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時候陳妄發覺她累了,就沒有怎麽折騰她,身上的動作也輕柔了很多。許負覺得更難受了,總覺得就像是淩遲一樣,隻想快點結束這場戰爭。


    陳妄咬在她的肩頭,用牙齒細細廝磨,在她的身上留下屬於他的痕跡。即使他們已經有過那麽多次了,他還是不敢真對她下什麽狠手,弄得她每一次都跟個小女孩一樣害羞。


    許負被迫迎合著他的身體,癱軟地趴在他的肩上,被他弄得哭吟起來,“陳妄,快一點……求你了。”


    “快一點?”


    陳妄的惡趣味上來了,真的加快了動作。


    她更加的生不如死了,半天都沒能說出來一句話。見她實在受不住,陳妄也就慢慢放過了她。


    照以往,每次他們結束之後許負都是直接裝睡的,隻是現在剛剛哭過也不好再裝了。她就輕伏在他的胸口,一點一點喘著粗氣。


    “你會記得我嗎?”她又問了那個問題,“如果我死了的話。”


    陳妄把手纏在她的頭發上,輕聲說:“小負,別說這種話。”


    她卻忽然委屈起來,低下頭不去看他:“也對,你有那麽多女人,怎麽會記得我呢?”


    陳妄停頓了一下,也像是有些委屈:“我跟你在一起以後,沒有其他的女人了。”


    見許負還是不應,他就又低聲哄著:“小負,我沒有騙你,這半年我隻跟你有過,除了你別女人我碰都沒碰過。答應我,別再說這種話了好嗎?”


    她卻還是不依不饒,不像以前那麽乖順了:“可是我終究會死啊。”


    “我比你大七歲,我會死在你前麵。”陳妄說,“我答應你,這輩子都不會忘記你。”


    許負歎了一口氣,眼底還是悲愴:“我知道你喜歡我,可是陳妄,你不能打著喜歡的名義把刀插進我的身體裏。”


    他不明白她的話是什麽意思,又或許明白,但他不想明白。


    她不再糾纏這個問題了,能說的她都已經說盡了,她還是希望他能親自告訴她。


    許負側躺在他身旁,手指撫摸向他的胸膛,上麵有幾個細小的疤痕,星星點點,一塊一塊的。再往下,肺的地方有一條長長的疤痕,心髒的地方也有一塊長疤。


    她心疼的皺起眉:“你這些疤,是怎麽迴事?”


    陳妄把手按在她的眉心揉了揉,語氣很隨意,像是在訴說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又像是不想再提,“沒什麽,就是那一次車爆炸的時候弄的。”


    那一次,他把她從車裏推了出去,自己沒來得及逃脫,爆炸時的火星子砸在他身上,燙成了一小塊一小塊的疤。


    有一塊鐵片穿進他的胸膛,差一點就刺到肺了,還有一塊小的,鑽進了心髒下麵。大大小小,他一共做了十三次手術,才把這條命給撿迴來,那些傷疤被縫合上,又被打開,打開後,再被縫上。


    就連孟澄他們落網,他撤退的時候都還是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著的。從私人醫院醒來,他第一件事就是想的他還沒給她生日禮物,硬是磨著相熟的設計師給她做了一條手鏈,卻也沒想到被她那麽輕易的給賣了。


    等到手鏈終於拿到手,他的傷還沒好全,就急著給她送去了,然後她就在天台上推了他一下,說你怎麽不去死。


    他那時候真的覺得自己要死了,心髒上的傷口裂開,血染了一片,白澈說要是再晚來一步,他就會死在上麵。


    白澈當時問他,“為了個禮物把自己作成這樣值當的嗎?”


    “不值當。”他當時那麽說,“可是我願意。”


    他本來是想著,她收到禮物會開心,他就為了那麽一刹,就她笑的一瞬間,就覺得滿足。


    可是他也沒有想到許負那麽聰明,她把所有的事情都想明白了,他是怎麽騙她的,是怎麽算計她的,都想明白了。


    許負撫摸著他的傷疤:“陳妄,我們本不該是一個世界的人的。”


    陳妄沒說話,這是一個事實,他們本來不應該是一個世界的人的。隻是他不肯放過她,在擦肩而過之後還要把她拉到自己身邊來。


    “小負,你別離開我了好不好,我們就這樣一輩子。”陳妄轉過身,把她抱在懷裏,“等你到了年齡,我們就結婚吧。”


    許負顫了一下,心尖也顫了一下。


    “你愛我嗎?”許負低著頭,好像不是同他說的,“愛我為什麽不放過我。”


