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台上的翁長青恰好又劈出一劍,被展毓民架開後,露出一個空門,全身都在對方的劍勢可及威脅之下。


    展毓民也不能放過這機會,反手一撩,大羅劍中最具威力的三式攻招,一起施展了出來。


    翁長青勉強躲開了第一二招,眼看第三劍直逼胸膛,再也無法躲過時,忽而空手疾出,雙指一夾,以靈巧無比的手法,夾住了展毓民的劍鋒。


    試想兩人的內勁相若,以兩根手指,如何能抵得住對方全力的進攻?


    因此展毓民毫無考慮,順著他所夾的方向,姿勢不改,繼續朝前推送。


    因為他兩指夾住了劍葉,隻有直推最易取力,即使他想引偏劍勢,也可以在產生威脅的距離下,迅速作更有力的進攻。


    翁長青的手指上微微使勁,僅隻將他的推勢阻緩,仍是讓劍尖慢慢的移向胸前,展毓民忽然覺得不對了。


    對方是個絕世高明的劍手,一個高手,所爭取的隻是刹那的先機,自己的劍勢受阻,無異是授敵以機,而且剛才專心進攻,竟忽略他的劍在什麽位置了。


    雖然自己所發出的三招動作極快,隻不過刹那的時間。


    但這一段空暇對翁長青這樣的高手,是可作許多從容的部署。


    想到這兒,他的劍在距離對方胸前寸許時,突然停止不進,移目去看翁長青執劍的手,判斷他的劍在何處以及采取了什麽姿勢。


    這一看使他大為吃驚。


    翁長青執劍的手竟然低垂於地,劍尖也垂了下去,完全不作反擊的打算。


    既摸不清對方的用意?又想不透是什麽道理?


    他竟怔住了。


    翁長青一笑道:“台端勝望在即,為什麽止手了?”


    展毓民頓了一頓才道:“我不明白一件事,你的手夾住了我的劍鋒,應該可以作反擊的打算,你為什麽……”


    翁長青不等他說完就大笑道:“等你發現已經太遲了,你攻我三劍時,我早已還攻了三劍,每一劍都在你身上留下了記號,你不信可以檢視一下。”


    展毓民連忙低頭一看,才發現自己胸前及兩乳之處,各為劍尖挑開一個小孔,一字平行。


    這三劍的勁道很平均,都隻刺破衣衫而止,一點都沒傷及肌膚,是以毫無感覺,可是展毓民知道這是他手下留情。


    照他取位之準,用力之勻,足證對方在極從容的情況下,完成三式的連攻,而且還能在不知不覺之間將劍撤迴垂地……


    如果對方要存心殺死自己,每一劍都可以做得到。


    換言之,他已經死了三次了。


    因此他頹然一歎道:“台端劍法入化,劍帝之譽,信非誇詞,展某心服口服矣!”


    翁長青笑道:“過獎,過獎,閣下守勢之穩,也是敝人首次所遇之勁敵,如果閣下不出手反擊的話,我還沒這麽容易取得勝利。”


    展毓民這次倒是敗得心服口服。


    雖然翁長青讚他守勢緊密,但他自己明白,他的體力已經消耗太多了。


    兩個人的交戰過程中,雖然都是一觸即止,但每一觸都是貫以無比的內勁而互相對拆,劍器交觸時,聲音雖然不大,雙方所發的勁道,卻都可以貫穿金石,實在相當吃力。


    翁長青似乎還餘勇可賈,展毓民則已筋疲力盡,最多再支持七八招就不戰自潰了,反擊之舉,乃不得已而為之,然而一出手,即為對方製住先機,在劍法的造詣上,他實在差了一大截。


    這由不得他不服輸了。


    尤其是翁長青的氣度,更令他心折。


    他覺得翁長青並不如想象中那麽殘酷嗜殺,一連三招留情,最後竟敢以身試劍,僅用手指稍阻劍勢而放空門,聽由自己進招。


    假如自己心術陰險一點,猛力前搠,他不是太冒險了嗎?


    這種氣度胸襟實非常人所能及,所以不自而然地說出了劍帝兩字,口氣中也流露出真正的欽佩。


    於是,他莊然收迴長劍,一拱手道:“台端的氣度,不虛有王者之風,劍下容情,展某並不知道,如果展某最後奮力進逼,台端所擔的風險不是太大了嗎?”


