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骨大法是舉世間最陰毒的掌力和陣法,施展者必須在百骨掌中浸淫數十年,才能將百骨大法施展出來,施功者不僅要有渾厚的功力,尤要將那股內力練至純陰之勁,所以百骨大法一展開,四周立刻有股陰森森、淒慘慘的寒氣散發出來,困在陣中的人,會情不自禁的寒悸畏懼,那正是百骨大法的攝神之術,人被攝了神魂,鬥誌必定全無,所以,要鬥百骨大法必須先能克製那股森寒之氣。


    麵對這樣的高手,麵對這樣強悍的陣法,鐵無情尚未展攻勢,已感覺出這陣法的壓力,他隻覺全身寒意濃厚,四周俱慘森森、殷紅紅的掌影,更怪的眼裏仿佛看見許多枯骨白髏的在自己麵前跳躍,又像是有無數個怨魂厲鬼,在向自己索命似的時撲時飄,他腦中意念飛閃,頓時幻想叢生,使他定不下神來。


    長吸口氣,鐵無情已將那口真氣吞進腹中,氣納丹田,腦中陡然一片清明,全身功力立刻運轉七十二周天,緩緩的吐了口氣,雙目頓時寒芒四射,眼前幻景立時一消,那柄千古神劍,已緩緩的推斜在胸前,劍氣蒙蒙,冷豔流閃,使他罩在一片劍霧之中。


    百惡一震,道:“好劍—一”


    百善禪師冷冷地道:“劍固然好,那份沉凝比那柄劍還可怕!”


    此刻的鐵無情臉上隨著蒙蒙劍霧而透射出一片凜然不懼的正義之色,百惡和無心全看出來了,兩個人這才相信百善說的果然有道理,三個人都知道這位年青劍手已非往昔那些普通高手可比,六隻手掌倏地一合,一股浩瀚冷風的掌力如排山倒海之勢向鐵無情衝來。


    鐵無情麵臨這種威烈的掌勁,隻覺一股冰寒似要將自己冰凍起來,他雖然已運功護體,依然能感受到寒冷的強勁襲擊,而那股掌勁是集合三人之力,六大掌力,掌尚未到,已逼得他有些承受不住,在刹那間,他已了解這百骨大法的厲害和威力。


    他長吸氣,道:“好陣法!”


    他身子隨著襲來的掌力而飄起,手中長劍突然一抖,六點寒星向這三大高手點去,出劍之快果非尋常——


    百善、百惡和無心集合三人之力,居然沒能將鐵無情給震飛,反而讓他揮出三劍,竟逼得他們收掌變招。


    無心吼道:“好小子!”


    三個人身形陡地旋轉翻躍,隻見四處掌影飄飛,幢幢鬼影般的掌勁如疾落驟雨,向鐵無情追殺不已。


    鐵無情在這三大高手百骨大法之下,果然不能施展的開,他隻覺壓力奇重,唿吸已有急促之感,劍影在翻飛中,居然無法扭轉頹勢。


    屠一刀心驚肉跳,吼道:“媽的,拚了,我們全上!”


    他見四道人影在旋轉般的追逐著,他們的主雖然有守有為,但,那隻是暫時的拚突,明眼人一瞧便知,這三個老東西尚未完全下殺手,否則,這場麵早該結束了。


    錐子凝重的道:“別亂出手,咱們的主說過,誰要出手就要破門……”


    屠一刀急道:“你看他,尚能支持多久?”


    這時誰也不願下斷語,可是鐵無情額際見汗,步履已沒有先前那麽穩健,而百骨大法的圈子似乎是愈收愈緊,六道掌影眼看已將鐵無情的劍勢壓了下去。


    百惡厲笑道:“再有兩招,他就受不了!”


    隻聽百善口宣佛號道:“別忘了,再兩招就是三十招外了!”


