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把熊熊的火把圍成一個圓圈,把草坪照耀得如同白晝。


    坐著的人全都站立起來,退到四周,留下玉嬌龍和半天雲站在中央。玉嬌龍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隻冷冷地注視著馬賊們的一舉一動。她總不相信,就是這些衣衫不整,坐立不正,相貌不揚的馬賊,竟會那麽兇悍,把官軍四百精騎殺得一敗塗地。


    半天雲等大家站定以後,這才轉過身來,麵對著玉嬌龍將拳一抱,說:“砍殺廝打,對我有如吃頓便飯一般,隻是,和女人交手,這確還是頭遭,刀槍沒長眼,你要留神才是。”


    說完,從腰間解下短刀,將刀從綠鯊魚皮製成的刀鞘中拔出,隨即將刀鞘拋給一個弟兄。玉嬌龍用眼瞟去,見那柄短刀,長不過一尺五寸,刃薄如紙,刀背厚有半寸,在火光照耀下,閃著冷冷的寒光。她腦裏立即閃現了剛才發生在陣上的一幕情景:半天雲騎在火紅馬上,舉起刀在半空中一劈,一個官兵便連刀帶人斷為兩截。她不由得通身打個寒戰,手裏的劍也握得更緊了。她不禁想:“我得先製住他!”


    同時又不住地在盤算著對付半天雲應使用的劍法。


    草坪上除了火把燃燒著發出的僻啪聲外,什麽聲音也沒有,火光中籠罩著一種緊張的氣氛。好像大家已經預感到了這場較量的不測。


    半天雲把刀抱在懷裏,站好架勢,用一種略帶嘲弄的眼光看了看玉嬌龍,說聲“請”,然後以右手護左手,舉刀平肩,擺出起勢。玉嬌龍卻毫不依照比武的規矩,既不亮架,也不說“請”,將劍一抖,縱步上前,向半天雲迎麵就是一劍。隻聽“當”的一聲,劍被刀格開了。玉嬌龍感到手指微微發麻。半天雲這一格所顯出的臂力,使她暗暗吃了一驚。她順勢將劍抽迴,緊接著又“嗖”的一劍響半天雲咽喉刺去。“當!”劍仍被架開了,手又是一陣酸麻。她一咬牙,把劍一翻,突向對手腰部削去。又被刀撥開了。她連進三步,半天雲連退三步。隻一瞬間,她連刺帶削,換了三招,半天雲卻一刀未還。她注意到了:半天雲擋、架、撥三次,都是用的刀背。


    她想:“這馬賊真吝,竟這般愛惜他的刀。”半天雲撥過第三劍後,猛然向旁跳出數步,正色說:“看你是個女人,我已讓你三招,當心,該你看刀了。”說罷,將手中短刀一劈,旋風潑水般地舞動起來。玉嬌龍眼前頓時隻見一片寒光翻閃,耳邊突然響起尖脆刺耳的嘯聲。玉嬌龍屏息凝神,忙將劍路一變,使出奇峰獨秀的招式,猱進猿退,刺斬過去。一霎時,隻聽得一陣“當當當”的刀劍碰擊聲,“鏘鏘鏘”的刀劍架格聲,那聲響是那麽沉重又那麽清脆,真叫人驚心動魄,毛炸發立。兩團寒光,一團如電光繞樹,一團似空躍銀蛇;碰攏時隻見火星亂迸,分開時又見流星雨墜。眾馬賊一個個看得呆了。二人一來一往,虎躍龍騰,刺殺了半個時辰,半天雲找不出玉嬌龍的半點破綻,心裏暗暗稱奇,不想她劍法竟如此高超。心想:兩年多前,自己在草原上初次遇她,她在巴格的欺淩下還是個毫無自衛之力的嬌小姐,今天哪來這等武藝?玉嬌龍也留意窺測半天雲的刀法,見他一招、一架、一砍、一劈,幾乎都是全憑他那超人的臂力隨心使去,卻無一定章法。但他那揮舞著的刀鋒,好像夾有萬鈞之力,不慎碰上,定然非死即傷,的確令人生畏。玉嬌龍見半個時辰尚挫他不得,不免急躁,心想:不拿點厲害給他看看,諒他不會服輸。倏地想起近日才愉偷習到的一路名為石破天驚的劍法來。於是,將身子略一後退,伏身下去,將劍式一變,忽地卷起幾團亮花。半天雲不知哪團是實,哪團是虛,略一遲疑,手中的刀也放慢了。玉嬌龍趁此驀然躍起,虛一劍,實一劍。


