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新疆西部有一小城,名叫烏蘇。城裏聚居著百來戶人家,其中有牧民,有商販,有手藝人,也有運夫,是個漢人與迴人、維吾爾人等雜居的地方。


    烏蘇地處邊陲,人煙又很稀少,雖顯得有些荒涼,但人民生活倒也過得太平安靜。


    不料後來附近一帶的迴人和迴迴部落由於受不了巴依(地主、財主)和伯克(封建官員)


    的殘酷欺壓,引起暴動。暴動的風暴迅速蔓延至大部西疆和北疆,境外沙俄的部落又乘機入侵,進行劫掠,朝廷震驚,忙調遣大批軍隊前去征討;鎮壓,經過幾年的征戰、剿殺,入侵的邊寇終被擊敗縮迴;暴亂也被鎮壓下去,但整個西疆卻變成一片荒涼,烏蘇城也隻剩下一片殘垣斷壁,幾乎沒有人煙了。


    自此以後,朝廷為防各部再叛和邊外入寇,采取屯兵的辦法,並派遣一位將軍,率領二十營旗軍,進入西疆坐鎮駐守。將軍把各旗營分駐塔城、霍城、昌吉一帶,布成倚角之勢;將軍自己留下四營精銳,駐在烏蘇、居中指揮,便於馳應。經過這樣幾年的屯墾、招撫,烏蘇才又恢複了生氣,漸漸鬧熱起來。


    這位將軍姓玉名瑞字大成,出身將門,父親玉紹廷,原是總兵,因平雲南之亂有功,封三等候,後戰死。玉大成蔭襲侯爵。朝廷遠征西藏,玉大成隨軍參讚軍機,屢立軍功,得任提督之職,這次又被授為將軍,奉命坐鎮西疆。玉將軍為人深謀沉毅,素性凜肅,位列侯爵,銜授將軍,在朝中亦算得顯貴,現鎮西疆,便是邊帥,重兵在握,就更是赫赫威風,別有一般景象。


    玉帥見烏蘇已日浙人多,西疆四境日趨安定,這才在城內靠東垣處修了一座府第,派人迴京將夫人、小姐接來。


    玉夫人姓黃,為人淑姻好佛,除誦經外,還把一本《烈女傳》讀得爛熟。她平時對丈夫隻知順從,對兒女隻有疼愛,真算得是位賢妻良母。


    玉小姐名嬌龍,隨母到烏蘇時年方七歲,生得麵容請秀,落落大方。她從小就好奇多思,有時連發幾問,竟難得王夫人無法開口,隻好說,“女孩子家,知道這些幹啥!”


    玉嬌龍平時在父親麵前總是顯得嫻靜有致,深受父親讚許;在母親麵前偏多嬌嗔憨態,很得母親歡心。因此,父母都把她視為掌上明珠,遇事總是順就於她,不使她掃興。


    玉嬌龍初到烏蘇,開始倒覺新奇,樣樣都貪問貪看,不想日子一久便覺煩厭起來。


    她聽說城外草原平闊,翠綠連天,牧民中無論男女都能歌善舞,更精於騎馬馳騁,她悶得慌,便起了出城遊玩和學習騎馬的念頭。當玉母聽她說起這個念頭時,忙念了聲“阿彌陀佛”,連說“罪過,罪過”,哪有侯府千金小姐去郊外拋頭露麵學騎馬之理?因此,任嬌龍萬般求告,總不答應。不料玉帥聞知此事後,沉思片刻,竟然一口應允了。他告訴夫人說:“人要善於隨俗,嬌龍著處京中,當然斷無此理,今來西域,一切起居都非京華可比,我為此亦時感不安,就讓她出去稍事消遣也未嚐不可。”