    百惡狠狠劈出一掌,厲聲道:“那又怎麽樣?像這種強硬的小子,哪能留在江湖,咱們雖然已不出江湖,但,決不可留下一個這樣強的敵手,沒別的,宰了他。”


    隨著這揮出的一掌,三個人的身子忽然往前一躍,隻見三個人突然化掌為指,向鐵無情的腦袋上抓來。


    這正是百骨掌的煞招,鐵無情麵臨這樣的攻勢,長劍迅速的劈出,但,對方俱知他必然是這個反應,指掌倏忽間一晃,各分三路襲到——


    長嘯一聲,鐵無情身子疾射,劍影幻化的連施七招,隻聽一陣衣衫撕裂聲,他的胸前和背後俱被抓了一下,雖然他移身快速,還是指痕累累,痛入骨髓——


    而三老絕不放鬆,攻勢更加淩厲——


    突然—一


    空中傳來一縷清澈而明亮的簫聲,如碎金裂石般的威烈,百惡和百善、無心三人恍如中了一錘似的,搖搖晃晃的挫了一挫,而鐵無情卻借對方這一挫之勢,冷劍斜著劃了出去,百惡的頸子已被劃了一道血口,無心的右臂挨了一劍,痛得兩人哇哇大叫。


    “七絕簫!”


    不錯,場中果然多了兩個人,七絕神君黃衫飄飄,灑脫的如鶴立雞群,雖然不掩麵上老態,還是那麽飄逸得令人激賞。


    哈娃娜一雙霧茫茫的大眼睛裏,蒙上一層憂悒和焦慮,她站在七絕神君身邊,一身淺白花的裙子,頭上戴著三朵大紅花,雖然清瘦了許多,卻難掩那自然之美。


    百惡老尼麵色一片蒼白,道:“是你……”


    七絕神君淡淡地道:“是我!二十年沒有見了,你還是那個脾氣,動起手來,恨不得要置人於死地,多大年紀了,也得給自己留點德,免得進了地獄,還要受那阿鼻之苦!”


    百惡老尼幾乎給七絕神君那番話氣結了,她瞪了七絕神君一眼,雙眉倒豎,憤憤地吼了起來,道:“你這老不死的,眼看著就宰了那小子,給你七絕簫亂了陣法,別人怕你七絕神君,我們三個老東西可不把你放在眼裏,今天,你硬要闖進來,看我老太婆不將你腦袋揪下來,當球踢……”


    此女性子急烈,氣唿唿地跑到七絕神君麵前破口大罵,七絕神君似乎很了解此女的性子,笑哈哈的不語。


    百善合什道:“施主不在七絕島享清福,卻跑來這裏橫上插一腳,難道這位小朋友,跟你有什麽關係?”


    七絕神君搖搖頭,道:“跟本君沒有什麽關係,不過跟我女兒有點牽扯!”


    百善禪師微微一愣,道:“令媛?”


    老和尚的銳利目光一下子落在哈娃娜身上,哈娃娜在這老和尚灼灼,目光下,用嘴嘟了嘟鐵無情,道:“他是我的……我的……”


    她本想說“他是我的朋友”,可是想起自己隨著哈多奉鐵無情為主,此刻,居然不知怎麽說才好,百善似乎很能了解男女間事,合什道:“小友!你救不了他!”


    哈娃娜焦急的道:“你們要殺他,那就連我也殺了吧!”


    百惡聞言格格地道:“那好呀!能讓你們死在一塊,就成了同命鴛鴦!”


    七絕神君憤憤地道:“你胡說什麽?”


    百惡老尼恨恨地道:“連你也在內,你也別想跑!”


    七絕神君哈哈大笑道:“那好呀!咱們幾個老不死的再鬥……”


    無心居士嘿嘿地道:“鬥就鬥,我們三個還會怕了你?”


    七絕神君向鐵無情眨了一下眼睛,道:“在這裏動手不夠寬闊,有本事,你們跟我上峰頂,在那裏我們可打上個三天三夜……”


    隨著他的話聲,七絕神君那寬大的身形倏地向上拔起,人若蒼鷹般的向前掠起,眨眼間,人已在十丈之外,並迴頭向那三個老東西頻頻招手。


    百惡老尼受不了他這一激,厲聲道:“好!我們難道怕了你?”


    隻見三條人影如煙霧般的急縱而去。


    鐵無情苦笑道:“哈姑娘……”


    哈娃娜麵露淒苦的道:“鐵公子!我爹曾交待我,他把這三個老怪物引走,我們就下手拿人,那黑三和老雪全吊在那裏,我們先把倆人押走!”


    鐵無情道:“好!”


    錐子和蠍子人早已拔起,解下老雪和黑三的繩子,各自點了兩人的穴道,押著他倆往穀外奔去。


    一行人,眨眼間,已出穀外,耳邊,卻遙遙傳來陣陣碎金裂石的簫聲,空氣中似是隨著這陣簫聲凝結著一股寒悚的殺氣,而滿山林子也隨著簫音簌簌而響,可見七絕神君與這三個老怪物的殺伐是何等的激烈。


    驀地裏—一


    左邊一個麵容冷削尖下巴漢子,目光銳利的望著他們,那神情有些怪異,又有幾許懷疑之色,眼見鐵無情已經過他的身前,他突然沉聲道:“站住!”


