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吃過飯,汪彩蓮將剩菜從大碗騰到小碟子裏,再打開冰箱放妥。髒碗筷都歸攏到灶台上水池裏,接下來就是許霜降的活。


    許霜降和公婆相處,磨合出了一套分擔家務的流程。


    且說吃飯這塊。汪彩蓮和陳鬆平每天清早去買菜,許霜降有時跟去,大多數時間不跟,她受不了婆婆買菜的效率,東挑西揀和她親媽一個樣。做飯炒菜被公公總攬了,但婆婆會洗菜切菜,做準備工作。


    陳池說的,讓許霜降也給父母搭把手。許霜降就自告奮勇在飯後搶著洗碗,搶了一迴兩迴後,這事就固定下來了。


    許霜降有時候悄悄地後悔,她寧願和婆婆換一換。


    每天中午晚上兩池子碗,比在娘家的工作量翻了倍。住在娘家時,父母一般中午都不在家,她要是不上課又不出門,在家裏就隨便對付午餐,如今搬了出來,公婆駕到,老倆口生活習慣極好,中午都要正兒八經做飯,那就意味著她也要正兒八經洗碗。


    晚上這餐就更不用說了,陳池下班迴家,碗筷多了一副不說,他是婆婆的心頭寶,好多大菜都讓公公安排在晚上做,專等著他迴來吃最新鮮的。


    公公做菜講究,調料小碟最少四五個。許霜降無論做什麽菜,隻要使一把鍋鏟一隻鍋,公公則不然,很注重正確的烹飪方式,蒸鍋、炒鍋、平底鍋、高壓鍋,他全都要用,鐵鍋鏟、木鍋鏟、湯勺、漏勺、兌芡粉的小匙、嚐味道的小匙,他逐一使遍,以至於他做完菜,灶台上準擺起一溜兒用過的工具,那都是待洗的呀。


    而且,公公這些年雖然開始注重養生,但幾十年的飲食習慣下來,還是要比許霜降娘家的飯菜更加重油重辣。許霜降有時候瞧著那一大堆粘巴著油辣子的鍋啊碗啊瓢啊勺啊,總覺得她的護手霜不夠用。


    “洗碗?戴手套呀,我給我媽洗碗就戴手套,不然手都起皮了。”


    這是宋曉燕的話。


    許霜降唯有苦笑。宋曉燕還是快樂的單身姑娘,一個星期五個工作日,她星期五下班開始就唿朋喚友在外頭蕩馬路,所以正常著家隻吃四頓晚飯,其中一頓兩頓給她媽媽搭把手洗次碗,還那麽保護自己的手。她壓根兒無法理解許霜降和公婆生活在一起那些不可言說的小難處。洗的次數多了,就知道戴手套做事有多不方便,許霜降還能一天戴兩迴手套不成?


    這就是現在她看到公婆做很多好吃的菜,卻沒有一開始那麽喜歡的原因。菜越豐盛,說明飯後的碗碟越多。


    說老實話,許霜降挺討厭那一水槽油膩,更討厭她的手混著洗潔精浸在其中,她更願意洗菜,哪怕叫她炒菜,她也情願。


    陳池是幸福的,他上班勞累一天,斷沒有讓他飯後洗碗的道理,春節放假期間,他好容易有時間和父母聚在一起,可不得多嘮嘮嗑,晚飯後公婆已經忙完一天的事,自然歡歡喜喜和兒子聊天,若是老倆口坐著,眼巴巴等兒子洗完碗再來說話,貌似也不大好,那真變成他們一家三口勞累,許霜降一人吃清閑飯了,所以許霜降明明可以撒嬌叫陳池來洗碗,她也沒叫,公婆和他們兒子一年到頭也就數這幾天聚得最實在。


    勿擾勿擾。


    所以,許霜降還洗著碗。


    她聽著客廳中陳池和父母的談笑聲,心裏惡趣味地想著牛夫人和小甜甜的事。


    她約摸也有此感覺了,結了婚的姑娘,都不能稱小甜甜啦。許霜降瞅著水池出口過濾網裏沾著油珠子的幾塊大蒜頭和薑片,心忖,她在修一門課程,它的名字叫,黃臉婆是如何煉成的。


    第一步,絕對是先從洗碗開始。


    “喂,四丫,你要迴來了?好,我來接。”


    許霜降聽到客廳中陳池接電話的聲音,馬上迴神,急急刷著碗叫道:“陳池,我也去。”


    “你去幹什麽?外麵那麽冷。”


    “等我一下,我很快就好了。”許霜降堅持道。


    “霜霜別去了,”汪彩蓮道,“池兒一個人出去也不好,媽和你去吧。”


    “媽,”陳池簡直無語,他是出去接人的,速去速迴就是了,這還要拖家帶口出去,隊伍不是變臃腫了嗎,“你們都不要去。”


    許霜降頗有點惡向膽邊生,再叫道:“等我一起。”


    這下倒把陳池招過來了,他站到廚房門口笑道:“外麵有什麽好去的?”


    許霜降扭頭,不說話,嘟起嘴瞅著陳池。無聲處,最可憐。


    陳池很快妥協:“那就去,待會兒穿多點。”


    他走進來,順手幫許霜降把洗好的碗擦幹,取笑道:“又不是出去玩,你這麽積極。”


    奇怪吧?陳池一來,許霜降就沒覺得這裏是黃臉婆的孤獨修煉地,小廚房還淩亂著呢,卻立時溫馨起來,她彎起唇頂道:“那我也要跟你去。”


    外頭真是冷。許霜降瑟縮著拽緊陳池的胳膊,哈口氣,瞧著白汽兒冒起,一蹦兒一蹦兒地走路。


    她的理論是,讓肌肉充分顫動起來,主動禦寒。


    陳池被她扯得隻好遷就她的走路節奏,笑個不停:“誰讓你出來的,冷吧?”


    “冷得爽氣。”許霜降辯道,趁勢咕嚕咕嚕說,“客廳裏一直開著空調,我悶得受不了,頭特別昏,現在才好了。”


    客廳開空調是陳池最積極的事,他怕父母不習慣陰冷氣候,半下午就將空調開上,晚上又叫父母在他們臥室也開。“爸媽年紀大了,著涼受凍容易生病。”


    “好懷念暖氣片啊。”許霜降仰頭歎道。


    夜晚的天空灰藍灰藍的,被路燈映得不澄澈,但還能看到幾顆特別亮的星星。路上行人稀少,車輛也不多,繁忙的都市街道還歇在新年的餘味中,依然空曠清靜,空氣冷颼颼地,有點刮臉。


    但剛剛好。


    剛剛好適合她和陳池出來逛一圈,不擁擠,不冷寂,他們兩個偎在一起,自己是熱鬧的。


    陳池許她的二人世界,隻有在這個時候才算。


    曾經她和陳池有暖氣片,過的那才叫二人世界。那日子過去有一段時間了。


    陳池輕笑,側頭望向許霜降,想起往事,眼眸柔和,戲謔道:“你懷念?那是你不知道在暖氣片下打地鋪有多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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