少的桌邊,向少女點點頭道:“梅心,久違了……”他的聲音很低,別人都未注意,因為近二十匹牲口在外麵嘶叫,聲浪極大。可是這位女郎隻看了他一眼而未作聲。


    年輕人也未在意,一直踱到大灶附近。中間隔了一道齊腰的欄櫃,至於住宿之處在後院中,用毛竹搭了些棚子,約能容納十來個人。


    掌櫃的切好了一盤拚盤,交孫愣子端去,道:“這位老弟還要點什麽?”年輕人道:“不要了,掌櫃的,把灶封了吧:”孫掌櫃的道:“老弟是說……”年輕人道:“這麽晚了,也不會有客人來哩!每天晚上不都要封灶嗎?”這種大灶都燃煤球,把爐口用泥巴封上,隻留一個小孔,可保爐火不滅,明天姚開不必再生火省了麻煩。


    孫掌櫃的道:“老弟,在平常.這辰光往往還有人過河打尖。反正到這兒來的必有緊三火四的急事,沒有急事的也不會來。”這工夫陰麗桃忽然插上嘴,道:“掌櫃的,人已經夠了!


    為你為大家著想,太熱鬧了也不是什麽好事。要來的已經來了,不來的就是用八拾轎子去接也不會來。把灶挑了吧!”孫掌櫃的道:“挑……挑灶?我說這位姑……娘,小店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隻有臘月三十日祭天地以後才挑灶,因為過年沒人過河咧i其餘的日子封灶而不挑灶呀!”陰麗桃道:“掌櫃的,如果還有明天,你就是重生爐火也累不著你呀!你說對不對?”孫掌櫃的道:“是……姑……姑娘說的也是……”好象這“姑娘”二字說出來十分繞口吃力似的。掌櫃的很聽話,把灶挑了。


    年輕人正要走開,掌櫃的道:“老弟。貴姓大名……”年輕人道:“敝姓葉……”孫掌櫃的覺得這年輕人說話平平淡淡,不文不火,卻往往有無尚的威儀,使人不忍也不敢違抗,聽陰麗桃的話,不過是不願招惹而已。


    姓葉的迴座時,在那嬌嬈的少女桌邊站了一下,低聲道:“兩次援手之情,在下實在不便或忘,不過姑娘說過,下次不論在何處遇上,你如果不理我。我都不要驚奇或忿怒。老實說,我不會忿怒,但永遠不忘那山穀中的一日之聚……”姑娘冷冷地瞪了他一眼,似乎根本不承認有那迴事似的。葉姓年輕人迴座,那老人卻連看也不看他一眼。姓葉的微微皺眉,不免犯疑,這姑娘應該是鐵悔心,雖然上次分手時她曾交待過,難道就如此絕情嗎?或者,她故作不識有她不得已之苦衷?這工夫除了陰麗桃那─桌,由於叫的菜多,還要細嚼慢咽,其餘的也都風卷殘雲似的吃完了。這是因為,他們心裏都清楚,正如陰麗桃所說的“如果還有明天,再生爐火也累不著”,這不是暗示今夜來此的人沒有幾人有把握離開這傷心渡嗎?小老頭的雙料陽春麵早吃完了,摸摸肚皮道:“掌櫃的,有磨刀石沒有?”他這麽嚷嚷著,已自錢褡子中抽出了生鏽的三尖兩刃刀,真是人的名樹的影兒,在場諸人都知道了此人的身份,大多微微色變。陰麗桃卻道:“我道是誰,原來是‘磨刀叟’那個老不死的……”孫份子道:“大叔,你要磨刀石是不是?當然有。要大的還是小的?看你的鏽刀,八成是要用最大的磨刀石羅?”“磨刀叟”道:“對對!越大越好,順便用碗盛些清水來。”“磨刀叟”把巨大的磨石放在長凳上,撩上水,就“霍霍霍霍”地磨了起來,一邊磨還一邊哼著風流小調。這聲音使在座大多數人心頭上酥酥癢癢地。


