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壽停住話語,靜靜地看著張太後,沉默了片刻,非常卑鄙的說道:“時隔一日,今兒中午就發生了擅闖東安門,妖言冒認皇親,將更大的汙水潑在朕和母後身上的惡行,母後您老人家不會是覺著這隻是一起孤立事件吧。”


    倚靠在紫檀牙床上一直靜默聽著母子對話的太皇太後眉梢微動,眼中緩緩露出讚賞之色瞧著朱壽,嘴角慢慢露出一絲笑意。


    張太後身子搖晃了一下,慢慢坐下,目光閃爍了片刻,懷疑的看著朱壽:“不會是你……”話剛出口,張太後就閉住了嘴,但濃濃的懷疑之情溢於言表。


    朱壽心裏暗挑了下大拇指,知子莫若母,你是真了解你的兒子,沒錯,就是他幹的。


    佩服歸佩服,可朱壽臉上卻露出淒涼陰冷的笑意,聲音有些低沉道:“母後的話雖沒說出口,但兒臣明白您未完的話是什麽,兒子很寒心,也讓兒子很是警惕,看來母後有句話說對了,這**內的奴才是該管教管教了,劉瑾。”


    跪伏在地心裏恍然大悟,從而對朱壽暴打自己由怨恨轉化為感激的劉瑾,聞言,忙含糊不清的大聲應道:“奴才在。”


    “**、閹、寺、婢女們竟敢有人搬弄口舌,肆意造謠,離間朕與母後的母子感情,給朕徹查,但這件事畢竟是宮闈醜聞,張揚出去,有損母後和朕的名聲……更讓別有用心的小人奸佞尋到造謠生事的由頭……”朱壽故作猶豫沉吟道。


    劉瑾急忙按皇上授意,跪伏道:“迴稟主子,奴才有個想頭,就是在宮裏成立內行廠,專司查糾內宮奴才宮女種種不法情事。”


    朱壽故作又沉吟了片刻,點頭道:“內行廠,你這想法不錯,朕準了,即刻著手去辦,但此事也刻不容緩,朕不能等,給朕先從仁壽宮這起子奴才宮女查起,馬上——立刻去辦!”


    “奴才遵旨!”劉瑾爬起身來,退到閣門,轉身飛奔而出,片刻,宮門外傳來劉瑾含糊不清但陰冷的尖叫:“把仁壽宮圍了,一個奴才和婢女都不能放過,全數先押到浣衣局,給我一個一個審。”瞬間,東暖閣外一片驚叫驚哭聲。


    先是因說錯話感覺尷尬後悔,後又因朱壽這個假兒子不經自己許可就擅自做主,將滿宮奴才宮女全都緝拿審問,而氣得渾身發抖說不出話來的張太後,被劉瑾在宮外這一嗓子刺激的終於迴過神來,猛地一拍書案,又站起身來,玉手哆嗦指向朱壽:“你、你放肆,還不快叫那混賬奴才住手!”


    朱壽滿臉誠懇說道:“母後息怒,兒臣這麽做全是為了**的安寧,母後剛才的話讓兒子驚駭,也讓兒子震驚這**內這起子混賬東西們狂悖膽大妄為到了何等肆無忌憚的地步,連朕與母後他們都敢離間,若再不懲處肅清,說不定更加聳人聽聞的事都會發生。”


    到了這時,張皇後終於明白過來自己這個親兒子要幹什麽,驚怒悲憤又不敢置信的瞧著朱壽,平生第一次對自己這個兒子感到了陌生,甚至心底也湧起了絲絲從沒有過的恐懼,朱壽的臉在她眼前變得越來越模糊,聲嘶力竭的喊道:“我是你的母後,是大明的太後!”


    朱壽沉靜的迴道:“兒子自然知道您是兒子的親娘,是咱大明的太後,但母後也要知道兒子不再是太子了,兒子是皇帝,是列祖列宗傳下的這片江山唯一的主人。”


    張太後眼前一暈,頹然失重的癱坐在了圈椅上,木然了片刻,鳳目溢動著淚光,淒涼冷然的一笑:“皇帝?!照兒看起來你終於長大了,母後在你的眼裏已經礙眼了,說吧,接下來你準備讓你的娘去哪裏?”


    朱壽撲通跪倒在地,眼圈含淚道:“母後這話讓兒子惶恐無地,您是兒子的親娘,兒子就是再忤逆不孝,也不會喪心病狂對母後做什麽。兒子隻想母慈子孝,兒子想服侍孝順您老人家萬年。母後您老人家疼愛兒子,為兒子操盡心勞,兒子惟願以天下養讓您和奶奶能諸事無憂的在仁壽宮頤養天年。”


    兩行清淚順著香腮滑落至圓潤晶瑩的下頜,匯成一條細細地水線,滴落在綠底繡金鳳祥雲山川的雲錦長裙上。沉默了片刻,張太後點點頭:“那哀家和太皇太**裏的那些奴才婢女你是否能……”


    朱壽站起身,躬身道:“兒子會再派些穩重賢淑手腳麻利的奴才婢女來服侍您和奶奶。”


