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幼翎被麵前的景象嚇得瞠目結舌,隻見遠處籠中的老兵正用手掏出一把黑色的活物給月虱喂食,那月虱見到後如同環視腐肉的屍鷲,爭先恐後的向籠子靠近。陸幼翎定眼一看,發現這黑漆漆的活物正是日前見過的物種,頓時嘴巴半餉也蹦不出一個字。倒是秦妙詩莞爾一笑,說道:“你又不是第一次見到它,怎麽嚇成這樣?”


    陸幼翎深吸一口氣,慢慢緩過神來,說道:“這…這便是黑尢蟒對嗎?怎麽這蟒蛇的體型這般嬌小,看著倒像隻泥鰍一樣”


    “廢話,剛孵化出來的小蛇不就是這樣,這些都是黑尢蟒的幼子。月虱天生與黑尢蟒為敵,所以要訓練月虱好勇鬥狠,則必須拿黑尢蟒作為餌料,從小投食,既能加速它的成長,還能讓它們從小免疫蛇毒。”


    “這蛇還有毒?”


    “當然,要不那名投食的老兵怎麽會全身潰爛。”


    陸幼翎聽後不自覺腦補了那名老兵滲人的模樣,隨後又摸了摸自己臉上的傷疤,他忽然想起極道非乏一直在尋找黑尢蟒的下落,沒想到號稱亙古的巨獸竟然數量龐大且就近在咫尺。


    陸幼翎眼睜睜的看著老兵將數十條黑尢蟒扔在地上,這些幼子雖然個頭渺小,可是神形卻似陸幼翎見到的巨蟒那般猙獰,一落地便露出紅信,齜牙咧嘴向四周吐露鋒芒,既不懼怕那些盤踞數丈的月虱,也不遊走逃逸,隻是立著脖頸,尾巴盤繞成圈,一副隨時準備進攻的樣子。


    隻是再兇狠的黑尢蟒也隻是幼子,根本不夠麵前這些饑腸轆轆的月虱獸看的,一些幼蛇剛一落地便被月虱的舌頭叼走,還有一些負隅頑抗的幼蛇,口中甚至射出了黑煙,誰知月虱獸絲毫不受影響,連蛇帶煙一同吞進肚子裏,過了一會月虱獸的身上如同沸騰了一般,頓時煙霧繚繞。陸幼翎方才知曉原來黑尢蟒還有噴射毒霧的本領,隻是月虱獸如何化解蛇毒他卻是第一次見到,月虱獸仿佛絲毫不受影響,它鼓起的眼珠子稍微旋轉,便跟個沒事人一樣繼續追逐其它幼蛇。


    “這些月虱獸好強啊,居然完全不把黑尢蟒放眼裏,我長這麽大本來以為黑尢蟒就是最厲害的猛獸,沒想到這癩蛤蟆功力更甚一籌!看來這遠古巨獸留祚至今碰到了你們飼養的月虱,也算是滅絕的邊緣。”


    “你懂什麽,萬物相生相克並非是種定數,月虱雖是黑尢蟒的克星,卻隻是仗著一些獨特化解的本領躲避黑尢蟒的攻擊罷了,這黑尢蟒本就是亙古洪荒傳下的一支,千萬年的修行豈能沒有靈性?隻是這幼蛇在成年之前還未開化,不具備吞天吐地的本領罷了,倘若再大一些,就如同你見過的那條黑尢蟒,月虱與之交手也未必能勝。”


    陸幼翎似懂非懂的點點頭,突然想起了一個問題,便開口問道:“這月虱獸由你們飼養,那這食餌又是從哪裏得到的?”


    “黑尢蟒原就喜歡在柳樹枝頭築窩產卵,我們日照國國都恆陽城又名柳城,全城隨處可見綠柳林,一年四季枝撫江岸、蔚然成蔭,正是黑尢蟒喜愛之處,每年夏季便會不請自來到城外一處茂林中產卵築窩,產下蛇卵之後又會趁著天涼之前離開這裏。我們這時便會派人將這些蛇蛋取迴,使能善之人將這些蛇卵孵化,製成食餌。”


    “我鬥膽問一句,別人黑蛇好不容易產下子嗣,你們怎麽好意思取走它們下的蛋?這黑尢蟒一支能延續萬年當真是不容易。”


    “你是沒有親眼見過,夏季一過,茂林中枝頭上懸掛的蛇卵何止千萬?我們要是不作處理,這黑尢蟒還不泛濫成災,那我們日照國有多少人都不夠它們吃的。”


