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過三更,這北邊小鎮已是熄滅所有燈火,漸漸深睡。


    蘇嵐盯著床頂那顆酈遠掛上的夜明珠,卻是了無睡意。


    她摸了摸枕邊,果不其然摸到個刻著淩霄花的墨色玉佩,被那夜明珠的光華一照,透著翠綠翠綠的光。


    “隱之。”外頭傳來隱隱的叩門聲,蘇嵐倒是詫異,聽得玄汐聲音在屋外響起,“可睡下了。”


    “並未。”蘇嵐的聲音頗是疲憊,“門未上鎖,你進來吧。”


    “咯吱”一聲,玄汐手持燈盞,便推門而入,蘇嵐隻瞧著那燭火熒光,將他五官照的頗顯黯淡。玄汐瞧見內室光華,便吹滅蠟燭,循著那夜明珠的淡淡光華,進到了內室。


    蘇嵐坐直身子,倚在迎枕上頭,見的他進來,便指了指內室窗下的榻上,道:“這內室簡陋,委屈玄郎就座。”


    “你倒是會享受。”玄汐笑著瞟了一眼那床帳上綴著的夜明珠,“都說蘇嵐行軍頗是奢侈,可見一斑。”


    “那蛟燭沒法子帶,從京裏帶來那一大捆子,豈不是麻煩。”蘇嵐笑著搖了搖頭,“夜明珠這東西,放在京中亦不稀罕。比你這蛟燭倒是,方便許多。比起我來,還是你奢侈些。”


    “偏你這樣一說,還覺得是極有道理的。可見,京中那些大興黨忌憚於你,也不無道理。”玄汐微微一笑,卻是聞得這室內似有淡淡味道,便也低低一笑,道,“可介意我開個窗。”


    蘇嵐低低一笑,道:“玄郎若不怕叫人,瞧見你深夜在我房中,自然可以。”


    玄汐那已放在窗欞上的手,倒是一頓,背對著蘇嵐。從蘇嵐那望去,隻見的玄汐那斧刻刀裁般的側顏上掛著絲無奈的笑意,低聲道:“我本內心坦蕩,叫你一說,才覺著幾分古怪。”


    “夜深人靜,秉燭相會,這倒是話本子裏慣寫的章節。”玄汐轉過身來,那張豔若桃李麵容,在這內室顯得光華璀璨,竟生出幾分妖異的美來。


    蘇嵐亦被他那容色照的一愣,倒是愣愣瞧他。玄汐亦是望向蘇嵐,她此時長發披散,柔順地落在大紅錦緞被麵上,一張臉愈發顯得小的可憐,臉色顯出幾分蒼白,卻愈發顯得那唇色鮮紅,一張雌雄難辨的臉,此刻卻叫他覺得有幾分別扭。


    她,似乎是太美麗了些。


    玄汐瞧這她這般愣愣看著自己,倒是低低一笑,美人看美人,說起來倒十分的有趣。


    “你,為何事而來?”蘇嵐迴過神來,瞧著眼前含笑的玄汐。


    “今兒去瞧了那鐵場。”玄汐壓下心中異樣之感,收了幾分笑意,道,“倒是個極好的地方。”


    “依山傍水,群山之間,由著他千般萬般的折騰。”蘇嵐嗬嗬一笑,倒是越過他肩頭,瞧那院子裏孤零零地那棵高大喬木,鳳眼裏神色朦朧。


    “日後這一片偌大的礦山,要如何與人分享。”玄汐抬頭瞧她,低聲道,“畢竟,你是楚人,他是周人。”


    “你也是楚人。”蘇嵐微微一笑,道,“自然是同仇敵愾。”


    “同仇敵愾?”玄汐微微一笑,挑眉看向蘇嵐道,“卻不知,誰人才是你真正的敵人。”


    “玄郎這話,我倒是聽不懂了。”蘇嵐神色一凝,定定地看向玄汐,一雙鳳眼微微勾起,卻是泛出了幾分淩厲。


    玄汐本是語中帶了幾分調侃,被她這姿態一刺,亦是不由得便皺緊了眉頭,上前幾步,走到了蘇嵐的床前。


    他身姿高大,此時居高臨下,在蘇嵐身下投下一片陰影,將她整個籠罩其中。


    蘇嵐隻覺著這壓迫感,撲麵而來,更是不由自主地便皺了皺眉頭。玄汐的眼光,落在她枕畔的那塊玉佩上,露出的半麵圖案,足以瞧得出,那是朵淩霄花。


    而世間,以淩霄花為自個徽記的貴族,也唯有司徒岩若一人。


    扶搖而上,而一日淩霄。


    玄汐瞧著那塊玉佩,倒是低低地笑出聲來,居高臨下地直視蘇嵐的雙眼,道:“蘇郎,長袖善舞,倒是我一時魔怔了。”


    蘇嵐動了動唇,似要說些什麽,腹中便是忽的一痛,隻覺得一股熱流不住地湧出。她緊咬下唇,心中卻是緊張無比。


    玄汐如何瞧不清她麵上神色,此時才覺著,湊近她時,便又能聞到那股淡淡的血腥之氣,鼻尖嗅到的氣味裏,似乎還有幾分艾草的味道。


    他忽而想起,今日午時,司徒岩若似是來探病,卻在她房中盤桓,直至日影西斜。


    “你,怎樣了?”玄汐低低地問,一雙眼裏,卻俱是探究之色。


    蘇嵐語氣冷淡,瞥了他一眼道:“無妨。玄郎若隻是,找我閑話,那,恕不奉陪了。”


