隴西,歸遠侯府。


    “玄汐已經到安陽郡了。”內院藏書樓上,隻有蘇阮與李江沅兩人相對而坐,正午的日光透過窗欞,漫射進來,將那海棠紋案透射在地上,染得一片斑駁,“段元那邊,亦是備好了人手,隻等著他們到呢。”


    “安陽郡早先便被邵徽開拓過一次,現任的郡守張琦,倒是和京城的張家沾親帶故,因而才會接替邵徽。他任上幾年,倒也循規蹈矩,邵徽做的這些事,因而難得都留下了。”蘇阮點了點頭,緩緩起身,用羊脂白玉做的玉勺撥弄著博山爐的香灰,“可南郡,曆來都是塊難啃的骨頭,這個段元致仕十餘年,兩任南郡郡守,都被他給擠兌走了。現在這個,乃是清流出身,沒法子,隻得對他俯首聽命。”


    “可恨蘇嵐這個豎子,將這麽大一頂帽子,扣在我頭上。”李江沅瞧著她精致側臉和那比玉勺還要白皙幾分的纖細手指,歎了口氣道,“便是王鈺,這幾日倒也冷了幾分。”


    “莫慌。”她緩緩一笑,那微垂著的眼簾,將整張臉,顯得愈發溫柔,“蘇嵐也知道,這件事根本撼動不了你,更撼動不了李氏,我猜,一定會見好就收。至於王鈺,大皇子年幼,阿詞年紀也不大,何必著急。由著他去,三五年過去,誰攀著誰,還未可知。”


    “阿詞養在你這,確實是極好的。若是跟在邢氏身邊,還不知日後要成個什麽樣子。”李江沅歎了口氣,執起架在紅泥爐上的茶壺手柄,斟了杯茶,緩緩道,“邢氏,越發的不成樣子了。”


    “侯爺這話說的,倒是叫妾身惶恐了。”蘇阮倒是抬起頭來,唇邊笑意,嫵媚難言,一雙眼裏,俱是欲語還休的灩灩波光,神態楚楚全然不似一個年近三十的婦人,“邢氏本就是歸遠侯府的正頭娘子,您的一品誥命侯夫人,這中饋,本就該由她掌著,而不是我。我不過是一個孀居的婦人,掌著中饋,邢夫人心裏自然不好受,因而行事激烈些,也情有可原。我心想,阿詞和這中饋,我確實應當,都交還給她才是。”


    “你下一句話,是不是也要將我一並交還給她?”李江沅站起身來,上前幾步,便在蘇阮麵前蹲下。他身材高大,與坐在檀木椅子上的蘇阮,卻是剛剛平齊,兩人的眼睛,一霎時便對在一起。


    “侯爺說什麽呢?您本來就不是我的,而是她的,那又談何交還啊?”蘇阮對李江沅眼中那極強的威懾之意,恍若未睹,自顧自地說道,那一雙眼,俱是如同少女般的赤誠,“從前不是都講好了嗎?您娶親之日起,我便隻是您的嫂子。我為您,也為老夫人守著這座府邸,為你籌謀,也是將自己看做李氏宗婦,把你擺在李氏族長的位子上。除此之外,不會也不應該有其他的不是嗎?”


    李江沅苦笑一聲,眼中那威懾之意,霎時瓦解。他單膝跪在地上,高大的身軀,似是也隨之委頓,一臉的苦澀,卻是毫不掩飾。


    “你也該對侯夫人好一些才是。她畢竟是你唯一的妻子,是世子的母親。你如今隻有世子的一個兒子,日後這偌大家業,必是世子的啊。如此,你即便是不喜歡邢氏,也該給她足夠的體麵,就當為了李氏,為了世子啊。”蘇阮仿佛對他這幅神色毫無察覺,仍是語氣溫和,循循善誘,倒真是有一副長嫂為母的模樣,親切而疏離。


    “母親近來,找過你麻煩?”李江沅歎了口氣,臉上卻又掛著那溫存笑意。


    自從邢氏誕下一子一女之後,蘇阮對待他的態度,便一向如此,忽遠忽近,時冷時熱。他也知道,蘇阮這不過是女人對付男人的手段,而他對她懷有的這般的情愫,先前的孽緣,都該盡數斬斷。


    可不知為何,明明清楚,她耍的手段,卻還是甘之如飴。年歲漸長,卻更是情深難以自拔。他早就知道,這個女人,是他命中的劫數。在他心裏,這李氏,或是自己的性命,都比不上,她啊。


    “老夫人不過是治家嚴謹,她近來不肯見我,也是覺得我插手外頭爺們的事,太深了,逾越了內宅婦人的本分,因而才警告於我。”蘇阮點了點頭,一臉的貞靜賢淑,配著那張端慧而嫵媚的臉孔,美得如同雲端仙子,“我近來內省,發覺確實如此。故而,雍州這事,我往後大概也不會插手了。”


    “母親她,她不過是,不過是把對我的氣,撒在了你身上。”李江沅這話說的,頗有幾分有氣無力的無奈,“可是,你便不能如此,說不理會我,便不理會了。如今這般,還不如我不在隴西時,三日兩日便可得你一封書信,體貼關懷。”


    “隻是,我寧願每日對著你的冷麵,對著你的言不由衷,也想看著你。阮娘,求你可憐可憐我。好好瞧瞧我這顆,卑微的,連愛你的資格都沒有的心。”


    “侯爺。”蘇阮歎了口氣,“玄汐此人,我知道若是貿然對他出手,怕是您與其他幾位都不好做。而劉玉成,又沒什麽作用。若是段元失手了,那朝廷,立時便會乘勝對隴西出手。我已經下令,叫死士,日夜埋伏馮仁身邊,一旦出現差錯,便立即清除掉他,以及,下一位派駐隴西的括隱官。”


    “如今京城裏麵,亦是議論紛紛。白鹿書院,又到了歲考之時。喬安亭給的題目,便是,一篇策論,有關朝廷土地之事。雖未明說,為括隱問計,實則人人心知肚明。”李江沅試探著將頭靠近她的膝蓋,見她並無動作,便將整個身子,貼了上去,“可還記得,那個蘇嵐的喉舌,我昔年在白鹿書院的同窗,寫信給我,說是顧淮,將要舉官。興許,會在隴西也未可知。”


    “那之於他,興許是場豪賭啊。”蘇阮一雙纖細手指,緩緩撫上李江沅的發髻,“您可想過,萬一阻擋不成,是否要與朝廷,有所妥協。以及,其他三家,會與我們同進同退嗎?”


    李江沅卻是閉上眼睛,勾起了一個滿足的微笑,語氣輕緩,幾不可聞:“你不必憂心,無論何時,我都能保你全身而退。他們,若在隴西放肆,我們,也可在清原和長平放肆。要知道,如今的楚國朝廷,可不是鐵板一塊。”


    “相反,雖是瞧著是個盛世,實則內外俱是不安。今上的手段,到底如何,我也迫不及待地想看看呢。”(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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