    “你們飼養月虱,就沒想過也養一養這黑尢蟒?我看成年之後的黑尢蟒可比月虱強多了。”


    “你以為我們沒有試過?這黑尢蟒成年之後破壞力無窮,且飲血嗜殺,我們日照國中人擅長驅物之術,卻根本無法駕馭的了它,哪怕連這些幼子都無法進行控製,當然,有一人除外。”


    秦妙詩將目光轉向籠中那位老兵,繼續說道:“這名投食的衛兵就是個例外,他在這裏做投食的工作已經將近有七年了,先前有三名管投食的衛兵,喂食工作最短的做了半年,最長的也就兩年。”


    陸幼翎不禁詫異道:“他們為什麽隻做了這麽短時間?”


    “很簡單,三人之中兩人死了,一人落了個殘疾。”


    “呃…這…又是什麽情況?”


    “籠門一開始沒有想象的那般結實,投食的時候被撞塌,壓死了一個。還有一個腦袋不太機敏,居然將頭顱伸進蛇窩,第二天天明才發現,是中毒氣絕的,屍體硬的跟石頭一樣。至於瘋了的那個更加離譜,一心想著連夜出逃,結果誤闖進月虱獸的地穴,被揉搓了整整一個晚上,第二天找到他的時候就已經神誌不清醒了。”


    “咳咳,怎麽聽你的口氣,出了事都是他們自找,跟你毫無關係似的。”


    “隻怪他們愚鈍,同本宮又有何相幹?再說能替本宮效力是他們的榮幸,生死無怨,死得其所。”


    陸幼翎一時語塞,不知如何評價麵前這位草菅人命的郡主,雖說長得乖巧可愛,卻生了一副蛇蠍心腸,真不知日照國王宮內是否人人都是如此,自己若多留在此地一分便多一分危險,隻是究竟能有什麽辦法逃走呢?


    正在自己埋頭苦思之際,峽穀內投進的黑尢蟒早已被吃盡,幾隻月虱心滿意足的飛到峽穀上端正在放聲鳴啼,它們腆著肚子,拋開身上滲人的疙瘩不說,卻是一副憨態可掬的模樣,可誰又能想到這是一群吃人不吐骨頭的家夥。


    “老柯,你過來下。”


    秦妙詩朝籠中輕喚一聲,剛才那名投食的老兵便走出籠子來到陸幼翎的身邊。


    “老柯,最近身體怎麽樣?”


    “迴殿下的話,身體還行,就是這眼睛不大靈光,總感覺有蛾子在眼前飛舞。”


    秦妙詩指了指陸幼翎道:“看得清這個人嗎?”


    老柯探著脖子伸手向陸幼翎身上摸索,陸幼翎避之不及,臉上感受到一串濕漉漉的疙瘩從臉上劃過。他剛抬起頭,卻發現一雙詭異的眼睛正在盯著自己,這雙眼睛的眼白連同黑色的眼珠混沌在一起,就像眼睛上蒙上了一層紗布一般,眼珠外是一圈開裂的皮膚,隻是這皮膚沒有絲毫光澤,如同腐肉一般幹涸斑駁。


    隻盯了一會兒,陸幼翎便有種堅持不下去的感覺,他急忙縮身繞過老柯的臂彎。


    “看清楚了,原來是個相貌醜陋的小鬼。”老柯長籲道。


    陸幼翎心想,這個老人家真是無禮,渾身疥瘡,長得難看不說,反倒是嫌我貌醜,看他一眼我現在還心有餘悸。


    “老柯,你覺得這個小鬼如何?”


    “湊合著帶帶他吧,就不知他是殿下的什麽人?”


    “本宮和他素無關係,隻是機緣認識,你叫他阿木便是。隻不過他是雲都中人,成天在本宮麵前吹噓雲都修緣之人如何如何厲害,本宮不想要他的命,隻想讓他知道我日照國實力要遠勝雲都。老柯你近來腿腳不便,就留下他給你做個幫襯,每日做做清潔投投食什麽的,且看他能挨多久。”


    “小人明白,殿下大可放心,我是不會讓這個小鬼死的。”


    陸幼翎聽後心中大驚,頓時尖聲叫道:“你說帶我來看好玩意兒原來是騙我來這裏做工!我才不要留在這裏,這裏又是蛤蟆又是蛇的,莫說撐半年,三天我都活不下去!”


