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火成全與陰手一魔正談論著穀寒香,那打扮得非僧非道的男子,忽向陰手一魔道:


    “老前輩,‘寒犀刀’當真是在天覺禿驢手中嗎?”


    陰手一魔似乎心情欠佳,聞言冷笑一聲,道:“我親眼見他與穀寒香遞來遞去,難道老夫時乖命舛,連老眼也昏花了不成。”說到此處,轉向毒火成全道:“倘若成兄今夜仍是虎頭蛇尾,兄弟可不再奉陪了。”


    毒火成全淡然一笑,向那非僧非道的男子道:“我與你師父是生死之交,你隻管放心,奪得‘寒犀刀’後,我不會據為己有。”


    那非僧非道的男子拱了拱手,退於了後來的那批人中。


    毒火成全與陰手一魔相視一眼,忽然沉聲喝道:“走!”身形電掣,當先朝莊內閃去,霎時間,寒光耀眼,後到的人紛紛抽出了兵刃,朝護莊河邊一擁衝去。


    忽聽莊門之後,一聲鑼響,接著火光閃耀,莊寨之上,現出一排手橫兵刃,高舉火把的壯漢,跟著莊門大開,閃出了十餘人影。


    穀寒香隱身在灌木叢後,暗暗一陣冷笑,目光到處,見兩方已在護莊河邊列陣相峙,劍拔弩張,仿佛兩軍對壘。


    莊內迎出的人,以範玉昆為首,他的左臂掛在胸前,看樣子傷勢尚未痊愈,少林天覺,峨眉曼陀,及昆侖派的瞿道陵,展雲翼等俱在身側,另外尚有一個五綹青髯的道人,四個少年道童,分立於他的左右。


    忽見天覺大師跨步向前,朝毒火成全慍然道:“施主也是成名英雄,如此一再相犯,擾得人家宅不安,豈不怕江湖朋友見笑?”


    毒火成全低沉的冷笑一聲,轉眼一掃那道人,道:“在場的全是舊識,這位道長卻是麵生得很。”


    那道人神情肅然,緩緩地道:“貧道武當金陽。”轉向天覺大師稽首一禮,道:“老禪師,何不將龐施主請出,把‘寒犀刀’的事作一根本了斷?”


    天覺大師沉吟半晌,突然轉向莊門之內縱聲道:“龐施主,此處來了江湖朋友,公然要奪老衲的‘寒犀寶刀’,你再不現身,隻恐悔之晚矣!”


    隻聽莊內響起一陣震耳的長笑,一個灰袍老叟,飛身躍出,坐於莊門之旁的眺台頂上,哈哈大笑道:“賊和尚,你若丟了老夫的寶物,看老夫放一把火,燒光你少林寺的家當!”


    穀寒香注目一望,看出現身的正是那無名老叟,心頭暗暗忖道:“果然此人是天池龐士衝,如此看來,他說‘問心子’屬他所有,倒是有幾分根據。”轉念之下,忽然感到身畔人手不足,後悔未將穀中群豪帶來。


    天覺大師見龐士衝坐在半空不肯下來,怔了一怔,轉向毒火成全道:“成施主,你意下如何?”


    毒火成全一瞥身旁的陰手一魔,瞧他一見龐士衝出現,頓時露出惴惴不安的神色,不禁向眺台頂上多望了一眼。


    他嘿嘿幹笑一聲,道:“還是老話,大和尚勝得了成某,成某人拍腿就走,否則就請大和尚交出寶物,打發姓成的走路。”


    忽聽那金陽道長道:“龐施主,尊意如何?”


    龐士衝嗬嗬笑道:“東西在誰手上,老夫找誰的晦氣,你們要打隻管打,老夫袖手旁觀便了。”


    金陽道長目中神光一閃,向天覺大師單掌一禮,道:“這位成施主就交給貧道吧。”


    天覺大師合什道:“如此有勞了。”


    金陽道長神情肅穆,既無驕矜之色,亦無天覺大師那種衝謙恬淡的氣概,但見他緩步向前,道:“尊駕但請動手,勝得了貧道,老禪師自會將‘寒犀刀’奉贈。”


    毒火成全勉強把一腔怒火按捺下去,冷冷說道:“武當派以劍法名世,道長何不拔劍?”


    金陽道長肅然道:“尊駕乃是綠林道上,第一位暗器高手,貧道不敢托大,須用劍時,自會及時拔劍。”


    毒火成全暗暗忖道:“武當四陽,唯獨這金陽的深淺,不為世人所知,既敢代替天覺出頭,武功造詣,必有過人之處。”


    轉念之下,欺身上步,一掌“天魔叩紫府”,緩緩拍去。


    金陽道長長眉略一聳動,腳下凝步如樁,綿掌迎勢拍出,正迎在奇火成全推過來的強猛掌力之上。


    一股綿綿的陰柔之力,和那強勁的罡力一接,兩人身子微微向後一仰,須發袍帶,波浪飄拂不已。


    但聽毒火成全笑聲道:“原來武當派內,尚還隱著高人!”左手一揮,罩定金陽道長胸前五大死穴,右臂一舒,倏地一指點了過去。


    這一指藏在左掌之後發出,令人防不勝防,指風銳嘯一聲,業已攻到金陽道長胸上。


    隻見金陽道長沉聲一哼,袍袖一拂,迅快絕倫的閃退三尺,讓開了這突如其來的一擊,身形未住,倏地左手反扣敵腕,右手食指微伸,霍地向毒火成全左頰點去。


    毒火成全看他舉手之間,指尖已快觸上自己的腕脈,瞿然之下,急忙撤招收勢,斜斜飄出數尺。


    二人乍分又合,轉眼工夫,各各以迅捷手法搶攻了八九招之多,攻拒之間,險象環生,瞧得觀戰群雄眼花繚亂,目不暇接。


    金陽道長手法玄奧,武當絕學層出不窮,出招收勢,綿密異常,兼以功力精湛,掌指上的威力,蘊含不吐,端的爐火純青,達到了內家拳術的極致,毒火成全雖以暗器馳名天下,除了功力深厚外,手法竟也是博雜奇奧,兼而有之。


    兩人一輪疾攻之後,倏地同時緩慢下來,毒火成全稍稍後退,與金陽道長對峙了俄頃,突然雙手齊施,虛實混雜,欺攻過去。


    金陽道長凝立如山,直待他攻近身前,始才雙掌同揮,反擊過去,一麵淡然說道:“成施主若不使出看家絕藝,今夜之戰又是枉費心力了。”


    毒火成全連攻七招,未能得手,忽然暴退兩丈,冷冷地道:“既然如此,我就讓你嚐嚐毒火焚身的味道!”


    話聲中,雙手齊揚,兩袖之中,飛出兩道長達五尺的藍焰。


    這護莊河外,是一片頗為寬廣的平地,雙方觀戰的人,環列於南北二麵,那天池龐士衝高踞在眺台頂上,穀寒香則率領酆秋和“三眼雕”章恩,隱身在二三十丈外的矮樹叢後。


    但見那兩道藍焰離袖而出,直奔金陽道長的身後,磷光閃耀,映得金陽道長須眉皆碧,毫發畢呈。


    成全這暗器固然奇特,他無的放矢,舍金陽道長而射向地上,更是令人驚疑不已。


    金陽道長知道成全遍身都是毒辣的火器,任其施展,委實太過危險,當下雙袖拂動擊出兩股強疾的勁風,直對成全劈去,同時不退反進,晃身迫了過去。


    隻聽“砰”的一響,毒火成全袖****出的兩道藍焰,倏地淩空互撞,熊熊燃燒起來,化成一片碧綠火光,方圓盈丈,威勢駭人。


    同時間,毒火成全雙掌一豎,迎著金陽道長擊來的勁風猛地推去,雙袖一張,又是兩股藍焰射出。


    這兩股藍焰離袖即撞在一起,眨眼之下,火勢大張,隨同他雙掌所發的內家真力,疾湧過去。


    金陽道長也未料到,他對火藥暗器運用得如此巧妙,眼看前後是火,急忙雙足一頓,閃電般的往一側躍去。


    忽聽毒火成全發出一陣刺耳驚心的大笑之聲,道:“你們看看我的白磷箭,與往日有何不同!”說話之間,雙手齊揚,灑出一片銀芒,直對金陽道長頭頂罩落,金陽道長見滿空火焰熊熊,一片耀眼生花的銀芒又至,立時提起一口真氣,欲從火焰與銀芒縫隙間閃將出去。


    忽聽嗤嗤之聲,響自當空,那片似雨銀芒霍地縱橫交錯,淩空一陣亂撞,緊接著折而向下,紛紛疾墜。


    金陽道長看那銀芒下落之勢,幾乎封閉了自己的一切退路,驚怒交加之下,施展出白己本來不願輕用的絕世神功,雙掌齊揚,望空托去。


    正中毒火成全下懷,狂笑一聲,道:“螳臂擋車!”


