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讓小範先迴去了,”顧一惟見許霜降愣怔,知道她緊張她自個迴程,“你跟我車走,大概你還要待多久?”


    “再半小時多一點行嗎?”許霜降問得惴惴,這會子都快下午六七點了,初冬的天全黑透了,她配的一些培養基還未結束消毒程序,生怕顧一惟有事要趕著迴去,把她給甩下了。


    “好。”


    “不如去辦公室坐一下?”說實話,許霜降極怕顧一惟東碰西碰,把試劑瓶什麽的給碰倒了。


    “好。”


    顧一惟跟在許霜降身後,神色很奇怪,瞧著她脫下白大褂,總是若有所思。


    “陳池快要迴來了吧?”他也解開了白大褂的紐扣。


    許霜降正拎著白大褂的後領踮起腳往吊鉤上掛,聞言轉頭答道:“嗯,大概還有一周吧。”


    顧一惟的眸光落在她臉上,抬起手幫她把白大褂掛了上去。


    許霜降試探道:“你有事找他?”


    顧一惟細細盯她一眼,笑一聲,隨口道:“等他迴來一起吃個飯。”


    許霜降心裏對吃飯這兩字還是敏感的,就怕顧一惟把陳池帶到什麽吆五喝六或者鶯鶯燕燕的地方,但她不好表現太過,微微露了笑容,沒搭腔。


    “咦?”許霜降走進辦公室,拿起手機,發現方瑩瑩的一個未接來電,她抬頭望向顧一惟,多嘴道,“瑩瑩給我打電話。”


    顧一惟坐到小範的辦公位置,和許霜降麵對麵,唔了一聲,一點多餘表示都沒有,自顧自翻著小範桌上的一本園藝雜誌。


    許霜降暗地撇撇嘴,一邊取過管理日誌提筆總結,一邊迴撥過去:“瑩瑩,什麽事?我先前在組培室裏,忘帶電話了。”


    電話那頭,方瑩瑩柔美的聲音響起:“許姐,沒事啦。你現在還在苗圃啊?”


    顧一惟掀眉望過去,許霜降居然開了免提,隻見她低頭專注地寫著,嘴裏答著話,完全是一副忙得把時間掰成兩瓣用的模樣。“嗯,待會兒就走了,你下班了嗎?”


    “下班了。”方瑩瑩語調軟軟地,聽上去又欽佩又恭維,“許姐真是辛苦,你絕對是我們公司當之無愧的勞動模範。”


    許霜降偶爾也會逗趣,這時候眼眉都不抬,就跟平常閑聊似地:“瑩瑩,你也經常加班呀,咱們年底有年終獎就好了。”


    顧一惟瞅著她,垂了眼眸繼續看雜誌。


    方瑩瑩咯咯笑,又道:“許姐,這幾天你沒在公司本部,交代我的那些表單我都做好了,電子檔下午發給你了,你看到了嗎?”


    “看到了,謝謝你,裏麵內容還沒有來得及仔細看,所以還沒迴複你。”


    “如果需要修改,許姐你跟我說。對了,你明天進公司嗎?”


    “明天會來。”


    “那太好了。”


    許霜降以為聊得差不多:“那就這樣,明天我們進公司再談。”她抬起食指要掛斷,卻聽方瑩瑩叫道:“哎,許姐,顧總也在苗圃那邊嗎?”


    許霜降不由望向顧一惟,兩人視線相對,但許霜降硬是沒瞧出顧一惟的表情,他也不說要不要順便講句話。


    她無奈打太極:“你找顧總啊?打他電話吧,我組培室那邊還有點活要做完,不多說了。”


    等她寫完日誌起身,顧一惟的手機真就響起來。


    “要走了?”顧一惟任電話鈴聲響著,抬頭問道。


    “不,組培室那邊確實還有點活,很快,我去去就來。”許霜降交代著,速速離開,給顧一惟留一個清靜的說話空間。她忖著,老板不接電話,不就是不方便在她麵前接嘛。


    聰明的人,木訥無知時,會有多可憐。


    顧一惟的視線追著許霜降的背影,又浮起那種若有所思的表情。直到辦公室的門闔上,他才給方瑩瑩迴過去,淡淡道:“喂?”


    “一惟,”方瑩瑩的語調歡快,顧一惟剛剛聽過她的聲音,這時候再聽著,他自己都明顯覺察出方瑩瑩說話不一樣了,特別甜,拖著腔婉轉啾啾,令他一時怔忡,突然覺得她這樣子很怪。


    “我以為你在開車不方便接呢。”


    “什麽事?”


