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他們睡的晚了,起的也晚了,陳妄就開車去送她上學,甚至連早飯都沒來得及吃。


    上早讀課的時候班主任來了教室訓話,安排了幾項班幹部的事和和幾個學習的問題。


    “最後一件事,大家今天晚上十二點以後不要喝水,明天早上提前到校半個小時,不要吃早飯,方便體檢抽血,明天溫度可能比較低,你們可以在裏麵穿的薄一點的,套一層厚外套。”


    說完,班主任就讓學習委員把體檢單發了下去簽名。


    許負坐在最後一排真真切切的聽清楚了,明天要體檢。


    她身上這些痕跡可不會在一天晚上就全部消失。


    倒血黴了。


    其實也怨不得班主任說的突然,她跟陳妄在一起以來,身上就幾乎沒幹淨過,每次他都要命的啃。


    再怎麽樣,第二天該體檢還是要體檢。


    體檢是按入學時的學號排的,許負是半路被塞進沄市十一中的,學號被排在了最後一個。女生在前男生在後,謝圖南就緊挨著她站著。


    抽血的前麵不止有醫生和護士,還有幫忙記錄的學生,學生被分成了幾隊,用不了多長時間就能輪到許負。


    走到前麵,她老老實實地把外套脫下來,把裏麵的袖子挽了起來。


    抽血的護士和旁邊記錄的學生看見她的胳膊一下子頓住了,整條胳膊沒有一塊好地方,不止是吻痕,還有各路傷痕。


    “你……”護士猶豫了一下,“我找不到你的血管,另一條胳膊呢?”


    許負把那條衣服的袖子放下去,把另一條卷起來,還是同樣的傷痕累累。她把那一條胳膊伸出去,輕聲說道,“你紮這裏吧,這裏抽過血。”


    護士看過去,果然一片青紫,還有一些針眼在上麵。


    倒還真巧了,這是趙醫生給她測血常規的時候抽的,也是費了很大勁才找到的血管。


    抽完了血,就該去測視力心跳脈搏什麽的,這些事對她也都沒什麽,起碼不用往上擼袖子,別人也看不見下麵的乾坤。


    謝圖南還是在她的後麵,上樓的時候就扯住了她,“你胳膊上怎麽迴事?”


    許負從他手裏掙脫出去,對他沒什麽好氣,但也說不上是壞,就那麽平平靜靜冷冷清清的。


    “你爸打的。”


    謝圖南頓住了。


    他也應該猜到了,不是他爸打的還能有誰,她的那個把她捧著手心裏的野男人嗎?


    一轉眼,許負已經快步走了上去。


    他不止看見了傷痕,他也看見了那些成片成片的,緊緊壓在他傷痕上麵的吻痕,像是要把那傷撫平一樣。


    那天家長會,也是那個男人來給她開的。


    他還是沒弄清她消失的那十二天裏去幹了什麽,但他可以察覺到,她迴來以後不一樣了,那種說不上來的,由內而外的感覺,像是換了一個靈魂但還是盡力保持著原有的習慣一樣。


    怯懦了,悲愴了,沒底氣了,沒所謂了,沒希望了。


    她好像一座孤島,自己和世界隔絕開。


    許負抽煙避人的這個習慣還是沒改,在上樓之前就先在樓下抽了兩根煙才進的樓,順便還喂了樓下的流浪貓兩口吃的。


    等電梯的時候,電梯停在了十六樓。


    門緩緩打開,許負看見張太太和另一個鄰居從裏麵走了出來,張太太帶了一條圍巾,看見許負後熱情的和她打了招唿。


    她也同她們招了招手。


    許負不知怎麽的留意了一下那條圍巾,白色的,末端墜著點流蘇,但現在怎麽說都不是該戴圍巾的季節,纏在她的脖子上有些突兀。


    像是裹住女孩的小腳的白綾。


    陳妄沒有在家,她就去看了樓上的金魚和烏龜,還活著。


    許負給它們喂了點食,從十七樓的窗戶上往下看,覺得自己也是被困在玻璃缸裏的魚,永遠都無法逃脫,逃掉的那一天,就是死期來臨的那一天。


    盤角曲四,劫盡棋亡。


    正想著,樓下的門忽然被打開了,許負依舊沒有轉頭,貪戀地望著窗外。然後是腳步聲,腳踏在樓梯上的聲音,再然後,是他的氣味。


    陳妄把她環在懷抱裏,眼神也落向窗外,落向她目光所及之處。


    魚缸,水,魚。


    “在想什麽?”