    陸幼翎話沒說完便要逃跑,隻是沒走兩步便感到小腿被綢緞縛住,頓時一個趔趄摔倒在地,身邊緩緩踏過一雙繡紋小屐。


    “本宮說過帶你看一出好戲,現在你的戲已經看完了,可本宮的戲才剛剛開始,老柯,你帶他進去,好好教他如何同月虱打交道。”


    “是!”


    見秦妙詩要要走,陸幼翎又像一隻蠕蟲般在地上掙紮,隻是秦妙詩哪裏會搭理他,便徑直離開了圍場。老柯將陸幼翎拖進一處黑屋,剛進門便聞到一股腥臭味,陸幼翎自知無計可施便央求道:“老人家,你放我走可好?”


    “門外皆是守衛,我有心放你你也出不了圍場的大門,你不要再吵鬧,否則先割了你的舌頭拌作食餌。”陸幼翎頓時嚇得停止吵鬧。


    屋內房間潮濕昏暗,陸幼翎根本分不清老兵在什麽位置,隻好央求說:“老人家,我隻是雲都普通百姓,根本不是什麽奸細,你放我迴雲都,我爹娘一定會好好報答你的。”


    “他奶奶的,我要你爹娘報答作甚,我每天和這些怪物朝夕相處,有今天沒明日的,現在腿腳多有不便,唯恐自己一死就冷落了這些怪物,沒想到倒是把你這個娃娃送到我身邊。”老兵點上油燈,昏黃的燈光慢慢照亮整個房間,陸幼翎這才發現這裏隻是一個空曠的山洞,洞內擺放了一張方桌幾把椅子和一張石床,便再沒有其它東西。


    “來,你先起來,我將你鬆綁,你不可再想著逃跑,這裏四周都有結界,你就算想跑也是跑不出去的”


    老兵將陸幼翎扶到椅子上,便替他解開身上的緞天綾羅,陸幼翎頓時沒有剛才那般緊張,隻是他不敢直視老兵那張凹凸不平的臉。


    “謝謝老人家,還不知您貴姓呢?”


    “這裏的人都叫我老柯,你這麽叫便是了。”


    “老柯,聽說您在這裏已經有七年了,真是了不起。”


    “每天麵對畜生而已,有什麽了不起的,須知外邊比這裏兇險多了,這裏雖然有這些毒蛇猛獸,你若誠心待它們,它們是不會傷害你的,外頭卻不一樣,人心不古者比比皆是,若要找個苟活避世的地方還得是這裏。”


    “這些怪物不傷人麽?可您身上這些傷難道不是它們造成的嗎?”


    “當然不是,我這些傷在二十年前就有了。”


    “那您的傷…”


    “被火燒的,還不是你們雲都做的好事,居然下令放火圍城,我當時從軍,人就在葉月城中,被高溫烤壞了皮膚,索性天不亡我,讓我撿迴了一條性命。”


    “您說的可是二十年前葉月城一戰?當時我父親也參與了那場戰役…”陸幼翎突然意識不該提及自己的父親,連忙打住。倒是老柯忙追問道:“你父親是誰?”


    陸幼翎見兜不住便如實迴答:“我父親叫作陸德,當時任司尉之職。”


    “陸德?有點印象,隻是想不起來了,我還以為是司徒洪源,如果是他的話,那你這小子的命今天也就算玩完了。”


    “司徒洪源是我們雲都的大將軍,怎麽您與他有過節嗎?”


    “當然有,下令焚火燒城的就是這個人,我是眼睜睜看著營裏的弟兄死在火海之中,這麽多年過去了,那天悲慘的場景我永世不忘!”


    “可司徒將軍是個好人啊,他經常派人接濟錢糧給我家,又送我好吃好玩的東西。”


    “你個小娃娃懂什麽!他若是好人能下令放火圍城?當時城裏除了我們日照兵將外,還有未撤走的百姓總共上萬人,他這一把火燒完,城中大半燒個精光,直到今日葉月城人口也不足三千,幸存下來的人很多傷重不治陸續死去,亦或是僥幸不死的,也跟我一樣落了個毀容殘廢的下場。”


    “你胡說!洪源將軍分明是個好人,對我們家也是有情有義,他放火燒城也是你們日照起兵犯境屠殺我雲都士兵在前,他才出此下策的。”


    “小鬼,你這些又是聽誰說的?根本就是胡謅!”


    “雲都城內的人都是這麽說的。”


    “哼,沒想到真相已經變了味,你一個娃娃家,我犯不著跟你解釋什麽,你現在被抓到這裏,想逃出生天是沒可能了,若依我的規程做事擔保你不會有事,否則就怕你真的活不過三天。去,到隔壁把這些畜生的糞便給鏟了裝門口的糞車上去!”


