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彬微笑道:“這次蒙古韃子重兵攻打宣府,張俊事前毫無所察,早就已敗了大半了,如今必是驚慌失措,進退失據,亂作一團。宣府之戰,敗局已定,縱算福遠兄為國不顧及自身安危,盡起本衛軍馬馳援,以張俊卑鄙的心性,危難過後也必會諉過給咱們,說咱們肆意擾亂他所謀劃之戰局,沒有都司調令,就敢不聽其調遣,私自縱兵,將其苦心所設圍殲蒙古賊寇的戰略謀劃衝亂了,才致使蒙古大軍攻破宣府。縱算最後朝廷明察秋毫,不為其諉過謊言所蒙蔽,不放過他這首惡,他也會拚命拉咱們及其他各衛給他做墊背的。”


    孟明哲讚同道:“賢弟說的不錯,以那老混蛋的心性,他幹的出來。不過賢弟,小王子若是攻占了宣府,萬一得意忘形,揮師強進,妄想一鼓作氣兵犯京都,那,”


    “不可能。”江彬斬釘截鐵道:“小王子雖善用兵,但其人沒有乃祖橫掃天下的雄心,此次攻打宣府,是去年雪災,損失巨大,特別是甘陝河套一線蒙古各部已有些難以度日,因此無非為的是利。就算他被一時之勝衝昏頭腦,得意忘形想蛇吞巨象,沿線衛所聽聞宣府陷於敵手,唯恐朝廷震怒降罪,禍及自身和家小,也會死拚阻擋蒙古鐵騎進犯京都。宣府周圍各衛以及大同重鎮有我大明數萬大軍,與數萬大軍死戰,更何況萬一皇上調京師及各省援軍馳援,小王子就算再發昏,頭腦也會立時清醒過來。小弟說的這些,他心裏一定也清楚得很,因此小弟判斷,此戰雖驚但無險。”


    “不錯,不錯,這麽看來,此次宣府之戰,倒黴的就是張俊或還有其他衛所沒什麽根基的冤蛋了。你我兄弟可保無恙。”孟明哲連連點頭,如釋重負笑道。


    江彬笑道:“兄長若再想錦上添花,那這份捷報?”


    孟明哲陰險的笑道:“要報,一定要報!這麽露臉的事,不報豈不成了傻瓜。隻是這時機,要選擇好。”


    “兄長放心,小弟會密切關注戰況,宣府城破時,這份捷報會隨著城破戰敗的火急軍情一塊呈送朝廷的。”江彬和孟明哲相視,同時開懷大笑起來。


    “好了,賢弟,咱們一切照舊,這費腦筋琢磨人的勾當全權交給你,愚兄我就等著吃現成的了,哈哈哈哈哈。”


    孟明哲使勁拍了一下江彬的肩頭,開心大笑著走迴坐騎前,一名護衛親兵急忙彎腰跪倒,孟明哲踩著脊背,翻身上馬,滿臉喜色的帶領著十餘騎護衛親兵離去了,留下的十餘騎親兵悄然無聲圍聚在江彬身後,呈護衛之勢。


    江彬微眯著眼瞧著孟明哲漸行漸遠的背影,眼眸深處閃爍著異樣難明的光芒。


    半晌,江彬低沉的問道:“趙順,劉公公的家你可曾記得?”


    一直靜默無聲,站在江彬身後的孟明哲護衛親兵中,一名瘦高眉眼透著精幹之色的親兵,躬身低聲迴道:“迴僉事大人,小的已印在腦子裏。”


    江彬臉上閃過滿意之色,喃喃道:“劉瑾?!”


    “不過,”江彬慢慢迴頭瞧著欲言又止的趙順。


    趙順躬身道:“小的探聞到劉公公是求到司禮監掌印太監王嶽才能如此順利讓孟明哲和僉事大人拿到內閣擢賞升職的行文。”


    江彬雙目瞬間射出兩抹亮的驚人的寒光:“消息可靠?”


    “小的有九成把握。”


    半晌,閃爍的寒光淡去,江彬微垂雙目,腦中快速思索著,王嶽,司禮掌印,掌內宮二十四衙門,十萬閹宦之首,素有內相之稱。是當今皇上最寵信的近侍內宦。此人在朝臣清流中名聲甚佳。況今上仁德寬柔,不甚在意內宦交結朝臣,因此王嶽與內閣劉謝李等輔政閣臣以及兵部尚書劉大夏和戶部尚書韓文等名重海內的名臣重臣都有私交。我若是能搭上他這條線,投其門庭,我之前途可謂乘風上九霄,飛黃騰達指日可待了。


    江彬嘴角露出一抹開心激動地笑意,但隨之笑意又消失了,孟明哲的話語在耳旁響起,‘皇上病體沉重,已臥床有日了。’萬一天塌之變已在咫尺之間,我這時盲動,棄新貴劉瑾,而將寶全押在隨時失勢的王嶽身上,誠大不智也。


    可是孟明哲已搭上劉瑾這條線,我再去攀附巴結,劉瑾也不過將我之誠意認作是孟明哲之意,成了出力為他人做了嫁衣裳的蠢貨。


    江彬眉棱骨輕挑,眼眸內湧動寒光,不,我江彬絕不做驥尾!