    一語未了,突見自己忍痛擊出的數十支白磷箭,落至金陽道長頭頂三尺之處,倏地全部停頓下來,既不下降,亦不見向上反彈。


    忽聽眺台頂上的龐士衝高聲叫道:“好啊!武當派有人練成了玄門‘太清真氣’,實乃百年未有之事,可喜可賀。”


    語聲中,那數十支白磷箭所幻的銀芒業已收斂,變成了一片熊熊烈火,在金陽道長頭頂三尺之上,淩空燃燒起來。


    這“太清真氣”,乃是玄門中至高無上的功夫,練至化境,可以隨著意念,將體內的真氣逼出體外,護身傷人,仿佛有形之物。


    金陽道長雖然仗著神奇的“太清真氣”,擋住了白磷箭,但知毒火成全的伎倆決不止此,當下雙足微挫,飄身往一側閃退。


    他這裏“太清真氣”一收,半空中那片熊熊烈火,頓時一瀉而下,連著先前那片藍焰所化的大火,貼地燃燒,毫無熄滅的樣子。


    但聽毒火成全厲喝道:“金陽!我且看看你的‘太清真氣’究竟有幾成火候!”


    喝聲中,雙手連揮,數十團酒杯大小的銀光,夾雜著三粒金光閃耀的梭形暗器,向金陽道長馳襲而去。


    忽聽天覺大師急喝道:“奪魂子母梭,道兄留意!”


    聲未落,劈啪之聲,已自滿空亂響,那三枚金梭突然自行爆裂,一片藍焰,罩落下來。


    金陽道長實在未曾料到,毒火成全身上的暗器如是之多,而且件件帶火,霸道絕倫,急迫之下,暗運“太清真氣”裹住全身,猛地斜斜閃出丈餘。


    玄門神功,果然不同凡響,四五滴毒火眼看即要沾到金陽道長身上,倏地自行震彈開去。


    金陽道長立定身形,閃目一看,發覺滿地火焰,竟在不覺之間,將自己圍在了中央,忽見毒火成全右掌一攤,掌中現出一顆大如鵝卵,烏光閃亮的圓球,隻聽他狂笑連聲,道:


    “天覺和尚,老夫的‘兜天魔火大陣’業已布成,隻要我這粒‘驚天魔火彈’出手,金陽道人就得骨化飛灰,血肉無存,識時務的快將‘寒犀刀’獻出,尚可挽救金陽的一條性命。”


    此時場中鴉雀無聲,數十道目光,俱都凝注在毒火成全掌上的那粒“驚天魔火彈”上,神色之間,都是疑信參半,未知這小小一粒彈丸,到底有何等的威力!


    所有的人,心中最難過的,還是隱身在暗處的穀寒香,她既驚於金陽道長的武功,又驚於毒火成全的暗器,芳心之內,突然感到為夫報仇之路,愈來愈是漫長了。


    忽聽天覺朗聲道:“阿彌陀佛,老衲縱然願將‘寒犀刀’給你,龐施主也不會答應。”


    言下之意,隱然指出龐士衝的武功,遠非毒火成全所能敵。


    龐士衝高踞眺台頂上,哈哈一笑,道:“賊和尚,你盡管放心,龐士衝最好講話,你將刀兒給他算了。”


    他先前還講“寒犀刀”在誰手內,他就尋誰的晦氣,如今又是這等的說法,顛三倒四,簡直不知所雲。


    金陽道長突然冷笑一聲,道:“大師何必多費唇舌,區區火器,隻怕還傷金陽不了。”


    毒火成全獰笑道:“你是自恃幾成‘太清真氣’,不到黃河心不死。”說著手掌一合,握住那粒“驚天魔火彈”,緩緩揚起。


    這兩人講話,四道精芒逼射的目光,卻緊張地盯在一起,誰也不敢稍為旁瞬,隻恐微一疏神,對方會猝然出手,或是趁機逸出了火圈。


    金陽道長看毒火成全凝重之狀,似是正將一身功力,暗中向右掌上貫注,當下亦將十年閉關,潛心練成的“太清真氣”遍布身前,蓄勢待敵,等他的魔火彈出手。


    毒火成全原是老謀深算之人,他雖料定自己這最俱威力的火器出手,極可能將金陽道長毀在場下,但知武當派人多勢眾,自己未與酆秋會麵之前,首先與武當派結下深仇,實為不智,而且龐士衝窺伺在側,縱然傷得金陽,也未必能夠將天覺的“寒犀刀”奪下。


    情勢複雜,迫得他遲遲不願出手,然而箭在弦上,又不得不發,無奈之下,隻得暗將牙關一咬,掌心真力一吐,將“驚天魔火彈”向金陽打出。隻聽“轟”然一聲,火光一閃,照徹了方圓十丈之地。驚天一震,宛如平地一個焦雷,在場之人,全都被震得眼花耳鳴,身子一顫,似覺天搖地動一般。


    誰也未想到一震之威,如此之甚,人人麵上,都是驚悸未退,忘了身在烈火中心的金陽。


    金陽道長此時站立在西首十多丈外,麵色蒼白,須發俱顫,道袍之上,千瘡百孔,好幾處滲出了血跡。


    原來毒火成全那粒“驚天魔火彈”,係以掌上的內家真力震裂,由於勿須撞擊,因而出手爆炸,時間部位,拿捏得極為準確。


    這魔火彈的外殼,乃以極好的玄鐵與青鋼合製而成,中藏強烈的火藥,外殼一碎,頓時化作百十塊,夾著硫磺火焰,朝四麵爆射開去,布滿十丈方圓之內。


    金陽道長雖然早已全神戒備,毒火成全的魔火彈才一出手,他即雙足猛蹬,背貼地麵快捷無匹的激射開去,但卻依然被魔火彈激射開來的鋼屑,震破護身的“太清真氣”,襲到身上,但因經過太清真氣一擋,其勢已竭,故而僅隻刺破了身著的道袍,隻有少數幾粒較為強勁,傷了皮肉。


    但見毒火成全震聲狂笑,道:“金陽,我這‘驚天魔火彈’,曾經劇毒淬煉,你休看受傷微細,一個對時之後,依然要你命喪黃泉。”


    金陽道長麵色氣得鐵青,一步一頓,緩緩向他逼近,口中冷冷地道:“我原無取你性命之意,這般說來,我是非得殺你不可了。”


    天覺大師眼看毒火成全滿麵猙獰,右掌之內,又複握住了一粒魔火彈,立時縱聲道:


    “道兄請退,待天覺來領教領教。”雙肩微晃,倏地閃身過去。


    忽見峨眉曼陀老尼奮臂狂唿道:“諸位道友,索性大夥齊上,拚著損兵折將,先將姓成的剁掉,為江湖除一大害!”


    語音未落,即已青鋼長劍一揮,朝毒火成全身側閃去。


    曼陀老尼一動,昆侖派的瞿道陵與展雲翼跟踵而進,眨眼之下,五人各站一方,將毒火成全圍在中央。


    陰手一魔一直神情木然,靜悄悄的立在一旁,此時忽然瞥了眺台頂上的龐士衝一眼,向身旁那個黑衣虯髯之人低聲道:“褚賢侄,欲奪寶物,此其時矣。”


    這姓褚的乃是毒火成全的大弟子,眼看敵方五人,環立在自己師父身外,也自耽心有人舍命相撲,釀成兩敗俱傷之局,當下不理陰手一魔的挑激,冷笑一聲,道:“少林、武當自詡名門正派,原來兩派之人,也都是些言而無信,倚多為勝的小人。”


    隻見範玉昆身側,一個少年道童接口道:“什麽叫做言而無信,你們人數不下五十,何不一擁齊上?”


    要知毒火成全全仗霸道絕倫的火器,始能將金陽道長與天覺大師等人鎮住,倘若兩方混戰起來,毒火成全投鼠忌器,火器不能發揮威力,單憑武功,勢必落於下風,因而這姓褚的雖然眼看敵方五人,困住自己的師父,也不插足上前。


    金陽道長見毒火成全那姓褚的弟子,兩人同時口齒一動,似欲講話,忽聽一聲清冷的哼聲,傳入了耳際,不覺同時目光轉動,朝聲音來路望去。


    原來穀寒香細審當前的情勢,深感自己若不出場,憑著毒火成全與那股綠林道的烏合之眾,絕對難以成事,因而橫定心腸,倏地現身出來。


    穀寒香人隨聲到,眾人方自掉頭驚顧,她已卓然立於場內,那酆秋如影附形,同時出現在她的身旁。


    忽聽龐士衝厲聲道:“穀寒香,你帶的是誰?這般打扮可是他的麵目不能示人?”


