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弄醒來的時候是被手機上的電話鈴聲給吵醒的,那是公安局的電話。


    “請問您是沈弄沈先生嗎,您認識許負小姐嗎,她現在正在同善醫院,請您來一趟吧。”


    他徹底被這通電話驚醒了,一睜眼,自己□□的躺在一個床上,旁邊同樣躺著一個□□的女人,是葉榆。


    “靠!”


    沈弄低低罵了一句,找到自己的衣服穿上就走,也不管其他的什麽了。


    媽的,昨天不就陪她吃了一頓飯嗎,怎麽把她給睡了?那丫頭現在在醫院,不知道受得什麽傷。


    等趕到醫院,上了六樓,就遠遠的看見警察在外麵站著。


    沈弄急急地就要往病房裏衝,警察見狀,一下子把他給攔下了,“病人還沒醒。”


    他意識到不對,緊張地握住警察的胳膊,“她怎麽了,她怎麽進的醫院,受什麽傷了?!”


    警察看著他這麽著急的樣子,垂了垂眉眼,思忖著該怎麽委婉地迴答他,最終,也隻能蒼白幹枯的鋪陳下去。


    “她被人強奸了,在永樂街的胡同,今天早上被賣早點的老板發現躺在那裏,就報了警。”


    強奸。


    他從來沒有想到有一天這個詞會用到她的身上。


    沈弄低下了頭,聽不出是喜是憂:“讓我進去看看她。”


    “沈先生……”警察想起病床上那女孩的可憐模樣,有些猶豫,“你要做好心理準備啊。”


    沈弄得到應允,什麽也不說抬腳就走了進去。


    白色的病房裏麵安放著各種各樣的儀器,紅紅綠綠的電線和管子,一頭連接著儀器,一頭連接著她。


    然後是白色的被子,青紫的女孩。


    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是她嗎,床上的那個人真的是她嗎?那人沒有一點許負的樣子,一側的臉頰浮腫起來,呈現出一種不正常的紫紅色,左眼也腫了起來,不能完全睜開。嘴唇張著無法合上,有些口水從裏麵流了出來,在嘴角處,有很明顯的,撕裂的痕跡。再往下看,除了吻痕之外,還有已經將近褐色的勒痕。


    他就愣在原地,忘記人類幾千年前是如何學會走路的了。


    “沈弄……”床上的人開了口,聲音小的像是蚊子哼哼,因為嘴不能大幅度動的原因,有些字音也沒有發準,“我,我是不是給你惹麻煩了?”


    見沈弄不說話,她又開口了:“反正我都給你惹了七年的麻煩了,也不差這一迴。“


    “你,你……”


    “我好了,我不瘋了。”許負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吐,甚至為了讓他放寬心還特意說的很輕鬆,“腦子也沒毛病了。”


    沈弄走過去,看了一下她的床,忽然察覺到有什麽不對,剛要掀她的被子就被她按住了,眼裏帶著些乞求,“沈弄,不要……”


    沈弄沒有停下手指的動作,生硬地說了一句:“乖……讓我看看。”


    他把被子輕輕地掀開一角,隻見雪白的床單已經被染成了紅色,而她的那裏還在往外留著殷紅的鮮血。


    沈弄看了許負一下,用目光宣泄著不可名狀的悲慟。她的渾身都在顫抖著,因為痛苦和羞恥而緊閉上了雙眼,手指扣進白色的被褥裏,似乎把所有的依靠都放在那幾根細瘦的手指上。


    手指,手指也是紫色的。


    他往後退了兩步,眼神中忽然充斥著一種奇怪的神色,是恐懼。


    他為她的悲苦所感到恐懼,為他所造成的她的悲苦而感到恐懼。


    就在昨晚,他和葉榆交頸而臥的時候,她也在另一個地方遭受非人的折磨,她那時候什麽也不知道,什麽也不懂,就隻知道等著他來接她。


    而他在幹什麽,他在和一個女人纏綿。


    他對不起她,他對不起她。


    沈弄踉蹌著從病房裏出來,呆滯地看向那些警察,“誰幹的?”


    “隻鎖定了幾名嫌疑人,但還沒有直接的證據確定是哪幾個,許小姐她……不肯讓法醫去鑒定。”


    他啞然笑了一下,從煙盒裏抽出一根煙咬在嘴裏,“那就別驗了。”


    “這……沈先生,你不想替許小姐將兇手繩之以法嗎?”