    玉夫人見丈夫都這般說,也就以丈夫是,便喚來幾名小校,要他們好好隨侍,小校們便簇擁著小姐出城去了。


    玉小姐來到城外,走了不遠,便踏上草原,她舉目一望,見四野茫茫,無邊無際。


    一陣風來,草伏如波,逐浪層層,向天邊掀去。


    玉橋龍哪裏見過這般景色,她佇立凝望,隻覺記憶裏的京華繁茂、帝都煙雲都一齊飄散,心裏是空曠曠的,分不清是神恰,還是悵惘。


    在草原的西邊,有幾個帳篷,賬外坐著一群牧民,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在那裏彈琴唱歌,琴聲歌聲隨風向草原四野飄去。遠處是成團成片的馬群羊群,有幾騎牧民在縱馬逐牧。玉小姐看到他們那種悠閑矯健的樣子,時而是暗暗羨歎不已,時而又反感萬分。


    羨歎的是,這塵世上竟然還有像他們過的這種自由自在、無憂無慮的生活,反感的是,男女混雜,尊卑不分,未免有違教化,有傷風俗。玉小姐盡管處於既覺新奇卻又看不順眼的矛盾之中,但她還是樂於站在一旁看著、聽著,那些牧民不知她是準時,還不斷對她含笑招手,並不時向她投來讚羨和親切的眼光,當知道她是帥府的玉小姐時,誠摯的笑容收斂了,親切的態度隱去了,人們的臉上卻換上一副敬畏與拘謹的神情。頓時,玉小姐心裏感到一陣驕傲和滿足,但接著而來的卻又是一陣若有所失的惆悵。


    玉小姐在草原玩了幾次後,已不滿足於觀賞風光,又在小校的扶持下開始學騎馬了。


    好多次她從馬上摔了下來,有時甚至被跌得皮青臉腫,可她不知哪來那麽一股韌勁,摔下來,又爬上,跌傷了,揉一揉,一咬牙又縱上馬背,半使氣半任性地用力一鞭,馬跑得更加迅猛了。隻苦了幾位小校,氣喘籲籲、提心吊膽地跟在後麵,深怕出了差錯,大帥責怪下來擔當不起。


    有次,玉嬌龍騎馬經過一家牧民的帳篷時,她看到帳外有匹馬在悠閑地吃草,那馬又高又大,火炭般的毛色,健壯極了。她不禁停馬注視,暗暗驚奇,心想:這樣神駿的馬,就是在軍中也未曾見過,要是父親得到,一定高興。她正在轉念時,一個年輕牧人從帳裏出來了。那人生得白白淨淨,小小的身材顯得彪悍靈活,臉上充滿稚氣,又露出些桀驁不馴的神情,他隻冷冷地看了小姐一眼,便各自坐下了。玉小姐問他:“這馬可是你的?”


    “是我的。”


    “可願賣?”


    “我已經把它送給一位弟兄了,明天就給他送去。”


    玉小姐奇怪了,便又問:“你舍得拿這樣好的馬送人?”


    年輕牧人:“一匹馬算啥,為了他,我命都可以送。”


    “這人是誰?是你什麽人?”


    “不是什麽人,草原那邊的一個兄弟。”


    玉小姐有些不高興了,說:“我可以多給你銀兩,我可以給它配上最好的馬鞍。”


    年輕的牧人不屑地說:“財主們才喜歡錢,不會騎馬的人才騎鞍。”


    玉嬌龍一下惱怒了,說:“你敢小看我。”說完就策馬走到那匹大紅馬的身旁,一翻身就跨上它的光背。那馬先是一驚,接著就狂怒起來,連跳帶縱,又旋又轉,時而將前身直立起來,時而又把後腿高高騰起。玉嬌龍咬緊牙,兩手緊緊抓住馬鬃,任它如何刁難弄險,隻是死死抓貼著它,一點也不放鬆,她好幾次都被那馬甩離背了,可她還是又掙紮著爬上去了。這樣堅持了約莫半個時辰,玉嬌龍感到一陣頭昏目眩,冷汗把全身都濕透了。正在她感到漸漸不支時,馬發出幾聲長嘶,跳得也不那麽兇狠了。幾個小校嚇白了臉,隻好圍著馬轉,咳喝得力竭聲嘶,總是貼不攏去。


    玉嬌龍趁馬昂首長嘶時,偷眼看了看那年輕牧人,她看到的卻是一個帶有幸災樂禍的眼色。玉嬌龍一橫心,騰出手來,用力一連打馬幾鞭,馬不再潑野縱跳了,卻放開四蹄,像箭一般地向草原中馳去。玉嬌龍在馬上有如騰空一般,耳邊隻聽唿唿風響,地下的花草在閃退,前麵天空的白雲迎麵飛來,她心裏激起一陣無法形容的歡樂。