    屠一刀急吼吼地道:“幹什麽?攔路搶劫呀?”


    那漢子哼地一聲道:“那位雪姓朋友請給我留下!”


    雪飛狐已清醒過來,他一見那漢子,叫道:“石班!救我!”


    石班,又是位震動武林的人物,太阿劍石班在江湖上可是頂尖中的頂尖,冷酷中的冷酷,揮劍必死人,不死人不揮劍,那柄劍可犀利的緊。


    鐵無情冷冷地道:“你跟老雪是朋友?”


    石班冷冷地道:“略有交情!”


    鐵無情搖搖頭道:“我勸你少插手,鐵鷹的事你管不了。”


    太阿劍石班的眼睛果然亮了,他的消息靈通得很,近日江湖的名組合鐵鷹,他是久聞了,真難得,他才踏進骷髏穀便碰上了,他嘿嘿地一笑道:“你一定姓鐵了?”


    點點頭,鐵無情笑道:“正是在下!”


    石班仰天一聲大笑道:“那可幸會了!鐵朋友,你們進了骷髏穀……”


    鐵無情淡淡地道:“嗯,剛剛出來!”


    石班立刻麵現驚異之色,他有些不信的道:“沒有人攔阻你們?”


    屠一刀嘿嘿地道:“我們大大方方地進去,大大方方地出來!”


    石班怒叱道:“胡說!姓屠的,別以為我不認識你,十惡中人,我見過了八個,十惡又怎麽樣?在我石班的眼裏,也不過如此。”


    屠一刀怒聲道:“好小子!有種,我老屠就鬥鬥你!”


    一擺手,鐵無情道:“老屠!辦正事要緊,現在不是鬥氣的時候。”


    屠一刀對這位主還真尊敬,果然閉口不言。


    石班茫然的道:“骷髏進去容易,出來難,我幹娘會那麽痛快的讓你們走,朋友,我難以相信!”


    鐵無情冷冷地道:“你何不去問問你的幹娘!”


    說完,揮揮手,蠍子和錐子架著老雪和黑三上路。


    石班怒聲道:“我沒讓你們走一—”


    屠一刀憋不住了,怒聲道:“媽的!你以為你是誰?隻不過是那個老尼姑的幹兒子,就在這裏躍武揚威了,鐵鷹兄弟不會含糊你,有本事盡可朝我兄弟來——”


    石班厲聲道:“你想死!”


    僅見劍光在空中一閃,一抹寒勁迅快如電般的向屠一刀麵上飛來,屠一刀哪想到對方的劍這麽快,尚未會過意來,劍刃已至麵門——


    隻聽一聲冷笑,石班的劍突然蕩了開去,叮地一聲,石班隻覺握劍的手腕一震,那隻劍已失了準頭,自屠一刀臉頰擦過,差一點就割了屠一刀那張並不年輕的老臉。


    太阿劍石班幾乎不敢相信世上還有人能攔住他的出手,從他學劍、練劍至今,他所麵臨的高手可說不下百來個,任何玩劍的高手,在他手裏不是斷臂,就是慘死,遑論有人能逃過他的手去,誰知自己這最拿手的出劍法,居然給人破了,不但破了,還將他的劍給擊歪了。


    他失色之下,道:“你!”


    鐵無情冷冷地道:“別仰仗著自己那手快劍,就能隨意殺人,天下劍法比你快的太多了,石朋友,我要是你,就不會鋒芒太露,現在,你的快劍已暴露了基本上的缺點——”


    石班震駭的道:“缺點,你說我的劍法有缺點?”


    點點頭,嗯了一聲,鐵無情道:“你是玩劍的,仔細想想我的話——”


    石班嘿嘿地道:“鐵朋友!甭想了,我隻要你留下一句話。”


    鐵無情一怔道:“什麽話?”


    石班冷冷地道:“姓雪的是我的朋友,你放不放人?”


    搖搖頭,鐵無情堅毅的道:“沒有人能從我手裏奪他迴去,除非有人能殺了我。”


    石班大笑道:“我,石班就是殺你之人!”


    淡淡一笑,鐵無情嗯了一聲道:“有氣魄,夠豪情,你出手吧!”