    “別讓她再受傷害了。”


    就算沒有法醫驗,他也會給她找出來。


    傷害她的人,一個都跑不掉。


    許負聽著外麵隱隱約約的談話聲,想也知道是什麽,想也知道沈弄不會讓他們驗的。


    她自己也沒想到,會在那種情況下,一下子,全都恢複了理智。


    男人把她抵在牆上,開始扯她的衣服。大概就是那個時候,她想起來了,曾經也有一個那人這麽對她。


    於是她開始掙紮,開始大喊,那些人就開始打她,扇她的耳光,那時候她就徹底的清醒了,徹底地恢複理智了。


    還不如瘋了的好。


    她知道,自己的瘋病是好了,可還有些病沒好,這樣的話,有些感覺就會來的更加清晰透徹。


    沈弄給嚴隊去了一個電話,他同意迴去了,但要等過些時候。他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麽麵對她了,隻要一看見她,看見她身上的傷,他就會想起,這都是因為他的疏忽所導致的,都是因為他的懈怠所導致的。


    他迴去,把她放到療養院,是最好的方法。


    查兇手這件事,對他來說不算難,殺人這件事,對他來說更不難。


    老式公寓樓下種著高大的桉樹,也沒有多大,枝葉隻能夠到三樓的邊。他要等的人出現了,三人同行,男人,女人,小孩。兇手,妻子,孩子。闔家團圓。


    他們幾個人有說有笑的下了樓,他在這裏這麽幸福美滿,被他傷害的人,許負,還在病床上苦苦的掙紮。


    他想把他們一家都給弄死。


    沈弄克製了一下,跟在他們一家三口的後麵,直到他們進了超市,在超市的旁邊,就是他侵犯許負的小胡同。


    幸好,是男人先出來的。


    沈弄走過去,在他身後拿出了槍,用槍抵著他的後腰,“跟我走。”


    男人有些害怕,還是不忘問:“你是誰?”


    沈弄沒有說話,用槍抵著他向小胡同裏麵走。


    等走到小胡同的最裏麵,沈弄把槍收起來,一腳揣在他的膝蓋窩上,直接把他踹倒在地,男人剛想迴頭,沈弄就掰著他的胳膊往後一轉,把他的胳膊給掰斷了。


    男人哀嚎著,“你……你到底,我跟你有什麽仇?”


    沈弄踹了一下他的肩膀,直接把她踹趴在地上,把他的胳膊別再後麵,用膝蓋壓住,然後就從外套的口袋裏拿出一管針劑,撕開包裝,用注射器吸取好玻璃瓶裏麵的液體,對著他的胳膊注射了下去。


    “昨天晚上,你做了什麽?”


    “我……我,我什麽也沒做……”男人想起昨天的事,驚恐的叫著,頭已經被身後人的手按在了地上。“你給我打了什麽?!”


    沈弄冷笑了一聲,從腰間抽出一柄匕首,把男人轉了個個翻過來把匕首對著他的左眼就插了下去。男人止不住的哀嚎起來,嘴裏卻發不出任何聲音,隻有一聲聲粗嘎的想鴨子一樣的嗚咽。


    “你承不承認已經不重要了。”


    沈弄又抽出了一把刀,往下狠狠一插,斷了他的子孫後代。


    男人又發出那種粗嘎的聲音。


    第三刀,是心髒。


    另一個男人,如法炮製。


    第二天的時候,早起的釣魚者在南山公園後麵的河流上發現了兩具屍體,身上插了三把刀,不□□,已經被泡的有些浮腫了,警察驗屍的時候,發現那是美國sog軍刀,一般人犯案,不會使用這種工具。


    沒有指紋,沒有監控,查不到兇器,就連最致命的那一刀,也是等血一點點放光才死的。也就是說,兇手身上甚至沒有沾到一點血跡。


    他們兩個人之間唯一的聯係就是沈弄。


    警察很自然的找上沈弄,他沒有不在場證明,但也沒有證據,哪怕明知道他是殺人兇手,也不能將他繩之以法。


    等許負的傷好了大半之後,沈弄才敢來見她,跟她商量了一下,自己要迴去的事。許負倒是還很樂觀,隻對他說要保重。


    “我隻是擔心,我走了之後,你的病怎麽辦?”


    “……去療養院吧。”許負道,“我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再發瘋了,給你添麻煩。”


    “這樣也好,”沈弄握住的手,用手背擦了擦眼睛,“許負,是我對不起你啊。”


    許負微側了側身,抬起另一隻手放在他的頭上,輕聲道:“說什麽呢,發生這種事誰也不想的,你往好處想,起碼我腦子好了不是嗎?”


    “許負……”


    “我沒事的,你看現在,我不還是生龍活虎的嗎,倒是你,你比我要危險,記得好好保重。”


    沈弄一刻也待不下去了,心底的愧疚蠶食著他的精神,再待下去,他幾乎也要瘋了。


    “行了,你先走吧,我想睡會。”


    沈弄如願走了出去,剛關上病房的門,腿就猛地一軟,癱在地上。他徹底繃不住了,用手捂著眼,眼淚就從指縫了滲了出來。


    他對不起她啊。


    沈弄問了一下許負意見,選來選去,最終還是決定把她送迴到沄市的一家療養院。在他離開沄市的一個多月後,陳妄迴國了。


    他猶豫了很久,還是撥通了他的電話。


    “你是陳妄嗎?”


