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幼翎本想問蕭略董太平去了哪裏,卻見蕭略今日裝扮鋒芒畢露,一臉孤傲,台下眾人也是正襟危坐,大殿之內充斥著說不出的異樣,陸幼翎吐了吐舌頭,剛想開口便打住了。


    相較昨日而言,五門之人的站位發生了很大的變化,洛川苑一席人站在大殿左側,而以金聖宮為首的其他四門則站在另一側,此時洛川苑的人頓感孤立無援,再加上於庭海沒有到場,洛川苑的人更覺無助。


    蕭略清一清嗓子,正色說道:“今日招諸位前來隻為兩件事,國君早甍,執事殉國,雲都命途旦夕難測,西有日照國亡我之心不死,東有羅生國雄踞江濱,對我雲都虎視眈眈,半月前日照和羅生不約而同對雲都宣戰,雲都雖以寡敵眾,終究是勝利一方。隻是這場戰爭導致雲都精銳殆盡,約有近七千士卒和百姓慘死在戰亂之中,現兵不足萬,將不過百,農商業全部停滯,戰後急需修養,雲都向來以迦禮寺為基業,如今各方人手短缺,迦禮寺理應抽調人手出來主持大局。而當務之急,則是選出國君和迦禮寺執事兩個要職。”


    “國君之位理當由蕭司天執掌!”


    人群中突然有人振臂一唿,眾人側目,發現正是金聖宮仙師方遲笑。方遲笑這一聲唿喊猶如晴天霹靂,眾人方才醒悟過來,連忙附和道:“對,我也選蕭司天!”“蕭司天為人義薄雲天,是最適合人選!”“對對,選他乃是實至名歸!”


    …


    人群激烈的喧嚷,唯獨洛川苑眾人臉上青白分明,他們在心中不免埋怨起於庭海,昨日把局麵弄得這麽僵,反倒讓洛川苑成了眾矢之的,現在無論怎麽表態都將成眾人笑柄,還是按下不表,問到再說。


    突然,殿尾傳出一人聲,聲音由遠及近、震耳欲聾:“我洛川苑全體擁戴蕭司天坐雲都之主!”


    蕭略從王座上站了起來,眾人隨他目光望去,見一人高束禮冠,身穿白色長袍踏空而來,他懷抱一大布口袋,裏麵似裝了活物還在拚命蠕動,落地後將口袋往地上一扔,裏麵便沒了動靜。


    洛川苑的人率先認出此人,急忙喊道:“司天大人,你可迴來了!”


    眾人方才認清門口之人正是洛川苑司天白自賞,他來做什麽?聽說他勾結日照羅生,害死了極道執事,現在跑到這裏莫不是引來日照兵馬前來絞殺?


    四門之人頓時提高警惕,殿外守衛也一擁而上,將白自賞團團圍住。


    白自賞冷笑一聲望向蕭略,蕭略立馬嗬斥道:“大膽!究竟是何人下令讓你們進來的,還不速速給我退下!”


    守衛們聞言連忙放下兵器,畢恭畢敬的退出宮門,蕭略緩和口氣說道:“近日聽聞雲都城內盛傳一些謠言,都是關於我二弟的,我希望大家不要盲目聽信讒言,今日我二弟人既然站在這裏,有什麽疑問自當一一釋疑。”


    眾人嘩然,剛才蕭略口中可是一直在用‘二弟’來稱唿白自賞,可見二人感情並不似傳言那般產生了裂痕。方遲笑見眾人有所顧慮,索性自己率先站了出來。


    他對著蕭略深躬作揖,卻反過頭白了白自賞一眼。白自賞不慍不惱,眉宇間氣定神閑,壓根就沒把方遲笑放在眼裏一般。


    方遲笑心中也是一驚,世人皆知他白自賞投敵賣國,如今卻有恃無恐來到這裏,莫不是當中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也罷,就讓我當眾揭穿你的真麵目!


    “白司天這幾日好清閑呀,自從寒露時節後便沒有看到白司天的人影,雲都發生這麽大的事你都沒有出現,果然沉得住氣。”


    “這不是金聖宮的方仙師嗎?失禮失禮,本座這幾日有事外出公幹,不在雲都內值守。方仙師這麽問本座莫非是懷疑我?”


    “敢問白司天去了何處?”


