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負開始寫日記了,這種方法對她來說確實有點效果,把痛苦付諸於筆墨,心裏就能好受點。


    孟澄這幾天想是真的在忙,打十次電話有八次是忙線狀態。許負倒也沒什麽特別要緊的事,隻是囑咐孟澄要小心點白澈那個人。但這次的事並不是孟澄在做主,鄭冕又是個專斷獨行的主兒,就算孟澄聽進去了,他也未必聽的進去。


    但到底是兩個億的買賣,鄭冕橫豎都是有些猶豫的。可眼瞧著一個個都投了錢過去,那份競標書也是蓋了真章假不了的,說不眼紅倒也是假的。


    這幾天孟澄陳妄都在給鄭冕四處打探消息,以確認這個白澈到底是不是個正經辦事的才好下手投錢。


    隻是這樣一來,平生路的那個項目就要耽擱了。


    許負這幾天總不愛在學校裏麵待著,而且他們要學的課程都學完了,已經開始一輪複習,也沒什麽新的東西要學。


    她也不太想迴家,就整日裏在街上晃蕩,要不然就是去清吧喝酒,台球廳打球,把“頹廢”這兩個字貫徹到底了。


    周渡知道她現在的生活,羨慕的簡直要把她給弄死。他們腳不著地,她天天喝酒暢快。


    那個軟件還是一直在運行著,借貸的女孩隻多不少,她還是按部就班的昧著良心做事,該送哪的就送哪去,該幹什麽的就幹什麽,把罪都交給佛祖去贖。


    上午放了學,許負就給下午的課請了假。剛開始這樣班主任也看不過眼,次數多了也就習慣了,跟她說隻要成績不下降,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這兩天酒喝的難受,她就沒去酒吧,一個人在街上亂晃著。


    走著走著,就到了平生路。


    那條街還是一如既往的破舊,一點都沒有要翻新的跡象。許負沿著石子路走著,腳底下有一搭沒一搭的提著小石塊。


    走到一家小賣部跟前,她才停了下來。


    許負記得這家小賣部,是兩對白頭發的夫妻在經營著,除此之外,還有一貓一狗,兩個小家夥很愛打架,常常都是小狗敗下陣來,它還不甘心,屢戰屢敗,屢敗屢戰。


    她走進這家小賣部,老爺爺在裏麵搖著蒲扇看店,手邊一本泛黃破舊的老書。選了兩串糖,一共五塊錢。走出去的時候正撞上了一張熟悉的麵孔,女孩穿著碎花黃色連衣裙,一臉的溫和安靜。


    是王萌萌。


    王萌萌看見眼前的人,也是止不住的驚訝。白色上衣,牛仔五分褲,隻露出一雙光潔的小腿,那張讓她看一眼就忘不掉的臉,也隻能是她了。


    許負不知道自己怎麽著就記得她了,便想裝作不認識離開,抬起腳,就被她給叫住了。


    “許負!”王萌萌的聲音有些急切,甚至直接抓住了她的手腕,“你不記得我了嗎?”


    都被認出來了,她也不再遮攔:“記得,你是王萌萌。”


    她像是鬆了一口氣,拽著她的手仍未鬆開:“你來這裏幹什麽?”


    “隨便逛逛。”許負低頭看了看地麵,“你高考完了,考的怎麽樣?”


    王萌萌親昵地拉著她的手,“去我家坐會吧,我爸去上班了,一時半會迴不來。你等我一下,我去買包鹽。”


    許負正好無聊,王萌萌又這麽熱情,也沒理由再推拒了。等她買了鹽就被她拉著迴了家。


    不僅如此,她對王萌萌始終都有一種感念和愧疚在的。她沒有忘記那個紙條,那個讓她走出去的紙條。隻是她沒能如她的意,也沒能如自己的意。


    王萌萌家的陳設沒怎麽變,還是和她上次見的一樣溫馨,桌子上還擺著她的照片,電視上還是蓋著好看的碎花針織布。


    碎花的窗簾,碎花的桌布,碎花的電視布,碎花的裙子,碎花的女孩。


    羅茵也喜歡這樣的裝飾。這裏的家,像極了她小時候生活的地方。


    王萌萌一邊給她倒著水一邊說道:“我高考那幾天發了燒,語文和數學都缺考了,恐怕要再讀一年。”


    “怎麽趕到那個時候發燒,怪可惜的。”


    王萌萌把水端到了她麵前,還是溫和地笑著:“再讀有再讀的好,說不定還能多考幾分呢。”


    許負也笑了:“你也是想得開。”


    “你還沒吃飯呢吧?我去給你做碗麵。”


    “不用這麽麻煩,你……”


    話還沒說完,她就聽見她擰火的聲音。沒想到這個丫頭看著安安靜靜的,還是個雷厲風行的性子,勸都勸不住。


    王萌萌做著飯,還在自顧自的說:“許負,我沒跟你說過吧,其實我喜歡你。”


    許負嚇得水都快噴出來了:“什麽!”


