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西青城蝦蟆嶺,是個險峻天成的獨山。


    山上峭岩絕壁,與世隔絕,無路可通;山麓江闊水漩,暗礁遍布,舟船難渡。


    這時,正是中秋之夜,一輪盤月,髙懸中天。山麓江中、突然嘩啦一聲水響,立有一股水柱,筆直射起丈餘高,水柱落下,複歸平靜。


    不久,江麵悄悄地伸出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頭來,隻見他遊到江岸石壁之下,仰頭望了一陣喃喃自語道:“死渡,絕崖,繼魂橋,我怎麽上去呢?”


    他會了片刻,倏地一躍而起,又道:“我一定要上去,就是給他們打死也要上去見藝姐姐一麵。”


    說罷兩腳一蹬,重又竄入江中,潛水而去。


    就在同時,蝦蟆山頂這集居數十戶人家和衣霞山莊,聚英堂中卻是燈火通明。


    莊主紅雲神鞭傅碩山正召集莊中四大鎮莊高手龍掌,虎抓,雙飛鶴和他兒子傅少麟在商議把守登山三險事宜。


    可是,他們卻不知莊主的女兒傅人翠這時正藏在綢花屏後,暗中偷聽,隻聽得她心驚肉跳,香額冷汗涔,一顆心幾欲頂腔而出。


    漸漸不自覺的暗中默念道:“死渡,絕岸,斷魂橋!死渡,絕岸,斷魂橋!”


    接著,她又自忖道:“爹爹平日對人一向何等寬厚仁慈,何以獨對那毫無武功,可憐的孤兒林獨卻這麽毒辣絕情?何況其父林寒山在莊時,前任李莊主已當眾允他父子為本莊之人。爹爹借故逐漸林獨下山本就不當,今日是他接莊規首度拜山之日,爹爹即欲置他於死地,這不太過毒辣?”


    傅人翠正想著,莊主又在對鎮莊高手重複叮嚀道:“林獨那小子,到時如真敢登山履險,望各位賢弟萬勿徇情放過,切記!切記!至於本莊主對他何以不留餘地,實不願見傅李兩族合訂之莊規,因他一人插足參入而亂。”


    說完迴頭即命其子傅少麟道:“少麟!午夜子時將近,快下山先探探他真來了沒有?但碰上時,可別被他發現,快去快迴!”


    傅少麟應聲飛奔離去。


    傅人翠在屏後聽著,真想不透她爹爹會對林獨這麽處置;同時也為與她情逾親姐妹的李小藝難過!


    不說莊主之女傅人翠正在替人感傷,恨恨不已!卻說這時蝦暮山東峰峰頂,正癡癡站著一個十六七歲之白衣少女,月光下看去隻見她生得櫻口瓊鼻,眉目如畫、端的秀麗絕色。但鬢發微散,靨帶憂慮,凝然望著山下,瞬也不瞬。


    不久,山下驀然一聲尖銳倏長的哨聲傳來,她不覺黛眉微豎,突現喜色,自語道:“獨弟弟!獨弟弟!你真來了,姐姐在這裏等你好久啊!雖然姐姐不信你在一年之內能練成武功,打過登山三險,與我會麵。可是我們就此隔山越水哨聲傳語,不也是好麽?”


    說著她也伸手摘了一片樹葉,唿地吹了起來。吹過幾聲,忽又停止,揚聲大喊道:“獨弟弟!獨弟弟!你可聽見姐姐在這裏?”


    李小藝的喊聲雖高,複如鸝音,甜潤清脆,又那能如樹葉哨聲,飄傳遠揚?


    她叫過數聲,知道任你叫破喉嚨,山下也無法聽見,便變個主意,解下纏腰白巾,猛摔一陣。在這中秋朗麗月色之下,她這一揮動巾帶,恰似月殿裳娥,翩躚起擺。


    她這樣揮舞半響後,對岸突然亮起一點火光,上下左右的移動。火光中,小藝見著一個人影,當然她知道那就是她年來日夜思念的林獨,不過隻是相隔過遠,無法看清而已!