    翁長青笑笑道:“因劍及人,台端的劍中毫無煙火之氣,敝人相信台端絕不是那種人。”


    展毓民愧然道:“這倒使展某汗顏無地了,展某交手之際,乃抱著除兇之心,臨時止手,倒不是為了不肯傷人,而是想到閣下不可能如此輕易受製。”


    翁長青大笑道:“這也不算過分,我以霸道的手段對付這些武林人物,確是難以令人心服。不過,閣下也無須自謙,我的眼睛察人觀劍,相信不會錯。你那三劍的攻勢雖厲,殺機未現,我相信你最後還是下不了手的。”


    展毓民一歎道:“展某不習慣傷人,所以使那三招殺手時,總是有點猶豫,不過話又說迴來,即使展某有殺人之心,隻怕也難以得手。”


    翁長青笑了一下道:“可以這麽說,我的感覺已能到心劍合一的境界,如果你殺機已現,我的劍總還能快一步。”


    展毓民想想道:“展某有一句忠告,展某因天性之故,不擅使那些兇招,如果換了別人,出手會兇猛得多。”


    翁長青道:“我知道,最後那三招與大羅劍的精神不合,想必不是劍法中的原式。”


    展藏民點頭承認道:“不錯,有人將劍式稍稍改變了一點,使它的攻擊威力增加了幾倍。”


    “這個人是你師弟羅士遠,也是易名為袁南荒的南荒劍叟,對不對?”


    展毓民又點了點頭。


    翁長青繼續問道:“是他叫你們來的?他就是從五大門派處盜去武林符的人?”


    展麻民還是點頭。


    翁長青追問道:“他來了嗎?”


    “展某不知道。”


    “你怎麽不知道呢?你說有四個人要向我挑戰,除了你之外,五大門派的護旗令主與祁百合各算一個,第四個人就是他,他一定來了。”


    展流民道:“他是準備來的,但不一定會出場,因為他判斷你是他認識的一個故人,才提供我三式攻招。這三式攻招即使殺不了你,至少也能使你受點傷,他就出場對付你。現在這三式攻招被你破解了,他就不出場了。”


    “為什麽呢?”


    “因為你不是他想象中的那個人。”


    “何以見得?”


    “因為他想象中的那個人破不了這三招。”


    翁長青哈哈一笑道:“我希望他來了,也要他知道一下自己犯了多大的錯誤,因為我正是他想象中的那個人。”


    展毓民愕然道:“閣下究竟是誰?”


    翁長青笑問道:“難道他沒有告訴你嗎?”


    “沒有,他不肯說。因為他在沒有確定以前不能說。”


    翁長青沉吟片刻才道:“那我也暫時賣一下關子,等我登上劍帝的寶座,我就以真麵目顯示在大眾之前。此地有不少是我的故人,相信還能認得我的。”


    柳大樹忍不住低聲對林佛劍道:“佛劍,聽翁長青的口氣,他真是從青城出去的人,究竟是誰呢?”


    林佛劍困惑地道:“我實在不知道。即使他從青城離去,也是多年前的事了,老伯不知道,我更難得知了。”


    柳大樹低頭苦思。


    翁長青在台上突然又叫道:“林佛劍,那個授你劍法,叫你來跟我作對的人是羅士遠無疑了。”


    林佛劍道:“我隻知道他叫袁南荒,至於他是否南荒劍叟羅士遠,完全是我個人的臆測而已。”


    “但是展毓民已經證實了。”


    林佛劍道:“那就是我猜測的正確。”


    翁長青笑笑道:“你覺得這個人如何?”


    林佛劍道:“我對他了解不深,無從置評。”


    翁長青道:“我告訴你,他是個陰險的小人。你是否同意。”


    林佛劍想想道:“光憑這句話我無法同意。”


    翁長青冷笑一聲道:“我自然會提出確實的證據,你出道以來,處處與四海鏢局為難,是他的授意對吧?”


    林佛劍道:“是的,但是他並沒有要我真的跟他們作對,隻是要我使他們的鏢局歇業。”


    翁長青道:“這就夠了。他為了蕭白逼他保鏢,與他的誌趣不合,憤而與師門反目,一直到蕭白死後,他還是不肯放鬆,一定要逼使乾坤門下中止保鏢的行業,此人心胸狹窄,由此可見。”


    展毓民辯解道:“羅師弟不是這種人,他對保鏢之舉不同意,固然是與先師慪氣,但並未忘本。他利用林佛劍打擊我們,使我們的劍術更進一步,而且他叫林佛劍相機對本門的劍法作許多的指正。”


    林佛劍道:“他還要我處處照應乾坤劍派,由此可見,他對師門還是相當愛護的。”


    翁長青大笑道:“那你們都認為他是好人了?”


    林佛劍與展毓民都低頭不語,實在他們對羅士遠的做法很難置評,說不出是好與壞來。


    翁長青道:“林佛劍,他教你劍法,除了要你打擊四海鏢局外,另一個任務是對付我,對嗎?”


    林佛劍道:“不是對付你,是對付五行劍主。由武林符上,他知道五行劍主的事,知道這一家兇劍的傳人差不多又快到出世為害的時候,他要我弭平這次禍亂。”


    翁長青冷笑道:“他自己為什麽不出頭呢?”


    林佛劍道:“我不是告訴過你嗎?他因為練武林秘籍的功夫,引得走火人魔,以致全身癱瘓。”


    翁長青道:“展毓民,你見到的羅士遠,是否如此呢?”