    一劍快一劍,一劍緊一劍。“嗖嗖嗖”,一連三劍,閃電般地向半天雲上中下刺去。


    這三劍來的快,刺得狠,變化莫測,就是武藝十分高強的人,躲過一二劍,也難逃第三劍。周圍馬賊看到這莫測的情景,不禁失聲驚唿起來。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隻聽“嚓嚓嚓”三聲響過,半天雲並未被刺中,玉嬌龍手中的劍卻隻剩下個劍柄了。原來半天雲見玉嬌龍這三劍來得緊狠,也慌了手腳,忙用刀刀護著自己,不去架格,隻轉動刃口去迎劍鋒,這就把王嬌龍的劍削為三截,最後隻留下一個劍柄了。半天雲雖然憑仗手中寶刀嗽了自己,卻已被驚出一身冷汗。王嬌龍也被驚得呆住了,張大眼望著手裏的劍柄出神。等她迴過神來,突然將手裏劍柄一扔,一咬牙,空著手向半天雲撲過去,迎著刀刃,伸手去夯。半天雲被她這突然的一舉驚呆,唯恐刀刃傷了她,忙把刀高高舉起,並用左手去攔阻著她。玉嬌龍哪肯罷手,又打又踢,使勁去夯,兩人在草坪上扭了幾轉,最後,半天雲大喝一聲:“住手,別胡來!這刀刃鋒利得很!”


    玉嬌龍這才停了下來,眼裏閃著怒火,胸前一起一伏。在這一陣扭扯中,玉嬌龍的頭發也有些散亂了,恨恨地站在那裏,咬緊唇,直喘氣。半天雲趕忙趁此將刀拋給一個馬賊,這才拍了拍手,大大地出了口氣。


    玉嬌龍看了半天雲一眼,憤憤地說:“我這才明白了,你橫行沙漠,原來卻是憑的這口刀!”


    半天雲沒哼聲,垂下眼,垂下了頭。


    “給我換柄劍,你還使你那把刀,我如不勝你……”玉嬌龍雖仍很激忿,但下麵的話卻接不下去了。


    半天雲猛地抬起頭來,看了看周圍的弟兄,然後沉重地說:“弟兄們,這場比武,我羅小虎認輸了。”


    他話音剛落,馬賊群中頓時嗡嗡地議論起來。那個把香姑拉下車的馬賊高聲說:“大哥,這哪能算你輸!那娘兒們手裏的劍都被你削了。”


    又有人喊道:“沒把她砍成兩段,就算大哥是佛心腸了,哪能還認輸!”


    半天雲揮擇手,慨然地說:“弟兄們,我羅某生平不欺心。這次比武,確是我輸了。


    我要不是靠了這口刀,我定死在這妮子的劍下了。“他又轉過身來,坦然地看著玉嬌龍說,”我不悔諾,隨你到軍營投案去。“這一下可把玉嬌龍難住了。她心裏湧起一陣浪潮,這一切發生得這麽突然,變幻得這麽不測,她沒有想到半天雲會認輸,更沒料到他還要和自己去投案。平心而論,自己算不算贏了,連她自己也還沒弄清楚。她的眼裏、心裏,一個十惡不赦的賊魁,在人多刀利,一切都處於優勢的情況下,竟坦然向她認輸,並能恪守諾言,要隨她下山投案,這是怎麽迴事?難道真有鬼使神差?……她真感到迷惑了。玉嬌龍正在心裏翻騰,半天雲那悶聲悶氣的話音又響了:”是就走,還是等天亮再走?“


    玉嬌龍啟了啟唇,沒應聲。她想:“去軍營投案!我能帶他去嗎?我如何對父親說呢?”她又看了看半天雲,見他那坦然而滿不在乎的樣子,好像把去投案看成是去趕會一般,她不禁暗暗說了聲:“這賊真怪!”她又看了看周圍那些馬賊,見有的對她怒目而視;有的露出冷冷的神情,有的眼裏閃著火;有的眼裏噙著淚,她感到一陣慌亂,竟不知所措地說:“你……你不是還有大仇未報嗎?”


