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忠德連連念叨著:“怎麽昨天還好好的,夜裏就燒起來了呢?莫不是到竹林裏嚇壞了?”他一頓,“小孩子要是遇到事,嚇得失魂也有的,這大人……霜霜可能從來沒見過那些,猛然就嚇出病了。”


    其實陳池心裏也這麽猜測,他昨夜琢磨了一晚上,許霜降連被大白鵝追著都害怕,她長這麽大,此前有沒有見過真蛇都難說,昨天她頭頂一條蛇,差點被晃下來,對她該是多強烈的衝擊畫麵。她在奔逃過程中不慎摔倒,恰好倒在野枸杞前,被枝條冷不丁拂到了後頸,嚇上又嚇,那叫聲尖利得他當時心髒都要停跳。


    驚嚇過甚,體能消耗巨大,所以影響了生理活動,突發高燒。


    陳池最怕他們一路勞頓,會加重她的病情,但又不得不走。


    “霜霜,撐得動嗎?”陳池俯身叫著許霜降,滿目憂慮。


    許霜降的體溫三十八度三,關鍵時候不嬌弱,扶著陳池的手臂下了地,除了唿吸有些粗促,手腳有些虛軟,頭腦思路不算敏捷,但仍很清晰,比夜裏明顯好了不少。


    她沒幾步就鬆開了陳池,自己走去洗漱,還堅決地把陳池關在門外,心裏頭盤算著,陳池要是半路把她弄去醫院吊液,她絕對不從。經曆過昨夜,她覺得最難受的勁兒已經過了,現在不管怎麽著,她都能撐迴陳家。她和陳池的行程都是一環扣一環,時間耗不起。


    許霜降骨子裏確實有蠻壯的氣魄。迴房後坐到床沿,見陳池已經整理得妥妥貼貼,不需她操心,開口問道:“你夜裏給我吃了什麽藥?再來一片。”


    很久以後,陳池說起這件事,總是歎服許霜降身體倍兒棒,頂了嬌妹子的外形,實則是鐵娘子的內芯,誰夜裏都快燒迷糊了,睡一覺,嘎嘣兩小藥片兒,天亮就帶著餘燒趕上千百裏?他家胖姑娘就是這麽威武。


    不過此時,陳池壓根兒沒有事後的放鬆心態,他感到心疼,極其心疼。他一手托著藥片,一手端著水杯,盯著許霜降仰脖咽下後,一聲輕歎,將她攬過來,額頭貼向她的額頭,感受著她的體溫,柔聲道:“胖妹妹,你實事求是地虛弱行嗎?你這樣,我舍不得。”


    陳池真是覺得自己特別狠心,許霜降吃完粥,他就果斷地帶她上路。舅舅幫他提了許霜降的背包,送他倆到村口。他身上也有背包,連背她都不能,隻得牽緊了她的手。


    陳池一直不放心地瞧著許霜降,雖然她空身走著,卻氣虛腿乏,走一段就要稍稍停一停。別人走多了,臉上發燙,唇色紅潤,她卻是越走唇色越淡白,強撐著向他微笑。


    村口公路邊,麵包車還沒有到。陳池和舅舅話別,小汪睿一反前幾天的活躍,乖乖地站在汪忠德旁邊,聽著大人說話。


    許霜降身體不好,不敢離汪睿太近,怕影響了小孩子,她默默地瞅著汪睿。


    “嬸嬸,你好些了嗎?”汪睿來拉許霜降的手,小臉很關切。


    許霜降彎著嘴角微笑:“好多了。”


    “睿伢子,在家裏要聽爺爺的話。”陳池蹲下來,擰擰汪睿的耳垂,叮囑道,“出去哪裏玩,要和爺爺說,迴家來也要先和爺爺報到,咱男子漢要有交代。”


    汪睿重重點頭,咬著嘴唇問道:“表叔,嬸嬸,你們還會來嗎?”


    “會,不過不是馬上。”陳池笑道,“表叔和嬸嬸要去讀書,還要去工作,等睿伢子上學識字了,給表叔寫信,我們在信裏約時間,你可不能寫錯別字,不然表叔會看不懂。”


    當許霜降被陳池扶著上車,兩人隔了車門和他們揮手說再見,汪睿的嘴巴扁扁,卻不吭聲。車子啟動,她朝後張望,汪忠德拉著汪睿站在路邊,頂著陽光,一直目送他們。


    “怎麽了?暈車嗎?”陳池見許霜降沉默著,不由心急。


    許霜降輕輕搖頭:“不是,睿伢子快要哭了,有點不好受。”


    陳池拍拍她的手背,司機仍是送他們來的那位,他在前頭笑道:“小孩子都這樣,啥也不懂,家裏熱鬧就高興,冷清就難過,他們忘性大,過不了半小時就調皮去了。”


    許霜降心道,不是這樣的,至少她小時候不是這樣的。她記得六七歲時,姨父家裏來了親戚,那時候不太興將親戚安排到旅館去住,都是要熱情地在家裏留宿的。姨父家住不下,將親戚分了兩撥,她小姨就領了一撥到她家臨時安頓。其中有一對兄妹倆,哥哥十四,妹妹十二,對她說話和聲和氣,哥哥教她素描,還給她畫了一張小像,妹妹給她說故事,白天裏他們三人一起到姨父家吃飯,然後逛公園。


    小小的許霜降把兄妹倆掛念了很久,可惜是姨父那邊的親戚,此後再無機會往來。若幹年後,她在一次家宴中聽小姨偶然提及兄妹倆,隻是好奇了一下下,再也沒有了當初心心念念那般的牽掛。


    有些記憶隻屬於某個特定時段,過了就是過了。大多數情況下,我們迴憶的是時光,以及留在時光裏的那個身影,卻不太可能是走出了那段時光、一直在老的那些人。


    就比如她和汪睿,這一次相伴玩得開心,下一次再見麵,說不定汪睿將是一個別扭的半大男孩了,她也更像嬸嬸級的人物,怎麽可能再結伴串門采瓜去。


    隻有生活空間重疊的血緣至親,才會被時光長久地絞在一起,不至於慢慢淡化成為時光裏的那個虛影。


    就比如手牽手的汪忠德和汪睿,以及,自現在開始的陳池和她。


    陳池覷著許霜降,生了病的胖姑娘有些鬱鬱,他替她係了安全帶,也顧不上避忌司機,溫言道:“霜霜,靠著我,不要瞧外麵,最好閉上眼睛睡一會兒。”


    許霜降出村走了一段山路,著實有些氣虛,她抱著陳池的胳膊,把頭擱在他肩膀上,閉目小憩。


    顧一惟開著摩托車,載著弟弟,兄弟倆正在說話。


    “哥,摩托車就是快,以前姑媽家請吃酒,媽把我們半夜裏就扯起來,走死個人。”


    顧一惟嗬嗬笑著:“你現在坐著,多攢點力氣,待會兒活不輕。”他正要往下說,見前方山彎處迎麵開來一輛麵包車,心念忽地一動,靠邊降下速度。


    很快,麵包車駛過去,陳池坐在車裏,倒是看見了顧一惟,不過不好招唿。他攏著半睡半醒的許霜降,側頭望了一眼窗外。


    顧一惟微微扭著脖子,目光跟隨著麵包車,斜覷過去,看不進窗裏。


    他很快迴頭,垂眸落向反光鏡裏,那車一路遠去,直至被又一道山彎遮住。(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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