    “我在想,這條魚會不會逃出去。”


    陳妄笑了:“它為什麽想逃,有食,有水。”


    許負也笑了:“是啊,它不會逃的。”


    他開始吻她了,許負轉過身,把自己奉獻給他。


    十月過後,徹底進入了冬季。


    冷風撲簌的吹拂,搖晃著光禿的枝椏,似要把上麵遲遲不肯落下的枯朽的樹葉給吹下來。


    許負裹了一件厚外套,把自己整個都縮在衣服裏,一點風都吹不到她。


    班裏已經到了不少人,照以前的話,現在都已經該讀書了,但今天都在三三兩兩的聊著天,看見許負來,瞬間閉了嘴。


    “哎,她來了,別說了。”


    “要不,問問她吧,看著她不像那樣的人啊。”


    “問什麽問,就算那些照片是假的,視頻總不可能是假的吧,有的人表麵看著比誰都清純,背後說不定怎麽騷呢。”


    許負抬起眼睛看著他們,掃過一眼,又低下了頭,趴在桌子上睡覺。


    謝圖南走了進來:“聊什麽呢?”


    有人開始招唿他。


    “謝圖南,你不知道啊?”


    “什麽事?”


    “就是許負的事啊,學校裏都傳開了。你看看,就是這些。”


    謝圖南接過那個人的手機看著,是一個視頻,視頻裏的許負上了一輛豪車。他記得這個視頻,就是他拍的。


    “還有呢!”


    那個人的手往右劃了一下,是一張照片,照片裏是許負和一個男人,男人一隻手舉著傘,另一隻手握著她的腰,低頭吻著她。


    是那個男人。


    “那男的得二十多了吧,沒看出來她是這樣的人啊。”


    “那次體檢的時候我就看見了,胳膊上都是……”


    謝圖南一把把手機扣在桌子上,站起來朝許負走過去,提著她的衣服就把她拽了起來。


    許負猛地驚醒,驚恐地看著他:“你幹什麽?”


    “跟我出去。”


    謝圖南不等她答話,扯著她就走了出去。


    “你和那個男人是什麽關係?”


    許負愣住了,皺著眉,又問了他一遍:“你說什麽?”


    謝圖南惱了:“我說,你和那個男人是什麽關係?你是不是……被他包養了?”


    許負看著他,仔細辨別著他說的話。


    包養,好像是這關係。


    她閉著嘴,不知道該怎麽開口。


    “說話呀,你啞巴了嗎?”


    教室裏已經有人探頭出來看了,許負還是呆愣在那裏,不承認,也不否認,一句話也不說。


    “你看見了嗎,脖子,脖子上啊!”


    謝圖南聽見門裏麵的人的聲音,扯了一下她的衣服,輕而易舉的,他就看見了那些成片成片的痕跡,在脖子下麵一點,遍布著紅紫色的吻痕,像是新添不久。


    許負被他們質問的目光團團困住,她的思想離開了這裏,迴到了另一個人身上。她也是被他們這麽看著,瞧著,問著的嗎?周媛也是嗎?


    她隻是被傳被人包養,可是她呢,她的□□在人和人之間流傳,她要承受質詢嘲諷的流言和目光,然後被逼的跳樓自殺。


    身後的聲音還在不斷繼續著,她一個字也聽不懂了。


    就像那一天,她跪在周媛的身邊,什麽都聽不懂了,隻能聽得懂她的血流聲。


    謝圖南看著眼前的人,她掙脫他的手,沒有迴教室,徑直走上了樓梯,他跟了過去。許負一直往上,直到天台,她還在往前走。


    他看著她不太對勁,猛地拉住了她,“你幹什麽!”


    許負像是如夢初醒一樣迴過神,看了看自己腳下,再往前走幾步,她就要跳下去了。


    “我……”


    謝圖南拽住她的胳膊,把她扯的離邊緣遠了一點,“你剛才怎麽了,鬼上身了?”


    “可能吧。”


    許負撇了撇嘴,剛要往迴走,就又被他拉了迴來。


    “你還沒迴答我的問題,你和那個男人什麽關係?”


    她抬眼看向他,從口袋裏拿出煙點燃,咬在嘴裏,輕笑著:“我們的關係?他給我錢,我讓他睡。”


    謝圖南的神色猛然冷了下來,甩給她一句話就走了下去。


    “你真賤。”


    許負看著他離開的背影,冷笑了一下。說的還真沒錯。


    迴去的時候,那句話就傳開了。


    “他給我錢,我讓他睡。”


    當時在天台上的不止謝圖南一個人,還有很多人在聽他們說話,也或許是在看她的笑話,聽到這句話的也不止一個人。


    是不是謝圖南傳出去的已經不重要了,這件事既然被知道,誰又能往好處想。人言可畏,她早就明白這句話。


    她也早就被所謂的人言練了一身鐵骨,從小到大都是如此。一開始她也會反抗,和沈弄一起,什麽事都幹的出來。


    漸漸的她也就麻木了,讓他們去說去罵,反正自己也沒有少一塊肉,而且,他們也沒有說錯不是嗎?