    終究是不愛的。


    說什麽都像說給自己聽的。


    陳妄把手收緊了一些,緊緊箍著她的腰,“許負,別想這些。”


    言下之意,別想著離開我。


    許負又歎了一口氣:“不想了,睡吧。”


    ——貌合神離,同床異夢。


    在不在一起,對她來說都是一樣的。


    西藏的太陽要比沄市升的早,才剛六點多天就已經大亮了。


    許負被陳妄催著穿好衣服洗漱,說今天要帶她去玩。早上的飯跟昨天的不太一樣,合了她的口味,應該是陳妄打過招唿了。


    她照例把自己裹得厚厚的,相比之下,陳妄就顯得有些風骨在了。


    收拾完出門,已經是七點多了。


    身處高原之上,天近,太陽近,神明近。


    鮮紅的初陽把雲都給染上了一層迷蒙可耐的色彩,很俗不可耐的比喻,像是少女熏紅的臉頰。


    許負指著太陽,永遠純澈,“陳妄,你說藏區人們的高原紅是不是離太陽太近,被太陽給染紅的?”


    她是理科生,不學地理。


    陳妄也是理科生,也不學地理。


    “是吧。”


    街上的人漸漸多了起來,陳妄跟她解釋,那是八廓街,是朝聖者的必經之路。


    許負四下看著,有穿著藏袍的,有穿著其他民族的服裝的,還有的甚至不像是中國人,他們其中的一些人,雙手合十,虔誠的向前,有人每走一步,就趴在地上開始禱告跪拜。


    他們用各種不同語言訴說著相同的信仰。


    許負聽見了一句漢語,是在說:“吉祥如意。”


    陳妄也合起了手,閉眼的那一刻晨光落在他的睫毛上,像是慈眉善目的菩薩。


    “在死亡的恐懼中,我辛苦的爬上了山——再三思索著死亡時刻的不可逆料,我攻占不了死、恆常的心性城堡。如今,對於死亡的一切恐懼都已經過去了。”


    許負也在霞光中看向他:“我知道,這是《西藏生死書》裏的話。”


    陳妄溫旭的牽起她的手,眼中的寵溺像是從漫天的霞光中而來的。


    “你怎麽會看這樣的書?”


    “我也不知道,很早之前看的了。”許負說道,“隻是沒想過有一天真的會來西藏,更沒想過會和你一起來。”


    如果他隻是他,如果他們之間沒有那些錢權交易,那該多好。


    “我很早就想帶你來了,這個地方,我隻想和你一起來。”


    我隻想和你一起觀望這最接近神明的地方。


    許負頓了頓,和他一起一起向前走,“你說,信仰之於這些人來說,是什麽?”


    “靈魂棲息之所。”陳妄道,“可能對於他們來說,沒有了這些,就是一具行屍走肉了。”


    是啊,信仰對於他們來說,對於許負,對於陳妄來說,都不過是靈魂棲息之所。


    她違背了自己的信仰,這讓她幾近崩潰,她向著信仰前行,才能讓她安定。


    許負握緊了他的手,向前繼續走。


    人漸漸變少了,她迴過頭去看依舊能看到跪拜者的身影。


    八廓街的兩旁都是商鋪,在賣著些西藏特有的東西,他們的腳步也不是特別快,邊走邊看。有的商鋪旁藏語都帶著中文,許負會很有性質的停下來比較它們之間的差別,然後試圖找出藏語的規律。途徑了好幾個商鋪,她也漸漸放棄了,對於她來說,宏偉的語言隻不過是一堆符號,找不出內裏的乾坤。


    她沒想到八廓街那麽長,一直走不到盡頭,陳妄笑她,八廓街要幾個小時的腳程,哪能一下子就走完的。


    他們在小酒館裏吃了飯,許負的胃口還是很好,吃的有些撐了,不肯再走。


    陳妄就讓他們打了點酒上來,和她一起喝酒。


    許負以前喝的都是些啤的白的紅的,大工廠裏機械加工出來的酒,喝得多了,便覺得到底是沒什麽區別的。


    陳妄問了酒的名字,竹葉青,杜康,平原督郵,盡是些沒聽過的名字。打聽了一下,老板是貴州人,賣的酒裏麵很多是山西的。


    老板是個粗獷的漢子,挺著一個大肚子也穿著藏族的服飾,看他們是外地人,嘰裏咕嚕的教了他們幾句不怎麽正經的藏語。


    陳妄沒怎麽有興趣,許負倒是學的認真,來來迴迴總算把“你好”“謝謝”給學會了。


    許負又笑了起來:“貴州人來西藏賣山西的酒。”


    陳妄也問:“山西的不是醋最出名嗎?”