    玄汐瞧著她半晌,卻是輕輕笑出聲來。不發一言,緩緩轉身,退出了內室,又是“咯吱”一聲,蘇嵐瞧見他的身影,從那高大的喬木下經過,背脊纖長,腰肢清瘦,一襲靛藍色衣袍,幾乎要溶到這窗外夜色之中。


    點燃室內的燈盞,玄汐愣愣地瞧著桌上那本《臨安集》。自入北地以來,他便覺自己漸失冷靜,對待蘇嵐之時,亦無法清冷克製如常,今夜更是險些事態。


    他覺著自己不像是個年輕的政客,倒像是個同是司徒岩若爭寵的孩子。


    爭寵?玄汐自嘲一笑,不解自己為何會用上這個詞。


    若照以往行事,蘇嵐與司徒岩若這般過從甚密,便是她自個送上來的把柄,他會毫不猶豫地便以此拿捏於她。而且,他亦會從容周旋期間,不理旁的,隻叫自己得利便是。哪裏會想此時這般,幾乎壓抑不住衝動,想要直接去問問蘇嵐,她到底是信任自己還是司徒岩若。


    這個問題,從來都沒有意義,而這個問題,從來也不是玄汐需要思考的問題。信任歸根結底是人與人之間的情分,而政客之間,隻論利益便成了。今日同行,明日反目,何其尋常。


    “八麵玲瓏之人,很大一部分,都是鐵石心腸之人。”他腦子裏不知怎的,忽然浮現出了蘇嵐這句話。


    那是顯立十九年的寒食宴上,冷眼瞧著他周旋的蘇嵐,冷冷刺他一句,“玄郎真是長袖善舞”,未待自己答話,便說了方才那句話。


    他於是低低笑出聲來,笑了很久,透著自己都不知道的沒由來的苦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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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溫煦揉了揉脹痛的眼,將玄汐送出這陽春麵館,在老板娘猶帶癡迷的眼神中,又叫了碗陽春麵。


    他一邊吃麵,一邊不住地歎氣。


    與這班人打交道,實在是勞心勞力。那些書中的貴族,到了這塞北,難道不應該是夜夜“支枕聽河流”,或是,對著那廣闊草場,感慨幾句,“天蒼蒼,野茫茫”。為何一個個偏來找他麻煩?果然,套路都是不可信的。


    一襲黑衣的玄汐,在驛館門前,翻身下馬,卻聽見前頭院子裏,一陣吵嚷。


    他皺了皺眉,招來個下人問道:“這是怎麽了?”


    “前頭夥房的張大哥兩口子吵起來了。”那小廝嘴皮子倒是頗為流利,說起話來,也不含糊,“您猜怎的?原是,那張大嫂子昨個夜裏來月事了,弄得張大哥身上,張大哥自然覺得晦氣,便與她說了幾句嘴,那張大嫂子也是潑辣的,兩個人便在這院子中吵了起來。”


    玄汐聽得月事兩字,便不由得皺了皺眉。卻是那小廝,越說便越興奮,倒也不忘瞧瞧玄汐神色。他到底也知道,這等貴人,向來不喜這等略有些粗鄙之事,便也識趣的住了嘴。


    玄汐打發了他,便往自個的院子裏去,可他武藝高強,耳力也不差,卻是聽那小廝一邊瞧著他給的銀子,還是嘟囔著:“女子月事,本就有血腥氣,那張大哥也忒矯情,真以為是貴族小姐,還弄點艾草。不瞧瞧自己啥樣子?”


    玄汐耳尖微微一動,“血腥氣”和“艾草”兩個詞,猛地便撞進了他的耳朵裏。


    內室裏給玄汐泡茶的正是他身邊心腹,名喚冬至。他接過冬至手中茶盞,似是漫不經心地問了句:“昨兒跪了之後,可擦藥了?”


    冬至那一直小心翼翼的神色,這才有所緩和,笑了笑道:“主子掛心,屬下無礙的。”


    “你,可知道女子月事時,用何物件?”玄汐執起茶盞,恰停在口鼻位置,以此遮掩住臉上尷尬神色,說出話來,依舊是雲淡風輕的語氣。


    “主子?”冬至倒是一愣,對上玄汐那雙眼,倒是點了點頭,道,“是用月事帶的。”


    “月事帶?”玄汐皺了皺眉,顯然對這東西並不知悉。


    “月事帶,說穿了便是個布條狀的東西。”冬至此時,倒不及方才那般尷尬,“像是百姓家,便填些生灰。像是咱這樣的人家,還會放上艾草或旁的香草,來蓋一蓋那血腥之氣。”


    “屬下瞧見那些娶了妻的兄弟才知道,有的女子來月事時,身子會極虛弱,疼的死去活來,仿佛生了場大病似的。”冬至自顧自地說著,卻不見玄汐神色已是漸漸發黑,“主子,您怎的問起這事了?”


    玄汐手中那茶盞猛地便是一抖,那斜長入鬢的眉,卻是緊緊皺起,冬至見他這般,亦是驚詫,卻聽他口中喃喃道:“不可能啊。”(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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