    馬終於被她馴服了。她在草原上跑了一大圈後,馳迴帳前,跳下馬來,用手將馬項拍了兩拍,說:“看你還敢欺負我!”又迴頭對年輕收人說:“怎樣,沒鞍不是照樣騎嗎!”說完,跳上自己的馬,由幾個被嚇得失魂落魄的小校簇擁著迴城去了。


    又過兩年,玉嬌龍已經快十五歲了。她長得更是婷婷玉立,風神俊逸,兩眼清如潭水,天真中含著深邃,兩腮潤白透紅,有如玉琢,雍容中隱露清秀,溫柔裏暗含剛健,她每次出外騎罷迴府,總愛以手托腮,靜坐沉思。玉夫人看到女兒越長越加美麗,心裏也喜不自禁,常在丈夫麵前誇耀說:“女兒他日迴京,可使諸親女眷失色。她的容貌真可稱得上是花中牡丹了。”


    玉帥以手拈須、雖未答話,意頗自得。嬌龍在旁卻說:“兒過去最愛牡丹,現在卻偏喜雪蓮。”


    玉母說:“雪蓮雖好,隻是生長雪山,未免太苦寒了。”


    玉帥聽她母女議論、用目注視嬌龍許久,略顯驚訝之意。直至晚上迴房後,玉帥才對夫人說:“女兒已快成人,今後應多加管教,單讀一本《烈女傳》已經不夠,該習讀五經了。”


    夫人說:“我也覺得女兒有些變化,變得更嬌了。”


    玉帥說:“我們這種府第的女兒,怕的倒不是嬌,而是怕失禮啊!”停了停又說,“能得個飽學先生來教教嬌龍就好了。”


    事有湊巧,過了不久,一日有個四十來歲、關內儒生打扮的人,投帖帥府,求見玉帥。玉帥見帖上寫著“晚生高雲鶴拜謁”七字,字是柳體,寫得秀健有力,先就給他留了個好的印象,忙命請進後廳相見。那儒生進至內廳,隻對玉帥深深一揖,便站立一旁。


    玉帥端座椅上,微微欠身,將儒生上下略一打量,見他身材清瘦,雖滿身風塵仆仆,但神情顯得秀朗,有俊逸之風,心裏也不禁暗暗稱奇,忙揮手請坐。寒暄畢,儒生說明來由,自稱本河北滄州人、是個不第秀士,因家中遭故,至玉門訪友不遇,輾轉流落,來至烏蘇,聞玉帥重賢愛士,特來投靠,望留麾下聽用。玉帥見他談吐爽朗,態度不卑不亢,一來動了惜士之心,二來引起鄉關之念,便將高雲鶴留在府內,充任一名書吏。


    經過兩月相處,王帥覺得高雲鶴不但見多識廣,涉世深達,而且精幹文牘,又博通經史,便有心請他兼授嬌龍詩書。在征得高雲鶴同意後,便把玉嬌龍叫出,如禮拜了先生。按玉帥之意,高先生每日上午在西廂教授玉小姐讀書,下午在東廂辦理文牘。玉小姐下午仍不時出城騎馬。


    玉嬌龍天資確也聰明,凡高先生所授篇章,都能很快記誦,加之她在高先生麵前,聆教唯謹,執禮甚恭,因此,頗得高先生喜愛。玉夫人亦由愛女心切,推及烏之愛,不時命丫環奉送茶點,更使高先生和玉府之間有如通家之好一般。


    一日,玉小姐正在西廂專心讀書,忽聽外麵大廳傳來父親喝斥的聲音,威嚴中含有怒意,正驚訝間,小校來稟,說大帥請先生議事。玉小姐亦隨後隱在廳壁,見廳下跪一千總模樣武官,樣子十分惶恐。聽父親在廳上斥責道:“朝廷養兵千日,用在一時,一百騎兵護運,兵力也不算少,為何餉銀軍械竟至被劫!”


