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一惟戴著草帽,雙手繞著一根粗麻繩,麻繩的另一端纏在一棵歪倒的樹幹上。昨夜裏這棵樹被吹歪了,但它的位置非常不好,正好斜在他即將要搭建的養殖棚的位置。


    那塊地都已經弄平整了,今天他過來看,上麵吹落了不少斷枝殘葉,這些倒好辦,費點功夫撿開就是。難辦的是這棵壓下來的樹,索性連根拔起也就罷了,這樣斜出來,擋了不少空間。


    顧一惟試圖用繩子把它拉起扶正。不過,一個人的力量畢竟有限,他兩次方法不得當,都功虧一簣。這次剛想再試,手機鈴響了。他鬆開繩子,順手在腰間衣服上擦了兩把,蹭去汗水汙漬後,從褲兜裏摸出手機。


    卻原來是送大棚材料的人打來的,雨過後據說路況不太好,原定送到村口,現在人家不情願了,通知他明天到鎮上接貨。


    顧一惟好說歹說,口頭承諾加錢,又允許他們視路況可以緩兩天送過來,才終於擺平了這件事。


    他放下電話,瞧瞧地上的麻繩,抓起身上那件藍色勞動服的衣襟,用力對著自己扇了扇風,方覺舒坦些,正待要撿起麻繩再接再厲,一頂花傘進入了他的視線。


    那傘下的人看不清臉,手中提著一個竹籃,腳上套了一雙很鮮亮的黃色膠鞋,走得不快。


    顧一惟不用第二眼,就猜到了是誰。在這片地方,午後出來的村民一般不會撐一把太陽傘,即使哪個老阿婆不頂草帽要撐傘,也隻會是普通的黑雨傘,而不是這樣淡雅的顏色。


    那傘下的年輕姑娘,及近些,能瞧清她的藍牛仔褲和半截淺麻灰碎花襯衫。這身衣裝卻是顧一惟眼熟的,他中午去汪家還釘耙時才剛見過。


    顧一惟一看方向就知道許霜降要去汪家的果林,他往小路的兩頭張望,正奇怪著許霜降怎麽會一個人出行,就見汪睿從她的前方蹦蹦跳跳地跑迴她身邊。她的傘往汪睿身上側了側,不過汪睿才老老實實伴著她走了沒幾步,就耐不住活潑勁兒,又獨自往前唿啦啦地跑。


    許霜降很想去追,緊走了一小段就氣喘籲籲,她隻好喊:“睿伢子,你等等我呀,太陽大,撐傘呀。”


    汪睿沒聽到,跑得歡快,迴頭還招招手。


    顧一惟瞧著坡下小徑上這一大一小兩個人,大的竟然追不上小的。過片刻,她停下來,將傘和籃子換了手,又往前走。瞧那樣,就肯定她累著了。


    顧一惟收迴視線,撿起地上的麻繩,繼續拉樹。


    許霜降走到果園,陳池正好迎出來:“你怎麽來了?不是不要讓你亂跑嗎?”


    “睿伢子來了嗎?”她喘著粗氣。


    “來了。”陳池見她汗水直流,可是他自己的手髒,沒法替她擦,當下又心疼又著急,語氣裏帶出幾分薄責,“還不吸取教訓?你這人不經熱……”


    太陽傘舉高著遮到他頭上,一籃子碧綠的黃瓜遞到他麵前,伴著一張汗水淋漓熱得通紅的笑臉:“渴嗎?我洗好了的,快拿來吃。”


    陳池虛瞪著她,隻堅持了一瞬就接過籃子,臂彎攬住她,俯首頂了她的額頭一下,兩人汗水對汗水,他綻顏笑開:“走,待會兒坐到樹蔭下,給你半小時看我鋤地,緩過來了就迴去。”


    許霜降伸手到他背後,拎拎他的t恤,中午才換上的,現今又是一身濕。她苦著臉歎道:“以前我聽別人說,汗水出了一身又一身,衣服上都結一層白色的鹽花,現在我相信了。”


