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欽驚愕瞧著朱壽,激靈醒過神,也急忙翻身跪倒:“卑職蔣欽叩見指揮僉事大人。”


    江彬牽著坐騎邁步走了過來,目光落在跪地叩拜的朱壽身上。


    江彬眼神變得有些恍惚,眼前閃過近兩個時辰前,天還是一片黑寂的醜時初……


    保安衛孟明哲所住後宅的書房門口,江彬悄然無聲蹲在窗欞貼紫檀花的書房窗下,臉緊貼著窗根,偷聽著孟明哲與一名陌生男子的談話,臉色很快變得蒼白如紙,眼中全是慌亂驚恐之色。


    突然江彬的身子如狸貓一般無聲躍起,一個空翻落到書房前不遠處的芍藥花叢內。


    數秒後,書房的門開啟。


    孟明哲諂媚中透著憤怒的聲音傳來:“請上差代為迴複劉公公,對那個敢賣主求榮吃裏爬外的敗類,本官絕不會手軟。”


    隱約傳來衣袂悉索聲,微帶沙啞的聲音笑道:“這怎麽好意思,孟大人客氣了。”


    “上差從京裏一路奔波勞頓,到了下官這裏連口熱茶都沒喝安穩,就要匆匆離去。下官這心實在難安。這點心意是下官為上差迴京路上買碗熱茶的賠罪,上差若是不收,就是看不起下官了。”


    “也罷,那本官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對了,駐東八裏堡的小旗叫什麽名字。”


    話落,靜默了一下,孟明哲的聲音才響起:“好像是叫朱壽吧,上差怎麽會想到問他,莫不是這次上差微服途經東八裏堡,這混蛋曾無理刁難過上差?”


    沙啞聲音笑道:“孟大人誤會了,隻是瞧著那小旗過於年少,心裏有些好奇,剛才恰好想起,隨口一問而已。好了,劉公公還等著迴信,本官不敢耽擱,告辭。”


    “下官送送上差。”


    “不必,本官微服不想引人耳目,孟大人留步。”


    “大人慢走。”


    趴在芍藥花叢內的江彬豎著耳朵靜聽,隻捕捉到一聲非常微弱的腳踩沙礫的聲音,之後就杳然無聲了,心裏又是一陣驚懼,廠衛高手果然名不虛傳。


    又等了片刻,書房的門關上,隨即裏麵傳出茶碗被暴力摔碎的尖厲刺耳聲音和孟明哲的咆哮聲:“鄭銓所言,本官還半信半疑,沒想到你這雜碎竟然真的首鼠兩端心懷異心,江彬你這個敢背主求榮的雜碎,本官決不饒你。”


    花叢內江彬慢慢站起身來,蒼白著臉瞧著紅木豎欞貼花大窗上映著的孟明哲變形的身影,靜默了片刻,閃身出了花叢,踏著青石板道快速離去了。


    保安衛後街偏西一條不算深的胡同口處,一道身影急速飛奔而來,在距離胡同口約二十餘米遠時,來人放慢了腳步,邊負手慢行,邊輕咳了一聲。


    趙順從長滿苔蘚的青石牆陰影裏走出,迎了過去。


    江彬臉色平靜的停住腳步,瞧著清冷月色下趙順有些模糊的麵容,低沉道:“這次虧你報信及時,本官謝了。”


    趙順躬身道:“卑職份內之事,當不得大人謝字。”覷眼瞧著江彬平靜的麵容,看來沒出什麽大事,心裏剛微微放鬆了一下,可隨之江彬的問話又驚了他一哆嗦。


    “山裏還有多少金銀細軟?”


    趙順不敢怠慢,忙躬身道:“若不算上皮貨和字畫古書,還有約六千兩的金銀細軟。”


    江彬沉吟了片刻,說道:“本官不瞞你,這次本官遇到坎了,能不能平安過去,本官連五成把握都沒有。你這些年跟著我不容易,這些財物細軟你帶著遠走高飛吧。”


    趙順沒有絲毫的猶豫,抬頭苦笑看著江彬:“大人,從卑職跟隨大人那天起,卑職這條命就已跟大人榮辱一體了。大人若過不去這道坎,小的將命搭進去陪著大人就是了。卑職懇請大人不要再說這樣的話了。”


    江彬深深的瞧著趙順神情悲怨沒有絲毫異色的臉,沉默了片刻,歎了口氣:“板蕩顯忠良,本官沒看錯你。好,很好。趙順你這就進山將字畫古書和金銀細軟全都運出來,一個時辰後,在我府宅後門等我。”


    “是。”


    趙順躬身應道,沿著江彬來時的方向,踏著後街的青石板道快步而行,走出十餘米,趙順才輕微抽搐了一下嘴角,脊背如雨般的冷汗從圓領青衫後背滲出,濕漉了一大片,夜風拂過,又冷又黏。。。。。。


    一個時辰後,趙順趕著一輛黑呢麵平頂馬車來到江府後門,馬車剛剛停穩,黑漆的院門發出低沉瘮人的顫抖長音開啟,江彬抱著一個紅木小箱走了出來,小心警惕的四下瞧著。


    趙順急忙上前接過箱子,低聲道:“大人放心,來時轉了兩個大圈,確認無人跟蹤,這才過來的。”