    驀地,月色中,小藝瞥見衣霞莊上掠過一條人影,身法俐落,迅快。手上似拿著二塊長形的東西,她知道那是渡江用的滑板。


    那人影直朝山下奔去。


    李藝聚精匯神看著那身影奔至斷魂橋邊,微一著勢,便在那數十丈斷崖之上,幾個起落,即已躍過。


    繼魂橋是一處數十丈寬,百丈多深的斷崖,僅以一條細若香柱的鋼絲搭在兩岸,輕功如不到家,端難渡過。如妄想以江湖遊絲走索之法通過,鋼絲因過於纖細,無力負荷,立時中斷,葬身於百丈斷崖之中。


    小藝見那人輕功之高,不下於鎮莊四大高手,心中一動,即知是莊主之子傅少麟,不覺暗想:“他此刻下山為何?”


    再看對岸那點火光仍在遊移不定,一想之下,暗暗作急,因她知傅少麟向與林獨不和,林獨未被逐下山前,欺侮他最甚之人即是傅少麟,他此刻下山,必能與林獨相遇,一言不合,動起手來,吃虧的恐怕還是林獨。


    小藝想到此,不暇細計,樹葉哨子立時尖音示警,隻聽一聲接一聲短促之哨聲,響澈夜空。這是他們兩人從前獨有的暗號。


    果然,哨聲一起,對岸火光倏減。小藝也就放下心來不過,這時她既知林獨已到,因不知他到底是否登山,同時如實欲登山,莊主對他的態度如何也無從得知。她更顯得揣揣不安。


    就在這片刻之間,傅少麟早已渡江逡巡一趟,轉迴山上。小藝隻覺人影一恍,傅少麟已站在她身前二丈處,麵含笑意,說道:“小藝妹!原來是你一人獨自站在這裏,還對林獨那傻小子沒有忘情?”


    小藝聽傅少麟話中頗含譏誚,麵色一板,冷言答道:“我獨自站在這裏與你何幹?少廢話!”


    傅少麟走到小藝麵前,冷然一笑,又道:“我就不明白林獨那小子,傻頭傻腦,又是陰沉沉的,而且不諳半點武功,說起來我們莊上那個不比他強上十倍,怎麽小藝妹卻偏偏對他那麽關心?我說藝妹妹,你要是聰明人,就趁早死心吧!”


    小藝聽後,登時氣得渾身顫抖,再一想到林獨未下山前,屢次被傅少麟打得遍體傷痕!可是怪就怪在林獨難受盡欺淩,卻從未哼上半句。他是一個天生忍耐力特強的孩子,而且除了那對深邃,灼亮的眼睛外,渾身無一處不是顯得笨裏笨氣,所以經常受莊上一般少年的欺侮。小藝最初就是因為同情他,才對他漸生愛意。


    小藝一聲叱道:“住嘴!不要臉的東西!你拌誰的來!林弟弟會任你欺壓,我可不是那麽好說話。”


    傅少麟一見小藝生氣,連忙陪笑道:“哦,藝妹妹!你別生氣,愚兄隻是說著……”


    他話還未說完,小藝突又一聲清叱:“誰是你的妹妹?你給我滾開!”


    接著她一揚手啪!“啪”的一聲,早結結實實打了傅少麟一個嘴巴,麵罩寒霜的瞪住傅少麟,顫聲又道:“要不是你,林弟弟不會被逐下山,你還有臉見我,還不快給我滾開!”


    說著她玉手輕揮,又欲擊打過去。傅少麟急忙退開數步,鼻子裏冷哼一聲道:


    這不識好歹的丫頭,我傅少麟何時虧待你來?你竟敢動手起人來!”


    他說著微微一頓又進:“好吧!告訴你,今日林獨那小子不上山便罷,如他上山,我便要了他的命!看你又待怎樣?”


    小藝一聽不由心頭大震。但她表麵卻不示弱,突從身上摸出一把銀針,喝道:“你還不給我滾,看我可對你客氣!”


    九子銀針乃是李家獨門暗器,傅少麟那會不知厲害。聞言臉色陡變,急退丈餘,但轉瞬間,不覺大怒,一伸手,也自腰間抽出一根軟鞭,怒道:“丫頭!難道我豈是怕你?有什麽本事盡可施了出來,看我傅少麟可會像林獨那小子一樣隻全當龜孫!”