    石班憑著一隻太阿劍行遍江湖數千裏,會過各門各派各幫會的劍手,每個與他交手之人,一聽他的名,俱會在麵上露出一種沉重凝寒之色,從沒有一個能在他麵前笑得出來,哪個不是小小心心的麵對著自己,而眼前這位較自己還年輕的敵手,所表現的卻截然不同,他顯得那麽輕鬆愉快,他的心忽然繃緊起來。


    石班的劍緩緩舉了起來,道:“你是我所遇見最可怕的敵手!”


    淡淡一笑,鐵無情笑道:“你以後就不會怕了!”


    一怔,石班道:“為什麽?”


    鐵無情冷冷地道:“因為你沒機會再怕任何事了!”


    石班聞言大怒道:“你……”


    鐵無情淡逸地道:“冷靜點,否則你會死得更快!”


    太阿劍石班闖蕩江湖以來,可沒讓人給這樣玩過,他就像一隻過街的老鼠,讓一隻威猛的大狸貓給逮個正著,那隻大狸貓仿佛在用它的爪子,有一爪,沒一爪的戲耍著他,而那隻老鼠卻全身抖索的在生死間掙紮,狸貓代表鐵無情,老鼠正是他自己。


    石班懊惱地吼了起來,道:“媽的,你有何能耐這麽囂張……”


    隨著他的吼聲,他的劍刃已隨手劈了出去,此人的劍法果然有不可忽視的能耐,那一揮,劍刃的速度和威力競能碎金裂石,狠辣得令人寒顫。


    劍光已閃過鐵無情的麵前,快得有如蒼穹寒光一閃。


    鐵無情斷喝道:“果然不錯!”


    鏗鏘聲若晴空裏的霹靂,那柄王者之劍已悄然迎了上去,叮地一聲,兩劍一觸,火光一濺,真如羚羊掛角,海闊天空的已穿進石班的劍幕之中。


    石班駭異大叫道:“我的媽!”


    他可沒想到有人的劍法比他猶快上半拍,當他從驚夢之中醒過來之時,那柄劍已穿過他的肋骨,他痛得大吼一聲,縮身而倒,鮮血已噴了出來。


    鐵無情將劍拔了出來,道:“你命還算大!”


    石班顫聲道:“我會報仇!”


    鐵無情讚聲道:“還像條漢子,我會等著!”


    石班捂著肋骨的劍傷,麵色由紅變白,他忍著那錐骨的刺痛,將太阿劍握得好緊,瞪大了眼睛,望著這位令他永生都不能忘記的強敵。


    一揮手,鐵無情道:“上路!”


    雪飛狐麵色如灰,他那唯一的一點希望都幻滅了,此刻他已想像到自己會有什麽樣的下場,全身竟抖索起來,絕望得如一隻垂死的野獸,再也使不出那股狠勁了。乞憐的望著鐵無情冀望著那僅有的一點希望——


    咚地一聲,屠一刀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腳,怒道:“媽的,你還在等什麽?”


    雪飛狐向前一栽,差點沒跪下,他踉蹌的爬起。


    黑三倒還像條漢子,悶不吭聲的走了!


    風冷嗖嗖地令人泛起一陣寒悸,暗暗的天空,幽幽地令人有種淒苦的哀傷,那一對白燭在風嘯中搖晃,一明一暗的幾乎要被風梢子吹滅——


    三炷清香嫋嫋地飄著輕煙,緩慢的在空中擴散,疊疊的冥紙已被燒成了灰,在飛揚、在盤旋,周遭有若幽靈似的閃晃著幢幢影子,哈娃娜跪在那堆起的拱墳前,淚如斷了線樣的滾滾而下一—


    “爹”


    那淒厲的唿叫,令人心酸,誰都會掩鼻而泣,黑三已跪在他老友的墳前,一陣自責和愧疚,使他也淌下了淚水,哈多和他有過命的交情,隻因為一時的貪念,使他泯了心智,做出不仁不義的舉動,他很江湖的表白了內心的愧悔,已將自己的罪行,一力的承擔了下來。


    那張臉已寒冷的布上一片沉痛,鐵無情的嘴緊緊的抿著,內心的創痛使他不知該如何懲處這個叛幫兄弟,黑三不但已奉他為主,更是鐵鷹的一份子,雖然自家兄弟犯了家規,但,他真不願有那種懲處的場麵出現。


    屠一刀在兄弟麵前,首先忍耐不住,叫道:“當家的,你說話呀!”