    穀寒香三字,震撼著在場之人的心弦,範家莊一麵的人,固然猜測不透,何以她剛剛北返,突然又追蹤南下,毒火成全與陰手一魔等人,亦是疑雲滿腹,不知她怎會單單帶著一個渾身是黑,僅露雙眼在外的怪人趕來此處。


    三眼雕章恩突然疾步奔了過來,朝著那批豫南道上的綠林人物厲聲喝道:“盟主駕到,爾等還不上前參見。”


    這批綠林人物,表麵上是被“威風金符”調來此處,實際上卻是由於持符傳令之人,乃是酆秋的二弟子丁一魂,這時忽見穀寒香親臨此地,一則為她的美色所驚,再則丁一魂尚無動靜,因而一時忘神,齊皆怔在當地。


    三眼雕章恩厲喝甫歇,那批人不覺同時抱拳施禮,有人口中,道出“參見盟主”,但是語聲零落,全無振奮之意。


    那年約五旬,打扮得非僧非道之人,正是酆秋的二弟子丁一魂,他出道江湖甚久,在綠林之中名頭響亮,其武功人望,殊非張敬安可比,這時大邁數步,朝穀寒香抱拳一禮,道:


    “小兄丁一魂,與穀師妹初會,失禮之處,尚祈師妹見諒。”說話中,目光一轉,在酆秋身上掃視一瞬。


    穀寒香突然陰森森一笑,道:“我有一麵金符,是否正在你的身上?”


    丁一魂聽她語意不善,不覺淡然一笑,道:“小兄奉恩師之命,持符傳令,行至豫南,適遇成老前輩有事差遣,耽擱數日,尚請師妹恕罪。”言外之意,是令符雖在身上,卻不能繳還與她。


    範家莊一麵的人,俱想得知“迷蹤穀”的內情,此時瞧出他們內部矛盾頗深,不禁同是暗暗心喜,冷眼旁觀,不插一語。


    毒火成全見穀寒香果然天生絕色,人世罕見,私心之內,亦是暗暗竊喜,深感此行不虛,美景在望,隻有陰手一魔一人,一會偷瞥龐士衝一眼,一會看看穀寒香,一會又四麵巡梭,打量逃遁的道路。


    正當各人暗懷鬼胎,自作盤算之際,穀寒香突然轉眼朝酆秋一望,秀目之內,迸出兩道陰沉沉的煞氣,玉掌微揚,輕輕向下一斬。


    酆秋一見她的眼神和手勢,略微一頓,立時低嘯一聲,猛地朝著丁一魂撲去。


    丁一魂睹狀之下,既驚且怒,當即左足一橫,倏地一個“維摩步”,右掌疾揮,直對酆秋胸口擊去。


    這一掌淩厲無匹,雄渾的掌力,應手而起,怒潮洶湧一般,徑往酆秋胸口撞去。


    然而,他的武功,乃是酆秋親手所傳,這般對麵發招,豈能傷得酆秋絲毫。


    但見酆秋左手一翻,霍地抓住了丁一魂的腕脈,右掌一揮,也是一掌直擊過去。


    丁一魂一見這身著黑色寬袍,頭帶黑色麵罩之人,心頭即怦然跳動,大有似曾相識之感,這時見他一招扣住了自己的手腕,雖然手法普通,但卻極感眼熟,心頭大駭之際,又見他一掌當胸襲至。


    這擊來的一掌,與自己擊去的一掌一模一樣,毫無二致,讓過胸口要害之處。


    隻聽“啪”的一聲,酆秋一掌擊在丁一魂肩上,打得他慘唿一聲,張口噴出一股血箭,身子仰天便倒!


    酆秋左手一帶,將丁一魂的身子霍地拖了迴來,右掌一揮,猛然向他天靈蓋上擊下。


    丁一魂挨了一掌,肩骨已被擊得粉碎,眼看這第二掌電閃而下,不禁雙目一閉,脫口叫出一聲“師父!”


    這一來一去,不過瞬息間的事,毒火成全驚詫欲絕,剛剛縱身撲來,忽聽丁一魂口喚師父,不禁心頭一怔,半途中身形頓了下來。


    就在酆秋的手掌已快觸及丁一魂的頂心之際,穀寒香突然閃身上前,伸手向酆秋的腕脈上拂去,酆秋的反應靈敏之極,穀寒香手勢才起,他已明白了她的心意,左手一鬆往一旁飄退數尺。


    丁一魂身子晃了兩晃,終於站穩,雙目噴火,在酆秋與穀寒香兩人臉上,掃來掃去。


    隻見穀寒香玉容之上,露出一個冷酷的微笑,道:“丁一魂,如今你明白了嗎?”


    丁一魂口中亂嚼,嘴角鮮血涔涔而下,半晌之後,猛一點頭,道:“丁某明白!”


    穀寒香冷笑一聲,道:“你明白就好,我隻問你,你是想死,還是想活?”


    丁一魂朝酆秋望了半晌,但見他紋風不動,仿佛一座漆黑的石像,一對閃閃生光的眸子,牢牢地盯在穀寒香身上,生似惟恐她會出其不意,撇下他獨自離去似的。


    丁一魂血紅的雙睛一轉,重又投注在穀寒香麵上,切齒道:“丁某對自己的生死,並不介意……”


    穀寒香截住他的話頭,道:“這麽說來,你是想死了。”


    丁一魂重又猛一點頭,沉重地道:“丁某想活!”


    穀寒香嘿嘿一笑,道:“不管你想活的目的何在,隻要你不願死,在你目的未達之前,先須聽我的指令行事。”


    說到此處,微微一頓,接道:“如今你先將豫南道上的人帶走,依照原訂的計劃去做,四月初八之前,務必將鬼老水寒和人魔伍獨二人,邀至‘迷蹤穀’內,其餘的事,你自行酌量,結果如何,咱們各憑命運!”說罷之後,將手揮了一揮。


    丁一魂頓了俄頃,倏地朝著酆秋撲身一拜,眼看他毫不理睬,形同未覺,隻得牙根一咬,翻身站起,轉朝自己帶來的那批人道:“諸位請隨丁某離開此地。”


    在場之人,都已明白這黑衣蒙麵之人,即是黑道巨擘,威鎮綠林數十年的酆秋,而且也都隱約知道,穀寒香已經控製了他的心神,成了他絕對的主宰。


    那批豫南道上的綠林人物,目睹這驚心動魄的一幕後,對於穀寒香其人,業已萌出一種敬鬼神而遠之的心情,一聽穀寒香下令自己等先行撤退,頓時躬身行禮,齊齊告退。


    丁一魂誰也不打招唿,一言不發,領著那批人疾奔而去,轉眼工夫出了視線之外。


    穀寒香玉容一冷,緩緩地轉向金陽道長,道:“‘迷蹤穀’與武當派之爭,道長諒必知情,但不知道長有何見教?”


    金陽道長與她目光一接,倏地眼簾一垂,肅然道:“金陽意欲請教一句,不知貧道那個白陽師弟,如今是否尚在人世?”


    穀寒香道:“兩三月內,無性命之憂,道長是否有意,將這段粱子就地解決?”


