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東陽身子劇烈一顫,瞧著朱壽身上那身奉禦裝扮,一個讓他毛骨悚然的念頭湧進腦中,難、難道皇上剛才就在劉府書房?!


    “李閣老心裏還清楚,這次由戶部尚書韓大人發起,內閣首輔劉閣老主事的這場彈劾劉瑾等八虎內宦的風波,明是彈劾劉瑾等**國亂政,諂媚邀寵迷惑聖心,暗裏則是針對的皇上。”


    “不!不!臣等萬沒有也絕不敢有這樣沒了君臣綱常大逆不道的心思。”李東陽驚怖的失聲說道。


    朱壽笑了:“有沒有這樣的心思,首輔次輔兩位閣老心裏清楚。李閣老雅量高致,人品高潔,文采也蜚聲海內,素為士林學子所敬重仰慕,這彈劾背後暗藏的心思也瞞不過李閣老。李閣老少年神童,天縱之資,四歲能作徑尺書,戾王召試,甚喜,抱閣老於膝上。英宗孝睿皇帝的事,不需典籍,您也是耳熟能詳吧。當年若不是三楊苦心謀劃,故意縱容王振弄權,蠱惑年少孝睿皇帝,就不會在其三人死後沒幾年,這盤大棋終於合攏,土木堡之變將我大明能征慣戰的勳貴一網打盡,國勢驟然衰退,國朝不得不恢複自唐牛李黨爭藩鎮之禍後,把持兩宋近四百年的文官統治。”


    轎內李東陽聽聞著朱壽的話,已如瘧疾發作劇烈的哆嗦著,眼中全是禍及全族士林塗炭的悲恐。


    朱壽歎了口氣,接著說道:“今日之局,雖形變但勢卻未變。首輔次輔以及內閣六部九卿這些重臣們看到了危局,那就是當今皇上想振太、祖成、祖之餘烈,廢黜文官統治朝政這種文恬武嬉之局,因此劉瑾他們又如王振一般做了替罪羊。當年三楊利用王振,恢複了兩宋文官政權,今日劉健謝遷韓文等文臣欲借劉瑾八人扼殺皇上廢止文官把持朝政的決心和意圖,用心是一樣的險惡的。”


    碰,管家顫抖的手終於拿不住燈籠,燈籠掉落在地上,瞬間燃燒了起來。


    朱壽瞧了一眼已見燈骨竄著火苗的燈籠,又望向轎內,這一次看清了李東陽驚恐蒼白的臉,平靜道:“國勢如棋勢,當年孝睿皇帝沒看懂輸了,今兒,這是一場雙方都心知肚明的棋局,與天子鬥,劉健、謝遷、韓文等人必敗無疑。李閣老睿智,已窺到危機,你的勢還有可為。我有幾句話相贈。”


    李東陽驚怖已露出頹然等死的雙眸聞言瞬間亮了起來,驚喜不敢置信的看著朱壽,使勁咽了一口唾沫,嗓子眼如刀割般生疼,急忙顫抖著深躬施禮:“李東陽泣血懇求公公指點迷津。”


    “身居廟堂,危乎高哉,謹言慎行,才是根本。”


    李東陽身子劇烈一顫,明白朱壽的話是讓自己立刻收手,倒劉之事上不再沾染分毫,可、可這是背叛和出賣,腦中閃過劉鍵等人身影以及即將麵對的士林學子的千夫所指。


    竹骨燒斷,紙糊燈籠化作餘燼之灰隨夜風不斷飄起,星星點點閃爍而滅,夜色重迴黑暗,但月華銀輝下沒了燭火晃眼,朱壽還是能瞧得清李東陽呆滯蒼白的臉:“言盡於此,相信李閣老會做出明智的選擇。”


    李東陽顫動了一下,眼眸深處隱藏著痛苦,深躬身施禮,聲音嘶啞道:“李東陽感激涕零公公教誨。”


    朱壽暗暗輕籲了口氣,心裏得意的笑道,瞧他的神色,我這番搶先一步的人情他是領了,有了這番人情,我朱壽可就和你這位內閣閣臣有了掛扯,將來你怎麽著也會抬舉抬舉我這個恩人吧,嘿嘿嘿。


    朱壽抱拳施禮道:“告辭。”


    李東陽急忙從轎內出來,抱拳深施了一禮,待抬起頭來,朱壽已沿街向迴走去,邊走邊心裏叫苦,往這個方向走,我可是連去哪都不知道,會不會就這麽走出京城去?


    一個時辰後,紫禁城乾清宮東暖閣,正德披散著頭發,穿著一件雪白的禦貢蜀絲大袖夾衣長袍,精赤著腳站在擦得光鑒照人的金磚地麵上,麵無表情,背負著手靜靜地聽著跪伏在地的劉瑾在重複朱壽聽來的話。


    穀大用、魏彬、馬永成、張永等彈劾有名,被朝臣們稱為八虎的內宦一個不少,都躬身肅立在靠窗處的小葉檀禦案旁。


    跪伏稟事的劉瑾與他們都偷偷瞧著正德的那雙堪稱雪白的大腳丫子,和另一雙讓他們眼露嫉妒更加雪白好看的腳丫子。


    錢寧同樣披散著烏黑發亮的長發,穿著一件與正德一樣的雪白大袖長袍,一雙柔嫩白皙的手端著茶盞,滿臉含笑走了過來。與正德站在一處,仿若兩個從雪山高原闖入禁城皇宮內的精靈


    劉瑾和穀大用等人都眼角輕顫,心裏痛罵道,你***,連服侍主子你都要跟我們搶,幹脆你連下麵那一刀也搶了,這不就齊活了嗎?!


