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爸媽昨天迴來,玩得累不累?”陳池關切問。


    “還行。”


    許霜降今年這個春節過得緊湊。年前她就和父母出境遊了,新馬泰全兜遍。


    她對爸爸媽媽是很抱歉的,長這麽大也沒有好好孝敬過父母,婚姻經營不善,一下又跑遠了,給他們添了多少憂心,尤其是她媽媽,打電話時聽說她在放羊,還收小朋友在路上撿的柴火燒灶,在電話裏都吸了好幾次鼻子。


    許霜降自己倒沒有什麽,那不過是一種辛苦而自然的生活方式而已。


    但她父母都認為她是為了療婚姻的傷痛才避走他鄉。她解釋不來,確實也是想找平靜,卻不僅僅是為了婚姻。許霜降想著迴來過春節不能讓父母見了她就愁苦,就提議這個年一家三口出去玩玩,費用都她來包,讓她孝順一迴。


    這倒是提醒了許滿庭和宣春花,今年不同往年。往年他們夫妻倆春節走親戚,女兒女婿沒跟著,親戚們都知道許霜降去婆家了。今年許霜降孤零零地跟著他們走親戚,東家吃西家吃,東家問西家問,免不了又要勾起閨女的傷心事。


    夫妻倆一合計,許滿庭叫宣春花在親戚們麵前散個話,就說這些年老窩在家裏不動彈,夫妻倆想出去轉悠轉悠,今年就哪家都不走了。


    陳池年前工作忙,記掛著許霜降的行程,可她的電話總是很難打,打通的時候她說還沒決定哪天迴來。許家一家三口都登了機,出了境,下了機,他還在等待許霜降和他說迴家時間,準備著買上鮮花去接呢。


    這個年,自陳池長大記事以來,頭一次在笑聲裏覺出無邊孤寂,吃什麽都沒味道,看什麽煙花都寥落。


    去年還好些,雖然後麵幾天要遮掩許霜降跑了的事,但至少前麵幾天是歡快的,除夕夜也是團團圓圓的。其實後麵幾天暗地裏鬧騰得慌,也充滿生氣,不像今年實在冷清。飯桌上,母親手術後剛養愈,吃得不多,父親還是話少,早就當他麵明確說過再也不給他張羅婚姻之事了,見他一人一箱迴家過年,暗暗歎氣。小姑姑小姑父往年必定叨咕顧四丫的人生大事,今年怕他敏感傷懷,在這方麵一字不提,顧四丫攜了煙花鞭炮出門,這迴自告奮勇去點火,鞍前馬後圍著他搶活幹,雖然他始終沒提離婚情由,她卻猜出了一點端倪,慌慌對他說,哥,我沒想這樣,怎麽辦。


    陳池總算在假期的末尾見了許霜降一麵,此刻坐定,盯著許霜降細細打量,自他找過她後,他們已有兩月餘未見,等許霜降明日出發,又將是四五個月見不到人。


    “霜霜……餓嗎?我給你做飯,冬天冷,我們早點吃,可以吃得長些。我早上買了點菜,正好我們家的電磁爐拿出來,我們自己做小火鍋吃。”


    “我還有事。”


    “什麽事?”陳池忙道,“爸媽那裏你打個電話說一說,吃完暖和一些,你想什麽時候走,我都送你走。”


    “……我有一場相親。”


    陳池半張嘴,望著許霜降,好半天才喉結滾動了一下:“哦。”許霜降的平和表情忽然刺痛了他,他搭下眼瞼,視線觸及枕套。這枕套,縫邊的針腳看著真不怎地,縫針人努力要縫成一直線,卻還是免不了歪扭起伏,憨拙得讓人看出,確實隻有縫麻布袋那般粗疏手藝。布料的格子原本是鮮亮的,他曾經用過一陣,再壓箱底藏了這麽多年,褪色泛了黃跡,隱隱有股陳年樟腦丸的味道。


    陳池捏著枕套站了起來,轉身走到窗邊,他不知道說什麽,隻是沉默地望向外麵。


    “我推了。”


    他倏然扭轉頭,沙發上的許霜降倒是十分端靜:“馬上就要迴去開學,看中了也沒時間發展。”


    陳池一口氣吸在喉嚨口,停了半拍,吞不得唿不出,一時也無法表達心情,幹巴巴吐出一個字:“好。”


    “再說,我現在沒誠意,去了是浪費大家的時間。”許霜降坦白道。


    “生活不是隻有婚姻。”她淡淡地說。


    陳池怔然,細細地瞧著許霜降,半晌認真問道,“霜霜,你說過,沒有我,你很輕鬆,我們的婚姻讓你覺得累了嗎?”


