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眼看時,隻見銀漢星稀,約莫三更時分,二條黑衣朦臉人突往艙中湧入,另一人卻恰好站在他身旁。


    這時他剛醒,神智未複,仍有些不信這是真實,急忙雙眼狠命幾眨,才知果然不虛,不由心中一陣怦怦亂跳。


    就在他心驚不際,艙中驀地“哇!”的一聲慘唿,奪人心魄,隨聽得一人咯咯一哼冷笑,道:“毫不中用的膿包也來充鏢師。”


    林獨一聽那分明是傅少麟的口音,不覺更加驚詫萬分。隨聽艙中已有兵刃擊撞之聲,一人大叫道:“你們是些什麽人!青龍鏢局與你們何怨何仇呢?”


    傅少麟接口道:“少廢話,拿命來!”


    說罷隨又大聲道:“外麵的可是李叔?這是不動手等待何時呢?”


    站在林獨身邊那人聞言,腳步突移,林獨知道危機一發,全身仍卷臥甲板上,不敢稍動,但目光卻暗暗盯視那人動靜,一顆心怦跳之烈,幾乎欲奪腔而出。


    誰知這時原躺在林獨身側的水夫,忽地一翻身爬起,“奶呀!”大叫大嚷起來。


    林獨剛暗罵一聲:“你這是自己找死!”


    果然身旁朦麵賊沉聲喝道:“去見你媽吧!”


    手起刀落,隻寒光一閃,那水夫便倒在甲板之上,接著那賊順手一伸鋼刀便在那水夫身上揩去刀口血漬。


    林獨一看,心中一震,立知若要逃命,便是此刻,腰臂用力一撐一扭,整個身子猛然幾滾,待那賊發覺抽刀刺時。“嘩啦!”一聲水響,林獨早已滾落江中,雙手急又往上一翻,乘勢下沉,鑽入船底之下。


    這時,他方才定一心來,暗中又想起剛才發話賊人之口音,分明是傅少麟,這使他駭異萬分,心中忖道:“昨日遇到他們,還說是要重興祖業,設立紅雲鏢局,怎又做起殺人越貨,奪鏢打劫的賊子呢?”


    林獨愈想愈是不解,悄悄地又在船底遊至舵葉之上,露出水麵,夜中漆黑,難於發覺,而且林獨既已下水,就真被發覺,他也不懼。


    林獨這一探出水麵,立可聽出兩船之上嘈雜唿號之聲,慘厲刺人心魄。


    片刻後,隔鄰船上首先靜寂下來,自己存身這條船上卻猶聽得有人拚鬥之聲。


    林獨心中大動,輕輕抓著舵葉慢慢爬上,從舵柄的方孔中望去,即見三個朦麵劫賊圍著船上的那青年鏢師廝殺,朦朧中見鏢師滿身血汙,但一聲不響,手持寶劍,隻與三人拚命。


    這情形看得林獨切齒大恨,忽聽三賊當中傅少麟口音之人,突然道:“爹,這小子拚起命來倒甚了得呢!”


    三人中一個憑一雙肉掌攻敵之人接口答道:“他現了得今日以難逃運。”


    林獨聽這迴話之人不是紅雲神鞭傅碩山是誰?至此他已毫無疑問,心中不知是何滋味,既痛又恨,同時更為蝦蟆山衣霞莊的莊民們感到可惡。


    這是他私仇公恨一齊襲上心頭,熱血澎湃,有心要救那個鏢師一命,突然竭盡他全身之力,猛然一聲斷喝:“賊子住手!”


    在這江邊曠野,深夜靜寂之際,他這一聲斷喝,倒了驚人,而且又是出人意外,紅雲神鞭與傅少麟等三人果然愕然,那青年嫖帥乘機單劍一擺,也是聲色俱厲,一聲大喝:“龍青鏢局,警報此仇。”


    接者一躍二丈多高,“嘩啦!”一聲水響,沒入江中。


    這些舉動原是刹那間事,林獨跟著鑽入江中,深夜原就漆黑不辨,這時到了水中,更加漆黑,他雖有心想找著那鏢師,助他一臂之力,脫離險難,但他手握單劍,又怕發生誤會,弄巧反拙。因此,隻好作罷,隻有暗暗默禱願他平安無事。


    可是,自此之後,他探視李小藝之心更決,連夜潛入江心始浮起水麵。看看兩條船仍停留原處,不由罵道:“原來是夥殺人越貨的惡賊,那些禽獸。”


    他這樣一麵大罵,一麵逆流泅泳,同時想起衣霞山莊莊民們之敦樸純厚,與他童年之生活,不覺從不輕易而充的眼淚,至此已忍無可忍,潛然而下!