    半天雲一下黯然了,似乎有些傷感,用沙啞的聲音說:“那就隻有等來世再報了。”


    玉嬌龍見他說完這兩句話後,眼裏竟也閃著淚花,盡管這使她感到意外和驚異,但她的心確是動了。她囁嚅地說:“你有仇報仇我不管,隻是……”半天雲:“隻是什麽?”


    “隻是不得再搶劫商隊;不得再襲擊官兵。”


    不料半天雲聽罷,竟仰起頭來發出一陣大笑。笑得那樣爽朗,笑得那麽開心。以致剛才閃在眼裏的那兩顆淚水也滾了出來,順著臉流到胡子上,凝成兩顆閃亮的水珠。半天雲笑了一陣才說:“我隻答應輸了隨你去投案,可沒有答應你別的。”


    玉嬌龍正在好奇地打量那兩顆掛在胡須上的淚珠,分不出它們是出於剛才的悲,還是出於現在的笑,正覺得好玩,忽又聽到半天雲這樣一說,一時竟不知如何應答才好。


    不過,她心裏倒已決定:即是在父親麵前無須隱瞞自己的行為,也不應該讓這樣一個人去投案。她為什麽會在心裏作出這樣的決定,她自己也不明白,隻覺得要這樣作才合適。


    於是,她很快就恢複了平靜,用一種莊重的但卻是溫和的聲音說:“你有仇複仇,這是道義所許;劫隊殺官,實乃王法不容,人總要向善才是。”


    半天雲的神情也嚴肅了,說:“什麽王法不王法,那隻是老爺們手裏的一把刀!你知道那些爛心肺的財貨是怎樣得來的嗎?你知道那些紅纓帽是怎樣追剿我的嗎?”半天雲說著說著,眼裏燃起了火,胡子也抖動起來。但隻短短一霎時,他很快又平靜下來,一字一板地說:“你和我不一樣,許多事你不懂,我說的你也聽不進去。”


    玉嬌龍感到有如受了奚落,衝著問:“什麽不一樣?”


    “想的不一樣!”


    “什麽事不懂?”


    “侯門外的事你都不懂。”


    “什麽聽不進去?”


    “不順意的話都聽不進去。”


    玉嬌龍真沒想到,眼前這個相貌猙獰得像鍾馗的人,竟能說出這樣一通話來。她想爭辯也無從爭辯,想斥他幾句又斥不出口,隻含嗔帶怒地說:“量你一個馬賊,又能懂得什麽?”


    半天雲沒有一點怒意,隻動了動嘴邊的胡須,眼裏又露出了一種她熟悉的嘲謔的神色。


    玉嬌龍似乎覺得自己這下才真敗了,立即又說:“投案的事就作罷,隻要你答應一件:我父帥在西疆一日你就不得鬧事!”


    半天雲正猶豫間,哈裏木一步站了出來,說:“我來替大哥代允。這就一言為定!”


    玉嬌龍不答理,隻緊緊地盯著半天雲。


    半天雲又過了片刻,才從胡須裏悶出一聲:“一言為定。”說完便轉過身去,向大夥說了聲:“弟兄們,該歇歇去啦!”


    馬賊們紛紛散開,三三兩兩跟隨著一支火把向右邊樹林裏走了。一會,人影、火光都隱沒到樹林深處去了。草坪上,除了隻剩下三堆已快燃盡的篝火外,什麽也沒有了。


    四野突然變得死一般的寂靜,靜得使人毛骨悚然,一瞬間以前,這兒還是熱氣騰騰,人聲雜嚷,一霎時竟變得萬籟俱寂,人跡全無,隻留下玉嬌龍一人,孤零零地立在殘火餘光裏。她這時才又想起,自己身邊的馬已不見了,手中的劍亦已斷,她茫然四顧,前是懸崖,後麵是峭壁,兩旁是陰森森的樹林,使她更加感到無所憑依,一顆收縮緊了的心,懸起來,又沉下去……她想,要是這時身邊有個伴,哪管是一條狗甚至是一隻貓也好。