    “我是,你是……”


    “去看看許負吧。”沈弄道,“她在沄市的精神療養院,沒有人會比你盡心了。”


    許負一語成讖,她的病也沒有好,清醒也隻是偶爾,大部分的時間,仍是聽不明白別人說話。她這個毛病是很早就有的,從和陳妄在一起開始就有。


    跟著她一起去療養院的還有七年前沈弄從陳妄家拿迴去的那個書包,以及許負這幾年積攢的畫集。


    畫的不算難看,但也絕對說不上是好看,僅僅能看得出畫的是什麽,但許負非要帶著,沈弄也就依她。


    陳妄在療養院裏登記之後才被允許進去,她的病房在一樓,他沒有急著進去,站在窗外看了她一會。


    二十了歲的許負看起來還像是十七八歲一樣,她瘋了七年,在這七年裏麵,人人都成長了,隻有她,還被困在疾病和噩夢之中。


    二十六歲,別的女人已經學會在自己的臉上作畫,會穿起漂亮的衣服和裙子向自己喜歡的人大膽袒露愛意,會熟練的穿上高跟鞋走路。


    她還是素白的,還是隻會穿帶著兜帽的衛衣和運動鞋。


    他偷走了她的七年。


    許負一隻手上掛著點滴,另一隻手拿著一個蘋果放在嘴裏咬,蘋果的汁水順著她的嘴角流下來,他似乎可以想象到她的香甜。


    “陳先生,您跟我來一下吧……”


    許負的主治醫生楊醫生在他後麵輕輕拍了拍他,低聲說道。


    陳妄又不舍地看了她一眼,才跟著她走了過去。楊醫生一直把他帶到自己的辦公室,關上門,又確認了一遍,“您是叫陳妄對吧?”


    “是,我是叫陳妄。”


    楊醫生點了點頭,從辦公桌的抽屜裏拿出幾個筆記本遞給他,說道:“您看看吧,這是許小姐的日記。”


    陳妄的瞳孔縮了縮,接過那幾個日記本坐在椅子上一本一本看了起來。


    “他撕開我的衣服,箍住我的雙手,扣住我的腰腹,我以一個不堪入目的姿態被他進入……”


    這是第一頁。


    “他逼著我開口,我也分不清是自願的還是被逼的,不過沒什麽區別了,我說,我是賤人,我是爛貨。”


    “沒關係了,都結束了,再見了陳妄,我要去贖罪了……”


    在每一頁的最後,都寫著一句話,“我不再愛他了。”


    這是七年前的最後一頁,頁麵已經有些泛黃了,昭示著它的年代久遠。


    陳妄打開最後一本,是七年後的,字跡已經有些不一樣了,生澀又成熟。


    “或許我有一天會再見他吧,那一天終會來臨。”


    “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


    陳妄一把把日記給合上,閉上雙眼,連嘴唇都在泛白顫抖著,直到此時,三十二歲的風霜才一下子在他的臉上披露無遺。


    心髒驟然縮緊,疼痛蔓延至四肢百骸,上一次這種感覺,是在他得知她瘋了的時候。隻有這一次,他真正的明白了她,明白了她的所有。


    她是愛他的,正因這愛,所以讓她痛苦。


    日記裏麵記錄著莎士比亞的一句話:“隻有你的名字才是我的仇敵,你即使不姓蒙太古,仍然是這樣的一個你。”


    在後麵還附錄著一句話:陳妄,你的名字才是我的仇敵。


    他記得這就話,莎士比亞的話劇《羅密歐與朱麗葉》裏麵的,在八年前他出車禍躺在病床上的時候,許負曾一遍遍地為他讀過。


    他的愛,她的愛,讓她苦痛。


    她要的愛是純澈的,不含一絲雜質的愛,而他給予她的,是肮髒的,充斥著錢權交易的強製的愛。


    或許對她來說,那並不是愛,更想是對性的一種買賣。她越愛他,就越不能接受。


    所以她的病越來越重,又要維持在他麵前的冷靜,她隻能吃藥來維持,也隻能在他麵前強顏歡笑。


    多麽諷刺,他一直索求的東西原來一直都屬於他,可他卻將她越推越遠,推下深淵。


    陳妄不想要了,他隻要她好好的,他也不要她愛他了,隻要她一直平安,一直開心,隻要這種爛俗的願望就可以。


    楊醫生說道:“所以我還是建議,陳先生,您最好還是不要見她,她現在的精神狀況還是不太好,我怕……”


    陳妄低下頭,掩藏起自己眼角的泛出的淚光,啞聲道:“我知道了我……我不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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