    那千總道:“卑職率領百騎,過了昌吉,剛進沙漠,正趕行間,忽見遠遠連天處,陡然起了一排黃雲,卑職正驚訝間,運夫中有人大叫說:”不好,半天雲來了!‘唿聲剛落,運夫們便亂成一堆,有的棄駝逃跑,有的退縮隊後。正亂間,已隱隱看見馬賊飛騎來到。卑職當即率部迎擊,弟兄們亦拚死接戰,無奈馬賊驕悍勢盛,特別是為首一騎,更是猛勇絕倫,縱騎衝突,官兵遇他,不死即傷,不到半個時辰,被他殺死殺傷弟兄二十餘名,全部餉銀軍械亦竟被他奪去。“玉帥又命將偵騎百夫長傳來,責問他:”昌吉一帶既然出現馬賊,為何不見有報。“百夫長稟報說:”昌吉一帶出現馬賊,實是剛才得報,詳情尚未偵得,隻探悉該股馬賊是以綽號叫半天雲的為首。至於半天雲的姓名、籍貫以及相貌、年齡,都無從知曉。一說為關內人,一說是蒙古人;有人說他少年英俊,一表人材,也有人說他老當益壯,貌似虯髯,近來常在昌吉一帶活動,出沒無常。“玉帥聽完,沉吟半晌,命將千總押下,暫監營內,聽候發落。


    等眾人退下後,才轉首對高先生說:“劫了軍械倒不甚要緊,劫了餉銀,事就大了。


    敢煩先生代擬奏稿,隻得如實奏聞朝廷。“高雲鶴忙欠身對玉帥說道:”依愚見還是緩奏為好。聖上初登位,正以四海升平為己德,若即奏聞,必將犯忌,天威不測。況所失餉銀,不過十萬,原是域內自籌,本非解自宮庫,以大帥德威,隻需傳檄各地重籌一筆就是了,何必小題大作。“


    玉帥又沉吟片刻,隻說了聲:“也好!”便退入後廳去了。


    玉嬌龍一直站在大廳後壁,把這一切聽得清清楚楚,看得明朋白白。她隻感到心裏有如一團亂麻,有不快,有驚奇,有興奮,也有困惑,心裏也餉像湧起半天疑雲一樣。


    當她退進後廳時,見父親悶座椅上,隱優中尚留有餘怒。玉嬌龍不敢上前驚動,悄悄退入母親房裏,見母親正跪在佛龕前念誦佛經,態度是那麽虔誠。一直等她念誦完畢,嬌龍才上前把母親攙扶起來。她從母親那發白的臉色上,猜出母親已經知道劫餉的事情了,便安慰母親說:“父親重兵在握,一群小小馬賊算得什麽,請母親不必過慮。”


    玉母歎了口氣說:“聽說這半天雲可厲害啦,常言道‘小疥成大毒’,不能不教人憂心呀!”


    玉嬌龍又想起高先生今天才教的一章書裏,有“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之句,她這時似乎才更體會到那句聖人之言的真諦了。第二天一早,玉帥親率兩營精兵,浩浩蕩蕩地向昌吉進發。


    臨行前,玉小姐拉住父親的袍鎧說:“父親年歲已大,難道為幾個馬賊,還要親自臨陣麽!”玉帥看了女兒一眼,說:“你一個女孩子家,懂得什麽!”


    高先生在一旁忙說:“殺雞焉用牛刀!大帥是去昌吉閱兵的。”


    玉帥一走,帥府好像變得更空蕩蕩的了。玉小姐突然感到好像失去了依托,心裏不由泛起一陣陣莫名的氣惱,她總覺得,這一切都是那個半天雲惹起來的;另一方麵,她又似乎感到,好像心頭長期來壓著一塊什麽東西一下被搬走了似的,城外草原對她的吸引力更大了。於是,她又命人備好馬,隻帶兩名小校向城外馳去。一路上,王小姐到處都看到有一些人三三兩兩地圍在一起談著什麽,見她帶著軍校過來,談話便突然停止,一個個都各自散開了。玉小姐心裏感到奇怪,便問小校,小校半吞半吐地說:“大家多半談的半天雲。”


    “又是那個馬賊!”玉小姐這樣說了一句,又問:“那馬賊為何叫半天雲?”