    可是可笑的是,那些人用以攻擊自己的詞匯,“私生女”“野種”,或者即將不久後會砸到她臉上的“二奶”等,和他們又有什麽弊益。


    她是不是野種,是不是陪人睡覺,也沒有去傷害他們什麽。


    她真正傷害別人的事遠不在於此。


    許負還是照常吃飯照常上課,像是什麽事都沒有發生一樣,但那些人可不會當做什麽都沒發生。


    當一個“有罪”的人出現,所有的人都會變成聖人,站在高處來指責唾罵。但指摘唾罵還遠不是他們想要的,他們要有罪者的迴應,要她懺悔,要她自責。


    許負再迴到家的時候,陳妄在廚房做飯,她就上樓去喂魚。


    手機在不停的響,好多條好友通知,驗證消息寫了很多不堪入目的話。有罵她的,有問她約不約的,還有人問她多少錢一晚。


    她不管那些話,翻看著學校的論壇。


    所有的視頻和照片都在裏麵傳了個遍,有她上豪車的,有她和陳妄在操場時的,甚至還有她下跪時的。


    其他的許負還不能確定,但下跪那一張,隻能是謝圖南拍的。


    “看著挺清高的一個人,背地裏原來那麽騷。”


    “知不知道,她還是私生女呢,骨子裏麵帶出來的賤貨,原來是有根呢。”


    “浪死了……”


    千人千言,一句比一句難聽。


    陳妄在樓下叫她吃飯,許負應了一聲,關上手機就走了下去。


    許負看著陳妄,想起手機上罵她的話,眯了眯眼,有點看不清他了。


    “怎麽了?”


    “謝圖南問我,和你是什麽關係,”許負頓了頓,“我說,你給我錢,我陪你睡覺。”


    陳妄停住了。


    她還是不會騙人。


    孟澄的那件事結束以後,她就再也沒騙過人。


    正是因為她說的沒有錯,陳妄的心才扯著嗓子似的疼。


    “許負,其實我……”


    許負的心一緊,敲門聲響了起來,她忙不迭地站起來,“我去開門。”


    門打開,是個二十四五的女人,長得挺漂亮。


    “你是……”


    女人笑了笑,“我是陳妄的同學,可以進去嗎?”


    許負笑了笑,打開了門:“請進吧,他就在裏麵。”


    不等應晨進去,陳妄就從餐桌前走了過來,懶懶的問:“誰呀?”


    正說著,他一抬眼就看見應晨站在門前,臉色頓時沉了下來:“你怎麽找來的?”


    許負看他的神色不太對,便說道:“你們先聊吧,我去……喂魚。”


    “那魚都快讓你撐死了,站那。”陳妄扯住了許負,把她攬到懷裏,指了指應晨,“看見她了,以後她來不要給她開門。”


    許負皺了皺眉:“她是……”


    陳妄按著她的肩把她往迴推,“先去吃飯。”


    她也不想多管,反正她也隻是他的一個小情人,這女人跟她是什麽關係也輪不著她管。


    見許負離開,陳妄就把應晨推出了門外,關上門和她說,防著許負再聽到什麽不中聽的話。


    “你怎麽找來的?”


    “管同學要的。”應晨沉聲,“她就是你的女朋友?年紀這麽小。”


    “有什麽事趕緊說,還有,以後別再來這裏了,尤其是別再來找她。”陳妄點了一根煙,“我以前就說的很清楚了,我們之間已經沒有任何瓜葛了。”


    應晨紅了眼,從包裏拿出一個小盒子,“我知道……我隻是,隻是來把它還給你的。”


    陳妄瞥了一眼,沒接,“這什麽?”


    “這是你送給我的第一件禮物,我把它還給你。”


    陳妄把煙按滅,轉身迴了房間,臨了留給她一句話,“自己留著吧你。”


    走進屋裏,許負還在慢慢悠悠地吃著飯,聽見聲音,才抬頭看了他一眼,“迴來了?”


    “嗯。”陳妄坐到餐桌前,看著她吃飯的樣子,忽然覺得特別滿足,朝她解釋道,“她是我前女友。”


    “嗯?”許負抬眼看他,“就是那個你唯一的女朋友?”


    陳妄點了點頭:“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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