    正德目光從黃底薄胎三彩萬壽無疆茶盞緩緩上移,瞧向錢寧堪比絕色女子的臉,嘴角露出一抹玩味的笑意,搖搖頭,示意錢寧將茶盞放在紫檀書案上,依舊靜聽著劉瑾迴稟。


    片刻,劉瑾將朱壽聽來的話重複了一遍後,臉露喜色,笑道:“主子,萬事俱備了。”


    正德負手沉默了片刻,眉梢上挑了一下,嘴角綻起一抹陰森的冷笑:“該給的禮數朕都給了,奈何蠢笨如牛非要撞南牆,也罷,這出戲是該曲終人散了。劉瑾。”


    “奴才在。”劉瑾激動的大聲道。


    “朕的心思你們這幫奴才心裏都清楚,不要讓朕失望。”


    “主子放心,奴才們就是主子的鷹,主子的犬,就是肝腦塗地粉身碎骨也要替主子看好家。”劉瑾激動的聲音已露出顫言道。


    正德突然歪頭,似笑非笑的瞧著劉瑾:“放心?朕的心放下過,可現在又提溜起來了。”


    劉瑾身子一顫,驚愕的抬眼瞧向正德。


    正德玩味的笑了一下,淡淡問道:“若像你今晚這麽辦差,朕對你還真的很難放心。”


    今晚?劉瑾腦子急忙飛速轉了起來,迴想著今晚自己的所為,突然臉色一變,驚慌的抬手要抽自己嘴巴。


    “要抽嘴巴滾出去抽去,別髒了朕的地方,遇事慌慌張張,毫無章法,自亂陣腳,這次朕可以包容你,但再有下次,就不必迴來見朕了。”正德淡淡道。


    劉瑾伏地急忙道:“奴才該死,奴才讓主子失望了。奴才這就親自去將朱小旗官送迴蘇州會館。”


    “算了,讓他一個人在京城裏轉悠轉悠,欣賞著京城的夜景,清醒清醒他那發昏的腦子,哼,竟想著上杆子去巴結李東陽,真是好大的出息。”正德撇嘴,不滿的說道。


    錢寧瞧了一眼跪伏的劉瑾,猶豫了一下,輕笑說道:“兒臣已派鎮撫司的好手暗中跟隨著朱小旗官,他的安全請主子放心,不過皇上,這算起來朱小旗官已溜達了一個時辰了,您也該消消火了。”


    “再溜達一個時辰,再把他送迴去。”正德負氣道。


    錢寧撲哧笑道:“主子您這可有些不講理了,朱小旗官又不知道主子的身份,他苦了這麽些年,有這麽個機會,他當然不放過了,這才是人之常情嘛。”


    正德也莞爾笑了,瞧著錢寧:“你很有心,不枉他救你一命。其實朕生他的氣,倒不是因為他巴結李東陽。”


    錢寧一愣,茫然的看著正德。


    正德眼中露出欣賞相知之色:“朕的這個兄弟很聰明,竟能沒見過朕,就能知朕的心,古人常雲,知音也不過如此了。可讓朕非常生氣的是,他既然知曉朕的心,為什麽還要救這個李東陽。”


    劉瑾微抬頭,偷瞟了一眼正德,鼓起勇氣道:“主子,會不會是李東陽曾經有恩惠於朱小旗官,當然也許不是朱小旗官本人,而是他的父親,因此朱小旗官才會這般做。”


    正德冷笑了一下:“朕的那位堂叔伯一輩子都沒離開過那彈丸小地,他李東陽又如何會施恩於他,愚蠢的念頭。”


    穀大用瞟了一眼劉瑾遭訓斥尷尬的神情,大著膽子,陪笑問道:“奴才們愚鈍,請主子指點迷津。”


    正德沉默了片刻,悠然歎了口氣:“朕剛說了,他是朕的知音,可他的心思,朕又何嚐不知曉。他們一家雖然早已廢為庶人,可他依舊是朱姓子孫,他這麽做其實是在擔心朕,可也恰恰如此,朕才會這麽生氣,因為他信不及朕,認為朕鬥不過他們,他是想給朕找個萬一事有不濟可以有些體麵的台階下。”


    錢寧、劉瑾等人臉色都微變,此人不僅能看穿主子的心思,更能提前未雨綢繆為主子想到了退路,李東陽在朝野人望極高,文采為天下士子仰慕推崇,門生大多皆為當世才彥。


    孝宗朝頒布章著也大多出於他之手筆,典雅流麗的文章一經傳出,天下傳誦。自大明朝建立以來,宰臣以文章領袖縉紳者,除輔成祖、仁宗、宣宗、英宗四朝的楊士奇,唯有李東陽。朱壽選他作為正德退路,真可謂一針見血直中要害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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