    金陽道長搖了搖頭,淡然道:“貧道奉掌門師兄之命,在此相待,準於三月初一,至‘迷蹤穀’拜會夫人,是以此時此地,貧道不敢提敝師弟白陽之事。”


    穀寒香道:“令師弟現在‘迷蹤穀’內,此時論及這樁事情,確是難切實際。”她略一停頓,接著冷聲道:“穀寒香既不在期前傷害令師弟的性命,不過有一點要請道長留意,‘迷蹤穀’乃是天下綠林的總寨,盜賊淵藪,最忌有人窺探,此中關礙,道長諒必能夠體會。”


    金陽道長冷冷一笑,抬眼在她麵上一掠,旋又目光一垂,道:“武當派確曾派了兩名弟子北上,不過目的僅在投書,想來不致觸犯貴寨的禁忌。”


    穀寒香冷冷一笑,心中暗忖道:“那書信之內,諒必定期拜山之意,自己在三月初一之前趕迴穀內,也就是了。”


    心念一轉,迴眸一掃毒火成全,見他右掌之內,尚自握住那粒小小的“驚天魔火彈”,不禁莞爾一笑,道:“成兄的毒火暗器,堪稱前無古人,後無來者,見麵勝似聞名,實在令人傾佩。”


    毒火成全見她剛剛還是冷若冰霜,煞氣盈麵,一與自己講話,頓時聲如銀鈴,顏如春花,令人如沐春風,身心坦蕩,飄飄然似欲飛起,不禁樂得哈哈一笑,拱手齊額,道:“穀盟主謬讚,成全惶愧之至,惶愧之至。”


    要知穀寒香名聲遠播,可隻是美豔之名與狠辣之名,卻非淫蕩之名,似毒火成全這等人物,大江大海,全都已經闖過,閱人之多,亦可謂之無其數矣,倘若穀寒香是冶蕩之人,縱然投懷送抱,毒火成全也不會覺得可貴,正因為她矢誌夫仇,持身嚴謹,已與她的美名結連一起,因而她隻要略為假以顏色,即能令毒火成全受寵若驚,忘其所以。


    忽聽眺台頂上,龐士衝縱聲道:“丫頭!你花言巧語,莫非想讓這玩火的老兒,嚐嚐‘向心露’的滋味嗎?”


    天覺大師與金陽道長等人,聽得“向心露”三字,心中若有所悟,不由齊齊向黑衣蒙麵的酆秋望了一眼。


    毒火成全本來業已想到,酆秋必是受了穀寒香的暗算,飲下了陰手一魔所煉的“向心露”,這時聽龐士衝一嚷,不禁機伶憐打了一個寒戰,不由自主的後退了一步。


    穀寒香勃然大怒,麵龐一轉,恨恨地道:“龐士衝,穀寒香若不令你空勞神思,懷恨以沒,我的亡夫之仇也不報了。”


    龐士衝內功精湛,眼神似電,他與穀寒香相隔雖遠,但是借著地麵閃亮的火光,對她臉上的表情,依然看得巨細不遺,絲毫不漏。


    龐士衝心頭發怔,尚未講出話來,穀寒香業已轉麵望著天覺大師,道:“老禪師,穀寒香千裏南下,乃是向你借‘寒犀刀’一用,但不知你肯是不肯?”


    此言一出,在場之人,齊齊為之一驚,數十道目光,俱在天覺大師和她的臉上掃來掃去,顯然是對她借寶的目的有所懷疑,同時亦不知天覺大師將要如何作答。


    忽聽龐士衝狂笑一聲道:“丫頭,你好大膽!”


    語音未落,人已橫空飛瀉,立身到了天覺大師與穀寒香之間。


    毒火成全冷然一哼,道:“此處乃中原之地,非關外可比,閣下若不自知約束,誠恐暴骨異域,作了孤魂野鬼,那可是太不值了。”


    龐士衝聞言大怒,厲聲道:“老夫就跳跳火坑,試試你的破銅爛鐵看!”說罷欺身直進,掄手一掌擊去。


    毒火成全見他身形一晃,倏地欺近了自己麵前,迫得手腕一震,將那粒“驚天魔火彈”


    收迴袖內,旋身發掌,還擊過去。


    二人才隻拆了一招,穀寒香突然暗向酆秋做了一個手勢,酆秋頓時領悟,仆身探臂,猛地一掌向龐士衝背心擊去。


    但見他身形一閃,霍地移近了丈餘,手掌一探,恰恰夠到龐士衝身上,疾快無匹,詭異無比,功力之深,端的武林少見。


    龐士衝身形未轉,即知偷襲過來的是酆秋,怒氣暗生之下,雙足一錯,施展九成功力,猛然迴身一掌擊去。


    龐士衝與酆秋動起手來,其情勢可是大不相同,兩人舉手抬足之間,無不是殺機隱伏,每一片衣角袍帶,俱都暗藏著莫大的陷阱,隻要對方沾上半點,頓時便有殺身之危,毒火成全在一旁夾攻,亦每每感到搭不上手。


    這一場搏鬥,吸引了在場之人的目光,看到精采絕倫之處,一個個臉上,同時露出驚歎之狀,看到危機一發似無挽救之處,每人都露出驚怕失措,張口欲唿的樣子,待到另一方突使一招妙著,化險為夷之時,觀戰之人,頓時露出如釋重負,身心俱暢的神情。


    正當這三人打得舍死忘生,觀戰之人也忘乎所以之時,穀寒香突然嬌軀一晃,閃到了天覺大師身側。


    金陽道長立在天覺大師身旁,一見穀寒香悄無聲息地閃了過來,立時開口喝道:“大師留意……”


    天覺大師麵龐一轉,靜靜地看了穀寒香半晌,道:“難道女檀越要暗算老衲嗎?”


    穀寒香淡淡一笑,道:“暗算不敢,不過穀寒香所求之事,尚祈老禪師有個明確的答複。”


    忽聽龐士衝厲聲道:“穀寒香,倘若‘寒犀刀’落於了你的手內,老夫誓死也要取你的性命。”


    穀寒香冷笑道:“誰的命長,還得看老天爺的安排,你就作得主嗎?”


    隻聽毒火成全大聲道:“穀盟主,你到底要借‘寒犀刀’何用?


    倘蒙開誠相見,成某定然傾力相助。”


    龐士衝哂然道:“你有多少力量可傾!”左掌連揮,一口氣攻出八掌,逼得毒火成全左閃右避,封架不迭,但又脫不出掌勢之外。


    穀寒香沉吟少頃,突然麵露薄哂,揚聲道:“我奪了龐士衝的‘問心子’,若能借到寒犀刀一用,三妙遺珍,即可垂手而得,這般說法,成兄信是不信?”


    這等說法,別說毒火成全,其他的人,也無一個敢於全信,然而許多跡象,又顯示她的話大有可信之處,否則何以龐士衝那等擔心“寒犀刀”落於穀寒香手內,加以穀寒香講完話後,龐士衝又不予以反駁,因而眾人更加相信幾成。


    毒火成全突然精神大振,喝叱連擊,雙掌翻飛,反擊不已,仿佛忽然與龐士衝結下了什麽深仇大怨,立意要將他毀在當地。


    穀寒香凝目看了數招,倏地轉麵向天覺大師望去。


    天覺大師猶豫半晌,慈容之上,忽然露出一片堅毅之色,伸手向懷中摸去。


    金陽道長睹狀一驚,道:“老禪師似應多加考慮,三妙遺珍,自是武學絕藝,若被人以之濟惡,造劫江湖,老禪師豈非分任其過?”


    穀寒香眼看寶物將要到手,金陽道長突然出言勸阻,不禁怒氣山湧,冷聲說道:“穀寒香如能學得絕藝,第一件事,便是殲滅武當四陽。”


    金陽道長勃然大怒,雙目暴睜,即待越過天覺大師,揮掌向穀寒香擊去。


    天覺大師忽然綻顏一笑,雙手向二人一攔,旋即嘴皮微動,以練氣成絲,傳音入密的功夫向金陽道長說道:“此中原委,極為複雜,老衲決非輕率之人,事過之後,再與道長詳細解釋吧。”


    穀寒香秀眉一翹,道:“老禪師乃是有道高僧,難道也有不可告人之事嗎?”


    忽聽龐士衝大吼道:“天覺,你敢交出‘寒犀刀’,老夫與你少林派誓不幹休!”


    金陽道長深感天覺大師的舉措有異,忍了又忍,終於開口道:“事關武林蒼生,老禪師務必三思而行,千萬不可大意。”


    穀寒香本人也感到天覺大師的態度大違常情,這時反而不急於索取“寒犀刀”,隻將一雙美眸,緊緊地盯在天覺大師臉上,欲在他的神情之中,找出一點破綻。


    龐士衝極欲擺脫酆秋和毒火成全二人,無奈任他雙掌之下,施展何等毒辣詭異的招術,依然無法將二人逼退,怒火如焚之下,一掌狠似一掌,使得戰況愈來愈見慘烈,昆侖兩派的人,及陰手一魔,毒火成全的三名弟子等,俱都看得心驚肉顫,惕怵不已。


    天覺大師忽然低歎一聲,重以傳音入密的方式向金陽道長說道:“自北嶽綠林大會之後,老衲的天明師兄,即已預見到今日之局,叵耐天意難以挽迴,始終想不出消弭這場浩劫的辦法……”


    金陽道長肅然道:“以壯士斷腕之法,難道就不成嗎?”