    展毓民道:“不,他已經能行動了,但這是最近的事。正如你一樣,如果你是他所想象的那個人,則你也練過武林秘籍的功夫,相信你也是最近才能行動的。”


    翁長青道:“沒有的事,武林秘籍的上冊能使人走火入魔是不錯的,但並非無法解除,也不致令人癱瘓,最多每天兩個時辰的痛苦而已。我找到了解除這種痛苦的方法,相信他也找到了,否則他絕對不會恢複得如此之快。”


    “所謂四肢不仁,雙目失明,完全是騙人的話,他叫林佛劍來代他行事,有一個絕大的陰謀。”


    林佛劍問道:“是什麽陰謀?”


    “等我確定了劍帝的身份之後,我再告訴你,那時你就知道這個人陰險到什麽程度了。”


    林佛劍憋了一肚子的問題,悶聲不響。


    翁長青又問展毓民道:“你說的第四個挑戰者可能不敢現身了,假如沒有人反對,我就要正式宣布登上劍帝的寶座了。”


    展毓民默然片刻才道:“以劍技而論,閣下實為窮古通今的第一人,展某承認你可以稱為劍中之帝。但是要我們屈膝歸順,展某絕對不能同意。”


    翁長青笑笑道:“你不怕我廣開殺戒嗎?”


    展毓民朗聲道:“展某以掌門人的身份作此宣布,凡我門中弟子,現在都有自主決定去留之權,但留在乾坤門中的,絕不準有屈膝偷生的行為。”


    阮雄與齊碧霞、方天華等三人同聲道:“弟子絕對擁護師尊的決定,寧作劍下之鬼,不作偷生之人。”


    他們三個人早已商量好了,所以三張口中,吐出的字句都是一致的。


    翁長青笑了一下道:“好,把你們記下,我登座之後,就開始對付你們。還有誰不肯屈服的?”


    林佛劍立刻道:“我。”


    翁長青點點頭道:“隻有你一個人嗎?”


    柳如昔道:“我們都跟佛劍站在同一立場。”


    翁長青笑問柳大樹道:“你是個長輩,怎麽不開口,盡讓孩子們說話?難道你處處都要聽他們的嗎?”


    柳大樹朗聲笑道:“年輕一代的有種豪情,比我們強得多了,我又何必多開口呢?他們還有大好的歲月,都不惜用性命來對抗暴力,我還珍惜這條老命嗎?”


    翁長青大笑道:“好,好,還有誰呢?”


    天山綠梅穀的鍾氏兄妹道:“還有我們!”


    翁長青哂然道:“你們的父母在這兒做人質,難道你們連堂上父母的生死都不顧了嗎?”


    鍾少雲大聲道:“我們的父母也許是為了顧全我們,才沒有作表示。如果我們為堅守劍士的不屈精神而死,相信二位老人家一定會讚同的。”


    “何以見得呢?”


    鍾少芬也道:“因為我們幼年所接受的庭訓就是這些。”


    鍾雲激動地道:“好,好孩子,這才是綠梅穀出來的佳子女。我與你母親一定拚合餘力,跟你們並肩作戰。”


    翁長青笑笑問道:“再沒有別人了嗎?五大門派呢?你們以武道精神為立門的主旨,怎麽噤若寒蟬了呢?”


    武當掌門黨慧道長道:“我們不在乎一死,卻不想禍延門下無數弟子。十年後,自有護旗令主出來為我們一搏,那是我們五家的代表,隻要這種傳統不中止,我們的精神也不會死的。一個門戶與一個人不同的,有時必須學會忍辱以持續命脈,不能逞血氣之勇,今天你征服的隻是我們這些人,而不是我們的門戶,知道嗎?”


    翁長青哈哈大笑道:“說得好,五大門派所采取的含辱待複方法,表現了武人堅毅的精神。那批年輕人表現了劍士們不屈的氣節,我都會成全你們的。半盲,宣儀奏樂,至少我現在要登劍帝的大位是沒人會反對了。”


    劉半盲連忙一揮手,司樂的侍女們鍾鼓齊鳴,八音交奏,在莊嚴的樂聲中,翁長青緩緩地走向座椅。劍帝登位,就這樣匆匆上場了。


    他麵對著台下的群豪,泰然地坐了下去。


    柳大樹迫不及待地道:“現在你可以揭露真麵目了吧?”


    翁長青默默點頭。


    他四下看了一遍道:“我真希望袁南荒,或許該叫他羅士遠的那個家夥在這兒,目睹這最動人的時刻,但他似乎沒有膽子前來了。”


    說完他舉手揭下自己的麵紗,露出一張頗為俊朗的臉,約莫在五十到六十之間,頷上的短須半現花白,但依然神采奕奕。


    這時,台下群豪都發出了一聲輕唿。


    林佛劍隻覺得此人似曾相識,但說不出是什麽時候見過。


    他見柳大樹嘴唇不住地龕動,哺哺地道:“不可能。”


    林佛劍忙問道:“柳老伯,你認識他嗎?”


    柳大樹顫著聲音道:“我……認識,但我不能相信,這簡直是不可能的事。”


    聞達與聞道遠兄弟兩人也麵現驚色,目瞪口呆。


    另一邊的阮來風也是張大了嘴,流露出難以相信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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