    這間客廳的大飄窗真是漂亮,冬天的陽光滿滿地曬進來,許霜降這才注意到,兩邊窗角各擺的玫瑰花竟然是不一樣的,一瓶好似陳池以前買的絹花,一瓶倒是真正生鮮的紅玫瑰,難怪一瓶有水一瓶沒水。兩束花倚著窗簾,被陽光映得豔麗,好似窩在窗外大片的藍天下,暖暖地午歇。


    “也不是,”她移眸望向陳池,這個穿著淡青色雞心領毛衣的男人,手裏正揪著她縫製的舊枕套,她緩緩搖頭,帶起微笑,“一開始挺好的,很好,後來……慢慢覺得有點瑣碎。”她的目光落到麵前的卡通杯上,陳池給她熱了一杯可可奶,嫋嫋煙氣已散盡,暖褐色的液麵被勺子攪開的圈輪歸於平靜了。


    “每天都做了一些常規的事,可是花下去的時間好像看不見,然後又冒出一些別的事,需要去想,畢竟是兩個人兩個腦袋,每件必問的話,就是盯得緊,管得多,不給別人自由空間,如果不問的話,其實心裏還會想的,然後就變成了悶在心裏缺乏主動溝通的能力,光會吵架扔東西,左右好像都做不好。”


    她抬起眉,瞅了瞅陳池,誠實道:“所以我說,你想拿迴舊枕套,企圖通過這個,繼續保持聯絡,或者其他啥的,不是很有用。我覺得,一個人隻管自己,做好自己的事,不用操心額外的得到或者失去,就挺好的。”


    陳池默立了半天,忽地走過來,在她對麵坐下,凝望著她,開口道:“霜霜,上次我去找你後,迴來出了一趟差,搭到了小飛機,遇到強氣流,顛簸得十分厲害。下了飛機,很多人拚命打電話,跟家裏人描述情況,我其實不想打電話的,看著別人這樣,就忍不住也拿出手機,但我不能打給我爸媽,平白無故說這個事。


    “我想對你說。”


    “你的電話沒信號,當時旁邊的人嘰嘰呱呱真的很吵,我拿著手機很失落,也不知道為什麽會不好意思,心裏在想,我就自己說兩句吧,當你在電話那頭,免得別人以為我沒人可接聽。”


    “……你說了嗎?”


    陳池捋了一把臉,笑了起來,唿了一口氣,莫名其妙轉了話題:“霜霜,其實你真的做得夠好了,吵架時你都在想著保護我們家的東西,我倒是挺粗心的,難怪我會讓你覺得不輕鬆。”


    “嗯?”


    “你那時候那麽生氣,朝我扔東西的時候都注意先扔到床上緩衝一下,隻是有幾次落點沒掌握好,才直接蹦到了地上。我當時竟然沒看出來,一味對你惱火。”


    許霜降萬沒有想到陳池竟然調侃這事,無語地瞥到旁邊去,端起了可可奶的杯子。


    “霜霜,我給你說說我的計劃。”陳池正色道,“我爸說一個人有配偶的話,一生陪伴最久的是配偶,我羨慕我爸媽還有你爸媽那樣的,我想和你也那樣走到白頭。”


    “我們是有深厚的感情基礎的。”


    許霜降一口可可奶差點噗到陳池臉上。


    陳池倒是一點都沒有躲的跡象:“我認真想辦法,一點點讓你覺得婚姻還可期待。我第一次做你男朋友,做好了,我第一次做你丈夫,沒做好,但我的心是誠的,咱們可以慢慢糾錯,慢慢學。好不好?不要分開。”


    陳池的辦法,就是認真想辦法。


    飛機如驚馬,上下彈跳,爸爸媽媽霜霜,是他頭腦一片空白中唯剩的三個稱唿。


    旁邊的大哥嚇得驚魂未定語無倫次,在機場大廳裏捧著手機嚷得響:“你怕什麽,你怕什麽,我藏私房錢的地方還沒告訴你,我能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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