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串人類的血濺起了——那是個因為驚慌跑出廣場邊界的孩子,為了躲避殺人藤蔓,他爬上了一棵樹,所以也最早地碰到了獸人族。


    雖然他在樹上爬得很高,但身高超過九呎的獸人還是一把抓住了他的腳腕,那獸人像隻是和孩子親密接觸了下,低頭在他的肚皮上吻了吻,然後,它那枚彎曲的獠牙向夜空中撩起時,一長串鮮紅的血滴就飛濺而出了。


    “給我箭!”勞斯威爾高聲叫道。他從馬上躥起,一躥就躥到了廣場中心高高的恥辱柱上。他手裏擎著從副官手中接過的弓,麵對著防禦工事外來勢洶湧的殺人藤,發出了一支短短的不足二寸的卻在聖水瓶裏已浸泡了超過二十年的銀箭。


    那銀箭帶著神聖的煎熬,攸然飛起,射中了一根粗如人腰、色作深藍的等級極高的殺人藤的腕口。殺人藤一抖,像痛苦地發出了一聲呐喊。


    和它同聲的,隻聽半獸人與獸人族身影的掩映中,也有人發出了一聲低哼。勞斯威爾要的就是這個,那一定就是驅使殺人藤的獸人族巫師!


    他彎弓搭箭,這一下弓拉得極滿,一支聖心大箭脫弦就向那名獸人巫師射去。


    他這兩箭銜接極密,以至獸人巫師隻來得及稍微一閃,那支聖心大箭突破了獸人巫師布就的護體結陣,直插入了他的肩膀。


    廣場四周的藤蔓驟然迴卷,於頃刻間萎靡不振。


    獸人族一片騷亂,勞斯威爾騎士也從恥辱柱上一躍而迴他的座騎。


    可獸人的鼓一齊催響,那不是一麵鼓,而是上百麵鼓一起響起來的聲音。山鳴海響、天裂雲崩。那鼓響聲掩蓋了殺人藤的萎靡。廣場中所有的布爾森人都知道:那些鼓上蒙的皮,就是獸人們用剝下的俘虜皮製就的。獸人族的鼓手一向有個相互誇耀的傳統,他們總是把自己俘獲的戰利品:人類的皮,一層又一層地蒙在他們的鼓麵上。層數越多,它們發出的摧毀性的聲音也就越強,而挎著那麵鼓的鼓手,也就更有榮光。


    廣場中的人們,哪怕是那些強悍的布爾森青年與壯年男子們,一想到自己的皮可能被活活剝下來作為戰利品蒙在哪個獸人的鼓上,就腿都止不住地抖,止都止不住地抽起筋了。


    無助的人們驚慌了。但受過訓練的軍人就不同,他們的反應極為鎮靜。他們警惕地把眼望向四周,卻把自己的耳朵都朝向了勞斯威爾騎士。


    他們在等待著他的命令。


    勞斯威爾有些鄙夷地看著那些慌亂的人群:“平民就是平民,隻有遵從秩序和執行鐵一樣的紀律的人才有能力統治一切。”


    他揮了揮手,低聲對屬下命令道:“留下一個隱蔽起來觀察敵情,還有十三個趁現在右後方還有空擋,護衛我們認為重要的市民先走,剩下兩個隨我上坡地。”


    話一落地,勞斯威爾手下的十幾名騎士已經分散開來,各自執行各自的使命。十三名騎士已護送著本鎮最重要的二十名公民,騎上了最好的馬,在殺人藤攻勢遇挫的混亂中,騎著他們披著鎧甲的馬衝了出去。


    作為掩護,勞斯威爾騎士帶著一左一右兩名護衛,直衝到獸人族的陣仗中,擾亂了對方的局麵,讓他們無暇全力截殺逃逸者。護衛者與被護衛的人逃走了。在險死還生的局麵中,最後,勞斯威爾帶著兩名護衛退上了距廣場一裏之外的那個坡地。


    勞斯威爾所登上的那個坡地是個極為陡峭的山坡,那是距離斷頭廣場不過一裏的一處高地。南麵,就是遺忘小鎮,燈火晶瑩。而斷頭廣場位於鎮北的一個穀地之中。


    現在,他腳下,就是整個廝殺的戰場了。一大片半死不活的殺人藤,把這片小山坡和斷頭廣場之間隔絕開來。獸人族雖以戰鬥力狂猛著稱,但論起迅捷靈動,卻遠比不上聖騎士。所以,勞斯威爾隻要脫出了包圍,幾乎就等於獲得了個人的安全。他提馬立在高地上的陰影裏,縱目向那篝火雜亂的廣場望去。


    獸人族屠殺的號令已經響起。這時,集在斷頭廣場上的最有戰鬥力的布爾森男人還有三百餘名。他們一層一層圍成了一個密匝的圈子,所有能找到充作盾牌家什的,都立在圈子的最外麵,後麵的一圈是找到長兵器的人。他們急速地喝令所有地老弱婦孺聚集在最內層的篝火圈裏。然後,所有的男人,拿起他們所有能找倒的武器,用後背圍成了一個圈,肩並著肩聚成環形地開始麵對進攻者。


    第一波攻擊發起後,就有幾名布爾森人倒下了。但後麵的人立即持起他們的武器,擋住缺口。


    獸人族的投槍不斷地飛襲而至,每一輪進攻,布爾森人都有新的受傷者倒下。但布爾森人拔出同伴們身上插著的投槍,由此獲得了武器,在集聚到一定數量後,他們也成批地投向獸人族。