    天覺大師見他大聲講話,隻恐穀寒香發作,不禁轉眼朝她望去。


    穀寒香知道金陽道長言中之意,淡淡一笑,道:“我也想以快刀斬亂麻的手段,一舉殲滅武當派的老少四輩,隻是力有未逮,徒喚奈何而已。”


    天覺大師暗暗忖道:“原來這丫頭也有一張利嘴!”想著重又向金陽耳中道:“道兄別看這孩子獨自一人,就站在我等身旁,真想取她的性命,也是難上加難的事,倘若弄巧反拙,逼得她失卻理性,那更是無法收拾。”


    他頓了一頓,繼續道:“老衲的天明師兄苦思經年,突然悟出武林前賢三妙前輩遺珍之事,其中定然大有文章,想那三妙前輩學究天人,終身以濟世活人為務,他的遺珍,必然是巧為安排,絕不會落入壞人手中,以之作為造劫江湖的工具……”


    金陽道長忍不住插口道:“請恕貧道愚魯,難以想通此中的道理。”


    此時龐士衝與酆、成二人,業已互搏了三百餘招,依然未曾分出勝負,金陽道長與天覺大師,則在研究對付穀寒香之策,穀寒香卻正自心頭暗忖道:“莫非老和尚故意將寒犀刀交給自己,以促使龐士衝和自己勢不兩立,同時其他覬覦三妙遺珍的人,也必明搶暗盜,甚或謀害自己的性命,果然如此,倒不失一條借刀殺人的妙計。”


    穀寒香這麵暗自猜疑,天覺大師卻繼續以傳音入密的功夫,向金陽道長道:“老衲的天明師兄,業已仔細考究過三妙前輩的生平,得知這位武林前賢,非但仁慈萬端,而且行事縝密萬分,他留下的東西,必然是有益於後世之物,能夠得到他的遺珍之人,也必是生性善良之輩……”


    金陽道長見天覺大師講得如此肯定,自己心頭,雖然不無疑議,但知多說無益,而且無論好壞,穀寒香終是天明大師的記名弟子,與天覺大師淵源非淺,再來“寒犀刀”也是天覺大師之物,自己亦不便多作主張,於是點了點頭,默然不語。


    天覺大師突然由懷中抽出手來,將那個破布小包塞入穀寒香掌內,低聲道:“趕快收好,匹夫無罪,懷壁其罪,謹防因寶喪生。”


    穀寒香雖是疑心天覺大師使的移禍江東之計,但聽他語聲誠摯,句句如出肺腑,心頭亦感到怔忡不安,才將那小包揣入懷中,場內業已情勢大變。


    隻見那龐士衝雙目大張,兇神惡煞一般,掌掌凝聚真力,記記找二人硬拚。


    要知酆秋與毒火成全二人,皆是名動江湖的人物,尤其酆秋的武功,在江湖上已是少有對手,龐士衝以一敵二,能夠支持不敗,已是震駭武林的事,要想擊退二人,那真是談何容易。


    驀地,龐士衝掄手一掌,毒火成全避無可避,迫得舉掌一揮,硬接一記。


    雙掌一交,“啪”的一聲脆響,毒火成全雙足移動,噔噔噔連退五步,胸腹之間,痛如刀割,嘴中發甜,滿口血腥氣味。


    龐士衝功力雖厚,也被震得血氣翻騰,大退一步,人未立穩,酆秋業已掌如電掣,猛地擊了過來!


    他本是薑桂之性,何況此時因“問心子”與“寒犀刀”一起落入了穀寒香手內,隻怕她趁機遁走,取得三妙遺珍後,再想製她,定然希望渺茫,激憤填膺之下,凝足八成功力,迴身一掌,直對酆秋的手掌擊去。


    “砰”的一聲暴響,兩人腳步同移,齊齊朝後直退,每踏一步,地上便是一個深達寸許的足印。


    龐士衝畢生的心力,便是花在這“問心子”與“寒犀刀”上,無奈變生肘脅,意外重重,致令他到手的寶物重又落空,長久的積忿,此時突地全部爆發開來,使得他神情大變,狀如瘋狂一般。


    但見他霍然一聲暴喝,後退之勢未竭,立時湧身一縱,騰起丈餘,飛身向穀寒香頭頂撲去。


    穀寒香目射神光,凝注龐士衝的身形,玉臂雙舉,不待龐士衝的手掌臨頭,徑自反擊過去。


    “砰”的一聲悶響,兩股內家掌力一撞,狂飆頓起,迴旋激蕩,仿佛巨浪排空,海立雲垂一般。但見穀寒香雙足連移,以細碎的步法,直退八尺之外,玉麵蒼白,了無血色,龐士衝則淩空一陣翻騰,瀉墜於一兩丈外,落地之後,滿頭銀發,尚在顫動不休。


    瞬眼之間酆秋雙眼發赤,隻見他左手捏住一個訣印,右手微揚,陡地朝龐士衝身後欺近,神情獰惡,形同鬼魅似的。


    龐士衝身形一轉,忽見他目光之內,充滿了森森的怨毒,不禁心頭一凜,飄然斜閃數尺,順勢往穀寒香身前逼近。


    酆秋陡然張口低嘯一聲,右手一揮,霍地向龐士衝肩上拍去。


    這聲低嘯,仿佛出自一頭垂死的野犬口中,眾人聽後,齊皆為之一怔。


    龐士衝閃目一看,酆秋右掌齊腕之下,突然變得猩紅如血,鮮豔欲滴,怵目之極,急忙橫閃數尺,讓開這一擊,一麵運氣行功,匆匆調理體內的真氣。


    在場之人,多半是武學行家,目睹酆秋的“血手印”練到了這等境界,無不心頭駭然。


    毒火成全暗暗忖道:“那妞兒講,‘問心子’落入了她的手內,瞧這姓龐的如此拚命,此事八成可信。”他人海翻騰,見多識廣,眼珠一轉,心內業已有了主意,當下朝穀寒香道:


    “穀盟主就在一旁督戰,這姓龐的交給成某便了。”


    話音未落,早已雙手齊揚,白磷臂銀芒閃耀,脫手飛出。


    龐士衝剛剛見過他暗器的威力,瞧那滿地磷火,猶未全滅,知道托大不得,於是身子一側,閃電般的貼地一掠,直往毒火成全身畔欺近。


    毒火成全第二批暗器尚未出手,忽覺一陣重逾山嶽的潛力暗勁,霍地湧近身前,不禁暗暗咒罵一聲道:“這個老怪物!真他xx的……”雙足猛蹬,急往一側暴閃。


    龐士衝豈肯容他緩手,舉掌一揮,口中鄙夷不屑地道:“小輩別逃,老夫這就交給你了。”說話中,陡覺身後有人襲到,旋身一顧,正是黑衣蒙麵,掌紅如血的酆秋,急忙一招“烘雲托月”,還擊過去。


    毒火成全暗暗忖道:“酆秋的武功雖在,靈智卻已迷失,那批自命俠義之士的男女,決無臉奪小妞兒的寶物,眼下之局,隻有這個龐老怪討厭,幹掉這廝,何愁不能人寶兩得。”


    他利欲並起,不覺雄心萬丈,血脈僨張,忘了內腑已被掌力震傷,大喝一聲,掄掌便向龐士衝襲去。


    忽聽曼陀老尼道:“範公子,這種分贓不勻窩裏反的事情,老尼看著就惡心,天時不早,大夥迴莊去吧。”


    這老尼對穀寒香印象惡劣,穀寒香不喜歡此人,耳聽風言風語,不禁怒氣暗生,目挾霜刃,轉眼望了過去。


    她這麵目光一轉,發覺範玉昆正向自己望來,四目一接,範玉昆急忙移轉目光,向著金陽道長與天覺大師二人道:“夜盡更殘,兩位老前輩請迴莊歇息吧。”


    金陽道長亦感留在此地無益,瞥了惡鬥中的三人一眼,轉麵向莊門走去。


    天覺大師忽以傳音入密的功夫,遙遙向穀寒香的耳畔道:“剛極易折,兵兇戰危,謹記!


    謹記!”說罷扭頭自去。


    穀寒香冷哼一聲,暗暗忖道:“你的移花接木之計已售,如今該沾沾自喜了。”她心中充滿了仇恨,隻覺得人人都有可死之道,因而凡事皆往壞處著想。


    轉眼工夫,範家莊一麵的人全部撤迴了莊內,兩扇門重又緊閉,莊寨之上的火把,頓時熄滅,隻剩地麵一層稀薄的磷火,碧光閃閃,明滅不定,照得當地像是一片森森的墳場。


    穀寒香閃目一看,場內除了殊死惡戰的三人,隻餘三眼雕章恩和毒火成全的三名弟子,另外一個,卻是陰手一魔。


    突然間,她的玉容之上,掠過一絲飄忽詭異的微笑,轉朝陰手一魔道:“你當真不想分一杯羹嗎?”


