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間。”顧泯喃喃道:“三日之間,如何大婚?”


    顧泯走出案後,開始在禦書房裏踱步,他想要再見父皇母後一麵,這幾乎都快成了顧泯的心魔,如今總算有了可能,卻是限製頗多,這也不行那也不行。


    但總歸有機會,便是好的。


    顧泯最後點了點頭,便算是一切都塵埃落地。


    他重新坐迴到椅子上,輕聲道:“請柳邑來見朕。”


    ……


    ……


    到處都是大雪,看一場雪,不需要挑什麽特別的地方,但顧泯還是選擇把和柳邑見麵的地方放在了白鹿台上。


    這是一方小的看台,是當年自己父皇最喜歡的賞景之地。


    不算鋪張。


    柳邑穿著一身青衫,遠遠看去,便像是一朵山茶花。


    顧泯微笑著在這裏等著她。


    等到走到自己身邊,便自然而然的牽起她的手。


    看著柳邑,顧泯露出了溫和的笑容,這笑容裏有愛意,也有很多別的東西,柳邑都能看得出來,於是她也笑了笑。


    “你沒見過自己的娘親,或許見過,不過是忘記了。”


    顧泯的開場白讓柳邑陷入迴憶中,可不管她怎麽迴憶,的確是想不起她的那個娘親到底是什麽模樣的。


    她知道顧泯想說的肯定不是這個,所以她沒有開口,而是靜靜聽著。


    “我見過父皇和母後,那些再細微的事情,我都記得很清楚,大概這麽小的孩子是不應該記住的,但如果一直都這麽美好的日子,當然沒有必要記住這些普通的美好,可要是在這之後,便都是苦難,那些不多的美好,就成了很難忘的東西,能夠一直記到現在便在情理之中了。”


    顧泯看著柳邑,微笑說道:“那些苦難我雖然還記得,但卻不在意。”


    年少的困頓,那些每天都要當作最後一天來過的日子,對於成年人來說都會是煎熬,更何況隻是一個孩子。


    柳邑點頭道:“一切都過去了,我們當然要朝著前走,要看著前方。”


    顧泯說道:“我沒被苦難打倒,但我仍舊有心魔。”


    在很多年前,梁照和他相爭的時候,他便發現了自己藏在最心底的問題,他雖說從苦難中熬過來了,但是仍舊心裏還有心魔。


    那心魔雖然已經被他極端壓製,但仍舊會影響他。


    之前經曆了許多,之後也會經曆很多,但如今這個節點,卻是最重要的地方。


    柳邑問道:“是什麽?”


    顧泯沒有迴答這個問題,而是自顧自的說道:“最開始我翻看那本書的時候,也是隻覺得那是一個故事,可後來我才知道李扶搖前輩不是故事中的人,他是真正存在的劍仙,而我的故事,有一天也會不會被人寫進書裏,那旁人看這本書的時候,我現在要做的事情,就是我最重要的節點。”


    他說了很多,彎彎繞繞,柳邑聽不太明白,但也還是耐心的聽著。


    顧泯問道:“你知道我的心魔是什麽嗎?”


    柳邑笑了笑,然後搖了搖頭。


    顧泯知道是這個答案,也沒在意,而是說道:“自然是遺憾。”


    遺憾是什麽。


    遺憾有很多。


    而且每個人都會有遺憾。


    或許是遺憾小時候沒能再乖一點,讓父母省心,也或許是念書的時候沒有努力一些,讓之後的日子更好過一些。


    等到長大了,可能是在麵對喜歡的姑娘的時候,沒能勇敢一些,就這樣讓她變成了別人的妻子。


    這些都是遺憾。


    顧泯的遺憾是父皇和母後去世的太早,沒能多陪著自己一會兒,這是他的遺憾,也是執念,等到了後來一個人單槍匹馬,一路向前,偶爾累了倦了的時候,顧泯便會想起自己的父皇母後,可也隻能想想。


    這樣的次數多了之後,這遺憾便成了執念,然後成了心魔。


    “我做夢都想再見父皇母後一麵,告訴他們我現在過得很好。”


    顧泯說著這些的時候,眼睛裏,已經滿是淚花。


    當年去見母後,如今要見父皇,都是如此。


    “如果沒有這次生死難測,或許我能一輩子不提這事情,但是現在我不行。”


    顧泯抹了一把臉。


    別說帶著心魔去和自己那位老祖宗一戰能不能有勝算,就是必死,若是不見這一麵,也是遺憾。


    “遺憾太多,能少留一些便少留一些。”


    顧泯看向柳邑,然後輕輕摟過她的肩膀,輕聲道:“我很高興,我一點都不傷心,今天會是我這些日子裏,最開心的一天,我不騙你。”


    柳邑沒說話,隻是緊緊地握住了顧泯的手。


    第560章 十年一日  (中)


    顧泯離開了白鹿台,柳邑留在了大雪中。


    但很快,有一道身影出現在了她身側。


    一身雪白的白玉塵,站在風雪裏,顯得很是自在。


    “他為什麽這麽執著?”