    小校說:“他帶著一幫人馬,多在沙漠出沒,當他的馬隊衝過來,馬蹄卷起塵沙,飛入天空,就像起了半天長雲一般,因此沙漠上的人們都稱他為半天雲。”小校看了玉小姐一眼,又說:“別看那半天雲是個馬賊,可草原、沙漠上的人都護著他呢。”


    玉小姐說:“他聚集的都是原來的叛賊,那是專門和官家作對的了。”


    小校說:“還有草原上那些地主、頭人。”


    玉小姐說:“那些巴依、伯克都是官家臣民,和他們作對,還不是對著官家。”


    說著說著,草原已在望了。


    進入草原,玉小姐放馬馳去,那馬催動四蹄,有如箭發離弦一般。一來她所騎的是玉帥平時備騎的良馬,二來她平時就給小校再三說過,不準離她太近;因此,放馬隻一霎時,便遠遠把兩個小校拋在後麵。玉小姐正馳騁得心曠神洽十分愜意的時候,忽聽到後麵響起一陣馬蹄聲,而且那蹄聲越來越近,使她不禁感到又驚又惱。她驚的是,不知哪來的快馬竟然趕上了她;惱的是不知哪來的牧人竟敢前來趕她。她正待迴頭看時,那一騎卻追趕上來和她並列一起了。她側身一看,隻見那馬上一人,年約二十來歲,粗短身材,濃眉角眼,身著迴部裝柬,衣飾華麗,襟袖上鑲有金絲滾邊,臉露邪笑,眼含輕保那人死死盯著她,把她從頭到腳不住打量。玉小姐又羞又惱,催了一鞭,想將那人拋在後麵。不料剛跑過一個馬頭,那人又趕了上來,剛到並肩,便伸手在玉小姐腰上輕輕一戮,說:“哪裏飛來的野雞,真美呀!”


    玉小姐哪裏受過這般輕薄,怒極,順手就給那人一鞭揮去。


    那人將頭一伏,躲過鞭梢,趁勢一伸手抓住玉小姐腰帶就往懷裏拉。玉小姐一邊掙紮,一邊用鞭朝那人亂抽。二人一拉一扯,兩匹馬也慢慢停下來了。王小姐怒極,漲紅的臉上二目圓睜,怒喝道:“你不想活了!”那人卻嘻皮笑臉,他說道:“碰到你這樣美的人,我還想活哩!告訴你,我是巴格,跟了我是你福氣!”說著又動起手來。


    玉小姐由怒變成了急,差點哭了起來。那人隻顧用力將玉小姐往自己馬上拖,他自己的身子也歪斜過來。玉小姐情急,趁他不防,用口在那人肩上使力一咬,隻聽那人“唉喲”一聲,忙把手縮了迴去,緊緊接著肩膀。血,從那人的手指縫間流了出來。這時,玉小姐從那人的眼裏看到一雙閃著綠光的珠子,她不覺渾身打了個寒噤,正想縱馬逃跑,那人又撲了過來,用右手抓著玉小姐的腰帶,左手擒住她的肩膀,用力一提,便將她提離馬鞍,他正要往懷裏拖去時,忽聽得耳邊驟然響起一陣馬蹄聲,不遠處,一匹火紅色的怒馬衝刺而來,直至衝到那人麵前才突然將馬勒住,以致使那馬也縱騰起來,前兩蹄高懸空中,後兩腳還跑了幾步,才算穩了下來。那兩隻騰空的馬蹄竟劈頭蓋腦直向那人撲去。那人慌得閃躲不及,竟至跌下馬去。玉小姐乘機向來騎愉眼望去,首先使她吃驚的是那匹火紅色的馬,好眼熟的馬呀!那馬上騎著一人,腳上是短統氈靴,頭戴一頂皮帽,遮住眉毛,身穿一件竹白布對襟褂衫,腰係一條寬邊絲帶,絲帶上掛了一柄短刀。那人生著一副壯實得出奇的身材,胸部肌肉鼓聳,好像要裂衣而出一般。火紅馬剛一停下,馬上那人便用鞭子指著巴格喝道:“光天化日之下,欺負一個單身弱女,你算什麽漢子!”