    “就是你給我說的那件事,”方瑩瑩柔聲道,“一惟,我迴家看了看客廳,既然是你朋友介紹過來的人,也不好意思叫人睡沙發,不如我搬出房間吧。”


    顧一惟皺緊了眉頭,再遇方瑩瑩,她改變了很多,如果問他最不習慣的是什麽,那就是她的謹小慎微。他極端不喜,她這樣懷揣著小心、怯懦和疑慮,卻偏偏裝得溫和知禮般向他試探。


    “不用,你就住在房間裏,人家隻是暫住。”


    “噢。”方瑩瑩對顧一惟這樣硬邦邦的語氣不以為忤,反而覺得是一種命令式的霸道維護,她更加歡欣,真心大方道,“那我要不要周末去添床被褥什麽的,家裏薄毛毯倒是有,但是我用過的,我怕別人介意,而且現在都是冬天了,本來睡在沙發上就會冷,開空調蓋毛毯恐怕也擋不住。”


    “等人住進來再說,需要買的話,你就帶到附近超市,讓人家自己去買一床。”


    “這樣啊,我是怕當天急急忙忙的。”


    “也許人家過來帶著被子。”顧一惟煩心地合上了園藝雜誌,實在覺得這種無關緊要的小事完全不用花這麽一大堆時間商討。“你不用操心,就是借出客廳沙發讓人住一段時間,生活安排上你想怎麽樣就怎麽樣。”


    “噢。”方瑩瑩的聲音裏透著笑意,換了話題,“一惟,你吃了晚飯嗎?現在在哪裏呀?”


    “過一會兒就吃,我掛了。”


    顧一惟把手機推到雜誌封麵上,雙手抱頭枕在腦後,閉上了眼睛。


    不知怎地,他忽然想象,那天招待楊總的時候,他如果叫上方瑩瑩去,她會怎麽做?或者,方瑩瑩在其他公司上班,遇到這種情況,她會怎麽做?


    可以說,謹小慎微這個詞,都能用來形容方瑩瑩和許霜降,但偏偏很不同。顧一惟確定,方瑩瑩絕不會想到拿自己過世的爺爺當借口,在這麽多人的眼皮底下,預設了手機鬧鈴當來電,麵不改色地玩金蟬脫殼。換成方瑩瑩,怕是懦弱著根本不會拒絕,別人叫她喝多少酒,大概她笑盈盈半迫半受了,喝完酒,叫她去包廂唱歌進行後續節目,大概她也半推半就跟隨去了。


    顧一惟想著當晚楊總身邊一左一右傍著從容嬌笑的那兩個年輕女孩,把方瑩瑩的身影一加入包廂中,立即彈開了眼睛,坐正了身體,收迴了這莫名其妙的假想。


    手機上顯示的時間已經過去十來分鍾了,許霜降還沒有迴來。


    顧一惟推開椅子站起,再次走去那出入麻煩的組培區。那裏非常安靜,他換上白大褂時,隻聽得幾下細碎的聲音。


    “許霜降。”


    “哎。”許霜降鼓著臉,用力拎起塑料筐,隨口應了一聲,心中覺得甚煩,幹嘛老催啊,她這些活總要幹完的,能快她肯定快,催也催不出效率啊,她比誰都想迴家睡一覺。


    顧一惟循聲進來,正瞧見許霜降彎著腰,將裝滿瓶子的塑料筐放在櫃子旁。


    “還要幹嗎?我來。”他趕緊過去。


    “別碰。”許霜降立即喝住,“你的手沒消毒過,我這些可都消毒好了,你別碰。”


    顧一惟頓住,瞅著她一瓶一瓶移到櫃子裏。他默了一會兒,忍不住問道:“我們不是招了人嗎?這些事,你怎麽不讓她們白天幫你做掉?”


    許霜降一邊做事一邊迴答:“第一,她們還在培訓階段,這些是我配製的不同培養基,交給她們我不放心,弄錯了後麵實驗白做,第二,她們如果上完培訓內容後再做我這些,就沒法準時下班,你就要付加班費,有加班費我也不願意,她們都開電動車來迴的,現在天黑這麽早,路上出點事,我不放心。”


    “……我可不可以理解,這是你代表員工對我和公司剝削勞力的控訴?”


    許霜降正低頭注意著瓶身上的標簽,慢一拍才抬眸,頗感意外地在顧一惟臉上打轉目光,瞧他也不是很嚴肅,眉眼中似乎還有一絲侃意,便搖頭笑起來:“我沒有控訴。”


    顧一惟看著許霜降彎腰提起大號玻璃瓶,又站起放入櫃子中,他以為許霜降還會接著說下去,她卻沒有聲音了,嘴角掛著剛剛說話時的淺笑,目光專注地清點著物品。


    室內隻有她搬挪過程中發出的一兩下輕聲,顧一惟難以拂去心頭的古怪感,好比一段挺有趣的對話,你一言我一語地聊得興起,到半當中,突然就被某人輕巧地刹住了,結語不像結語,也再沒接續的意思。


    他等在一旁,默默地瞧,許霜降實在是認真又勤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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