    陰手一魔微微一怔,道:“不知你指何而言。”


    忽聽毒火成全縱聲道:“穀盟主勿須性急,諒這龐老兒逃不出酆兄與在下的手掌。”說罷招式一緊,連連搶攻。


    龐士衝切齒咒罵道:“無恥匹夫,老夫先斃掉你。”雙手連變,忽擊忽指,逼得毒火成全連連後退,若非酆秋招招不離他的要害,迫得他無法緩手,毒火成全勢必喪命在他的掌下。


    陰手一魔深目閃動,朝穀寒香偷眼望了半晌,欲待猝起發難,出其不意的將她製住,連人帶寶一起挾走,卻又擔心一擊不中,反惹殺身之禍,又怕成為眾矢之的,逃不出眾人的圍攻。


    穀寒香忽然麵龐一轉,似笑非笑的望他一眼,道:“瞧你舉棋不定,似是萬分作難,依我相勸,你還是早早離開這是非之地,否則咱們殺了龐士衝之後,必然轉而向你下手。”


    陰手一魔聞言一愣,明知她是在使弄狡獪,無奈目迷美色,心貪重寶,舍不得就此離去。


    他沉吟良久,突地把心一橫,暗忖道:“不是福,就是禍,管他恁多則甚!”


    心念一決,立時閃身上前,揮掌向龐士衝攻去。


    龐士衝怒罵道:“穀寒香賤婢!老夫不將你碎屍萬段……”


    一言未了,三雙手掌,業已同時襲近身前。


    龐士衝怒發如狂,左掌一揮,化解陰手一魔襲來的一掌,右掌一招“雷動萬物”,直擊酆秋,飛起一腿,猛向毒火成全踢去。


    忽聽穀寒香冷冷說道:“龐士衝,中原武林,容你不得,你再不見機,隻恐迴不得天池了。”


    龐士衝陡使一招絕學,身形原地一轉,將酆秋等三人同時逼退一步,口中恨聲道:“老夫拚著暴屍異域,也不讓你這賤婢如意。”


    穀寒香冷笑一聲,道:“我原無殺你之心,怎奈你口齒傷人,我縱然有意行善,也管不住自己了。”


    陰手一魔忽然冷冷一哼,打出一記陰風掌力。


    掌風淩厲,嘯聲盈耳。


    這一掌乃是蓄勢所發,一股強猛絕倫的暗勁,排山倒海般直撞過來。


    龐士衝眉端一聳,眼看酆秋的“血手印”如附骨之蛆,正在自己身側晃動,隻得施展“金鯉倒穿波”的身法,斜斜激射而起,向後躍退了八九尺遠。


    他身形剛要沾地,忽見碧芒一閃,一道冷焰直向自己立身之處射來,時間部位,拿捏得恰到好處。


    隻聽“砰”的一響,那道碧藍焰擊在地上,火光一閃,直向龐士衝下落的身子燒去。


    龐士衝心神一凜,猛吸一口真氣,淩空一翻,橫曳丈餘,忽見袍角業已著火,急忙隨手將袍襟扯落下來,順手向毒火成全扔去。


    但聽“唿”的一聲,一片帶火的衣襟,竟被他擲得去勢如箭,勁力驚人。


    毒火成全欲乘機施放看家暗器,以“驚天魔火彈”向龐士衝擊去,忽見火光撲麵而來,隻得雙足一挫,橫飄數尺,縱目一望,酆秋又與龐士衝鬥在一起。


    他暗暗忖道:“眼下之局,多除一個高手,自己便多一份希望。”


    想著惡念頓生,右手一揚,即將“驚天魔火彈”朝龐士衝打去。


    龐士衝與酆秋激鬥正烈,陰手一魔則巡梭未進,這一粒魔火彈出手,龐士衝與酆秋二人俱都難逃性命。


    驀地穀寒香雙肩一晃,快如電掣,霍地一掌向毒火成全肋下拍去,口中冷冷地道:“成兄,還不快上,酆秋一人,不是老怪的對手。”


    毒火成全駭然汗下,他這魔火彈係以內家真力,逼使彈中的火藥自行爆發,此時內力業已貫於彈中,再也無法收迴,危急之下,猛地將魔火彈往右旁一扔,縱身向左側躍開。


    但聽轟然一響,火光閃耀,地麵被炸得斑痕累累,沙土飛揚中,眾人耳鼓,嗡嗡作響。


    龐士衝見狀,恨得肝膽欲裂,舍下酆秋,擰身朝成全撲去,人未到,猛惡的掌力已自湧到。


    隻聽穀寒香冷聲道:“龐士衝,記著我又救了你一次性命,不過你盡管放心,我不會挾惠相求,要你報答什麽。”


    龐士衝漠然道:“你不過恐怕酆秋死了,失了保駕之人,哼!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老夫豈是三歲小兒。”唿的一拳“直搗黃龍”,朝毒火成全當胸襲去。


    毒火成全身子一側,避過一拳,駢右手食、中二指,疾點龐士衝肋間,心頭卻自暗忖道:


    “這女人,當真合了美如天仙,毒若蛇蠍的俗語。”


    穀寒香忽向陰手一魔道:“閣下鼠首兩端,到底作何打算?”


    陰手一魔濃眉一軒,望她一眼,突然目光一黯,道:“老夫縱橫半生……”


    穀寒香冷冷說道:“縱橫一世,晚景淒涼之人,你大概未曾見過。”


    陰手一魔牙根一挫,死命盯她一眼,重又揮掌向龐士衝襲去。


    穀寒香獰笑一聲,道:“這就對了,成者為王,敗者為寇,人生在世,豈能不碰碰運氣?”


    這次動手,龐士衝與毒火成全二人,都打得小心翼翼,龐士衝掌指連綿,絕不容毒火成全有脫身的機會,毒火成全則警覺出穀寒香手段之狠辣,因而不願用掌指硬封龐士衝的攻勢,更不願硬拚內力,以俾保存元氣,免得毀了龐士衝後,自己功力耗竭,遭受穀寒香的宰割。


    陰手一魔的戒怕之心,更為嚴謹,雖然隨眾出手,卻是步步為營,完全是先求自保,再求傷敵的打法,酆秋懵懵懂懂,“血手印”雖是淩厲懾人,卻使得極有分寸,進退趨避,無不恰到妙處。


    但見四人的掌勢由緩而慢,二三十招後,雙方一快全快,轉眼之下,各個搶製先機,窮極變化,又成了舍死忘生狀。


    這時,誰的手上略慢絲毫,頓時便橫屍當地,除非四人同時歇手,否則便是一個欲罷不能之局,同時誰若最先氣餒,誰便最先送命。


    但見雙方的掌指攻出即收,絕無招式用老的事,四條人影交錯盤旋,遊走不定,但卻始終將龐士衝圍在垓心。


    片刻之後,雙方力搏已三四百合,澎湃震響的掌風之內,滲入了細微的唿吸之聲。


    轉瞬之間,喘息之聲,業已清晰可聞,原來毒火成全與龐士衝硬拚一掌後,五藏受了嚴重的震傷,力戰一久,已自傷勢發作,內腑痛如刀絞,同時體內的真力,也開始散亂起來。


    然而,龐士衝也到了筋疲力竭,將告不支之時,要知這三人聯手圍攻,放眼當世,除他龐士衝之外,實無第二個人能夠支持四五百招不敗。


    穀寒香暗暗忖道:“我再不出手,隻怕老怪物要逃……”思忖中,冷冷地掃了毒火成全的三個弟子一眼,緩步向龐士衝等走近。


    正當穀寒香徐徐逼近,欲待伺機出手之際,龐士衝突然覺出情勢嚴重,雙掌連揮,一口氣擊出八掌,抓住一絲空隙,倏地竄出了重圍。


    穀寒香芳心大震,急喝道:“成兄火速出手!”


    毒火成全未料到龐士衝武功之高,一至如此,喘息未定,猛地雙手齊揚,白磷箭、奪魂子母梭,同時出手襲去。


    但聽龐士衝震天一聲怒嘯,雙足頓處,疾投正北而去,口中揚聲道:“穀寒香,你若不交還‘問心子’,老夫誓必教你骨化灰揚,‘迷蹤穀’土崩瓦解!”