    玉嬌龍正感到萬分驚怖的時候,忽然又看到右邊樹林中隱隱有火光出現。火光漸漸向草坪移來,當火把出了樹林時,她這才看清了:有兩人向她走來。前麵那人,個兒不高,右手高舉火把,左手腋下還挾了一大卷東西;後麵那人,個子纖細,右手提罐,左手端個瓦缽。等兩人走到她麵前時,玉嬌龍自己也不知道是為什麽,對這兩個陌生人一時間竟感到如此親切,差點搶步迎了上去。但很快地,一種長期在侯門習慣的尊嚴,馬上又迴到她心頭,她隻肅然地站在那兒,顯出凜不可犯的神氣注視著二人。


    前麵那人,年紀不過十五六歲,白裏透紅的臉蛋上,長有許多絨絨的細毛;一雙大而黑亮的眼裏,還帶有幾分稚氣。後麵那人,年紀稍大一些,身材纖瘦,低著頭,緊閉著嘴,顯得有些不大自在。


    玉嬌龍把二人打量一番後,問道:“你二人來幹什麽?”


    “給小姐送吃的與帳篷來的。”那帶稚氣的少年說。隨著,那瘦個子少年使將一罐馬奶和一缽食物放在地上。玉嬌龍瞟眼一看,見瓦缽內盛著一臠烤羊肉和幾個烙餅,羊肉旁還擺著一把雪亮的小刀。玉嬌龍看到那把刀,卻比那些食物還更使她眼熱,心裏頓時便感到踏實多了。她想:要是剛才自己身邊哪伯隻有這樣一把小刀,也不致那樣擔心受怕了。她又看看那羊肉和餅,鼻裏也嗅到了那噴噴的香氣,這才想起自己差不多已有一天未吃東西,也真想吃點什麽了。但一轉念間,立即又想起父親曾說“君子不食盜食,不飲盜泉”的話來。這些東西決不能吃!“餓死事小,失節事大”,決不能吃啊!她甚至想一腳把瓦缽踢翻,但想到那把刀,她又忍住了。


    玉嬌龍在那兒想著這一切,兩個少年已在她身旁把一頂小巧的帳篷搭好了。篷頂篷幔是油綢做成,帳內鋪了張厚厚的牛皮,還放有一床厚厚的毛毯。


    兩個少年把一切收拾停當後,正準備離去,王嬌龍忙叫住他倆,等二人轉過身來,她又無話可說了。


    帶稚氣的少年問:“小姐還有什麽吩咐?”


    玉嬌龍:“哦,沒什麽。”


    “那,我們走了。”


    “站住!是……是誰叫你們來的?”


    “是羅大哥叫我們來的。”


    玉嬌龍口不從心地說:“把這些東西端迴去,我不吃你們的!”


    帶稚氣的少年有些委屈地說:“我們為你忙了一大陣子,你還是吃點吧!不吃會餓壞的。”


    玉嬌龍負氣地說:“我寧餓也不吃!誰叫你們送!”


    一直沒哼聲的那個瘦小少年,有點按捺不住了,氣衝衝地說:“你還刁哩!我們還不願來呢!”


    玉嬌龍也恨了:“既不願,何以又來了?”


    帶稚氣的少年說:“還不是哈裏木哥哥,他再三替你說情,我們才來的。”


    “哈裏木!他說什麽來?”


    瘦個子少年說:“他說你雖是玉大人的千金,可也還算是個好人。”


    “我家和他素無來往,他是從何說起?”


    瘦個子少年不再哼聲了。帶稚氣的少年忙接過話去說道:“哈裏木哥哥說,你早就知道我們羅大哥的真名實姓了,可就不肯告訴玉帥。”


    玉嬌龍的臉一下變紅了,她覺得自己這種實屬有瞞君父的行為,然何竟讓馬賊知道了?


    他們又將視自己為如何人呢?她感到一陣羞憤,似乎隻是在自言自語地說:“那有這樣的事!這真是從何說起啊!”


    帶稚氣的少年卻認真地說:“哈裏木哥哥說,是在沙漠上香姑親口對他說的,還央求他千萬別傷了你哩!”