    空江寂靜,林獨孤單單地緩緩仰遊而下,看著天際流星幾點,真是百感交集,忽地他舉手一後頭頂,順著臉上把羊皮麵具抹下,對天盟誓道:“隻要我林獨有日武功練成,如不殺絕那些陰謀惡賊,誓不為人!”


    說著,收起麵具,立即疾泳而下。


    數刻後,天色已快近五鼓,林獨兩臂已有些酸疲乏力之感,忽見前麵江心之中隱隱有條小船,且微透出一點燈光。林獨暗忖:“這亦許是條放夜釣之漁舟,我保不暫時一歇,如有飲食,也可討些充饑。”


    不久,已近小舟,林獨伸手一搭,舟上立有人驚問道:“是誰?”


    林獨道:“遇落水之人,可否借寶舟一歇?”


    林獨答後,舟中之人半響不見答話,林獨正微感失望,以為舟中之人不允之際,忽又聽舟中人問道:“你叫何名姓,在何地遇盜?”


    林獨忙答道:“我叫林獨,在上遊兩艘鏢船上遇盜,船家可允一歇嗎?”


    舟上人立時說道:“你上來吧!”


    林獨聞言,知已應允,不慮有他,連忙手上一按,跳上船去,但他在船中站還未站穩,鳳尾與瘂門兩穴上突被人點倒,大笑道:“林獨,我們找都找你不到,難為你自己送了上來,還有何話可說?”


    林獨鳳尾,瘂門兩穴被點,雖不能動彈與出聲,但仍可視物,見點他穴道發話之人,是在葫蘆穀與小叫化一道的毒指金針宋明藍,心知此人必懷恨於他,不由暗中長歎一聲,心想:“天意如此,要殺要割,也隻有聽憑處置了!”


    隨即雙目一閉,默不作聲。


    片刻後,林獨覺著被人賜了一腳,滾了兩滾,便聽宋明藍說道:“林獨,你別裝死,看看你麵前是誰?”


    林獨聞言睜開雙眼,忽覺肯前一亮,隻見自己躺身小舟艙口,艙中卻端坐著一個綠衣佳麗,年紀也隻在十七八歲之間,柳眉明眸,皓齒粉頸,頗為動人。


    林獨看著,微覺一怔,但轉念想起在葫蘆穀,黔邊五鬼罵宋明藍是采花淫賊,暗忖:“你這賊子果然不假,原來泊舟江心,卻是納豔藏嬌,別出心裁,逐你獸欲。”


    不料林獨這一意念剛掠過胸際,端坐的綠衣佳麗忽然展顏一笑,道:“林獨,有緣人何處不相逢,你還認識我嗎?”


    林獨聽來不禁暗中奇道:“我林獨堂堂正人君子,從不沾花惹草,怎會認識她呢?”


    不過他雖這麽想,無形中便仔細看了一眼,綠衣佳麗也就在這是朝他露齒一笑。


    林獨看出有些眼熟,不覺兩眼緊盯著她看了半響,突然而悟。


    綠衣佳麗見林獨神色,已知他認出,即道:“明藍,你把他的穴道解開吧!”


    宋明藍聞言在他頸後一拍,林獨應手嚷道:“啊!你不是那個臭小叫化麽?”


    綠衣佳麗聽他開口便叫她臭叫化,柳眉微皺,宋明藍立時一腳把林獨踢了一腳,把林獨踢了個跟鬥,喝道:“小子這麽無禮,小心我踢斷的你的骨頭。”


    綠衣佳麗反而阻住宋明藍道:“明藍,別使他太難堪,你先將手腳綁了,現解開他穴道,然後上錨連夜行船。”


    宋明藍狀似對綠衣佳麗,執禮甚恭,立刻應道:“公主是!”