    武林中人隻要聽說過“磨刀叟”之名,必然也聽說過此人一旦公開磨刀,必有一場腥風血雨近在眼前了。現在,大家都吃飽了,要作的事也不能永遠再瞞下去。


    曾不凡迴頭看了那老頭和女郎─眼。由於他這一打量,“怒山雙筆”也開始注意了。


    接著,“十二生肖”也像是豎起了翎毛的公雞。那‘老一少還是老樣子,好象這些人和他們無關,而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些人來此和他們絕對是有密切關連的。


    掌櫃的和孫愣子交換了一個眼色,要到後院去。毛華廷冷峻地道:“掌櫃的,戲就要開鑼哩:怎麽,不看戲要溜啊!”孫掌櫃的道:“貴……貴客……小可什麽都不怕……就是怕刀光劍影和血腥氣味,貴客你就高抬貴手,讓我們到外麵去,要是貴客有什麽需要,吆唿一聲就成了。”毛華廷木然地揮揮手,道:“給我坐在大灶旁邊,看不看是你們自己的事,誰也沒有勉強你們看,隻是今夜在此的人,誰也不能離開。”說著,向曾不凡一眨眼,二人像飯後散步似的向老少二人那邊踱去。


    “怒山雙筆”正要行動。“十二生肖”三個人搶了先,立刻迎了上去。他們以四維八德為名,這三人是鄒義、鄒和及鄒平。他們全用雙斧。隻是斧的斤兩按各人的臂力大小不同而已。還在斧背後上鑄上了他們的生肖如子鼠、醜牛等等。


    毛、曾二人自然沒有把這兩人放在心上。交換了個輕蔑的目光,毛華廷負手道:“曾兄,是你偏勞還是由我親自動手?”曾不凡吐了口唾沫,淡然道:“毛兄,你看著辦,年頭不好,別讓他們糟蹋糧食。”二人一問一答,極盡輕視之能事,“十二生肖”雖來自邊睡,卻也不是文盲,不由暴怒。三人吼叫著撲上。


    三柄黑白兩色的板斧,就像三張黑臉上怒齜著白牙一樣,擇人而噬。在幽暗的燈光下,銀蛇騰飛,金風盈耳,絞劃出千萬道銀線向毛、曾二人纏繞。


    今夜來此的人大多都是來自衛的。但在另一角度上看來,他們大多都是來送死的。也許有人以為,他們不來不是可逃此劫嗎?當然不。並非迷信,隻要是榜上有名的人,在劫難逃。


    毛華廷號稱“大羅手”,他不用兵刃,曾不凡雖用兵刃,可能是因為吹了半天牛,以二對三也不好意思亮出來。


    兩人的身子如蕭瑟的秋風中的兩片敗葉,有時冉升,有時迂迴轉折,在漫天魚鱗似的晶芒中脫出斧陣之外。陰麗桃吸了一口酒道:“幹得好!”三人六柄板斧唿嘯著再次罩下,“嗡嗡”聲顯示著使斧者的臂力和速度,疊疊斧浪迭番推壓,兩片人影在光焰隙縫中飛瀉,偶爾會發出吼嘯。


    其實這是毛、曾二人的連絡暗語,他們要同時下煞手,果然,三聲慘嗥中,六柄扳斧向不同方向飛射,三個身子摔出,被“十二生肖”其餘諸人接住。


    被毛華廷擊斃的兩個,不見外傷,僅口鼻中微見血絲,心脈已斷,被曾不凡砸死的人,頭顱扁而碎裂。


    店內出奇地靜,隻有河水在夜風中嗚咽。


    另外就是“霍霍霍霍”的磨刀聲了。似乎“磨刀叟”除了磨他的鏽刀之外,其餘的事都可不聞不問了。


    在此時同,嘶吼聲中,“十二生肖”另外五個又撲了上去。其中四人人到斧到,另一個淩空騰起,兩柄斧之一的斧柄是活的,帶有鋼鏈。“瞅瞅”聲中交織著陰寒的光網。


    五人十柄斧,分不出經緯線。隻交織成銀燦燦的巨繭,網住了毛、曾二人——


    station掃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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