    說罷,擺起一道鞭花,唿唿作響,果然是得自他爹爹紅雲鞭的真傳。


    小藝的性子一向急烈,那容他哪些輕蔑,隻氣得頓腳連聲大罵,一抬手,滿把九子銀針便以滿天花雨的手法,銀光過處,迅如閃電般打出。


    好個傅少麟果然技藝不凡,手中軟鞭一抖一盤,立把全身護住,無絲毫漏隙。銀針隻一近他身,盡被掃落、不由他一陣得意,咯咯笑道:“怎麽樣,就憑這一手,也夠林獨那傻小子去練上一輩子了。嘖、嘖!你可偏看上了他,真是一朵鮮花插在牛屎上,可惜!可惜!”


    小藝聽了,隻氣得銀牙咬啐咯作響,正待撲上與他拚命,傅人翠卻正好在這時到來,一看二人鬧翻,立對傅少麟斥道:“麟弟!你又在纏磨藝妹麽?還不快迴去,爹爹正等你呢!”


    傅少麟輕笑一聲,收起軟鞭,又望了小藝一眼,這才舉步欲行,不想小藝這時真是恨他入骨,手上仍扣著一枚銀針,突地打出、同時叫道:“快滾!”


    傅少麟不虞有此,待他發覺,銀針已到麵門,匆促問抬手一擋,銀針正中臂上。


    傅人翠一見大驚,正待喝阻小藝,不想小藝銀針打出後,竟忽的一頭撲進她懷裏,嗚嗚痛哭了起來!一時把個傅人翠弄得莫之所措。


    傅人翠怔得一怔後,益時醒覺,一麵摟住小藝一麵對傅少麟又喝道:“還不快走,找李伯母討藥治傷,難道你想死麽?”


    傅少麟中銀針後,本是氣憤莫名!但反而麵含輕笑,傅人翠一見他這表情,立知了心存叵測,欲施報複,故而喝住。


    傅少麟經他姐一提,登時想起李家的九子銀針有兩種,一種是喂過毒藥的,一是無毒的,他中小藝銀針時,因一時氣憤,故未感覺出到底中的是何種銀針,而且這時要問她,恐怕她也不會說出。


    他一想到這點,不能再延時刻,轉身恨恨離去。


    傅人翠見人麟去後,這才一麵安慰,一麵帶著警告的口吻對小藝道:“藝妹,快別哭了!告訴我獨弟弟來了沒有呢?我們得趕快設法阻止他登山履險才好!”


    小藝聞言,顧不得再哭,一愕問道:“他們想對他怎樣呢?”


    人翠感到一陣說不出的難過,欲言又止,但終於低聲答道:“他……他們恐怕會要……”


    說至此她又幾乎說不出口,但還是一咬銀牙繼續說道:“恐怕他們會要他的性命!”


    小藝陡聞此言,胸間嗡的一聲,好似中了製命一擊似地,疼痛難當,臉色也登時大變,但她顯然在強行忍住內盡的激動繼而問道:“翠姐,這話當真嗎?他們為何要這樣絕情?前莊主不是當眾允他父子為本主之人,有遵循莊規之責,同時也享有莊規保護之權利?莊規明明規定,本莊被逐下山之人,有三次拜山之機會,如在這三次拜山之中,能打過死渡、斷崖、斷魂橋三關。卻非但他能重返本莊,而且本莊莊主也要讓給他。怎麽他這隻是首次拜山,他們就欲加害於他呢?”


    人翠說道:“這我不知道,我隻在他們議論把守三險時,躲在屏後偷聽到的,所以就趕來告訴藝妹。我們總要設個法子叫獨弟弟不來送死才好!”


    她說這話,自然有好些話瞞著未說。在她也實在出自無奈,莊主是她自己的爹爹,她要盡情說了出來,自必有些地方不便出口。


    小藝聽後半響默然無話,內心卻實如針刺!突然,眼淚如泉般湧流出來,泣道:“翠姐!這怎麽辦?要是獨弟弟有何不幸!翠姐姐!那藝妹也不要活了!”


    人翠一時確也未想出有何法能使林獨不自投死路。


    小藝接著低下頭,似有何觸感,不久又聽她低聲自語道:“他多麽可憐!他多麽可憐呀!”


    驟然,她猛地抬頭,大聲道:“翠姐!你一定要救救他,你一定能夠救他!你看他多麽孤單、可憐啊!”


