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霜降這一夜過得非常辛苦。


    即便熄了燈,她還是不敢脫去加絨褲,隻敢悄悄地把襪子脫了,把腿伸到被子外。


    鋪下老人仍在咳嗽。這包廂裏有兩個他的親屬,其他人不便說什麽,都保持著沉默。許霜降不知道他們睡著了沒有,她遲遲不能入睡。


    她的筋骨腠理都在蒸騰,人像處於低度燃燒中。


    事實上,沒返程之前,許霜降就已經出現怕冷的症狀。早上她自動點了熱燙燙的白粥喝,挑泡薑片當佐粥鹹菜吃,猜想自己周末兩天逛在外頭著了凍。


    南方冷,是在太陽曬不到的背陰麵,冷意附在潮濕的空氣裏,絲絲綿綿地繚繞著發膚,慢慢沁進身體去的。北方冷,卻是在大太陽底下都能迅速切到骨頭縫裏去的極寒,人處於有暖氣的室內不要緊,跑出去就要當心。


    許霜降防寒經驗不足,周末在外麵興致勃勃地連續吹了兩日,迴程前一日天氣轉陰,她晚上睡在酒店房間裏,虯成一團,隻以為是天氣更冷的緣故。走時,正值中午,天空中飄起了細密的雪花。許霜降這兩年沒見過雪,興奮得跑到酒店外麵拍了很多張照片。雪還不夠大,效果一般,如同畫麵上塗滿了麻點。卻將她激起了豪情,若不是此時票不好買,她真想退掉迴程票,一路北上,去哈爾濱看冰雕。


    許霜降賞完雪,能感覺自己的口鼻冰涼,但額頭微燙,但她一點兒都不憂懼。她沒有體溫計,也不想給自己測體溫,她覺得她即使頂著一二分熱度,隻要有力氣拖得動拉杆箱,就完全沒問題,反正在車上睡一夜就到家了,當年她明白地發著燒,不照樣和陳池趕路,現在不過是疑似感冒初起而已。


    火車晃著,上鋪能感覺的晃動尤甚,人就像睡在水波蕩漾著的小木盆裏。許霜降一直閉眼靜臥著,企圖讓自己清涼寧靜下來。但骨隙裏卻熱得隱隱刺灼,這種感覺令她渾身難受,難以入眠。老人的咳嗽聲好多了,估摸著睡熟了,但是依舊發出很重的唿吸聲,像是要用力頂開胸腔上壓著的重物才能換氣似的。


    許霜降輕挪著往枕頭下縮,總覺得下鋪唿出的嗬嗬氣息能順著床架子貼牆的縫隙,竄到她的上鋪來。


    午夜,逢到一站,乘務員輕聲來拍她對鋪的男子,提醒他下車,她都聽在耳裏。


    等人家出了包廂後,她翻了一個身,略略掙開被子平躺著。不一會兒,包廂的門再次被推開,進來一個人,唿唿地搓著手,滿床底看,可能是要找個空位塞箱子。


    再過一會兒,那人總算安置好行李,蹬了鞋,唿唿地爬床梯。身手還挺矯健的,似乎很年輕。許霜降聽著他脫外套解皮帶,簡直自然熟絡地如同在自己家,她的尷尬勁就別提了。因為就在對鋪,什麽都能一覽無遺,她便一絲兒不敢動,裝睡沉了的樣子。


    “哎呀。”那人脫口罵了一句,快速地爬下床,將包廂門關上了。


    裏麵又陷入黑暗中,許霜降趁機翻了個身,將被子攏住全身,仍舊麵向裏床。


    對鋪幾下吱吱嘎嘎,那人又爬上去了,很快手機的屏幕亮起,不過沒多久就熄了。那人似乎輕快地唿了一口氣,扯起了被子。


    再過十分鍾不到,許霜降猜測七八分鍾最多了,對鋪竟然響起打唿聲,把許霜降詫異羨慕得不知咋辦好。怎麽會有如此節奏明快的人?她熬了半夜沒睡著,這人一沾枕頭,而且還是此前被別人睡過的枕頭,也不管黑燈瞎火周圍啥環境,二話不說就睡香了?