    鐵無情當然知道屠一刀指的是什麽,他咬了咬嘴唇,那句話他實在不願意吐出來,可是所有兄弟把目光全落在他的身上,他身為鐵鷹之主必須有個明確的交待,長歎了口氣,道:“破門!”


    那是道上的規矩,背了道義、喪了義氣,組合裏有組合的法則,有幫會的規矩,破門,就是逐出組合之外,對道上兄弟來說,這是最嚴重的懲罰,兄弟犯了錯,寧可三刀六眼,也不願意破門,破門之後,道上就永遠沒得混了,所有兄弟都會唾棄你,那種恥辱,無人願意承受。


    屠—刀狠聲道:“黑三!當家的要破你的門,可有意見?”


    搖搖頭,黑三苦澀的道:“沒有!”


    屠一刀嗯了一聲道:“行!”


    他迴身喝道:“拿家法!”


    立刻有位黑衣兄弟,雙手捧著一個托盤,那托盤裏有一條紅巾,一柄耀眼奪目的匕首斜放在托盤裏,屠一刀伸手抓住了匕首,大聲道:“兄弟破門情誼斷,”


    “各分東西兩無情!”


    隻見四周的兄弟齊聲叫了起來,雖然僅僅十四個字,但由兄弟嘴裏吐了出來,個個眼裏都含著滾滾的淚水,血濃於水,喝血酒,拈過香,舉過頭,發過誓,而今,斷義化血,那份情,那份義,全然了卻,這是件多難受不易的事黑三已抖顫的緊咬著那寬厚的嘴唇,鮮血已從嘴角淌了下來,他忘了痛楚,隻是萬般的悔恨。


    屠一刀抓起了匕首,問道:“結義已裂,破門無情,你是否還有話說?”


    搖搖頭,黑三垂淚,道:“沒有!動手吧!”


    屠一刀哼地一聲道:“好!兄弟還是條漢子!”


    伸手抓起黑三頂上一綹頭發,匕首已將那綹發絲割斷,屠一刀握著那綹發絲高舉在頭,厲聲道:“兄弟已非我門之人,結義一場,離場不殺,而後哪裏見哪裏殺,黑三,你滾吧!”


    刹那間,全場兄弟的目光俱落在黑三身上、,黑三在哈多的墳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五個頭,又跪在鐵無情的麵前,泣聲道:“請當家的原諒兄弟的不忠!”


    黯然的一歎,鐵無情道:“去吧!望你能重新做人!”


    黑三站起來拱手道:“謝謝當家的!”


    他向全體鐵鷹兄弟們瞄了一眼,突然,伸手抓起那柄匕首,照著自己的胸口戳去,一刀見血,鮮血陡地冒了出來,噴灑在墳前。


    鐵無情一震,道:“黑三!你……”


    顫了顫,黑三慘聲道:“我對不起哈多、對不起兄弟、對不起鐵鷹,活著會更苦,死了還能解脫……兄弟我先走了……”


    那隻握匕首的手在自己胸前一絞,腸子刹那間翻了出來,黑三在痛顫聲中,倒在哈多的墳上……


    屠一刀傻愣愣地僵在那裏,所有鐵鷹兄弟俱垂下了淚,雖然黑三已破了門,畢竟跟他們有過兄弟之情,他們眼睜睜的看著他死,眼睜睜地看他倒下,這不是任何人願意見的。


    屠一刀含著淚道:“行劍禮!”


    那是道上的規矩,有兄弟為組合舍命、為道義喪生,組合裏的兄弟必以最崇高的武者之禮敬仰他,隨著屠一刀的喝聲,一道道冷刃隨風而展,全部肅默的向黑三揮劍示意,黑三若是英靈有知,也當含笑九泉了,畢竟,兄弟沒有舍棄他,雖然他罪不可赦,兄弟還是兄弟。


    半晌,鐵無情那幹澀的嘴裏,艱澀的道:“厚葬他……”


    屠一刀悲傷道:“會的……”


    風在吹著,嗚嗚地有若嗚咽般低泣著,孤墳冷丘,隨著生命的終結,又有新的開始,天生萬物循循不息,而江湖更是如此。


    熒熒黃光自燈影裏透出來,透在鐵無情那張略顯疲憊的臉上,他的右手緊緊捏著拳頭,似乎有著莫大的痛苦事要決定。


    什麽事讓這位年青俊彥如此煩腦,苦苦不能下定決心?他猛地在桌上捶了一拳,登時將守在身邊的屠一刀嚇了一跳,他急吼吼的道:“少主,什麽事這麽煩?”