    血不停地在湧出。斷頭廣場的判決執刑雖然從未間斷,但卻從來沒有經曆過這樣大規模的屠殺。這像是一場鈍刀子割肉的煎熬。篝火旁邊已有失去親人的女人開始扯爛了自己長發,瘋狂起來。


    她們哭叫著:“他們怎麽還不來?援兵怎麽還不來!”她們哭叫著勞斯威爾騎士的名字。


    “你們還沒有看清楚嗎?”一個戰鬥中的布爾森男子粗聲怒道,“對於聖十字軍團那些貴族老爺來說,我們不過是隨時可以被拋棄的犧牲者!是用來養活他們的被奴役者。很多時,還可以充當誘餌!”


    勞斯威爾身後的軍士,也快忍受不住這樣的場麵了。他小聲道:“長官,難道我們還不進攻嗎?”


    勞斯威爾隻是冷靜地道“不,還要再等上一等。獸人族相當狡詐,他們今天是算準了卡在安東尼死後這混亂局麵發動攻擊的。你們看,他們在廣場中發動的攻擊,雖然殘忍,但卻並沒有使用他們全部的力量。他們本來以為,我們聖十字軍團的騎士會大半集聚在斷頭廣場,會在倉促中應戰。但他們錯了。他們現在一定已把他們最優勢的兵力——無論是投石車、飛血、還是巨木風火輪都已留在了另一邊,一邊窺視著準備進攻我們空虛的市鎮,一邊在這裏的屠殺。這裏隻是一個誘餌,他們想圍點打援,這是他們做好的圈套。他們的用意不隻是殺幾百個布爾森人而已,他們是想一舉拿下我們的市鎮和整個聖十字軍團。”


    “何況,布爾森人一向勇悍,但也一向視我們為外來者,不曾為我們盡過全力。今天這頭一陣,且由他們來擋。”勞斯威爾撇了撇他高貴的嘴唇,“獸人族雖然狡詐,可耐心並不持久。我們隻要等一等,再等上一等。”


    過半的布爾森男子倒下了,廣場裏的屠殺已持續了好久。


    獸人族對這場極耗耐心的戰鬥終於感到厭倦了。他們發現聖十字軍團的援軍並沒有到來,那麽他們一定在全力防守市鎮,今天精心策劃的準備毀掉整個市鎮和聖十字軍團的計劃,看來,最後還是失敗了。遺忘小鎮有裝備精良的炮台和箭樓防守,全靠硬拚的話,很難攻下。


    而遺忘小鎮距離這裏還有半個小時的路程,他們可以恣意地發動他們的屠殺。


    ——獸人們終於不耐煩了,因為,勞斯威爾看到了那柄月牙杖。


    月牙杖、勞斯威爾終於在暗夜中斷頭廣場邊的一顆樹冠上,看到升起的那柄慘白的月牙杖。那是獸人頭領齙牙的獨特標誌,也是他的號令之杖。據說,那是用一代代死去的獸人族頭領的骨頭製成的。它樹立在那裏時,杖的頂端會浮起一彎月牙的光芒。


    齙牙終於忍耐不住了,它精心策劃的進攻,今晚看來依然毀不掉聖十字軍團和遺忘小鎮。它在召喚原準備攻擊市鎮的精銳部隊全部出來。


    隻是十幾分鍾,通往斷頭廣場的路上就響起了讓人齒酸的咯吱咯吱聲。獸人族的精銳部隊帶著他們殺傷力最大的投石車、飛血與巨木風火輪匯集到斷頭廣場上來了。


    “來了!”身後的軍士低叫著。


    勞斯威爾抬起眼,斷頭廣場的上空已經躥起了數百個飛翔的紅影。


    “飛血”——那就是獸人族除了投石機、殺人藤蔓、巨木風火輪以外最有殺傷性的戰鬥力了。它們據說都是以前陣亡的獸人族中最狂暴者的亡魂,隻有獸人首領才可以將它們召喚。


    巨大的投石機也開始哄然作響了,桌子大的石塊在空中如雨般地落下,砸向斷頭廣場中聚集的布爾森人。獸人們所有地狂暴都發泄在斷頭廣場中的平民身上——這像一場殺人的狂歡!


    可勞斯威爾舉起了他的劍,剛才他就是用綸音之響欺騙了獸人族,讓他們以為聖十字軍團的主力部隊依然堅守在遺忘小鎮中。


    其實,這是一個陷阱。他早已布置好的五百名精銳騎士就躲藏在山坡後麵那一眼望不穿的黑暗裏。


    獸人們為了發泄,已把他們過多的法力消耗在了無辜的布爾森人身上。


    勞斯威爾舉起劍,天庭忽然就炸響了一個霹靂。他召喚來了他的水精靈,精靈的身上閃著霹靂的光。枝形的閃電照亮了整個天空,蛛絲樣的劃破了黑暗,長擊而下,匯集在勞斯威爾直指天空的劍尖上,匯集成一團球狀的聖心之光。


    那是照耀著所有聖騎士們心頭的信仰之光。


    勞斯威爾把它砸向獸人們聚集的斷頭廣場。一場真正的廝殺開始了,像提早來到的末日對決。


    一場真正的混亂也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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