    老柯丟給陸幼翎一把鏟子,自己卻坐在椅子上喝起了茶,陸幼翎心中不情願,卻又無計可施,隻好拿著鏟子,剛一走到隔壁的洞穴,他突然險些暈厥到地。麵前有處橫縱數丈的大坑,一條水槽從圍場那邊引掘至坑中,大坑裏全是漆黑的丸狀物體,腥臭難當。


    陸幼翎知道這些物體便是月虱的排泄物,怪不得進門時就聞到一股惡臭,原來隔壁就是存糞的地方。


    “太臭了!”


    陸幼翎摔下鏟子,捏著鼻子跑了出來。


    “普天之下就沒比這玩意更臭的東西了!不行了,我都感覺鼻子不是自己的了。”


    “他奶奶的!就這麽一會兒就堅持不住了?”


    陸幼翎擺擺手,一邊大口喘氣。老柯嘴裏罵罵咧咧,隨手扯了一塊布遞給他。


    “綁在臉上蒙住口鼻。”


    陸幼翎接過布,心中自忖:“就知道要我做事,自己卻有閑心喝茶。”


    陸幼翎拖著瘦小的身體,一次一鏟,將糞便一點點鏟進竹筐裏,當竹筐裝滿後又搬運上推車,老柯端著茶,一瘸一拐的在前麵帶路,走了大約一裏路,當到達一處懸崖後便讓他將糞便倒下去。


    陸幼翎記不起自己往返了多少趟,當最後一筐糞便倒完以後,天色漸漸暗了下來。陸幼翎坐在懸崖邊稍作休息,他朝下看去,發現懸崖之下是一條大河,隻是河水渾濁,且水流急湍,根本看不清深淺。陸幼翎起身眺望彼岸,發現這條河約有七八丈寬,晚霞之下泛起伏光。


    陸幼翎大喜,莫非這是條逃出升天之路?不過他心裏又開始焦慮起來,自己根本不會遊泳,雖然隻有七八丈的大河自己是斷然離不開這裏的。咦!我離不開這裏可為什麽老柯在這裏七年了,居然不從這裏逃走?莫非他老眼昏花不知道這處逃生的地方?


    陸幼翎跑迴圍場石洞,隻見老柯還坐在凳子上怡然自得。


    “老柯,我發現一處逃生的地方,您不如帶我一起離開這裏。”


    老柯卻沒有搭理陸幼翎,嘴裏倒是哼起了小曲。


    “老柯,老柯,您怎麽不迴答我,難道您耳朵了也不靈光了?喂…喂!”


    老柯懶洋洋的翻過身說道:“什麽地方值得你那麽高興,還要喊上我一起,莫不是讓你倒糞的那個懸崖?”


    “原來你都知道了,”陸幼翎一陣失望,心想這必定不是條可以逃生之路,否則老柯早就逃走了。


    誰知老柯說道:“知道了,懸崖之下有條河,這河便是辰河,順著對岸一直走便可以走到雲都。隻是這幾日水勢見漲,怕是沒那麽容易遊過去吧!”


    “您定是誆我,”陸幼翎沒好氣的說道:“河麵上霧氣蒸騰,定是您所說的結界,根本就逃不出去是不是?否則您在水流溫和之時不早就跑掉了。”


    “哈哈,你這個臭小子,先前覺得殿下在誆騙你,現在又覺得我在誆騙你,你覺得人人都愛撒謊卻又對你們雲都的司徒大將軍深信不疑,看來你也是個一葉障目的俗人。反正我已經告訴你這條河是條逃生之路,你若要走,我大可閉一隻眼不管不問。”


    “老柯,我錯了,我本不該懷疑您,既然如此,您何不跟我一起逃走?”


    “我為什麽要和你一起逃走?我恨不得多活一些日子,將這批月虱喂得生龍活虎的樣子,我要親眼看著日照的士兵驅使這些猛獸兵臨你們雲都城下,哈哈哈哈…”


    老柯狂浪的笑聲聽得陸幼翎頭皮發麻,本以為老柯是個可憐的老頭子,想不到他內含執念,竟然心甘情願留在這裏飼養月虱,哪怕身上潰爛也要報二十年前葉月城的仇。


    仇恨這東西當真是可怕,就像那些潰爛的疥瘡一樣,好不了,隻會慢慢擴散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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