    江彬點點頭,隨著趙順來到車旁,挑簾瞧著車內放著的紅木大箱,猶豫了一下,縱身上車,拿下沒合上的銅鎖,將箱子打開,將上麵的金釵簪子手鐲等金銀飾物和幾條珍珠鏈子撥開,瞧著下麵碼放整齊的銀錠,臉上露出輕鬆之色,這才放心的合上箱子,躬身下了車。


    趙順上車,抱箱鑽進車內。


    江彬低沉道:“上鎖吧。”車內傳來銅鎖合上的聲音。趙順挑簾出來,靜默的瞧著江彬,等候示下。


    虛掩的黑漆後門裏隱隱傳出數名女子的哭泣聲。


    江彬眼神有些發虛,沉默了片刻,邁步進了後門,片刻,將黃驃戰馬牽出,翻身上馬,胡同巷內的青石板道響起連綿清脆的馬蹄聲,趙順急忙抖動韁繩,車輪吱呀車廂輕搖跟在了後麵。


    一路無語,出巷子,穿過後街,沿著正街直奔迎恩東門。


    守城兵卒聽聞馬蹄聲,挑燈觀瞧,夜色朦朧中瞧到一騎一車行了過來,目露警惕剛要嗬斥,江彬沉聲道:“開門。”


    兵卒聽出喝聲透出的威嚴,怔怔瞧著車騎來到近前,雖不認得江彬,但身上的大紅小雜花紋虎豹補子官服卻是認得,急忙跪倒叩頭見禮,大聲吆喝開啟城門。


    江彬冷漠瞧著城門開啟,打馬出了東城,一騎一車緩行經過甕城,拐上了官道。


    清涼夜風不時拂過,已見發白的官道兩側,筆直楊樹的枝葉依舊漆黑隨風輕擺,發出類似有人在低聲囈語的沙沙聲。巴掌大小的片片葉子仿若隻隻張開的手掌擺動,就如兩側慘白的夜幕內有無數的幽靈在向這一騎一車打著招唿。


    除了馬蹄踏著濕泥以及車輪碾壓泥濘和車廂輕搖發出的聲音外,依舊無語。


    漸漸地夜幕不斷消散,魚肚大白越來越泛起紅色,熹微晨光終於碾碎最後一縷頑強的黑絲,散發著臨近中秋的微寒再次降臨人間。


    距離東八裏堡一二裏外劉保本的那片果園傳來馬嘶嘈雜之聲。


    一直微垂雙目沉思的江彬被驚醒過來,驚疑的瞧著百十米外那片果園,十幾名手持長槍兵卒的身影在眼前閃過飛奔進果園內。


    “大人,好像是百戶所的兵卒。”趙順低聲道。


    江彬微皺眉頭,眯著眼沉思了片刻,說道:“你將馬車停到西堡門口。本官過去瞧瞧。”馬鐙輕踢馬腹,黃驃戰馬提起了速度,踏著輕快的碎步向前奔去。。。。。。


    朱壽微抬頭偷瞧向好半天沉默無語的江彬,吃驚的發現江彬微眯著眼一直靜靜地瞧著自己,心裏一跳,急忙低垂下頭,腦子飛快的轉動著,聽剛才江彬對蔣欽的嗬斥似有迴護我的意思,可為什麽一直不說話,反而直勾勾的瞪著我。莫非……


    朱壽微側頭偷瞟了一眼箱子上的金銀飾物和瑪瑙串子。隻要不逼我去從事山賊那份職業,這筆買賣就當沒做過,反正便宜江彬總比給便宜蔣欽那雜碎強。看來這一次應該會有驚無險吧?!


    蔣欽的臉色也是一變再變,額頭上已滲出細密的汗珠,江彬遲遲不出聲所帶給他的壓力,就如肩膀端著兩座不斷加碼的山一般,整個人都快被壓垮了,心裏是越來越感到恐懼,已養好的胸膛又開始隱隱作疼,江彬陰冷的警告也一個勁的在耳旁不住迴響。


    蔣欽實在受不了了,猛地抬起蒼白的臉,顫抖說道:“僉事大人,卑職這一次並非挾私報複,朱小旗與劉保本私下勾結,膽大妄為,竟敢暗中走私朝廷違禁物品,卑職這次可是證據確鑿,人贓俱獲。”


    蔣欽的話將沉思中的江彬驚醒過來,目光從朱壽身上挪開,慢慢瞧向蔣欽。


    蔣欽抬手指向木箱上的金銀飾物和瑪瑙串子又指向身後的牛羊馬匹:“這些還有這些都是贓物,他們正在交易時,被卑職一舉拿獲。”


    江彬順著蔣欽的手依次瞧著贓物,臉上的神情越來越冷。蔣欽心中暗喜,張嘴正要再表幾句功,江彬冷如寒冰的喝聲從嘴裏噴出:“帶著你的人,給本官馬上滾!”


    蔣欽驚得一激靈,表功的話硬生生卡在了嗓子眼,露出是否聽錯了的驚怔神情瞧著江彬。


    江彬扭臉陰森的看著蔣欽,猙獰的說道:“本官的話沒聽到。”


    這一次蔣欽是徹徹底底的聽清聽懂了江彬的喝斥確實是在說自己,瞧著江彬猙獰暴閃殺意的臉,剛有些血色的臉再一次煞白如紙,心膽欲裂下沒有片刻的猶豫,吱溜爬起身,尖叫道:“還不滾!”第一個快步奔向驛馬場院門,手下的馬步軍也急忙牽馬扛槍低著頭快速的向院門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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