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霜降轉頭看去,見八九個男生一點都不掩飾地笑,和她算得上最熟的林虞笑得也挺歡。她撇迴臉,手腳並用爬起來,拍了拍一側褲管上的灰塵,扶正書包繼續往前走。


    她的手心火辣辣地疼,摔下去時下意識撐地,磨到粗糲的水泥地板了,這會子雖然沒有血痕印子,但卷皺起了一點點外皮。許霜降折向木工房旁側的水池邊洗手,疼得輕嘶著吸涼氣。男生們則笑笑鬧鬧地蜂擁進屋。水流嘩嘩地衝刷著她的手心,許霜降在這一刻,覺得心靈挺受傷。


    她低著頭,走進木工房,找著自己的工作區,誰也不瞅,也不摻和課前同學們的閑聊。


    木工課,老爺子照看了十來分鍾,讓學生們自行搗鼓,有問題找他,他去隔壁刨木花。


    許霜降一句話也沒說,一個人蹲在角落邊擺弄她的凳腿凳板兒。小姑娘比男生更敏感,被人排斥不排斥,難道沒感覺?許霜降到了屋內,感覺更明確,她知道林虞還有另外兩個男生看見她從老師手裏拿迴試卷謄寫,先前他們在她身後議論,雖然她走著精神不高,但耳力還算好,聽到他們在說試卷啊草稿紙啊,再加上他們那笑聲,絕對在說她。她跌倒後,他們的神情裏可看不出一點同情心,個個笑得那麽幸災樂禍,那麽解氣舒爽。


    許霜降的心糟透了。


    今兒是勞技的第二堂課,她使不來鋸子,也做不來男同學那種一腳踏在長凳上弓腰拉鋸的豪氣樣,說好的,他們會幫忙截節凳腿兒,讓她做個小文靜。


    許霜降默默地拿出自己的鋸子,轉到隔壁找老爺子討了一塊厚木板墊地上,把她的凳腿擱上去,人蹲著一腳踩到凳腿後端,握著鋼鋸嘶拉嘶拉低地磨切。


    她不求人,自己幹。


    幾個男生說說笑笑地幹了一陣活,瞧瞧靜悄悄鼓著腮幫子使力的許霜降,互相看看,有人促狹地做個鬼臉。


    當然,也有心軟的人顧念著以前說過的話,問道:“寶姐姐,要幫忙嗎?”


    “不用,謝謝。”許霜降抬頭答道,低頭繼續拉鋸子,她的胳膊酸得不得了,幸虧蹭痛的那隻是左手,不然握鋸子都不方便。


    林虞過不多久,瞅瞅許霜降,她那姿勢和數螞蟻差不多,能用出多少力氣來?他不甚情願地也問過一遍,純粹覺得自己好歹是個男生,多少得言行如一。不過許霜降還是謝絕,倒正合他意。


    反正許霜降有老師幫呢,化學測驗有老師罩著,勞技課的老爺子對她也很好,要什麽給什麽。林虞聳聳肩就忙活自己的凳腿了。


    勞技課結束,許霜降和宋曉燕的家是兩個方向,她在勞技中心門口告別了宋曉燕,獨自往前走。


    林虞和同路的男生閑閑說著話,綴在她後麵。


    經過學校,林虞瞧著許霜降拐進校門,挺訝異地,他們的教室中午就關門了,她一路風風火火去幹啥?


    許霜降去找化學老師,那兩分,她不要。


    她像楞幫子一樣直通通往化學教研室跑,喘著粗氣上了樓,來到門前,卻膽怯了。上學至今,她還從來沒有為自己的問題主動找過老師溝通呢。


    許霜降在門前緊張地組織了一段話,平複著唿吸,鼓足勇氣敲門。


    好半天都沒人開。


    “小姑娘,找老師啊?老師下班了。”學校的保安大叔拎著一板鑰匙走過來,“我要鎖樓梯門了,你下去,下去,明天再來。”


    許霜降的一股氣瞬時泄了。她蔫答答地走迴家,寬慰著自己,明天再請老師把那兩同情分也扣了,她就安心了。這次的成績鐵定慘不忍睹,她得認。林虞他們再在她背後啜啜,甚或取笑,她就狠瞪迴去。


    當晚,她躲在被子裏偷偷難受到睡著。


    不過,不知是她幸運,還是她不幸,在化學測驗卷發下來之前,許霜降都沒有機會找著老師,她課間有空時,老師不在辦公室,她課間沒空時,那是老師抱著試卷提前到了教室。


    木已成舟,許霜降隻好羞窘地吞了這兩分。


    課上,老師分析試卷題目,並且點名批評了很多很多同學。許霜降垂著頭,聽到自己的名字也在其中。


    “還有的同學,比如許霜降,粗心大意,本來會做的也沒做好,非常不應該。”