    老板笑他們:“山西的醋別個地方也吃不慣啊。”


    他說著,在單子上寫著他們要的酒,等寫完了,看著那一大串子,看了看許負又好心提醒:“這酒度數可不低,小心把你妹妹給吃醉了,這麽大的小姑娘可不安全,小心讓摸瞎子給摸走了。”


    許負看著老板,睜著一雙大眼睛問:“什麽是摸瞎子?”


    陳妄敲了一下她的腦袋,沒等老板說話就先開了口:“人販子,專門拐你這種小孩的。”


    酒上了上來,許負不知輕重地踮起一個酒杯嚐了一口,有些辣,還帶著點米的香甜。她看了一眼,是米酒。


    老板沒騙他們,酒的度數確實不低,陳妄喝了幾種,心裏也就都有了個數,按著許負不讓她多喝,許負聽話,每種酒都隻喝一點。


    他們這一天終究都沒有把八廓街給走完,許負的酒量說小不小,說大也大不到哪裏去,她迷楞著貪了杯,醉的一塌糊塗。


    陳妄是個扮豬吃老虎的好料子,以前喝酒都是裝的半醉不醉,酒量其實深得很,現在看著她醉醺醺的樣子,可愛的不像話。想來,這也是她和他在一起以後第一次喝醉。


    她以前是很愛喝酒的。


    “陳妄……”


    她念著他的名字。


    陳妄捏著她的臉,逗弄著她,軟的像隻小貓一樣。


    他以前總覺得她是鴕鳥,遇到事情就把頭埋到地底下去,從來都是順流而下。但他也從未想過,命運何時給過她選擇。


    “我不想走了。”她靠在他的身上,輕聲呢喃著,“你背我吧。”


    “好。”


    陳妄屈下身,她就趴了上來,牢牢的掛在她身上,陳妄背著她,又沿原路返迴去了。他們走的並沒有多遠,許負一路走一路看,速度就慢了下來。


    他背著她,走的也並不快,好似是故意要把這段時間給拖長似的,一步一步的往迴走。


    走的時候他又看見了落日,大概因為是冬天,太陽落得也比往常早一些。陳妄忽然想起了她早上指著太陽問他的話,也大概隻有她,會把高原紅怪罪給與太陽比鄰而居吧。


    許負在陳妄背上並沒有睡著,但是醉了個徹底,捏著他的臉對他說:“陳妄,我討厭死你了。”


    “為什麽討厭我?”


    “因為你不愛我啊。”許負把頭在他肩上來迴蹭了蹭,“我把什麽都給你,你還是騙我,你還是不愛我。你總是自以為是,你根本不知道我在意什麽。”


    陳妄啞然開口:“你想要什麽?”


    他試探過,摸索過,可她就是不肯告訴他。


    “我討厭死那個手鏈了,上麵的每一顆鑽我都討厭。你知道嗎,我很多次都在想如果你沒有把我推出去,如果我死在了那場爆炸中該多好,我還是我,你也還是你。可是我活下來了,我就不能去死了,對於羅茵來說,我活著就是對她的一個義務。”


    雖然醉了,可她的每一個字都很清晰。


    “我要的是什麽,我也不知道我要什麽,你知道嗎,我到現在仍然覺得天上降下個雷把我劈死才是我最好的歸宿。”許負放開了捏在他臉上的手,賴皮狗一樣搭在他的肩頭,“我媽說的沒錯,謝致遠說的沒錯,我就不該來這個世上。”


    她要什麽,他還是不知道。


    她想死,他不會允許。她要自由,他不會給她。


    許負其實比陳妄更了解他自己,從那一天晚上就了解了。佛口蛇心,扮豬吃老虎,這些並不盡然能夠形容他。他是個有點極端和偏執的人,他太驕傲了,當事情不按照他規劃的路線發展下去時,他就會不擇手段。


    他聰明,狠心,偏執,決絕,這些詞匯讓他很容易就能偽裝出一個羊皮來,她越是了解他,就越是不確定他說的話裏麵,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


    但許負有一種自傲,在那個夜晚之前,他的話都是真心實意的。


    即使她不明白這種自傲來自於何方。


    許負的眼淚掉下來,打濕在他的肩上,她開始輕聲唱道:“賜我黃粱,賜我夢一場,賜我大夢初醒,寫下滿紙荒唐……”


    聲音很輕,他甚至都聽不清裏麵確切的字。


    這是陳妄從來沒聽過的一首歌,從前沒有,以後也不會有。


    西藏是他們的一場夢,牢牢的刻著,想都不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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