    “心疼了?”陳池調侃道,眸光和眼眉上的汗珠一樣水亮,嘴角咧開,沒有半分苦和累的感覺,竟是十分打趣。


    “傻樣。”許霜降瞅瞅他,低聲道。


    “霜霜,我聽見了。”陳池壞笑道,“你居然藏私,還有罵人的詞沒有教給我,我隻記住了憨大。”


    “當我不知道啊,你懂的詞匯比我豐富多了,你們那方言裏的好多詞匯你都不解釋給我聽。”許霜降悻悻說道,“我最無私。”


    陳池哈哈大笑,將許霜降安頓在樹下休息。


    她撐著花傘,很聽陳池的話,不隨便亂走,於是便繞著樹數果子,心裏憾憾然。一轉頭,見陳池在幾米遠處鬆地,戴著他舅舅的一頂黃草帽,穿著悶熱的高筒膠鞋,頎長的身體微弓著,手臂結實有力地握在鋤柄上,一下一下掄著鋤頭。陽光下,他的汗珠大顆大顆地滴落。


    許霜降從地上的籃子裏拿出陳池的水杯,喊道:“陳池,過來喝水。”


    陳池聞聲偏頭,衝她一笑:“就來。”他將鋤柄一轉,用鋤頭後跟部將一塊泥團輕巧地敲碎,這才鬆開鋤頭大步過來,順手摘下了帽子。


    這才一天不到,許霜降就覺得陳池曬成古銅色了。她蹙著眉,抬起手背沿著陳池的下巴輕輕一抹,手背上一層汗水。“怎麽辦呢?這麽熱。”許霜降憂心地說道。


    她蠕動著嘴巴,心忖這是陳池的親舅舅家,她讓陳池怠工,好像張不開口。


    陳池卻笑得燦爛,不同於許霜降給他擦汗的細巧動作,他抬起手肘,把整張臉利落地一擼,毫不在意手臂上的汗水,打開杯蓋先遞到許霜降嘴邊:“喝一點。”


    許霜降搖搖頭,拿了一根黃瓜拗斷,自己吃了小半段,等陳池喝完水,又把大半段黃瓜給他吃。


    陳池大口咬著脆生生的黃瓜,調侃道:“霜霜,以後想吃什麽水果,我也可以種給你吃,我感覺我開果園的基本功練好了。”


    許霜降撇撇嘴角,這笑話不怎麽好笑,她還是心疼陳池,當下提議道:“我去試試鋤頭?”


    “不要,”陳池想都不想就拒絕,“你沒力氣,萬一把鋤頭甩到自己腳上怎麽辦?乖乖站在這,要不然把睿伢子找過來,一起迴家去。”


    “就試一下。”許霜降眼巴巴地瞧著陳池,她尋思著萬一她能幹這活呢,哪怕就隻做半個小時,也好給陳池輪換一下。


    陳池當她圖新鮮,微微沉吟,覺得可以讓她嚐試一下下。


    “手放這裏,看前麵那塊位置,鋤下去,刨兩下就可以了。”陳池教道。


    許霜降第一鋤,覺得不累。四五鋤後,喘著氣停下來歇一歇,感覺發根裏都在滋滋冒汗。


    “好了,把鋤頭給我,去樹蔭下躲著,把傘撐起來。”


    許霜降不給,吸口氣繼續掄鋤頭。


    “霜霜,霜霜,停下,”陳池趕緊按上了鋤頭柄,笑阻道,“你別挖坑啊。”


    地上被許霜降的鋤頭連掄了十來鋤,刨出了一個小凹坑。她望望地上,再望望陳池,汗水順著臉頰直淌,隻這一小會的功夫,就已經覺得手臂發酸,喉嚨冒煙似地火熱。


    “去一旁休息,我要把這片弄完。”


    許霜降隻得放棄,不敢再耽誤陳池的進程。


    她站在樹蔭下,瞧著陳池鋤地,忽而冒出一個念頭,陳池不怕髒累,將來無論他們遇到什麽情況,他一定能想辦法給她管飯。(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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