    巴格說道:“你是什麽人,敢來管我巴格的事!”


    那漢子說:“我就是草原上專打狼射豹的人。巴格,我勸你,少積惡吧!”


    巴格惱羞成怒,氣勢洶洶地伸出手來拖那漢子,不料那漢子在馬上不退不避,讓他把腿抱住。巴格用力一拖,那漢子卻紋絲不動。巴格把臉漲得通紅,脖子上的青筋都冒起老粗。那漢子任他去拖,毫不在意地說:“你拉吧,再加點氣力,我可不是女流之輩啊!”說完敞聲大笑。那笑聲有如一陣春雷向草原四野滾去。巴格趁那漢子放聲笑時,偷愉拔出了腰間短刀,冷不防,猛地向那漢子刺去。玉小姐在一旁看得明白,不禁驚唿一聲:“留神!”那漢子以出人意外的敏捷,一伸手就把巴格的手腕握住,然後用力一扭,隻聽巴格一聲慘叫,刀便落到地上去了。那漢子這才轉過臉來看著玉小姐,眼神裏帶著幾分稱許之意,說:“看你不像草原上的人,這不是你遊玩的地方,還是迴你娘跟前去吧。”說完,還向她眨眨眼。那種眼神是玉小姐既感到陌生而又感到熟悉的,似乎帶有關切,又好像含有責備,使她心裏泛起一陣驚奇。她也就在這時才略略看清了那漢子的麵容?浩っ閉諉跡幾乎掩去了半個麵孔,蕂擄胝拋賢色的臉上,嵌著一雙閃電般的眼睛,鮮潤的大嘴唇裏關著兩排雪白的牙齒u餳事5得那樣突然,玉小姐有如置身夢裏2恢為什麽,那漢子剛才所說的一些話似乎都使她生氣k以一個堂堂邊藋那Ы鸚〗悖可在那大漢眼裏好像比一匹小馬駒都還不如呢5又不能對他21糾椿褂Ω孟蚰嗆鶴映菩灰環才對,但她從小到大還從來沒有向誰稱過謝呢!玉小姐正木然無措間,後麵馬蹄聲又響了,三人同時迴首一看,玉小姐不禁高興地說:“我的人來了。?br />


    那漢子突然眼裏閃出一瞬厭惡的目光,接著,隻聽他說了句:“啊,原來你們都是一個廟裏的神!我才多管閑事!”說完,縱馬向草原深處飛馳而去了。


    這時,巴格也掙紮上馬,隻說了句:“原來你是軍營中人,得罪!”也趕忙縱馬跑了。


    等兩個小校跑到時,玉小姐隻用手指著還未跑遠的巴格對小校說:“快追上去,把那個名叫巴格的給我捉來。”


    兩個小校停著不動,小心翼翼地對玉小姐說:“不行啊,小姐,那是格桑頭人的兒子,捉了他會惹出麻煩來的。”


    玉小姐怒惱地說:“什麽格桑頭人,難道我父親還管不著他!”


    一個年紀較大的小校說:“這西疆人人部部都歸大帥管,隻是像格桑那樣的人剛服王化不久,還是不去惹他的好。目前出了個半天雲,就已夠大帥焦心的了。”


    玉小姐聽小校這樣一說,心裏也明白過來,立即又想起日前高先生還一再給自己講解過“小不忍則亂大謀”之句。於是,一咬牙,便不再說什麽了,就連剛才發生的一切,也隻字不提。


    玉小姐在迴城的路上,心裏不斷閃起一個接著一個的疑問:巴格既然那麽不好惹,那漢子又為何毫不把他放在眼裏呢?那漢子又是個什麽樣的人呢?想著想著,她突然一下迴想起來了:那匹火紅馬不是兩年前自己曾騎過的那匹嗎!為何落到那漢子手裏了?


    難道那漢子就是那年輕牧人的遠方兄弟嗎?玉小姐好像經曆了一場夢,而且現在似乎還在夢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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