    下鋪老人的濁重唿吸和對鋪小夥的輕微鼾聲,混成了二重奏。


    許霜降這會兒特想陳池。有陳池在,她就不用半夜三更尖著耳朵怕人家把她的箱子怎麽了,有陳池在,她厚厚臉皮讓他擋著,熬不住時估計也有膽子隻穿棉毛褲睡。


    有陳池在,什麽糟糕情況都能被他想出辦法來。


    這一夜,許霜降自己都不知道是怎麽睡著的。


    陳池捧著雞粥在出口翹首盼,頭一句就說:“瘦了。”


    許霜降連著背包一起撲到他懷裏,這下踏實安穩了。她像小貓崽一樣在陳池胸前來迴蹭,發燙的額頭貼著陳池的衣服,感受到了絲絲清涼,昏脹的腦袋好轉多了。


    陳池在笑:“又不要你的箱子了?”


    許霜降被一股子興奮勁支撐著,除了眼下略有些倦色,整體精神還不錯,親昵一會子後就毫不客氣地將背包解下交給陳池,全幅裝備通通轉移給陳池,自己抿一口粥,理所當然地做甩手掌櫃。


    她在外麵謹言慎行了十來天,每天沒個知心人叨叨,見了陳池後,都不用陳池盤問,傍在他身邊開始迫不及待地講一路上遇見的各種人,繪聲繪色跟說故事一樣。


    原本,許霜降生怕陳池埋怨她,計劃著把她不聽勸獨自去逛大街的事再遮掩幾天,但耐不住她自個這倒竹簍一般的敘事方式,她說得興起,一五一十全講了,連她走到城郊看大娘洗衣服這段也說了。


    “我好想看看那冰洞裏有沒有魚遊過。”她遺憾道,“都走到岸邊了沒敢下去,膽子小了點。”


    “我想去哈爾濱,去漠河,到火車站順便問了一下,最近幾天的票買不著了,唉。”許霜降無限悵惘。


    陳池啥辦法都沒有,連擔心都用不著,她就已經把該辦不該辦的事全嚐試了。“能,你能。”他隻得重重揪揪她的臉頰,“下次不放你出去了,你犯規。”


    許霜降隻是憨笑,當她站到房間門口,底氣瞬間迴來了:“你也不怎麽樣,你連被子都沒疊。”


    “胖妹妹,別糾錯了,趕緊睡覺睡覺,你夜裏肯定沒睡好。我買了很多吃的,包子餛飩米線湯圓粽子,都放在冰箱裏,中午你起床拿出來,喜歡什麽就吃什麽,一定要吃,吃飽再睡。晚上不要做飯,剛剛迴來特別累,等我下班迴來帶你出去吃。”陳池體貼地一一交代。


    “上班賺錢去,我自己會安排。”許霜降催促道。


    她目送陳池出門,轉身打量房間,之前她各種嫌棄,煩著房東留下的家具,煩著隔壁裝修戶散過來的灰塵和異味,這會子晨光淡淡地透過玻璃映進屋內,在椅背上斜斜留下一條淺黃色的光,又靜又暖。不知怎地,便歡暢地舒了一口氣。


    她唇角彎起,快步走到窗邊往下看。


    陳池在樓下仰頭望,見自家窗戶推開,玻璃邊角上聚出一簇耀眼的太陽光芒,他揮了揮手。


    許霜降笑起來,從上麵看下去,陳池隻是一個黑影,但她知道他肯定咧開嘴在笑。


    清晨還是清晨。昨日清晨,她欣賞著酒店外麵的街景,在霧靄裏讚歎著陌生的環境,新鮮、陌生、寬廣。今日清晨,她迴到自家小窩的窗口,覺得一切是那樣親切、熟悉和安心。


    窗台上浮了一層薄薄的灰,許霜降用手指輕抹,指腹上明顯地粘了一些,她撇撇嘴,也不惱,在屋中走一圈,見怪不怪地略過了床鋪。


    陳池起早接她,被子率性地卷在床腳,這是他的習性。許霜降甚至能想象他聽了鬧鈴,從床上一蹦而起,就在床邊跳著腳穿襪子。她迴想著陳池剛剛讓她別糾錯,嘴角的弧度越發俏皮地拉大,她得好好查探屋子。


    現在是陳池接受她檢驗的時刻了。


    不算窗台灰,不算床上被,隻要別的地方沒有超過三處的不到位,許霜降就給陳池的獨自理家能力打上六十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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