    語音未落,人已馳出數十丈外,轉瞬不見。


    穀寒香微一定神,突然厲喝道:“成兄、陰手一魔隨我取寶,其餘的人迴穀等命!”說著頭也不迴,疾奔西南而去。


    酆秋一見,縱腿便向穀寒香身後追去,陰手一魔微一怔神,立即銜尾奔去,這三人何等腳程,眼皮一眨,最慢的也出了十丈之外。


    毒火成全恨得雙眼冒火,猛一咬牙,撇下三個弟子,跟蹤追了下去。


    且說穀寒香在前,直對西南方縱腿疾馳,芳心之內,卻自急轉著主意。


    原來她估料三妙書生的遺珍,多半落在東南一帶,龐士衝走往北麵,她正好向東南逃遁。


    其實龐士衝並未去遠,他隱在暗處,一見穀寒香向南,頓時也隨在毒火成全那三個弟子之後,追了下來,不過他知道自己武功縱然高強,若不出奇製勝,一時也將穀寒香無法,因而也不急於逼近。


    穀寒香揀了一條奔向汝南的大路,竭盡全身之力,愈馳愈快,絲毫不停,同時留意著身後的動靜,酆秋起步稍遲,與她隔了二三十丈的距離,一直趕了十多裏路,猶未將她追上,至於陰手一魔,雖然未曾落後,卻是也未能追近。


    穀寒香在前,風馳電掣,跑成了一條淡淡的人影,直到朝陽東升之際,酆秋才將二三十丈距離追上,不過離範家莊,業已百裏之遙。


    陰手一魔掉後百餘丈遠,忍了又忍,終於揚聲道:“穀盟主,你這般奔跑,是何道理?”


    穀寒香冷冷道:“毒火成全還在後麵嗎?”


    陰手一魔猛然省悟,心頭暗忖道:“這女人好毒!原來她想將毒火成全活活拖死!”


    轉念之下,傾耳向身後聽去,發覺毒火成全果然不甘罷手,猶自追在自己身後一兩百丈處。


    他暗暗尋思道:“這主意真狠,毒火成全久戰身疲,加以身受內傷,若不見機罷手,縱不拖死,也得累個半死,那時她隻須揮手一掌,就可結果他的性命,至不濟也可將他擺脫掉。”


    倏地,他心內一凜,暗想道:“不好!幾人之中,顯然以酆秋的內力最為悠長,那老兒的心神已被所製,如果少時她將手一擺,命酆秋取自己的性命,自己可無還手之力了。”


    忽聽毒火成全在身後嘶聲喊道:“穀盟主,龐士衝亦未趕來,你何必一個勁的奔……”


    他聲嘶力竭,中氣不繼,最後一個跑字,竟然講不出了。


    但聽穀寒香縱聲道:“龐老怪腳程快,咱們若不趁早將他扔掉,休想將寶物取到手內。”


    毒火成全縱聲道:“在下內傷……”說了一半,忽然住口不言,咬住牙根,加疾追趕。


    這四人流星趕月一般,沿著大路疾馳,一兩裏之後的龐士衝突然心意一變,隻恐入了城市,被穀寒香躲藏起來,於是足下加勁,發力朝前追趕。


    須臾,龐士衝趕到了毒火成全那三個弟子身傍,突地冷冷說道:“你們何必跟著現世,還是在此地躺一躺吧。”


    這三人也是久走江湖之輩,聞言之下,知道龐士衝遷怒到了自己兄弟身上,那姓褚的首先大喝一聲,縱身往一旁跳去。


    隻聽龐士衝“呸”的一聲,雙手齊施,眨眼之間,點了三人腰際的“太乙”穴,身形絲毫未見停頓。


    這三人落下地麵時,兩腿俱已動彈不得,眼睜睜地望住龐士衝的背影,徒自咒罵而已。


    毒火成全正在咬牙硬撐,欲待穀寒香力竭,自停下身來,忽然覺出身後,有衣襟帶風之聲傳來。


    他掉頭一顧,不禁駭得雙腿發軟,張口大叫道:“穀盟主,龐老怪……”


    話未了,龐士衝業已嘿嘿大笑,電掣一般的撲到。


    毒火成全驚魂出竅,雙手連揮,將藏在衣袖中的暗器傾囊擊出。


    但龐士衝大喝一聲,雙掌猛地一揮,劈了一陣倒海狂瀾般的勁力,直對毒火成全擊出的暗器撞去。


    毒火成全內力已竭,暗器出手,頓時張口噴了一股紫血,接著慘叫一聲,猛地往路旁滾去。


    原來毒火成全的暗器過於霸道,龐士衝與穀寒香二人,都對他存有幾分憚忌之心,兩人皆無製得住他的把握,因而龐士衝一掃平日那種大模大樣,竟然暗中蓄勢凝功,出其不意的猝然一擊,穀寒香雖已聽到他出聲求助,亦不急於迴頭馳援。


    毒火成全力盡筋疲,腕力已甚軟弱,龐士衝傾力一掌,頓時將他打出的白磷箭和奪魂子母梭,悉數反震迴來,銀芒藍焰爆閃中,一支白磷箭首先擦過右頰,將耳朵鏟下了老大的一片,血肉模糊,痛徹心肺。


    龐士衝存了先聲奪人,殺雞警猴之心,不待毒火成全翻身站起,晃身向前,掄手又是一掌,直向毒火成全右肩擊下。


    隻聽毒火成全慘哼一聲,身子被擊落在地,噴了一口黑血,再也無力爬起。


    龐士衝一掌擊過,掉頭又向陰手一魔追去,陰手一魔早成了驚弓之鳥,眼見龐士衝襲擊毒火成全,非但不轉向後,反而加疾朝穀寒香奔去。


    穀寒香早知要擺脫龐士衝決非易事,這刻迴身立定,靜待他追上前去,酆秋似是對龐士衝起了一種特別的憎恨,他兩眼之內,滿含怨毒,盯注龐士衝一瞬不瞬,陰沉之狀較穀寒香更為可怕。


    陰手一魔連縱數步,跳近穀寒香身旁,掉首一顧,龐士衝亦已跟蹤追到,立在兩三丈處。


    忽聽穀寒香冷冷說道:“龐士衝,你還不動手,想要等待什麽?”


    龐士衝雙眉一剔,道:“老夫想等你良知覺醒,自行悔悟,交還老夫的寶物。”


    穀寒香冷冷一笑,道:“你口口聲聲,咬定‘問心子’係你所有,空口無憑,教我如何相信?”


    隻見龐士衝的臉色,在瞬息之間,連連轉變,恨怒交加,陰森之極。


    半晌之後,他忽然沉聲一歎,軟弱無力地道:“老夫連敗中原武林十餘高手,將‘問心子’奪到手中,那是中原武林人盡皆知的事……”


    穀寒香淡淡地道:“我隻知‘問心子’是我大哥的遺物,那也是千真萬確的事,想我穀寒香雖然不講情理,我大哥卻是頂天立地的英雄,他絕不會做出於心有愧的事。”


    龐士衝仰首望天,默然片刻之後,突然歎道:“這是老夫終生抱憾之事,唉!如果你當真不知‘問心子’怎會落於胡柏齡手內,待到老夫臨死之時,再將其中的原委告訴於人。”


    他語音一頓,重又目光一抬,望了望東方升起的朝陽,悠悠的道:“也罷,老夫將那狗屁書生的遺珍,全部相贈給你,不過老夫要與你同道取寶……”


    穀寒香秀眉微翹,訝然道:“這又是為了什麽?”


    龐士衝冷冷地道:“老夫為了那狗屁遺珍,浪費了半生時光,若不看它一眼,實是死難瞑目。”


    他微微一頓,突然又露出疲憊之色,道:“依你所料,那個名喚三妙書生的東西,可能遺下一些什麽?”


    穀寒香暗暗忖道:“這老怪物怎麽弄的,瞧他時陰時晴,神思不寧,哪裏像一個身負絕世武功之人。”


    轉念之際,微微一哂,反口問道:“如果三妙書生遺下了畢生的武學結晶,你將如何?”