    “開玩笑的。”王萌萌見她這樣子,忍不住笑了出來,“不過那個時候啊,你確實是我的希望。我每次害怕的時候都想著,許負答應過我的,許負不會讓我受傷害的。就靠著這麽點念頭,也算強撐了出來。”


    “是我把你弄進去的。”


    “可是你傷害過我什麽嗎?”王萌萌說的很認真,“第一天的時候,你因為我,還差點讓那兩個畜生給糟踐了。”


    “這是我活該。”


    王萌萌微微側過了頭:“你還在跟他們一起,對嗎?”


    她大大方方的迴答:“是。”


    “為什麽?”


    她在質問她。


    她是真的想讓她好。


    許負忽然輕笑了起來:“為什麽?因為我有個早死的媽,一個整天打我的爸,還有一個得了癌症的外婆。”


    大概是謝致遠都爛到了根,生不出什麽霽月光風青雲白石的後代,所以連著她,也是如此的醃臢爛貨。


    這是她第一次對別人吐露的完完全全。


    她還記得自己第一次見謝致遠的時候,也是穿的碎花裙子,兩條細白的胳膊明晃晃地露在外麵,羞赧地叫著他爸。那時候她還不知道,這個他無比期待的父親日後會那樣對她,讓她再也不敢穿裙子,再也不能把兩條胳膊裸露在人前。


    王萌萌不做聲了,如果她生活在這樣的環境下,不見得會做的比許負好。


    良久,她才從廚房裏給端出一碗油潑麵,上麵還放了荷包蛋,色香味俱全。許負也確實餓了,便不客氣的吃了起來,手藝確實好。


    “我們不久就要搬走了。”王萌萌忽然道,“我爸當時為了還原先的高利貸,又去借了新的,這個房子是賣給我二叔才拿的錢,還是二叔準備給他兒子準備買房子的錢呢,過不久二叔的兒子就要結婚,我們就隻能搬走了。不過也好,總之我爸現在是不賭了。”


    “那你們搬去哪裏,還有住的地方嗎?”


    “太平盛世,還能沒有活路了?”王萌萌還是笑,“住哪裏不是住,平平安安就好了。”


    許負黯然笑了笑,她自己把人家弄得流離失所還腆著臉來她家吃飯,她看了看那碗麵條,怎麽都吃不下去了,囫圇吃了兩口就尋了個借口趕緊走了。


    從王萌萌那裏迴去之後,許負就直接迴了家,一開門,一股子煙味直衝她的大腦。抬起眼,又是沈弄。


    好幾個月了,那個砸過他腦門的煙灰缸上還是沾著血跡。她懶得清理,就任它在那躺著,像是殺人之後忘記藏匿的作案工具。


    “迴來這麽早,沒去上課?”


    “沒。”


    許負換了鞋,走到冰箱前拿出一罐啤酒喝了起來,又迴到沙發上半躺著。


    許負舉了舉手裏的酒罐,“喝點?”


    沈弄還是那副臭脾氣:“信不信把你手給掰折了?”


    許負肆意地笑著:“二十多歲的人了,一口酒就能把你撂倒。”


    這其實也不能怪沈弄,他的體質比較特殊,沾一指甲蓋的酒都能醉。小時候沈弄爸爸就喜歡逗他兒子,那筷子沾了白酒往他嘴裏麵送,一筷子還不夠,得好幾筷子下去,他就站不起來了。


    沈弄正色起來:“問你正事來的。”


    許負挑眉看向他,繼續往嘴裏灌著酒。


    “孟澄手底下的那幾個場子進賬都不怎麽幹淨,賬本你能拿過來嗎?”


    “不能。”


    許負說的毫不猶豫,沒給他留一點餘地。想是沈弄還不知道她以前是給孟澄做假賬的,以前的備份她有,新的賬目她也能弄出來,但她不能給沈弄,她不能對不起孟澄。


    “許負,我沒跟你開玩笑。”


    “我也沒跟你開玩笑。”許負坐正了身子,“沈弄,我問你,你到底在做什麽?”


    “不關你的事。”


    “嗬,”許負冷笑了一聲,“是,我現在什麽都管不著你了,那您也什麽都別朝我打聽,尤其是孟澄的事,別他媽想從我這撬出來一個字。”


    “你喜歡他?”沈弄直勾勾地看著她的眼睛,“你跟他睡過了?”