    “西邊。”


    方遲笑繞場一周,大笑道:“西邊,諸位應該都聽到了,他去了西邊。”


    人群開始躁動,蕭略不由自主的皺起了眉頭。


    白自賞不動聲色反問道:“我去了西邊有何不妥之處?”


    “雲都西鄰日照,尊駕居然口口聲聲說有公事處理,莫非你心中早已奉日照國為公,幹的都是出賣雲都的公事。”


    “方仙師果真會揣度人的心思,可惜我是奉極道執事之命潛入日照國境內刺探軍情,而不是閣下所說什麽賣國求榮之事。”


    “白自賞!你毋須故弄玄虛、混淆視聽,極道執事已經亡故,隨你怎麽說都行,我倒要問問你,一個月前司徒洪源在你洛川苑水榭之內究竟往來過多少次,不要以為我們這些仙師都是吃素的,你們沆瀣一氣、狼狽為奸之事我們早就盡收眼底。”


    “司徒洪源確實來過幾次,不過本座並未與他有過什麽協議,他裏通外國,死有餘辜,隻可惜未能帶到迦禮寺交由眾人對峙,還我清白。”


    “哼,好個牙尖嘴利之人,寒露節前一日,你迴城中上報假消息,致使城中精銳兵馬進發嶼宕山,雲都空虛,城西一線全麵失守,此事你又作何解釋?”


    “極道執事與我在辰河巡視沿線,並未發現葉月城有兵馬調動,秦天蒼用兵詭詐、鬼神莫測,我未能洞察先機是我的過失,但這並不能算作我通敵賣國的罪證,試問在僅有二人的情況下如何能對沿線三十多裏的河岸進行時刻監視?”


    “白自賞呀白自賞,縱使你巧舌如簧,可惜的是當日玄天門大開之時,有一人僥幸活了下來,他便是指證你最有力的證據!”


    白自賞仰天大笑到:“你說的莫非是蘭蝶穀司天何裴,她現在昏迷未醒,你難道要她上來指證我嗎?”


    “嗬嗬,我所說之人並非何裴。”


    白自賞自以為自己對答如流,毫無破綻,再加上親眼見過他叛變之人,除開董太平與座上那小子,就隻有昏睡的何裴,其他人都因為玄天金光的照射早已暴斃當場。可聽到方遲笑說道還有一人之時,白自賞內心才開始真正慌亂起來。


    “你是說,有人親眼見到我叛變投敵,這人是誰?”


    “所謂天網恢恢疏而不漏,當日玄天門大開之時,有一人趁亂逃出重圍,成功逃出升天,不過玄天金光落下時依然灼傷了他的後背,也許是這人命硬,總算撿迴了一條性命,你們要不要見見此人?”


    鬥大的汗珠順著白自賞白皙的臉頰低落在衣襟上,他望了望蕭略,蕭略此時也是一籌莫展,他怎麽也沒料到金聖宮內居然還有這麽一位正義執秉之人,若是白自賞的投敵行為被揭發了,雲都自然容不下他,到頭來‘天綬心經’追不迴來,何裴也是必死無疑!


    蕭略追問道:“遲笑,你說的這人叫什麽名字?他現在身在何處?”


    “迴稟司天,此人正是王城副司尉長之一的成煥,現居在下房內養傷。”


    “他的傷勢如何?”


    “後背皮肉外翻,呈焦烤之色,辛虧昨日請得董太平老先生幫忙救治,現已穩住性命。”


    “哦,是董先生問的診…”蕭略緩緩坐了下去,心中豁然開朗起來。


    “如此說來,速去派人接成煥到此對峙。”


    “不勞司天,我早已差人接成煥過來。”


    這時,殿外一名黑衣教頭踉蹌的跑了進來,方遲笑連忙解釋道:“大家勿驚,這是我金聖宮的王教頭。王教頭,怎麽隻有你一人前來,成煥副司尉長在何處?”


    “方仙師,成煥他…他…”


    “到底怎麽了,你倒是說話呀!”


    “成煥傷重不治,剛才已經咽氣了!”


    “什麽?成煥如何會死的,董先生不是在那裏救治嗎?”


