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侖墟的信使早已在王母起駕之前便昭告神農,眾人雖然有千般猜測、萬般驚異,卻是絲毫不敢遲疑,早早就擺駕常羊山,遠遠的迎了出來……


    王母親至,神農上下哪敢有絲毫大意,早有侍從將此事上稟炎帝。隻是,沒有料到的是,一向睿智的炎帝竟是呆滯片刻,仿佛不敢置信一般坐在那裏,任底下的臣子萬般催促都是沒有絲毫反應,這種情形竟是連神農、軒轅聯軍兵敗之時都不曾出現。此時,不隻是侍從手足無措,就是朝中的文武百官都是摸不著頭腦。為了對付九黎,即便是對軒轅,炎帝都俯首示弱,可是,今日,王母蹕跋親至,炎帝卻一直猶豫不決,這怎能不讓人費解!


    而最讓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炎帝正妃聽在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也是靜默片刻,神色微微黯淡,卻終是沒有多說隻字片語……


    神農至高至上的兩個人突然間的反常讓底下人完全摸不著頭腦,好在,炎帝的失態沒有持續多久,在朝堂上噪雜的聲音此起彼伏之勢愈來愈洶湧之前,終於是移尊走進大殿。


    聽到炎帝進入朝堂的消息,王後聽淒然一笑,神色落寞,卻是隱約可聞喃喃低語道:“該來的,終究是來了……”


    相形而下,炎帝的臉上倒是沒有露出絲毫的痕跡,任憑朝堂上眾位將軍用盡辦法,也是沒有看出究竟。


    炎帝威嚴落座,隻吐了六個字,那便是:“最高規格迎駕!”


    底下朝臣自是一陣腹誹,自然是最高規格迎駕,隻是,這幾個字用的著這麽長時間才想出來嗎?!不過,好在大家心裏也都知道答案,準備事宜早已在心中過了幾遍,所以,炎帝一聲令下,諸位將軍便各司其職,倒是一派順暢。


    眾人剛剛布置妥當,與炎帝一行迎出神農山腳下,便看到那由三十六個仙娥開道,三十六匹天馬駕車的長隊。


    眾人微微悵然,這等儀仗,也難怪王母輕易不出來,就這三十六匹毛色無二的天馬便是天上地下舉世難尋,更別說那三十六個仙娥了,放在軒轅、神農這些地方,哪一個不是公主一般的人物!


    不過悵然歸悵然,眾人麵上卻是恭謹的很,一個個束手而立,整個隊伍倒是井然有序的緊。


    王母坐在轎廂裏,三十六匹天馬拉著的車架,安靜的不發出一絲聲響,平穩的即便是轎廂裏的茶水都沒有絲毫的漣漪,她的背脊挺得依然很直,渾身上下充滿了帝王的威儀。她的目光犀利而悠遠,穿透層層雲海,停駐遠方那個縱然蒼老卻永遠堅強的身影上。長風吹來,揚起她華冠上長長的珠串,卻吹不動她那一絲不苟緊緊盤起的長發。


    這一刻,記憶的冰麵突然裂開了一條縫,淩亂的畫麵、竊竊的低語如同汩汩的泉水一點點湧了出來。


    究竟有多久沒見過?是一萬年還是十萬年?終歸是太久太久,久到自己都記不清。也許,在很久很久以前,一切就已經注定,他們如兩顆南北背馳的流星,縱然曾因為諸多原因有過短暫的交錯,終究還是要走上分離的道路,


    沿著各自的軌道而行,漸行漸遠。


    多年不見,那個溫文爾雅、俊逸脫俗的男子也變得深沉軒昂了許多。在神術的維持下,相貌自然是萬千載不變,而那顆萬千載禁錮的內心,卻更加的滄桑孤寂……


    王母眼中閃過一絲柔軟,隻是,這柔軟稍縱即逝,再也無法察覺。


    一朝分別,誰能想到,再見已是經年……


    仍記得那年分別,菩提樹下,你少年依舊,霽風朗月,卻未料到,多年後,再相見,你風采依然,內心卻已滄海桑田,寂寥沉沉。


    一朝分別,誰能想到,再見已是經年……


    仍記得那年分別,菩提樹下,你青春明媚,風華絕代,卻未料到,多年後,再相見,你風華依舊,內心卻已殘華褪盡,孤寂冷漠。


    苦亦苦,傷亦傷,卻隻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禦攆終是停下,玄女騎焦明,遊於浮雲之上,當先而至,先是朝著炎帝微微一禮,方才走到三十六騎玉攆前,親自將王母扶了下來。


    此時的王母身穿絳紅色繁花宮裝,外罩一層金紗,寬大的衣擺上鏽著金絲,頭上插著一支累絲嵌寶銜珠金鳳簪,微微顫動,襯得別有一番端莊氣韻,讓人心神為之所攝。


    眾人哪敢直視,皆一一垂首拜服,唯有炎帝上前一步,微微拱手,隻是那多少次魂牽夢縈,多少次酒後失態之時縈繞在口中的“玉兒”被生生咽了下去,隻是端莊方正的問候道:“王母親至,神農上下未能遠迎,惶恐之至,還望王母海涵!”