    龐士衝嘴唇一撇,夷然不屑地道:“武功練到老夫這等境界,當世之內,業已罕有敵手了,再練下去,又有什麽意思?而且老夫行將就木,豈會留下話柄,再學旁人的武功。”


    穀寒香恍然笑道:“這點我倒未曾想到,學了旁人的武功,便算別人門下的弟子,對人來說,那確是大不合算的事。”


    龐士衝皺了皺眉,道:“老夫笑你原是天仙似的女子,可惜一旦仇火蒙心,立時變得醜怪無比。”他將手一擺,止住穀寒香發作,繼續道:“你隻管放心,天下的英雄,絕不止胡柏齡一個,老夫說話算話,任何武學秘籍之類的東西,全都歸你所有。”


    穀寒香狡黠的一笑,道:“若有什麽駐顏不老,祛病延年的靈丹妙藥……”


    龐士衝連連擺手,道:“老夫活夠了,隻想早日了卻一點恩怨,離開這混濁的塵世,便是有了長生不老的仙丹,老夫也點滴不取。”


    穀寒香聞言一愣,忽然轉麵朝陰手一魔道:“我是將死之人,無時不急思解脫,真有什麽靈丹藥,統統都讓給你吧。”說著探手懷中,摸出一個白玉小瓶,拔開瓶塞,傾出了一粒紅色的丹丸。


    穀寒香目光陰冷,靜靜的望了陰手一魔片刻,道:“與虎為伴,我實在放心不下,你若想我信任於你,須得立即將這丹丸吞下。”


    陰手一魔連退兩步,道:“在下之心,可表天日,穀盟主何須相疑?”


    穀寒香冷冷一笑道:“人無害虎心,虎有傷人意,你久闖江湖,何必多說廢話,落人笑柄。”陰手一魔道:“憑穀盟主與酆秋二人之力,似非龐士衝之敵,瞧眼下的形勢,合則兩利,分則彼此無益。”


    穀寒香突然玉麵一沉,雙目之內,殺機迸射,揮手道:“顧惜性命,何必貪心?你趕緊離開,下次在我眼前出現,我必傾全力取你的性命。”


    陰手一魔見她講得斬金截鐵,知道若不立即走開,難免招致殺身之禍,當下暗暗咒罵一聲,一言不發,扭頭如飛而去。


    隻見龐士衝嘿嘿笑道:“翻臉成仇,的確有趣得很。”


    穀寒香漠然道:“你是否有點心寒?”


    龐士衝哼了一聲,道:“老夫心寒什麽,不取你的性命,已經是天大的異數。”


    穀寒香冷然一笑,道:“這粒丹丸,毒絕天下,服下之後,若不沾染血腥,可保百日的性命,不過一沾血腥,頓時便得毒發身死。”


    龐士衝仰天一笑,道:“好東西!你快服下,老夫是絕對不敢領教的。”


    穀寒香注目望他一眼,忽以指甲在丹丸上一劃,將丹丸割為兩半,然後自行吞下一半,將另一半朝龐士衝擲了過去。


    龐士衝接住半粒丹丸,不勝詫異地道:“你這丫頭,可算是天下最為狡詐之人……”


    穀寒香慘然一笑,道:“三妙遺珍,我是勢在必得了。”說著目光一轉,朝遠處的毒火成全望了一眼,見他業已悄然躍起,往迴路疾步奔去。


    她冷冰冰的笑了一笑,收迴目光,道:“我也不管你與我大哥之間,究竟有點什麽糾葛,你要動手,隻管請便,要想同取三妙遺物,少不了先將這半粒藥丸吞下。”


    龐士衝沉聲一哼,將那半粒朱紅丹丸投入口內,吞了下去。


    穀寒香目凝神光,盯在他的臉上,看出他確實已將藥丸吞下,方始含笑道:“自今以後,你須以陰手傷人,別令血腥沾到身上,取到三妙遺物後,我立即將解毒的單方告訴給你。”


    她語音一頓,探手入懷,取出貼肉佩在胸前絲囊,一麵神情漠然地道:“除了武功圖籍之外,我一概不要,而且看過的拳經劍訣,俱都交還給你。”


    龐士衝對她的話豈能相信,冷笑一聲,語含譏誚地道:“原來你的心腸並不太壞,老夫倒是看錯你了。”


    穀寒香緩緩地拆絲囊,取出那粒銀光燦爛,上麵刻著一條八爪飛龍的“問心子”,仔細地反複審視。重又伸手懷中,取出那個破布小包,打開一看,果見其中藏的,是那半截寒犀小刀。


    她左手持“問心子”,右手持定“寒犀刀”,將刀口按於球上,手指貫勁,將“問心子”


    徐徐一轉。


    天材地寶,果是不同凡俗,但聽“嗤”的一聲微響,那“問心子”


    隨著她的手指轉動,頓時被齊中割開。


    穀寒香目光到處,發覺“問心子”果然中空,而且其中藏了一團白綾似的物體,但是年日過久,那團白綾已經變成了淡黃顏色。


    她心頭怦怦跳動,偷眼向龐士衝一瞥,見他目光如兩道冷電,向四處掃視不已,對於自己,反而視若無睹,於是匆匆收起“問心子”的外殼和“寒犀刀”,將那團陳舊的白綾攤了開來。


    隻見這塊白綾長寬不過五寸,非絲非帛,極為細薄,不知何物織成,白綾上亦無字跡,僅以濃墨畫了一些山川木石,亭台樓榭的輪廓,著筆不多,極難辨認。


    穀寒香乃是天資聰慧之人,她初初看去,隻覺得不著邊際,再看下去,忽感到頗為眼熟,繼續再看,卻是愈看愈為心驚,越看越是駭然。


    忽聽龐士衝冷聲道:“江湖之上,立即就要因此轟動,說不定尚要掀起一場滔天的風浪,時間寶貴,若有不識的字,還是請教老夫吧。”


    穀寒香心頭有氣,玉腕一震,將那塊白綾擲了過去。


    龐士衝伸手接住,雙目炯炯,低頭望去。


    他才隻看了一忽工夫,立時脫口說道:“果然在‘萬花官’!可是老夫搜遍了那塊地方,偏又毫無所獲,難道那酸丁的遺物,已被佟公常捷足先登了不成?”


    穀寒香何嚐未將“萬花宮”踏遍,隻是搜索枯腸,也想不出尚有何等隱秘所在,未經自己發覺。


    但聽龐士衝問道:“佟公常的武功,你是否都摸清了?”


    穀寒香道:“摸清了又怎樣?”


    龐士衝聽她語氣不善,不禁為之一怔,重又向那白綾凝視幾眼,問道:“這草圖的形式,你可記全了?”


    穀寒香冷冷的道:“記全了又怎樣?”


    龐士衝微微一笑,將那白綾揉成一團,雙掌一合一搓,霎時變成了一片黃粉,灑落在地。


    穀寒香暗暗忖道:“毒火成全,陰手一魔,以及範家莊的人,俱已知道‘問心子’和‘寒犀刀’同時落入了自己手中,毒火成全和陰手一魔二人美夢成空,勢必將消息泄露出去,鼓動江湖,興風作浪,趁機圖漁人之利,夜長夢多,看來自己確實應該盡快的下手才對。”


    心意一決,立時對酆秋將手一揮,拔步往前奔去。


    龐士衝暗暗皺了一皺眉頭,袍袖一拂,默然隨在酆秋的身後。


    一路之上,誰也不開口講話,奔到日中時分,三人在汝南城中匆匆吃了酒飯,然後奔出東門繼續趕路。


    江湖上消息雖是不脛而走,叵耐這三人的腳程過於快捷,因而三妙遺珍出世在即的風聲,始終未能趕到三人的前麵。


    三人晝夜兼程,斜貫皖省,不消多日,由豫南趕到了浙東,抵達天台山下。


    才入山內,半空中忽然響起一聲刺耳怪聲,一雙鐵翅大鳥劃空而過,霍地又折翼轉迴,在空中打了兩個盤旋,突然怪叫一聲,鐵翅一斂,俯衝而下。


    隻見穀寒香左臂一抬,嘬口低噓一聲,那怪鳥半空中幾個翻滾,忽地落在她的玉臂之上,左顧右盼,嘎嘎嘎亂叫。


    穀寒香玉手一伸,撫了撫怪鳥身上的羽毛,含笑道:“你倒是優遊自在,可知你的主人,度日如年嗎?”


    龐士衝見她與一隻怪鳥談話,不禁啞然失笑道:“好醜的鳥兒。”


    穀寒香玉掌一翻,倏地抓住怪鳥的兩隻鋼爪,震腕一送,喝道:“通知九峰,說我迴山來了!”


    那怪鳥騰起半空,盤旋數匝,果然向山中飛去,口中嘎嘎嘎長鳴,叫得空山響應,迴聲四起。


    她自與胡柏齡結識後,流轉江湖,居無定所,計算起來,倒似在“萬花宮”成了她的家業,如今小別數月,重返家園,由於幾月來出生入死,迭經風浪,這時重歸舊居,不禁興起一種遊子遠鄉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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