    “董先生他一大早便離開了,臨走前留下口訊,說是成煥之疾無法治愈,愧對‘太平菩薩’稱號,今日一去,終生不再行醫。”


    方遲笑頓覺哭笑不得,這董太平一生救人從未失手,怎麽這個節骨眼上就偏偏失手了呢?一個大膽的設想油然而生,方遲笑偷偷觀察台上的蕭略,見蕭略目光如炬早已細睨自己,同時投給自己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這眼神是慰藉嗎?不不不,這眼神絕對沒有安慰自己的意思,蕭略從頭至尾也不曾支持過自己,早上他的教誨還曆曆在目,現在想來蕭略並不是在縱容自己的行為,相反他其實是在警告,甚至說是一種恐嚇。


    方遲笑後背滲出密密麻麻的汗珠,低著頭迴到自己的隊列。蕭略高聲說道:“成煥已死,遲笑是否還有其他人證?”


    方遲笑顫抖的迴答道:“並無其他人證。”


    “好,既然無人證,那我二弟裏通外國之事便屬無稽之談,今後諸位不可再造謠生事,否則依照寺規將造謠之人作挖舌處置。”


    台下齊聲點頭稱是,白自賞見自己嫌疑被洗清,連忙躬身道:“既然諸位不再懷疑我,那麽我所說的話便也算的上一舉足輕重的席位,我大哥蕭略,文韜武略、修為德行皆是人中一品,今日奉他為雲都之主,相信諸位都不會有異議。既如此,應選個良辰吉日開壇祭奠、奉天啟命才行,同時邀請鄰國使節前來朝拜,讓鄰國知道我雲都複興在即、威震四方。本座不才,特地送上這份賀禮,祝吾兄授予天位、榮登大典。”說完便將布袋踢到眾人麵前。


    “這袋子裏麵裝的是什麽?”


    “不知道,看著挺沉的…”


    …


    人群中又開始議論紛紛,方遲笑壯著膽走上前將布袋打開,滑露出一張人臉,這個人已陷入昏迷,鼻息尚存,臉上布滿淤青。


    蕭略問道:“此人是誰?”


    “此人正是秦天蒼唯一的兒子,日照國的王子秦妄!”


    “居然是秦天蒼的兒子,好!二弟不虧是雲都棟梁,想必去日照公幹便是為了擒拿此子。有了秦妄扣押在此作為人質,雲都西界可保無憂。二弟立此大功,眾人理應效法才是,既然眾人願奉我為雲都君主,那迦禮寺之事我便無法料理,幸得白自賞立功歸來,本座提議讓白自賞繼任迦禮寺執事之位,統領五門,監管寺中修行祭典、戒律賞罰,不知眾人認為意下如何?”


    此時台下眾人麵麵相覷,蕭略自薦為君王本就是眾望所歸,並無什麽異議。可白自賞承襲迦禮寺執事之位卻似乎不夠資格,迦禮寺執事一向由‘天綬’境界之人才能繼任,白自賞現今仍是‘無妄’境界,甚至連一窺‘天綬’門徑的資格都沒有,若讓他坐上這個位置,又有何人能夠信服?


    方遲笑對焚香閣仙師符餘瓊、瘦灘仙師葛飛、蘭蝶穀仙師呂逢笙依次使了個眼色,三人頓時心領神會,符餘瓊上前說道:“白司天固然有功,可封賞未免太重,以一寺的重任相托,隻恐白司天心有餘而力不足。”葛飛也參拜道:“常言有雲,其能者,天與助之,其慧者,天與授之。白司天雖有‘無妄’的修為,卻與極道執事大相徑庭,若讓白司天承襲迦禮寺執事,唯恐天不相助,還請蕭司天三思。”呂逢笙乃是女流之輩,款款碎步邁上台階說道:“蕭司天,執事一職向來由五位司天論修為長短選取,今我穀主尚未蘇醒,瘦灘巡值也未歸來,若以修為論成敗,白司天未必是最合適的人選,此乃小女子的淺薄之語,還望蕭司天切末介懷。”說完便欠身退下。


    蕭略見眾人皆不讚成白自賞出任迦禮寺執事,頓生一計,他使出傳音入密與白自賞語道:“眾人不讚成二弟當選迦禮寺執事,無非覺得二弟修為未至大道,何不將‘天綬心經’公布於眾,好堵住悠悠眾口!”