    隨即依言將林獨綁了,拍開他鳳尾穴,逕解纜放舟逐流而下。


    這時,綠衣佳麗才對林獨笑道:“林獨,你覺得奇怪?告訴你吧,我叫薑明芙,住在雲南洱海曬金灘上。”


    林獨自發現目前綠衣佳麗便是獄中那小叫化,想起她之可惡,早已勾起前恨,憤憤答道:“誰要聽你這無恥之人的姓氏,林獨今日既落在你手裏,要殺要刎,隨你的便,林獨決非怕死之人。”


    薑明芙聽了咯咯一陣清脆朗笑,又道:“呦!林獨,這麽輕易就死,不太可惜?就是要死,也別這樣急呀!”


    林獨兩眼盯著她看了一陣,恨聲問道:“你想把我怎樣?”


    薑明芙頭一擺,又輕笑了一聲,道:“你去想吧!”


    但隨即臉孔一板,目光向林獨微微一瞥,肅言道:“林獨,我們在那獄中相處雖是不久,但已知你實是聰明人,我不說,你也該知道,我何以會在黔邊極南好端端跑到這川境來呢?難道我是發瘋了不成。”


    林獨道:“誰管你瘋與不瘋,你到底想把我載往那裏去呢?”


    薑明芙看了他一眼,隻微笑不答。


    林獨不由氣向上湧,大聲怒叫道:“對你們這些無恥之徒,林獨寧死不屈,老實對你說,想要強使我說都功秘錄之藏處,休想!”


    薑明芙冷冷答道:“走著瞧吧!”


    說罷隨又高聲道:“明藍進來,這家夥到此地步仍倔強不馴,看他非受足苦頭方知厲害,先點了他睡穴吧!”


    宋明藍應聲點了林獨睡穴,林獨隻覺眼睛一花,就此睡過去。


    待他醒來時,已不知過了多久,也不知是何所在,隻覺眼前伸手不辨五指,既漆黑而且濕氣濃重,林獨試動動手腳,全身捆綁已被解去,他暗中自語道:“他們把我弄到什麽地方來了呢?”


    漸漸他適應過來後,暗黑中已朦朧可看出這是一小間土洞,洞前一根根粗若碗口的木樁為柵,嚴密堵住洞口,可是洞外同樣是一絲光線也無。


    林獨雙手推了推木柵,如撼石柱,那能撼動分毫,過了片刻,林獨心中燥急,同時腹中又饑火如焚,不由怒聲大叫道:“喂!你們這些無恥之徒,把我弄到什麽地方來了呀!臭叫化子,你別躲在一旁,林獨決不會讓你得到都功秘錄。”


    可是任他叫破喉嚨,也無人應聲,同時,他便未聽見有些微別的聲響,於是他也不再叫嚷,隻暗想道:“她們囚我在此地不聞不問,如真是一直這樣下去,豈不活活把我餓死?”


    他正這樣想著,忽地隱隱聽得有腳步之聲,同時,眼前現出微微紅光,林獨精神一振,連忙雙手扶著木柵從隙縫中朝外望去,漸漸紅光愈來愈盛,林獨大聲叫道:“你是誰?你們快把我出來。”


    接著人影一晃,宋明藍領著另外兩個彪形大漢打著火把到來,林獨一看怒道:


    “你這淫賊,把我關在這裏為何?”


    宋明藍冷哼一聲,答道:“林獨,你生死都操在我手裏,還倔強怎的?”


    說著一罷頭,那兩個彪形大漢立時啟柵走了進去,林獨見到,怒聲喝道:“你們想怎樣?”


    說著退後兩步,兩掌緊緊握拳欲加抗禦,宋明藍打著火把站在柵門邊,冷冷道:“林獨,我看你還是乖乖就縛,到這時反抗也沒有用了。”


    林獨朝他啐道:“你這無恥淫賊閉嘴!”


