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過河麵嗎?


    咚一下,水滴從雨後輕擺的蘆葦葉梢脫落,掉到河麵上,漾起一圈圈水紋,而後就找不見了。


    噗一下,追逐蜉蝣的小魚有時候甩著尾巴,掠到河麵上,攪出一個小渦兒,一圈圈水紋歡歡地往外推去,漸淺漸無力,而後也不見了。


    日子過得和這一幅河麵一樣安穩,偶有波動,便靜靜地容納,靜靜地消弭。


    許霜降的日子仍是這樣,別人家卻有了大變化。


    她趴在河邊防護欄上,那個愁。


    對岸河麵用網格箱圈了一叢鳳眼蓮,在夏天無風的黃昏裏,藍色的花在綠色的葉中,開得正豔。再隔十來米遠,又是一網格鳶尾,高高聳聳地綻紅花。


    許霜降看過去,對岸楊柳依依下,不時見到大爺大媽形色匆匆地走過,那是附近居民們飯後百步走呢,也有小夫妻倆攜著剛學步的小孩子出來納涼,嘻嘻哈哈地逗引著玩鬧著。速度快的和速度慢的人們混在一堆,穿插讓路,將這條景觀河的沿岸步行道擠占得煞是熱鬧。


    唯有河麵最安靜。


    許霜降這側的岸邊小路,同樣人多,沒見她都無處躲清靜,又恐礙著飯後鍛煉的人,隻好貼著防護欄站了嗎?


    她迴頭瞅去,很佩服李老師家的婷婷姐,同樣是陪媽媽出來乘風涼,李婷婷多淡定,坐在這塊河邊小綠地唯一的石桌邊,旁邊是兩個老阿姨在聊天,還有其中一個阿姨的小孫兒攀著石桌石椅不停地東摸西摸,李婷婷能巍然不動,低著頭全神貫注看手機。


    這位姐越來越奔三,近來在家裏說了好幾遍不婚就不婚,把李師母急得都快眼淚婆娑了。


    入了夏,許霜降隻要晚上沒課,就會陪宣春花出來到河邊綠地走一圈,散散步消消食,偶爾碰見李師母,兩個母親就會拉拉家常,總逃不過說說自家孩兒。


    在李師母眼中,許霜降乖,樣樣都順,宣春花這個媽媽做得輕鬆。哪像她家閨女,桀驁不馴,老大不小了,竟隱隱地生出了反骨,對終身大事那個憊怠呀,讓父母看著,上火得口腔潰瘍自始至終治不好。


    許家囡囡是李家婷婷的學習樣板。


    現在,連對俗務一向不在意的退休李老師,都會在李婷婷麵前說一句:“許家囡囡辦事有章法,什麽階段做什麽事,都做得蠻好。”


    許霜降被李婷婷潛意識裏敬而遠之,那是必然的。兩對母女出來散步,在健身器材那裏碰見,母親們一搭腔就沒完沒了,不健身,光聊天。李婷婷衝許霜降禮貌地笑一笑,自行走到石桌邊,占了四個石凳裏最後剩下的一個。許霜降則無趣地踱到岸邊看風景,喂蚊子,兼發愁。


    她有一個初中男同學要結婚了。自從去年同學會後,大家夥兒又聯係起來。喜帖收到,宋曉燕的電話也隨之而來,問她怎麽包紅包。宋曉燕比她靈清,三言兩語把現在的紅包行情擺述出來,兩人合計著講定了一個數目,宋曉燕忽然啊呀一聲:“霜霜,你和我情況不一樣。我以後結婚可以請迴來,你的機會早就過了,那麽你送的數目應該有點變化吧。”


    許霜降真愁苦,她對這些人情世故裏的規則可一點兒都不精通。


    她媽媽以前大致給她講過,給紅包吧,大家一般在基數上往複式提漲,基數是原始數據,提漲幅度要根據時代變化來,這裏頭極有講究,太多或太少都會讓人難做。


    太多,人家會嘀咕,你為何這般殷勤?恐怕我當不起你莫名的看重。


    太少,人家會嘀咕,你為何這般冷漠?莫非我當不起你誠心的看重?


    包紅包這事倘要許霜降獨自捋起來,她怕做不好。夫妻一體,花出去的都是共同財產,許霜降第一反應就要跟陳池去商量。


    不提了,陳池比她更茫然,都沒時間聽她細細分析其中的緣故,她剛對他講完她和那新郎官同學讀初中時座位隔得遠,正想接著敘述她和同學的聯係斷了十來年,最近又接續起來,原本打算把故事背景交代清楚後問問陳池,這樣的同學情誼該怎麽換成紅包當量,還是有去無迴那種的,誰想陳池故事背景都沒聽完,就一口打斷道:“霜霜,霜霜,你看著辦吧,或者去問問媽媽,我手頭有事。”


    許霜降在陳池這裏討不著主意,自然要向媽媽討教,碰到她這種特殊情況,初始數據缺失,再不可能獲補,該怎麽把紅包給得恰當?