    到了這會兒,柳邑才會問出這個問題,想讓她的父親解答。


    白玉塵沒有迴答,隻是說道:“他如果不是這麽執著的人,我也不會把你嫁給他。”


    白玉塵行事一直以來都很難以常理來觀之,這位北海之主,性情一直都並非世人所想的那般簡單,麵對自己的閨女,他能幾十年不曾相認,光是這一點,便不是別人能夠比擬的。


    柳邑問道:“或許我也應該和他一樣執著?”


    白玉塵搖了搖頭,“每個人都不同,何必去學誰。”


    柳邑臉色有些黯然。


    “爹爹……”


    她張了張口,卻隻是喊出這麽兩個字,因為在這兩個字之後,白玉塵已經轉過頭來看著她。


    “我已經說過了,他不願意。”


    原來之前白玉塵說要開口相幫,柳邑並沒有相求。


    “為什麽?”


    柳邑說道:“這又是因為什麽?”


    白玉塵沒說話。


    他有些問題是不會想著迴答的,因為很沒有必要。


    他搖了搖頭,然後便走了。


    柳邑看著他的背影,忽然覺得有些傷心,於是便哭了一場。


    ……


    ……


    那對夫婦被安排在了皇城的一座宮殿裏,但並非太過顯眼,而是有些偏僻的深宮裏,但即便如此,每日都有些上了年紀的太監和女官來到這邊,有的人看了一眼那男人的容貌,便會泣不成聲,最開始這讓那對夫婦很是詫異,但漸漸地也就不奇怪了。


    婦人對世上很多事情,都想的很美好,隻是覺得當初招待大楚皇帝吃的那一餐飯,他一直念著情意,便想著要讓他們這麽普通的百姓來看著他大婚,隻是隨著時間越來越久,皇帝大婚的時間卻始終都沒有個定數,他們便開始有些思念家裏的孩子。


    前些年他們隻有一個兒子,這兩年生活好了之後,又生了個閨女,他們離開的時候,便交給了鄰居照看。


    雖說不擔憂這件事,但思念一旦蔓延開來,是很難止住的。


    吃過早飯,夫婦兩人搬著板凳在宮殿門口看這場不知道還要下多久的大雪,男人感慨道:“好像這皇宮裏,從來都沒有下過這麽大的雪。”


    婦人笑道:“你還當真以為自己在這裏住過?”


    男人淡淡一笑,沒覺得有什麽,隻是仍舊覺得無比熟悉。


    不多時,大雪中有人出現。


    欽天監監正苟望來了。


    他對那公公說了些什麽,後者便點了點頭。


    而後苟望便來到了男人和婦人身前。


    看著這位和畫像上的先帝相似程度有八分的男人,苟望歎了口氣,為了這一日光景,他們那位皇帝陛下,可是付出了十年的光陰。


    雖然這十年光陰對於顧泯這種春秋鼎盛的修行者來說,不值一提,但總歸是涉及壽數,不可馬虎大意。


    苟望做了個自我介紹。


    男人便站起身行禮,喊了一聲苟大人。苟望點點頭,然後在風雪裏說了些話。


    他身後跟著個小太監,小太監端著一襲雪白帝袍。


    ……


    ……


    顧泯洗了把臉,看著擺在身前的兩件衣袍,想了想,最後還是選了一件雪白色的帝袍。


    然後任由女官將自己的發髻整理好。


    如今他這個樣子,說起來還真是擔得起一個舉世無雙的說法。


    做完這些之後,顧泯看著銅鏡裏的自己,隨口問道:“朕還行嗎?”


    負責伺候的女官輕聲答複,“陛下風姿,無可比擬。”


    顧泯笑容燦爛。


    然後他站了起來,朝著宮外走去。


    一邊走,顧泯一邊想起很多事情,都是些舊事,和父皇的,和母後的,想到高興處,便忍不住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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