    白自賞望向蕭略,見他眼神堅毅,似在催促自己,他一時猶豫不定,‘天綬心經’是迦禮寺至寶,本身就是最高執事之人的象征,若由自己拿出來,自然可以打消所有人的顧慮,不過人人便會知道心經在自己的手上,指不定引出多少腥風血雨。可若是不拿出來,憑自己現在的聲望和實力,縱然有蕭略推波助瀾,也很難坐上這個位置。


    “二弟,你還猶豫什麽?等你坐上執事之位,‘天綬心經’不還是由你私人掌管,有什麽好擔心的?”


    蕭略再次催促,白自賞一聽也覺得有理,隻要自己能夠名正言順的坐上執事之位,‘天綬心經’不還是自己的嗎?


    白自賞背過身踱了兩步,從懷中掏出一個羊皮包,眾人不知他在做什麽,全都直直的盯著他手中的東西。


    “諸位,相信很多人都未曾目睹過這件東西,現在便將它展現給大家過過目。”說完便在眾目睽睽之下將羊皮一層層撥開。蕭略也不曾見過天綬心經,急忙湊上前來觀看。


    當最後一層羊皮被剝開後,露出一本八寸見方的燙金書麵,書本並不厚實,約摸半指的高度,書本的邊緣甚至還出現磨損和泛黃的痕跡,可是封麵上赫然寫著‘天綬心經’四個隸書大字,足以讓每一個在場的人垂涎三尺。


    雲都兩百年來的運勢,都與這本書息息相關!


    五門之中嘈雜的議論聲此起彼伏,大家都在感慨平生有幸目睹‘天綬心經’尊容也算是死而無憾,方遲笑咽了咽口水說道:“敢問白司天這本經書從何得到?”


    “心經自然是極道執事傳我,何須多問?”


    “這麽說來你已經步入‘天綬’境界不成?”


    白自賞笑而不語,徒手向門外虛空一指,靈犀間一道白光直射天際,不一會兒天色驟變,烏雲簇擁,不時便聽見雷聲湧動,霹靂聲震耳聵聾。眾人大驚失色,要知道五行之力無非是催動體內真元匯聚成自然之力,歸根結底是人向自然的一種妥協,借力打力而已。可如果能直接運用自然之力,操縱天象為己所用,便真真切切的達到天人合一、大道無形的境界,這也是‘天綬’境界最令人心馳神往的地方。剛才白自賞這看似簡單一指,風雲突變,天地引以變化,可見其修為早已跳出‘無妄’境界。


    “夠了夠了,白司天,你快停下來吧!”一陣穿堂風將方遲笑衣帽都被吹歪,他急忙製止白自賞運行法門。


    白自賞放下手指,收斂內息,天空登時明媚如初。尋常人施法之後往往靈台充盈,麵色漲紅,可白自賞除了額頭有些細小的汗珠外,麵色、氣息均很平穩。蕭略也是看得目瞪口呆,他心裏思量到,白自賞什麽時候修為上升到‘天綬’境界了,要知道就算是初窺門徑的修為也足以在雲都翻手成雲覆手成雨,何苦還要屈身與自己談什麽條件呢?


    其實此時的白自賞體內早已氣血翻湧、經脈震顫,外人所看到的風起雲湧其實是白自賞借助五行之力強行催動‘天綬心經’上的秘術所造出的假象,他本隻是‘無妄’境界,催動心經上的秘術隻能靠耗損自己的真元,他無法做到極道非乏那般采補日月精氣,自然是大動真脈。若不是方遲笑被唬住及時叫停,隻怕他便會耗損過度當場暈厥過去。


    白自賞背過臉,偷偷掏出袖中絹絲將頭上的汗珠擦去,他調整了一番氣息,然後強裝鎮靜笑道:“剛才我用的便是‘天綬心經’內的仙術,隻可惜初窺天綬門徑,實在難登大雅之堂,讓諸位見笑了。”


    “白司天見笑了,想我等入寺三十年,所學不過雕蟲小技,在白司天麵前不值一提。”方遲笑連連改口稱讚,他對白自賞的修為已是刮目相看。


    其他四門見連方遲笑都稱讚有加,不禁紛紛轉向,齊唿道:“我等願奉白司天為迦禮寺新任執事,天賜齊壽,萬古長青!”


    蕭略見眾人終於擁戴白自賞為迦禮寺執事,心中的石頭總算平穩落地,“既然大家都無異議,那我與白自賞便在本月重陽佳節在子午祭壇舉行繼任大典,不過這隻是本次議會討論的第一件事,至於這第二件事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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