    歎了口氣,鐵無情道:“老雪……”


    屠一刀嘿嘿一笑道:“一刀了結了,不是替老爺子報了仇麽?”


    搖搖頭,鐵無情痛苦的道:“真那麽容易我就不煩了,想想看,老雪是我爹的兄弟,雖然他不義、他弑主,可是,他卻是我的長者,在排行上,我須叫他一聲六叔,要處置一位有特殊關係的長者不是件容易的事。”


    屠一刀搖搖頭道:“大丈夫恩怨分明,他不仁不義,已是武林敗類,這種人見財起意,死罪難赦,少主,我老屠替你辦這件事!”


    此人冒冒失失,說完話,轉身就走。


    當他的手還沒來得及推開那扇門,那扇門已自動開了,隻見錐子站在門外,緩緩走了進來,道:“當家的,有人要見你!”


    一怔,鐵無情訝異的道:“這麽晚了,有誰會見我……”


    他的話音剛自舌尖上閃過,隻見一個全身素衣的中年婦女含淚站在門外,這女人手裏牽著一個七八歲的孩子,他麵容純清的望著坐在那裏的鐵無情。


    鐵無情全身一震,道:“大嬸!”


    那位女子輕移蓮步,踱了過來,道:“小情!你還認得大嬸?”


    鐵無情在幼年之時曾隨父親鐵夢秋至雪家做客,當然認識大嬸,當年雪飛狐將鐵無情視為已出,親熱得像對自己孩子一樣,誰知,曾幾何時,兄弟反目,那份情義全被金錢所蒙蔽,而雪飛狐居然親手毀了父親,情義何在?道義蕩然,怎不令這稚子錐心骨痛——


    鐵無情連忙道:“大嬸,小侄這裏有禮!”


    雪大嬸淚盈盈的道:“小情!你還認得大嬸,可見你心裏還沒忘了當年那份交情,大嬸這趟總算沒有白來!”


    鐵無情苦澀的道:“大嬸!你讓我為難……”


    雪大嬸一抹臉上淚痕,道:“我明白,鐵盟主之死的確是件令人痛心的事情,但,我那當家固然罪無可赦,死有餘辜,可是,大嬸可沒對不起你的地方!”


    鐵無情難過的道:“大嬸我明白!”


    雪大嬸突然雙膝跪了下去,道:“小情!看在大嬸的份上,留老雪一條命,我們雪家的所有不義之財,願意全還給鐵家,你瞧瞧,這孩子,他才九歲,跟你當年一般大小,難道你真要在他幼年,讓他失去了爹、失去了父親……!”


    鐵無情心裏一陣慌亂,隻覺雪大嬸的每一句話都如針戳的那麽令他痛苦,他望著那個雪飛狐的孩子,他知道雪飛狐是晚年得子,這般年紀的孩子,正需要父母照拂愛護的時候,如果真的失了父親,那種無依的痛苦,唯有失去親者的人才能了解,他伸手摸那孩子的頭,道:“你叫什麽名字?”


    那孩子大聲道:“我不告訴你,人家說你會殺了哉爹,如果你真要殺了我爹,我一定要殺了你,替我爹報仇!”


    雖然他還是個孩子,可是那口氣和眼神裏的怨毒之色,看在鐵無情眼裏,背脊上不禁泛起了一股寒意,怨怨相報何時了,這孩子隻不過八九歲,但幼小的心靈裏卻染上了那麽濃厚的仇恨!


    雪大嬸怒叱道:“仙兒,別胡說!”


    仙兒瞪大了眼睛,道:“娘!我沒有胡說,我隻是說實話。”


    雪大嬸很不好意思的道:“鐵少主!你請原諒,孩子不懂事。”


    淡淡一笑,鐵無情道:“沒關係,他說的並沒有錯!”


    雪大嬸似乎放下了那顆心,道:“你能饒了老雪麽?”


    搖搖頭,鐵無情苦澀的道:“大嬸!你明白,雪叔殺了我爹,這是血海深仇,要一個做子女的放棄這股仇,這股恨,好難,好難,雪叔也太對不起我們鐵家了,我爹把他當兄弟……”


    雪大嬸哀傷的道:“小情!我求你呀—一”


    鐵無情伸手將雪大嬸扶起來,道:“大嬸!別這樣……”


    雪大嬸麵色忽然一冷,森寒的道:“你是不答應了?”