    被老師公開批評到位了,許霜降反而感覺踏實。


    林虞不可思議地伸長脖子往前排瞧,許霜降手臂底下露出的試卷一角,醒目地寫著紅色的阿拉伯數字負十八。他再極力瞄瞄,她的答案肯定是正確的,和老師講解的一模一樣。


    林虞瞬間對許霜降高度同情,她都把解題過程辛辛苦苦謄寫上去了,還幾乎被扣光了。這會子他又覺得老師狠心了,怎麽著都該給一半吧,寶姐姐畢竟答了,還答對了,隻是不小心寫錯地方了。八十分是分水嶺,下了八十,老師的懲罰措施在後頭,他們這些人都被要求抄化學方程式,抄元素周期表,訂正錯題三遍。林虞替許霜降算算,老師要是能再多給她幾分,她就不用費力抄了。


    太可惜,啥好都沒能討著,還累得去食堂晚了,肉都吃不到。


    林虞在化學課後留在座位狂抄,停下來揉了揉發酸的手腕,見前排許霜降埋著頭和他一樣在狂抄,半點沒有輕省到,他深深覺得,昨天帶著嘲諷的心態看她,有點太急太不地道。


    林虞找許霜降借了塊橡皮。


    他敲了敲許霜降的椅子靠背:“寶姐姐,寶姐姐。”


    許霜降居然迴應了他的請求,迴頭瞅他一眼,說道:“你桌上不是有一塊嗎?”


    “那是他的。”林虞將橡皮挪到同桌那側,訕訕道,“我知道你備著兩塊,借一塊吧。”


    許霜降扭頭從自己的文具盒裏拿了一塊新的橡皮,放在林虞桌上,轉頭繼續抄寫。


    林虞簡直佩服死許霜降的氣度,他記得昨天他還笑話她,許霜降在水泥地上那一絆那一坐,實墩墩地,想來會有點兒疼,他沒表個關心伸個援手,笑得惡作劇般暢快,今天她竟然一點兒不介意,大方地出借新橡皮。


    許霜降可不知道林虞那點小愧疚,她是不得不借,她得了兩分,這兩分是考試結束後把答案抄上去才得來的,盡管她沒能耐憑這兩分上八十免罰抄,但總之她偷偷占了便宜,因而她也不敢太硬氣,同學們的態度就不能太計較了,桌上用過的橡皮留給自己,新橡皮借給同學,哪怕憋悶著也要格外大方才行。


    第二天,林虞把罰抄的內容交給小組長許霜降,再由許霜降合著她自個並同組其他同學的罰抄作業,交給化學課代表,課間休息他又敲敲許霜降的椅背問了道題,得著解答後再恭維一句:“還是寶姐姐行。”


    大家的交流仍迴到以前一樣,這場化學測驗引發的雙方情緒抵觸,能量淺得都沒能激起啥冷戰衝突就湮滅了,日子如常過,誰也沒瞧不順眼誰。


    勞技第三堂課,老爺子一走,林虞晃到許霜降麵前,原本是要給許霜降幫忙的,但許霜降已鋸出一條合適的凳腿了,這迴她真心想自個幹,於是便客氣地拒絕了。


    不想林虞瞅著她的凳腿,拿來和他自己的凳腿比著比著,驚異地說道:“哎,寶姐姐,這兩根一樣長。”


    他一句話激起了木工班所有人的靈感。雖然大家都自有尺寸標準,奈何技藝生澀,鋸出來的四條凳腿長短有時未必能一模一樣,往往一條腿長一條腿短,反複修補,眼見著凳子要越來越矮。


    同學間互助啊,比一比換一換。


    許霜降由此就和林虞交換到了一根他截好的凳腿。她的小凳,認真統計下來,兩條腿是自己蹲在地上咬牙鋸出來的,一條腿是林虞給的,還有一條說不清原主,在同學堆裏流轉一圈後到了她手裏。


    勞技課結束後,許滿庭真地將閨女的作品親手刷上漆,從此小凳放在家裏服役,雖然樣貌粗陋,但宣春花始終保管得好好的。


    “扔什麽扔,霜霜親手做的。”許霜降曾聽見媽媽對爸爸說,“她也就隻做這一隻,家裏又不是擱不下。”


    時間如流水般過,許霜降當年在勞技課上,擺弄這些木頭物件時,哪會想到多年後小凳還能這麽牢實地給她坐。


    不聲不響地,竟然附著了一段歲月。(未完待續。)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一池霜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土星喵嗚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土星喵嗚並收藏一池霜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