    張太後猛地瞪向朱壽,鳳目內又露出憤怒之色,櫻唇顫抖了幾下,隨即屈辱的轉為哀求:“別人也就罷了,那徐潤自哀家進宮時就一直服侍哀家,皇上能不能饒……”


    朱壽靜靜的瞧著滿是哀求之色,再無一絲自己剛進閣時瞧到的威勢跋扈,柔弱仿若尋常女子的張太後,沉聲道:“請母後見諒,兒子已查明徐潤與王嶽勾結,又與內閣及朝中大臣們暗中陰結黨援,大逆不軌之心昭然,太、祖皇帝立下的家法,兒子不敢不遵。不過徐潤勾結朝臣彈劾兩位舅舅的奏本,朕是絕不會理會的。請母後放心,兒子做一天皇帝,就一天不會動兩位舅舅。”


    張太後怔怔的看著朱壽,眼淚如溪水一般從鳳目流出,片刻,自失淒涼的一笑:“你果然是哀家的好兒子,哀家代兩位弟弟叩謝皇上天恩了。”


    “母後誇獎,兒子惶恐。”


    張太後臉色冷了下來:“哀家累了,想必皇上也累了,哀家就不留皇上了。”


    “兒子,孫兒告退,等明日母後心情好些了,兒子再來向母後和奶奶請安。”朱壽躬身深施了一禮。


    “請安就不必了,哀家這段日子身子乏透了,想清靜些日子,以後若沒什麽要緊事,就不必來請安了。”張太後冷冷道。


    朱壽慢慢直起身子,轉身走到閣門時又停住,沉聲道:“還有件事也請母後放心,那個敢冒認皇親的鄭旺,朕會以妖言罪處以極刑。”


    話落,朱壽邁步出了閣門,身後傳來張太後悲痛欲絕的哭喊聲:“先帝,母後。”


    “傻孩子……”太皇太後透著歎息聲的勸慰送入朱壽耳中,朱壽眼前閃過太皇太後睿智眼眸內那抹讚賞以及透著玩味的笑意,太皇太後是高人啊,可惜沒和她過過招。


    與寡、婦吵架上癮又對今晚這結果早在意料之中的朱壽極無聊又無恥地輕歎了口氣,邁步出了宮門。


    一直在宮門口偷聽的正德怔怔的看著負手而出的朱壽,眼中既佩服又有些不可思議之色,半晌,輕聲道:“既沒拿鄭旺冒認皇親說事,又沒和母後因為劉健他們唇槍舌戰,隻是打發了宮裏的奴才和婢女,就將母後拿下了,堂弟你他娘的還真不是一般的人才啊!”


    朱壽滿臉驚嚇過度的神情,腳下故作發軟,一旁的劉瑾急忙攙扶住,朱壽瞧著已抹幹淨臉更像唐僧二徒弟的劉瑾滿含感激的目光,險些撲哧笑出了聲,使勁擠著臉,眼圈已泛起淚花,低聲哽咽道:“還佩服,皇兄您是不知道我剛才險些嚇死過去,咱可說好了,這可是最後一次,再有這種掉腦袋的事,皇兄還是另請高明吧,你就是拿刀架在臣弟脖子上,臣弟都願引頸就死。”


    正德一把摟住朱壽的脖子,快步下了台階,邊走邊低聲道:“廢話,我他娘的就一個親娘,哪來的下一次,再胡說八道,朕現在就翻臉。”


    朱壽一梗脖子,驚得正德急忙滿臉堆笑道:“朕知道你嚇得不輕,母後那性子連朕都害怕,不過你還真有本事,朕聽著你也沒怎麽著就把母後降服了,大功一件,大功一件。”


    朱壽懷疑的看著正德,低聲問道:“皇兄在宮外偷聽,不會是在尋臣弟有什麽大逆不道之言,作為將來收拾臣弟的罪證吧。”


    正德不屑的撇了一下嘴,嘿嘿低笑道:“小人之心,你這純粹是小人之心,你幫了朕這麽大的忙,朕對你隻有感激,沒別的心思。”


    朱壽極度懷疑的也撇了下嘴,我早就防著你會因為這事捏我的短處,因此你忙活了半天的由頭,我都是輕描淡寫擦邊就閃,全都沒掰開了細說,話說迴來就你娘那層次的寡、婦,我怎麽可能讓你抓到短處。


    兩人摟肩搭背,豬頭劉瑾亦步亦趨在後跟隨,出了廣場,上了丹樨,穿過甬門,正德鬆開朱壽,愜意的伸了個懶腰,隨即負手站在空曠的漢白玉須彌座台上,目光閃爍瞧著對麵兩側擺放的銅鎏金瑞獸。


    半晌,正德抬頭瞧著雲朵隨風變換快速漂移的夜空穹頂,臉上露出俾睨天下的笑意,突然開言問道:“堂弟,你有崇拜的人嗎?”


    朱壽一愣,瞧著衣袂隨夜風唿唿作響,突然間恍若換了一個人似的正德,敏銳地感覺到強烈的肅殺之氣從他體內席卷而出,瞬間有種錯覺,仿若這天地風雲都在刹那間被他所控製,失神了片刻,綻顏笑道:“當然有了。”


    “哦?是誰?”


    “臣弟最崇拜的就是皇兄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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