    鐵無情為難的道:“大嬸,你能不能讓我想想。”


    雪大嬸堅決的道:“不行!我今天一定要帶老雪走——”


    屠一刀憤憤地道:“哪有這樣霸道的女人,我們當家的已經太包容了,你老公犯了江湖大忌,殺人謀財,死的又是他的結義大哥,江湖上是大忌呀!”


    雪大嬸寒著臉,道:“我不管什麽江湖不江湖,我隻要老雪平安的跟我迴去,假如你們今天不放人,咱們大夥就一塊死……”


    屠一刀怒聲道:“耍賴——”


    雪大嬸厲聲道:“雪家不是好惹的,我敢來這裏,就有十成的把握,小情!你是要大夥一塊死呢?還是立刻放人?”


    斷然的下了決心,鐵無情冷冷地道:“大嬸!凡事都要給別人留條路走,你這樣咄咄逼人的方式,隻會將事情愈弄愈糟。”


    雪大嬸哼了一聲道:“也許你還不知道……”


    蠍子忽然自門外撲了進來,大聲道:“當家的!她帶了人來劫人……”


    屠一刀聞言大怒道:“好呀!你這娘們還真狠,居然玩了這招手法,怎麽?我們兄弟二愣子,由得你耍……”


    僅這幾句話,外麵已傳來殺伐之聲,雪大嬸似乎開始得意了,她仰天一聲大笑,道:“我的人很快就會得手,小情,希望你別阻攔,否則會死更多的人,今天來這裏的全是老雪的好朋友,個個都不會比你差,識相點,大家留個情麵——一”


    錐子怒聲道:“咱們出去!”


    他和蠍子雙雙急掠而去,隨著劍擊之聲自四麵傳來,慘叫更不絕於耳,屠一刀強忍著那股激動,道:“當家的,還等什麽?”


    鐵無情嗯的一聲道:“大嬸!失陪了。”


    他身形方動,雪大嬸忽然斜斜劈來一掌,誰也沒有想到這女人會是個練家子,更沒有料到還是一位頂尖高手,那一掌居然將鐵無情給震得倒退了好幾步。


    鐵無情心裏一震卻不願跟她動手,略略一退,拱手道:“大嬸!不要逼我……”


    誰知他這一退,正好退在仙兒身邊,這個小孩年紀雖小,卻精靈得緊,忽然自小手裏灑出一蓬煙霧,鐵無情隻覺頭嗡嗡,腦混混,全身功力如散了一樣,竟然軟軟的要倒下去。


    他大驚失聲,道:“你……”


    仙兒拍手大笑道:“娘!他倒了,他倒了。”


    雪大嬸陰沉的道:“仙兒能幹、仙兒真乖,那把鎖魂散,他再也耍不出威風來了,待娘先拿下他,交換你爹!”


    誰也沒想到雪大嬸還是個武林高手,身形一晃,已連點鐵無情身上兩處穴道,仙兒手裏已多把小刀子,狠厲的頂在鐵無情的胸口上。


    屠一刀本來跟蠍子和錐子出去應付屋外的敵人,此刻一見此景,那伸出的一腳,急忙的縮了迴來,他見仙兒手裏的那柄小刀,雖然還是小了點,可是卻鋒利的緊,仙兒雖然隻是個孩子,可是他隻要一用力,鐵無情依然會重傷而死。


    屠一刀怒聲道:“把刀拿開!”


    雪大嬸彷佛非常了解仙兒的習性,哪裏理會屠一刀那副兇惡的樣子,仙兒瞪了屠一刀一眼。


    格格地道:“老頭兒!他是你的頭頭,你頭頭現在落在少爺的手裏,我隻要一用力,小刀子就不長眼睛的推了進去,保證會紮個大口子……”


    屠一刀果然被仙兒給唬住了,雖然他有快速的刀法,卻不能殺個娃兒,雖然,他想去救自己的主,可是機會相當渺茫,別說雪大嬸虎視眈眈的,就是仙兒那柄小刀,他都不能忽視,他空有一身功夫,卻呆在那裏連動都不敢動。


    鐵無情居然閉上眼,盤膝坐在那裏,屠一刀根本不知道鐵無情到底傷的如何?隻知他根本動彈不得。


    雪大嬸冷冷地道:“老屠!傳話出去,你的頭兒落在我手裏。”


    屠一刀恨聲道:“你到底要怎麽樣?”