    王嬌龍不再說話了,過了好一會,才有氣無力地說了句:“別聽他的。”


    帶稚氣的少年向身旁的夥伴做了個鬼臉,又扯了扯夥伴的衣袖,兩人才又一同走進樹林去了。


    草坪上又隻剩下王嬌龍一人,她這時的心情,雖不像剛才那樣感到恐怖,但卻似乎感到更孤獨了。她對自己剛才那種震撼心靈的驚怕也覺得奇怪。究竟是怕什麽呢?是那些馬賊嗎?不是,她並不懼伯他們,覺得他們確也沒有什麽可怕的。那麽,是怕的什麽呢?她這時才似乎明白了,自己怕的是孤獨,是需要伴,需要人,需要生氣。如果這些都失去了,至少也需要有個憑依,有個庇護。她想到這裏,便不由自主地俯下身去,拾起缽內的小刀,緊緊將它握在手裏。再環顧四周,篝火的餘光已經熄滅,四周都是黑沉沉、空蕩蕩的。她覺得身上一陣寒冷,便趕忙躲進帳篷,把毛毯和身一裹,蜷縮在牛皮毯上,一會兒便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玉嬌龍被一陣鳥叫聲驚醒過來,她睜眼一看,天色已經大亮。她出了帳篷,舉目一望,才看清了草坪四周的地形、景色:前麵是處懸崖,崖下是一片蒼翠的樹林,林外是一帶狹窄的草地,沿草地伸延出去,便是一片洽翰無邊的沙漠。一縷淡淡的曉嵐,橫鎖山腰,有如一條紗帶。晨鳳吹來,是那樣清新,風裏充滿了一股草原和樹葉的氣息。這時,玉嬌龍心裏的恐懼,身上的疲勞,一切都消失了。她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寧靜與充實。


    帳篷前麵的奶罐、瓦缽,篝火的殘餘,這才又勾起她對昨夜所發生的一切的迴憶。


    她仿佛做了一場夢似的,幾乎不敢相信這確是真正曾經發生過的事情。她懷著強烈的好奇心,想探尋個究竟,便漫步向樹林深處走去。走著走著,前麵出現了一條上山的小路,沿著小路繼續向前,在快到山頂時,見有一排山巒,像一列屏障似的橫在山嶺,中間有個狹窄的洞口,小路正向洞口伸去。


    她知道,穿過洞口便是山那邊了。她進入洞口,仰視著這有如城門般的洞口出神,心想:這真是天險,書上常說的“一夫當關,萬夫莫敵”,大概就是指的這種地方了。


    她正想著,忽聽到洞口那邊的坡下,傳來說話的聲音,並向著洞口走來了。她趕忙退身出來,閃躲在一株大樹後麵。緊接著,便有兩人穿過洞口來了。玉嬌龍偷眼看去,認出了正是昨晚給她送來飲食和帳篷的兩個少年。那帶稚氣的少年走在後麵,手裏還牽了一匹高大的青花馬。


    瘦個子少年說:“我真不懂,羅大哥自己栽在那女人手裏了,還叫給送這送那的。


    難道他真的怕了她?“


    帶稚氣的少年說:“你別瞎說,咱羅大哥怕過誰來!他這是重義!”


    “這叫重義!?隻對一個女人,一個小姐,有什麽義好重的!我看多半是迷上她了。”


    “那就叫多情嘛!這小姐是生得標致,看了也真叫人歡喜。”


    “菌美了有毒,人俊了心狠!”


    “咱羅大哥長得那麽俊,心為啥又那麽好!”


    瘦個子少年煩了,含譏帶諷地說:“艾彌爾兄弟,你不信你就快快地長吧!長大了去給玉家當駙馬。”


    帶稚氣的少年也不樂了:“烏都奈哥,你簡直像山蜂,說話總帶著刺。”


    接著兩人都不再說話,走遠了。


    玉嬌龍在樹後把這些話聽得一清二楚,她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心忐忑的跳著,思緒亂成一團。最令她不解的卻是“羅大哥長得那麽俊,心為啥又那麽好”一句。她心想:天哪!一個長得像鍾馗那樣的人,竟還有人說他俊!這些人的眼睛長到哪兒去了!她又想起了,肖準也曾這樣說過來。她心裏起了一團迷霧。