    突然,那兩個彪形大漢急踏上兩步,伸手便抓,林獨大叫一聲,揮拳擋去,誰知他這時出拳竟是軟弱無力,一拳揮出,尚未打著人身,便給彪形大漢之一,扣住腕脈一帶,林獨一個蹌踉,已給人捉住,又將繩索捆了起來。


    林獨雖氣得哇哇大叫,又有何用?


    彪形大漢將林獨捆綁後,便把他抬出土洞,轉了一道彎,又是一個長長的土洞,宋明藍打闃火把,在前引路,約莫走了數十丈遠近,這洞竟慢慢小了起來,乃後僅能容一人彎腰屈身而行,大約二丈左右便到洞口。


    林獨舉目—望,??己存身之地竟在半山腰上,下麵溪水淙淙,險陡異常,再看側麵一條飛瀑倒懸山腰,勢若飛龍,十分雄奇壯觀。


    這時,宋明藍熄了火把,轉身走近懸壁飛瀑,一晃不見,林獨看得清楚,心中正暗暗奇怪,兩個彪形大漢早也將他抬至飛瀑旁,林獨一看,原來瀑布後麵山壁竟是點水不著,一個大洞便生在瀑布後麵。


    林獨被拖了進去,裏麵十分寬敞宏大,四壁石鍾石浮,縱錯交生,顯然這洞並非人工所鑿,而是天色形成。


    再進入數丈,林獨轉頭之間即發現正麵一排站著十數個人,從這些人衣冠年齡上看,差別甚大,既有白發老者,也有稚童小孩,而且各人身份互異,和尚、道士、尼姑、叫化、販夫、舟子均有,居中坐若個華裝豔服的中年婦人,她右邊便站著薑明芙。


    那兩彪形大漢放下林獨,站立一旁,居中婦人立時問道:“下麵這人便是林獨嗎?”


    薑明芙立時插言道:“林獨,洱海王母問你話,怎的不答呢?”


    林獨怒答道:“你們這些無恥之徒,這樣捆著我叫我怎樣答話?”


    薑明芙一瞪眼,叱道:“林獨,在王母跟前你還敢無禮,明藍先難他一頓鞭打,再解開他腳上繩過迴話。”


    宋明藍應聲依言便狠狠將林獨抽打了一頓,隻打得他身上紫痕交錯,但林獨咬緊牙關低受,一聲未哼。


    薑明芙見林獨真有寧死不屈的氣概,冷笑一聲,又道:“林獨,看你能強過今天,還能再強過明天?”


    宋明藍抽打過後,解開林獨腳上之捆綁。慢慢站起,兩眼隻盯著薑明芙,欲火也冒起來。


    這時,洱海王母才又開口道:“林獨,這本是你自己固執,如你說出都功秘錄之藏處,何致受此苦頭?”


    洱海王母說話不急不徐,而且麵帶笑容,比薑明芙可要柔和得多。


    這時林獨把薑明芙與宋明藍兩人恨到了極點,心想:“隻要我林獨脫出你們之掌握,總有報複之日。”


    但對於目前之形勢,他隻打定就是不開口答話的主意,所以洱海王母說罷,他仍是默不作聲。”


    洱海王母仍未動氣,又道:“林獨,君子不吃眼前虧,你既落入我手,據我看還是馴順一點好些,免得再多受皮肉之苦,反正你既到了這五蓮峰洱海金殿派之別宮之內,想要脫逃,那談容易,你想想看是與不是呢?”


    林獨還是不答。薑明芙又在一旁大怒,對洱海王母道:“娘,這小子食泥不化,看樣子不見血他是不會怕,還是給他痛打,看他說與不說。”


    洱海王母道:“芙兒,你錯了,看這人甚有骨氣,決非意氣之勇,用強決服他不了,如以你這法子,那他真會寧死不屈。不是暫將他收牢,慢慢再設法吧!”


    薑明芙不信道:“娘,你把他交給我好了,重刑之下看他說不說出。”


    洱海王母立時搖搖頭,一揮手道:“芙兒聽話,娘還錯得了嗎?”


    薑明芙這才無話可說。林獨便又被送進了那個漆黑莫辨的牢洞裏。


    不過,也有人給送來了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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