    胸膛內氣血湧動,一雙鐵拳不由自主握緊了,發出一連串清脆的骨節交錯聲。江彬猛地轉過身,棱角分明的英俊臉龐浮動著淡淡的猙獰,邁步走向自己的坐騎,亦步亦趨的趙順急忙翻身跪伏在坐騎旁。


    江彬腳踩背脊,翻身上馬,眉頭微皺了一下,還是不可操切,皇上之病波譎雲詭,萬一走錯,萬劫不複。可富貴險中求,若不舍命一搏,何時才能出頭,難不成我這一生都要依附在那廢物身上,俯首做人玩偶?!


    江彬目光望向趙順,黑瞋瞋的雙眸慢慢透射出決然之色,低沉道:“趙順,附耳過來。”


    趙順急忙站起身,探身過去,江彬垂身在耳旁低語了幾句,趙順臉色大變,震驚的瞧著江彬,脫口道:“主子,太、太急了吧,萬一,”


    江彬沒有說話,淡淡的瞧著趙順,趙順激靈打了個冷戰,一股寒氣瞬間密布脊柱,深知自己主子心性的他,不敢再言,翻身跪倒叩了個頭,站起身來,快步飛奔向自己的坐騎,經過護衛親兵身旁,抬手指了兩下,兩名親兵出列跟隨他上馬,疾馳而去。


    江彬望著三騎離去的背影,輕哼了一聲,撥轉馬頭,雄俊的黃彪戰馬踏著碎步,小跑著奔向青磚瓦房。


    身旁一騎疾馳而過,馬上護衛親兵對散雜各處的馬步官兵以及聽聞沒事湧出家門的堡內百姓,大聲喊道:“都傻愣著幹什麽,還不快恭賀副千總大人榮升保安衛指揮僉事大人!”


    馬步官兵和堡內百姓聞言都是一愣,隨即醒過神,急忙紛紛跪伏在地,大聲喊道:“卑職(小的)(草民)叩見指揮僉事大人。”


    江彬麵帶笑意,眼神慢慢環視著堡內四處叩拜的兵將和堡民,勒住韁繩,那名提前飛奔到青磚院門前的護衛親兵早已跪伏在馬旁,大聲喊道:“恭請指揮僉事大人下馬。”


    江彬甩鐙離鞍,踩著背脊,落在地上,目光瞧著院門前跪伏的多出來的一個身穿玉色襴衫,皁絛軟絲垂帶,頭戴四方平定巾,年約三十四五的中年胖子,微微一愣,微眯了下眼,走了過去。


    中年胖子聽到腳步聲,微覷眼,瞧到黑麵護鐵戰靴已來到身前,急忙抬起後臀,爬伏在地,顫抖著大聲道:“東八裏堡劉氏族長兼堡長劉保本叩見指揮僉事大人。”


    江彬掃了一眼同樣跪伏在地的朱壽,淡淡的問道:“本將軍見你穿著生員服飾,可有功名?”


    “迴、迴指揮僉事大人,小、小人曾、曾捐了個三等附生。”劉保本顫抖迴道。


    江彬露出了然之色,淡淡道:“捐的也是朝廷名器,依大明律,生員可見官不跪,本官不敢受你的禮,起來吧。”


    劉保本顫抖著抬起頭,滿含熱淚,如望舔犢老牛一般瞧著江彬,哽咽道:“小人雖粗鄙,但也粗知禮法,不敢輕辱朝廷名器,小人跪拜大人,是發自五內,感激涕零大人除殘去暴,替東八裏堡全體堡民剿除天殺的蒙古韃子,保全全堡百姓性命身家,還東八裏堡一境平安。指揮僉事大人對我等百姓直如重生父母,堡內草民就是變牛作馬也難報答大人如天恩德。小人身為東八裏堡劉氏族長兼堡長,代表全堡百姓,叩謝大人活命保家大恩。我等百姓願為大人建造生祠,使之日夜香火不斷,保佑大人出將入相,名彪我大明史冊。”


    劉保本如泣如訴的話音剛落,已圍聚在院門前空地上的堡民們都哽咽著大聲道:“草民叩謝指揮僉事大人活命保家大恩,願大人大富大貴,福壽雙全,子孫綿延!”


    江彬臉上露出滿意的笑意,伸手攙扶起劉保本,轉身大聲道:“諸位鄉親快快請起。鄉親們如此抬愛,江某誠惶誠恐,愧不敢當。劉族長,”


    受寵若驚激動瞧著自己雙臂的劉保本一激靈,大聲道:“小人在!”


    江彬微笑瞧著他,劉保本醒過神來,漲紅著臉,拱手作揖道:“生、生員在,敢問指揮僉事大人有何吩咐?”


    江彬微笑道:“至於建生祠,就不必了吧。”


    劉保本激動地剛要張嘴,江彬微笑道:“所謂樹大招風,你等好意,本官心領,但若被別有用心之人曲解汙蔑,本官可就百口莫辯了。”


    劉保本驚得臉色一變,忙躬身施禮:“生員考慮不周,若非大人點醒,差點險些害了大人。”


    江彬淡笑道:“劉族長言重了。”心中冷哼道,若非背後有勾當,怕張揚太大,出紕漏。本官豈能放過揚名天下,博取大好聲譽的好機會?!可惜啊!


    江彬目光瞧向朱壽,眼神微眯了一下,微笑道:“劉族長,這跪著的可是令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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