    玉嬌龍鎮了鎮自己,又從樹後走出來,穿過山洞,站在洞口。


    向那邊山下望去。隻見一片碧綠的草原在山腳下展開,草原上有人正在趕著馬群,有人正在驅迴羊隊,靠近山腳邊已套好了十餘架大車,車上放滿了帳篷、什物,好像要轉場的情景。車隊的尾部,有一群人都牽著馬,圍著一個人在說話。她仔細一看,那個被圍在中心的漢子,自短褂、醬紮褲,腰間係條鵝黃色的絲帶,頭戴氈帽,帽下是一叢漆黑的胡子。


    “啊,原來是那賊魁!”她突然感到心頭一陣亂跳,血也湧了上來,臉上頓時變得熱辣辣的。剛才那兩個少年的爭論又在她耳邊響起;她差點說出了聲:“看,這就是你們的‘俊’人!”她又直想笑,忙掩住口,沒叫笑出聲來。


    一會兒,半天雲走出人群,翻身上馬,對著眾人一拱手,便頭也不迴的向著東邊策馬馳去。人群中,有的在引頸招手,有的在埋頭拭淚。玉嬌龍心裏感到一陣得意的輕快:“這魔王真走了!”


    但隨即襲上心頭的,卻是一陣莫名的內疚與悵惘。


    玉嬌龍迴到草坪時,已是無精打采的了。兩個少年正在林內林外到處尋她,見她來了,這才鬆了口氣。那帶稚氣的少年牽著馬,連蹦帶跳地走到她麵前說:“羅大哥叫我給小姐送來這匹馬,請小姐收下。”


    瘦個子少年又說:“羅大哥還說,由這裏去迪化,沿山腳向東邊走,過了山尾再轉南,不走岔,兩天多可到。”


    王嬌龍沒吭聲,停了一會,才淡淡地問了句:“你羅大哥還說什麽來?”話音剛落,臉上又不禁泛起一陣紅暈。


    帶稚氣的少年說:“他再沒說什麽了。”


    瘦個子少年又補了句:“羅大哥還說了句‘後會有期’。”他說了這話後,眼裏閃著狡黠的神色,摸不準他所說是真是假。


    玉嬌龍打量了他一眼,轉身走到青花馬旁邊,用手拍了拍馬的脖子,那馬搖搖頭,擺擺尾,全身一陣抖動,頓時,通身馬毛都豎了起來。玉嬌龍認出了這確是一匹好馬,不由激起一陣欣慰。


    地正想翻身上馬,卻看到一個織花的褡褳窪在鞍旁。褡褳花紋是萬字鑲邊,中間一朵白色的雪蓮,樣子十分秀雅。褡褳內裝得漲鼓鼓的,她不禁探手一摸,裏麵卻裝滿了熟羊肉和一些烤香了的山芋。褡褳旁邊岔包裏,還裝有一錠白銀和一些散碎銀兩。玉嬌龍本想立即取下褡褳擲還迴去,但她那已經提起褡褳的手又放下,她實實再也狠不下心來拒絕那比食物與銀子還珍貴得多的心意了。


    那青花馬好像也解人意,見她久不上馬,扭過頭來張望著她,還不斷用嘴來輕含她的衣服。玉嬌龍心裏感到一陣暖,振了振神、翻身上馬,跨過去的右腳正好碰到一件東西,她俯身一看,是一柄劍,斜掛在右鞍旁。頓時,她一顆心全開了花,一種發自內心深處的感激與滿足之情,使她不能自製了。她喃喃地、輕輕地念了句:“啊,天啦!”


    接著迴過頭來,以一種異常興奮的眼光看了看兩個少年,又對他倆親切地笑了笑,說:“艾彌爾、烏都奈,迴去吧!我會記住你們的。”然後便一催馬向左邊樹林跑去。


    留下那兩個少年,驚呆得張著口,很久都合不攏去。


    王嬌龍沿著昨晚上山的那條小路下了山,當她的馬踏上草地的時候,旭日已經從東方升起,金色的光輝向她迎麵射來。她這時的心中,一切恐怖、疲勞、孤獨、疑慮都全部消失,隻感到一種力量在衝激著她,使她無法抑止。她揮鞭縱馬,縱橫馳騁,好似要擺脫什麽,又好似要追上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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