    許霜降趴在欄杆上,迴頭再一次瞧瞧宣春花所在的方向,她媽還和李師母熱絡地說話。


    “也別太催孩子了,”宣春花寬解著李師母,“婷婷要相貌有相貌,要能力有能力,工作穩當,家庭和睦,女孩兒家這個條件,放到哪裏去都是頂呱呱的。現在隻是婚姻的機緣沒到,這個說快也快,哪天一眨眼,機緣就來了,到時讓你挑花眼。”


    李師母被宣春花勸得略略暖心,她朝李婷婷瞥去,一臉恨鐵不成鋼:“我家婷婷就是木訥,頭一個男朋友那副腔調,把她談灰心了,老早千哄萬哄還能讓她去相個親,現在是一聽我說起就嫌煩,叫我不要管。還是你家霜霜好,我和婷婷講,你不要嫌我煩,爸爸媽媽總是要走在你前頭的,老看著你獨來獨往,怎麽放得下心。你看看許叔叔家的女兒女婿,成雙入對,父母看著多踏實啊。”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宣春花輕歎道,迴頭瞧見許霜降百無聊賴地依在護欄邊,垂頭不知在瞅啥,她頓時泛起一點小憂愁,對著李師母,一半兒謙虛,一半兒交心,“我家女婿人在外地工作,家裏也顧不上多少。”


    “這是暫時的,現在的年輕人都講奮鬥抱負,他發展好了,霜霜不也跟著好?”李師母安慰道,“你女婿以後總歸迴來的。”


    “他是想迴來,一時半會兒還要等合適的機會。今年過到半當中,這邊要是沒找好,那邊就不做了,也可惜。”


    “就是,再過幾個月,就要有年終獎了。”李師母道。


    “誰說不是呢。”


    兩個母親一說就說了大半個小時,從自家事聊到小區裏的其他八卦,這才盡興分開。


    “媽,你跟陳池的媽媽一樣,說是出門遛彎,其實就是尋人聊天。”許霜降挽著母親的胳膊,埋怨道。


    “背後說你婆婆,”宣春花啪地拍到女兒手上,教道,“在陳池麵前別瞎議論他父母,我給你說說就算了。”


    “我沒說什麽啊?”許霜降冤道,壓低聲音嘟囔,“不都是事實嗎。”


    宣春花看著女兒,跟未婚少女一樣一樣的宜嗔宜喜,賴在媽媽身邊撒嬌,她的心微微發酸,小夫妻倆老是兩地分居,終究不是個事啊。旋又一想,陳池也辛苦,孤身一人在外,宣春花隻盼著自家女婿能早日覓到好機會換迴來工作,一家子就齊整了。


    宣春花想完一樁,又想一樁,開腔問道:“霜霜,你班上那些男同學,沒結婚的還有多少?”


    “還有一大半。”許霜降話音落下,立即警惕道,“媽,你又想當媒婆了。”


    宣春花嗤道:“給別人介紹姻緣,有什麽不好?介紹成了,積福報的。”


    “我那些男同學你見都沒見過,你也敢介紹?”許霜降小聲嘀咕道。


    “這不是有一個見過的嗎,我們去看電影那次遇到的小夥子,你後來不是說他當時是相親嗎。”宣春花越說越起勁,“我看那小青年相貌不錯,說話什麽也挺有涵養的,又是個本地人,談起來便當。哎,霜霜,你去問問他女朋友定了沒有,沒有的話,介紹給婷婷認識,說不定能交往呢。”


    許霜降頭大,她媽媽還能想起林虞來。自浴場一別後,林虞路過她的培訓中心,上來和她說,有個短距離徒步活動,問她去不去。許霜降覺得天氣漸熱,人懶不想走,就推了。後來林虞打電話又問過一次,那是自行車越野旅行。許霜降留學時天天騎自行車,當即又推了。此後兩人倒沒怎麽聯係過。


    “我不去。”許霜降立即拒絕道,“媽,上次你想到曹嘉奕,我就忍住沒說,肯定不成的,不管曹嘉奕還是我同學,他們都是婷婷姐的校友,還小了三屆,你把情況一說,婷婷姐頭一個不同意。”


    “這有什麽的啦?”宣春花口中這麽說,心裏忖度著李婷婷的脾性,還真有可能,她若有所憾地歎息,“你們這些年輕人,都不知道在講究些什麽?”


    “不結婚一個人過,隻要自己感覺輕鬆,像婷婷姐那樣,不也挺好的嗎。”許霜降不以為然道。


    “你懂什麽?”宣春花又啪地輕拍一下女兒的手臂,“可不能當李師母麵這麽說,要把她急死。”


    “我不說。”許霜降無奈道,她低下頭,望著自己的足尖,心中暗道,不結婚一個人過,確實也沒什麽,多安排點自己的活動,不照樣過嗎。(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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