    小藝這些話說得人翠全身一涼,接著眼淚也跟著滾了出來,但她驀地想到小藝為何說她必能救他?莫非她已想出救他之法?


    就在人翠這轉念之間,身畔突然一聲厲聲銳鳴,劃破夜空,轉頭間,就見小藝正在鼓氣狂吹,原來她正在吹她的樹葉口哨。


    她吹過一陣後,待對麵那點火光出現,忙對傅人翠道:“翠姐!你看!那就是他。我們兩人中,你的功夫已能過那三險,假若翠姐有心救獨弟弟一命,此刻就請下山轉告他一聲別冒險,待我功夫練成時!自會下山去找他就是!翠姐,你願去嗎?藝妹必會終生不忘你恩德的!”


    小藝說著不覺眼淚又瀨瀨而下!人翠自然義不容辭。她明知若爹)爹知道,恐怕難逃一場嚴苛的責難,但事已至此,又有何法可想呢?就是拚著爹爹怪罪,也決無卻步之理。


    不想她正欲答應小藝之際,衣霞山莊驀地掠起四五條人影,她一看就知正是爹爹和鎮莊的雙禽二獸四人,不由叫聲:“不好!藝妹,我去了!”


    她話音未落,人早飄出數丈開外,不敢太顯露身形,隻得低著身子疾行,不一刻,小藝見人翠已到繼魂橋邊,也是數個起落已越過橋去。


    但是越過繼魂橋到絕崖,中間還有段頗長捉而眼看著莊主和龍掌、虎抓、雙飛鶴等人已距斷魂橋越來越近,這樣一來,很可能人翠未跳下絕崖,隱往身形之前,就被他們發現。


    小藝不由為人翠捏著一把汗,暗忖要真被他們發現,那什麽都完了。一急之下突然不然一切的大喊:“救命哪!救命哪!”


    果然,她這喊聲一傳立見幾人轉向朝這邊搶身奔來,她知計已得售,立時隨又轉口喊道:“打蛇!打蛇!”


    人也跟著躍起,朝衣霞莊急奔一程,看看該地已避開山下的視線,這才俯身彎腰在當地著意找尋起來,東一腳西一腳的掃著地下的草葉。


    莊主等人奔至她眼前,忙問道:“是怎麽一迴事呢,小藝?”


    小藝答道:“哦,諸位伯叔怎麽都來了?一條蛇,啊!好大的一條錦蛇,險些被它咬上一口,等我取出銀針,它可就逃了!”


    小藝說的活靈活現,幾人都不疑有詐,龍掌李廉波因與小藝同宗,關心道:“小藝,怎麽你一人深夜到此何事呢?要真被毒蛇咬上一口,豈不害你媽愁急壞了?”


    小藝聽他這樣說,雖然感激他的關懷,但暗地隻覺好笑,她未答話。


    不想莊主傅碩山就在這裏鼻子裏冷冷哼得半聲,小藝辯聲視色,見他立在一旁,兩道眼神盡在她臉上不斷閃視。


    小藝是何等的精明機警,一見他這神色,並想到他或是對她打了傅少麟一根九子銀針之事,心中惱恨!小藝心思一轉,暗道:“我何不趁此時先發製人,數說他一頓,既可出口氣,又可延些時刻,讓翠姐從容轉迴?”


    她想到就做,登是臉孔一板,鄭重其事的對莊主道:“莊主伯伯!侄女有一言相告,未知伯伯可容侄女說出?”


    莊主不料她有此一著,愕然答道:“有什麽事,你快說吧!”


    小藝這才道:“侄女乃是自幼失去父親,由母親一手撫養成人的弱女子,自己知進不能替莊中做多少事,心中時常感到惶愧!這些年來,還經常要諸位伯叔分神照顧,更覺難安……”


    莊主一聽她話說得過遠,連忙插言說道:“這我知道,何用多說?我們照顧你母女,乃屬份內之事;你別想得太多就是。”


    小藝立時眼晴一瞪,憤然道:“諸伯叔雖然誠心照顧,但少麟哥卻處處假勢淩人,嘴巴上諷言諷語不提,有起還動手動腳的,所以侄女今日氣他不過給了他一九子銀針,想伯伯乃是一莊莊主,當不會以侄女太過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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