    許負惱了,抄起茶幾上的煙灰缸又一次向他砸了過去,同一個物件,同一個方向,同一個位置,不偏不倚,剛巧砸在了上一次的部位,磕出了同樣的血。


    “是,我是跟他睡過了,不止孟澄,還有周渡鄭冕我他媽都睡了個遍,還跟你老子睡了!”


    沈弄抬起手擦了擦額頭上的鮮血,得,砸的比上次還狠。


    也不怪她,她這脾氣也是自己看著養出來的。


    “我還是那句話,你要是還在這個泥潭子裏麵打滾,誰也保不了你。”沈弄道,“真當這是好差事?背著我晃蕩了兩年真他媽長本事了啊。”


    許負學著他的語氣,“不關你的事。”


    沈弄嗤笑了一聲,“你自己不出來,別怪老子把你拽出來。”


    他走的時候,還是帶著滿頭的血,蓋著機車帽,從消防通道離開。


    是該讓這小丫頭吃點教訓了,要不然還是這麽不知輕重的,早晚把自己給玩進去。


    沈弄出了門,許負才稍稍的冷靜了一點,舊傷還沒好,又給他開了一次瓢,總這樣也不好,是該找個時候給他陪個不是了。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給孟澄打了個電話,忙線。沒辦法,隻能發了個信息讓他最近做事把屁股擦幹淨點。


    許負喝完酒,吞了兩片安眠藥才去睡。


    因著迴來的早,又有藥物的作用,許負好歹睡了個好覺,第二天起來就準時去上學。


    大清早人還是稀少的,隻有早餐店開了門,早飯熱氣和昨夜的霜氣纏雜在一起,沒有了燈紅酒綠的加持,顯得清淨了許多。


    許負在進校門前就把手裏的油條包子給啃完了,又往嘴裏扔了兩片薄荷糖去去嘴裏的味道。以前在陳妄家裏,什麽時候吃過這樣的東西。


    陳妄那個矯情的貴公子,隻肯自己做飯,外頭買的就嫌油煙味太大,不健康不營養,碰都不碰一下。


    但他的講究還真是分東西的,比如人家能在幾百萬的車裏抽二十幾的煙,能在幾千萬的房子裏穿十五塊的膠底藍色拖鞋。家裏的枕頭是買沙發送的,杯子是買茶幾送的,椅子是買桌子送的,連床頭櫃也是買床送的。


    進校門之前,許負又看見了老孫的車停在了校外,李漁還是笑吟吟地從上麵下來,又換了一個包背。


    許負好像聽孟澄說過,老孫也參與了白澈那個項目,還投了不少錢,現在倒還有閑錢花在李漁身上呢,也是藏的夠深的。


    她隻看了一眼,就匆匆收迴了目光往教室裏麵趕。


    上午的課兩節英語一節物理,最後一節是體育課。許負難得清醒了點,還認認真真地做了筆記,一筆一劃寫的很漂亮。


    第四節體育課,體育委員組織做完準備活動就散去了。許負不想跟他們打球,也沒心思和女孩子聊八卦,就撿了一塊清淨地戴著mp3聽小說,一直待到了下課才自己一個人走出校門。


    還沒走出操場的鐵門,許負就覺得一股力把自己扯住了。還不是扯得她其他地方,是她的馬尾辮。


    許負皺著眉迴頭看,又是他娘的謝圖南。


    “這麽著急去見你那個賊漢子啊?這兩天沒看見他來找你,怎麽著,玩夠了被甩了?”


    媽的,忘了這天的體育課是和謝圖南他們班一起的。許負現在看他一眼都覺得麻煩,實在不想和他理論,隻冷冷道:“放手!”


    謝圖南是放手了,他狠狠往下扯了一下,還差點讓許負摔在地上。


    謝圖南接著說:“你媽那點狐媚本事沒傳授給你啊?她勾引起男人來可是很有一套呢。”


    “謝圖南,你夠了!”


    “天天找我事有意思嗎?不是我他媽勾引的你爸!嗬,你還以為謝致遠多麽高尚多麽聖潔呢?我告訴你,蒼蠅不叮無縫的蛋,你覺得我媽髒,謝致遠也幹淨不到哪裏去!他沒告訴過你吧,就是你媽懷你的時候,他忍不了了,這才亂的性!”


    許負氣昏了頭,一股腦的全都罵了出來,把謝致遠罵了個透。但她還是收著的,沒把謝致遠幹過的事全部都說出來。


    那些事,許藤隻對她說過,連羅茵也不曾知道。想來也是,羅茵要是知道的話,也不會把她送到這個虎狼窩裏來了。


    謝圖南利著眼睛看向她,幾乎是咬著後槽牙的,“你再說一遍!”


    “我……”


    許負還沒張口,謝圖南就迎麵打了過來。一米八幾的少年,力氣比謝致遠還要大上許多,一拳直接把許負給打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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