    憂傷在王母的眼眸中稍縱即逝,卻是沒有留下絲毫的痕跡,隻是淡淡的笑道:“本宮沒有事先通報,便來叨擾,實乃本宮的過失,打擾之處還望炎帝海涵。”


    炎帝輕輕笑道,多少次期盼你不期而至,多少次希望昆侖墟可以敞開結界,可是萬千載過去,無論多深的期盼、多強的希望都已經漸漸的磨滅,卻終是在最意想不到的時刻見到你……


    炎帝微微側身,身後的文武百官便已經向兩側讓去,留出一條寬敞整齊的廊道。


    王母慢慢走了過去,試圖用腳下的步伐來緩解內心的悲傷。隻是,這條路怎麽如此長,長到每行進一步,都如同踏在刀刃上,連心都慢慢的抽痛起來……


    靜謐無聲……


    數萬人的隊伍卻沒有發出絲毫的動靜,仿佛任何一點響動都會打破這一刻的靜謐,仿若任何一絲的聲音都是對這一刻的褻瀆……


    兩道尊榮無比的身影慢慢走過這最最富麗堂皇的長路,比肩而行,仿佛多年前的那次悄然牽手……


    猶記得,那時候,兩人尚且年少,多少名山大川,長河玉湖,兩人攜手同遊。那時候,私心裏也曾經幻想過,他是她的君,她是他的後,兩個人並肩而立,走過那長長的廊道,走上那金碧相映,錦繡交暉的大殿,禦座上你我比肩而立。而今,大殿就在前麵,金碧輝煌,肅穆端莊,然而,他卻不是她的君,她也不是她的後。那大殿


    四周的古樹參天,綠樹成蔭都如同一個個魔光魅影,淒淒濃濃……


    “母後,你為何在這裏?你為何不去迎駕?”瑤姬的聲音輕輕的在聽身後響起。如此安靜的時刻,這原本柔軟的聲音卻像是有石塊劃過自己心間,讓心髒都痛的痙攣在一起。


    “是瑤姬來了?”聽慢慢迴首,那紫蘇串串的珠簾微微撞擊,如同灑在玉盤上的連珠一般,蕩出幾分悠悠……


    “母後,文武百官都去迎候王母,您為什麽還在這裏?”瑤姬上前幾步,扶住母後的臂膀。自己也是剛剛得到消息,本來打算服侍母後一起前往迎駕,卻沒有料到,自己的母後竟然沒有梳洗換裝,一件尋常的素錦織衫呆呆的站在這裏,顯見,是沒有迎駕的打算。


    “我?”聽的表情分明像是聽到了好笑的笑話,竟是露出了幾分不可思議的笑意“這個世界上最不該去的人就是我……”


    “可是母後……”瑤姬一愣,此時竟發現原本儀態萬千、端莊雍容的母後,此刻臉上卻是蒼白無色,憔悴萬分。


    “母後,究竟出了什麽事?”瑤姬仿佛猜到了什麽,卻是不敢相信,畢竟,世人誰人不知誰人不曉,自己的父君深愛著母後,這麽多年,任憑底下的部落首領如何示意,如何表白,卻是從沒有納過一房側妃。


    父君一直是深愛母後的,不是嗎?這些年,自己親眼看到兩人相敬如賓,從未有過一字半語的爭執吵鬧,不是嗎?


    隻是,此刻母後眼中流露出的淡淡憂傷,卻明明白白的告訴自己,或許,這世間,真的有很多東西,是自己看不破,也無從知曉的……


    “她終於來了……”聽微微抬起視線,看向自己的女兒,這些年自己一派賢妻慈母的樣子,總是讓別人以為自己是世間最幸福的女人,可是,唯有自己知道,自己隻不過是一個擺設,一個擺在禦座上的裝飾品,隻是一個生孩子的工具,撫養孩子的奶娘,隻是這些王子、公主的母後,隻是這樣,而已……


    記得,年輕的時候,自己也曾爭過鬧過,隻是,那個時候,年少輕狂,多少吵鬧都挽不迴那決然的背影,於是,慢慢的自己也便認命了,畢竟,這萬千載過去,再也沒有一個女人能夠走到他的身邊,這樣就夠了,不是嗎?起碼顧全了自己的臉麵,起碼保住了自己身後母族的勢力,這樣已經很好了,不是嗎?!隻是,又有誰能夠明白,那顆堅硬如鐵的心裏,即便別人走不進,自己又如何走的進了?!


    多少個夜不能寐的夜晚,自己輾轉反側,然後,慢慢的明白,是了,他的心誰都走不進,因為那裏已經有了一個女人,一個雖然無從企及,卻也無法湮滅的女人……


    絕望的眼神讓瑤姬讀出了很多東西,是了,原來母後這些年的憂傷是真實的,隻是,一直隱藏的很好而已……


    風微微卷起,從山頂盤旋掃過,掃進宮苑層層,吹入大殿重重,終是從那窗欞中一點點滲入大殿中,將那所有的凝重吹出點點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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