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方都在打量。


    令許霜降感到違和的是,那人臉上戴了一副黑框眼鏡。這種眼鏡,本身很有一種腹有詩書氣自華的內斂美。依許霜降的理解,該配上一頭清爽的短發,或者有幾分淩亂的微卷亦可,方可戴出一副端雅修睿的學霸範,要不然就索性配一頭長發小辮,整出落拓不羈的文藝風。


    那人卻戴了一頂鄉間老漢常用的寬簷圓邊蒲草帽,黑色的係帶套在下巴處。這帽子和牛仔的草帽還不同,風格十分質樸,帽頂是板板紮紮的半凸圓形,帽圈滾了一層黑色的確良布邊。


    眼鏡和草帽衝撞了。


    草帽和藍布褲對搭了。


    抽絲襪和什麽都不妥。


    許霜降的視線掃過那人的衣裝,盯住了大釘耙和鐮刀。鐮刀彎彎,刀鋒磨得青亮,那件類似於豬師哥隨身武器的農具,幾個鐵齒更是尖利。


    那人瞅了幾眼許霜降,張口叫道:“是汪嬸嬸嗎?”


    許霜降的眼睫巴眨巴眨兩下,濾去了對方口音中帶著地方特色的起伏腔調,她聽懂了,略略放心,看起來他是村裏人。不過她直想腹誹,她不是汪嬸嬸,但也許可以做許嬸嬸,再不然,叫聲陳嬸嬸也使得。


    “你是誰?”她問道。


    那人又是一愣,立即改了字正腔圓的普通話:“我是汪大爺的鄰居,和汪大爺說好來借些工具,下午沒人在家,所以我現在又來一趟。請問你怎麽稱唿?”


    許霜降不搭這茬,隻簡潔地說道:“我來走親戚。”她當即朝大門外喊,“睿伢子,睿伢子。”


    聲音一路穿過院子、堂屋,傳到門外場地上,引得大黃都昂起了頭。


    那人聽著許霜降前一句還普通話,後一句就學當地腔叫喚,但又不地道,嘴角不禁抿出了一絲笑意。


    汪睿一骨溜奔進來:“嬸嬸,叫我?”


    那人聽得汪睿如此稱唿,不由上下端詳著許霜降。


    “睿伢子,有人來你家借工具。”許霜降盯著汪睿的麵部,小孩子要是不認識這個人,她可得當心了。


    汪睿一臉茫然,不明白許霜降特地和他說這句是啥意思,他瞅瞅那人,說道:“惟哥哥,你拿好了?”


    “我還要拿卷麻繩。”那人答道,特意看了看許霜降。


    許霜降沒出聲,那人就笑一笑,轉身進去取。


    “睿伢子,他是你家鄰居?”許霜降蹲下身,壓低聲音問道。


    “嗯,惟哥哥住那邊。”汪睿可一點兒都沒有降低音量,就如平常說話一樣,揚著尖細的童音,手指向斜上方。


    許霜降扭著脖子往後望,房子和後坡的柑橘樹擋住了她的視線,她估摸著那人比汪家住得還要高些。


    不多時,那人抱了一團粗麻繩走出來,順手把木板門的門搭扣上了。


    “惟哥哥,你不拿了?”


    “都齊了。”那人望望許霜降,解釋道,“我拿了三樣,麻煩你和汪大爺講一聲,我這兩天用完了就還,謝謝啊。”


    或許許霜降站在院中盯著他的樣子太過虎視眈眈,他彎腰用一個手拿起鐮刀和釘耙,就自覺地往外走。


    “不客氣。”許霜降拉上汪睿,自然也往外走。


    那人倒是挺細致,走過堂屋時,把釘耙特地拎起來,免得蹭到地磚,到了外頭場地上,他歉意一笑,停下來道:“我把繩子理一理。”


    許霜降微微頷首,他繩子摟在胸前,鐮刀柄和釘耙柄一起握,怎麽看怎麽都像被人匆忙間攆出來的,是該理理順,方能走快點。


    汪睿小孩子天性,自顧自去玩翻紙片兒,許霜降老是直通通地盯牢那人也不妥,雖然她事實上就這麽幹的。她四下一瞅,到堂屋角落拿了一個小矮凳搬出來,看著汪睿玩,也順帶繼續盯那人的動向。


    她不知道顧一惟在心裏咋舌,這姑娘不知是汪大爺家哪門親,先前他錯認成汪睿的媽迴來了,畢竟現在也有很多生了孩子的女子,仍舊稚氣得自己像個孩子一樣。他當時還覺得汪睿的媽挺有氣質,不想錯叫了一聲汪嬸嬸。


    顧一惟觀許霜降和村裏人不同,她戒心明明白白,不僅含糊其辭不肯說明白她和汪家的關係,看他那樣子,生怕他把汪家什麽好東西順了去。


    許霜降潛意識裏就是這麽防的。


    她萬般想不通,哪有借東西這麽長驅直入的,家裏主事的大人不在,就登堂入室自個拿了?她家隔壁鄰居來向她爸借扳手,從來不踏進家裏來,就在門口好好候著。他這人,竟然自己奔進後院屋子翻找,動作自然得就和拿自家東西一樣。大黃不頂事,汪睿啥也不懂,所以她得替陳池的舅家盯一盯。


    顧一惟不出聲地卷著麻繩。大黃懶了許久,這下倒來勁了,在繩子堆裏叼了另一頭,來迴扯。


    “去去去。”顧一惟低喝著,語氣不兇惡,大黃睬都不睬他,自顧自廝扯著繩子。


    許霜降默默地斜了兩眼,不動彈。汪睿從紙片堆裏一抬頭,小短腿邁過去,幫著拍大黃的頭:“不能咬繩子。”


    “睿伢子,過來。”許霜降喊道,“別打狗,小心它咬你。”


    “睿伢子,一邊去。”顧一惟也說道。


    汪家舅舅和陳池都不在,許霜降深感看小孩責任重大,她走過去,彎腰去拉汪睿。


    不過這時,大黃終於體會到汪睿的意思了,被汪睿拍得頭一偏後,它轉過身子離開,尾巴正好拂到許霜降的手背上,唬得她立馬手一縮。


    許霜降懵一秒後,抬起手臂看,心裏好害怕,剛剛要是被大黃舔到她青紫的手臂,那她可不得去打防疫針。


    “睿伢子,別和狗玩。”許霜降叮囑道,她瞧著汪睿高高興興地去撿地上的紙片,瞥了瞥一旁的顧一惟,皺著眉頭走到水池邊,拿起肥皂在手背上塗抹,完後擰著胳膊讓清水衝刷她的整條前臂。


    顧一惟繼續卷著麻繩,瞟一眼許霜降。她洗手的樣子,很有點潔癖症女孩的傾向,跟他大學裏那些見個小蟑螂就跳腳驚唿的嬌氣妹子頗為類似。(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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