    雪大嬸冷冷地道:“我要老雪!”


    屠一刀怒聲道:“辦不到——”


    雪大嬸哼地一聲道:“除非你不要小情的命,別忘了,我兒子手裏的刀吹毛斷鐵,我隻要吩咐一聲,他這條命就毀了。”


    咬咬牙,屠一刀轉身到門口。


    大吼道:“別打了,咱們的主……”


    他實在說不出口,如果他大聲嚷嚷說鐵鷹的把子讓—個小孩給拿了,往後這張臉隻怕擺不到台麵上,他朝屋外一望,隻見數十個黑衣漢子在兩個黃袍老人的駕馭下,向自己這邊猛攻,蠍子和錐子憑持快速的劍法,與兄弟的拚命,暫時還能遏阻住他們的攻勢。


    蠍子一迴頭,道:“老屠!出了什麽事?”


    屠一刀凝重地道:“不太好!”


    蠍子斷然地道:“兄弟!守住這屋子,別讓他們進來……”


    兄弟們應諾了一聲,果然布起一個陣網,將這間屋子硬守著,蠍子甫一踏進屋子,頓時一愣。


    雪大嬸瞄了蠍子一眼,道:“你是蠍子?”


    點點頭,蠍子道:“雪老夫人有何吩咐?”


    雪大嬸冷冷地道:“我們雪家的弟子共分三撥,第一撥由薄一山帶領,先向這裏搶攻,第二撥由白明帶隊,已在外圍布成一個網,這裏的人誰也別想逃出去,第三撥是由蓋天雄負責,專門支援接應,也已到了這裏,你們鐵鷹兄弟固然個個善戰驍勇,但是,你們心裏的神,已被我兒子給捏住了,雪大娘沒有別的要求,隻要放迴老雪!”


    薄一山、白明和蓋天雄俱是西南武林的翹楚,雪大娘能將這些人請來,果然手腕極高,雪家弟子在這三大高手的率領下,偷襲鐵鷹兄弟,的確力量雄厚,蠍子是個聰明人,他很快的將敵方的分量掂了掂,此刻才明白剛才和對方交手的時候發覺姓薄的很紮手,他拚了全力,也僅扯個下手,而白明和蓋天雄尚未露麵,如果三撥人全出手,他和錐子再狠,也要栽個大跟鬥。


    蠍子點點頭,道:“你是要用鐵當家的交換老雪?”


    “嗯。”雪大嬸格格地道:“你看還有更好的方法麽?”


    蠍子咬了咬牙,道:“行!”


    雪大嬸麵上立刻露出了一抹滿意的笑意,朝外吼道:“老薄,停手吧?”


    屋外激鬥之聲戛然歇止,雪大嬸果然是個人物,連薄一山那種人都恭敬如儀。


    雙方罷了手,薄一山立刻將自己人撤出十丈之外,然後,他一抖身上的血跡,獨個兒向這屋子行來,此人長得好大個兒,魁梧得像座山,手裏倒提著劍,倒像是小孩的玩具,鐵鷹兄弟本來還想攔阻,錐子已向他們示了眼色,任他走進屋裏,雪大嬸淡淡地道:“老薄!咱們準備接人!”


    薄一山嘿嘿地道:“全準備好了,白明和蓋天雄正候著呢。”


    雪大嬸一點頭,道:“好!蠍子!老雪可請出來了吧?”


    蠍子嘿嘿地道:“行!提老雪!”


    屠一刀一溜煙閃了出去,不多時,老雪在屠一刀的押解下進了屋子。


    雪飛狐一見自己的老婆和薄一山到了,麵上頓時浮現出一絲詭秘的笑意,他知道自己這條命算是拾迴來了,但,此時他決不敢得意得太早,因為屠一刀的那柄快刀還在他的脖子上,他隻要動一動,老屠的刀決不會輕易拿下來。


    薄一山拱手道:“雪大哥!”


    雪飛狐嘿嘿地道:“好!兄弟都來了?”


    他已看見鐵無情坐在地上,自己兒子仙作的小刀就頂在鐵無情的胸口上,頓時,他明白鐵無情中了什麽毒了,那是他們雪家的祖傳秘藥,隻要吸進了一點,全身功力都會散去,非三個時辰後,其毒難解。


    哈娃娜忽然從外麵奔了進來,她手裏拿了——束黃花,香氣四溢的滿室溫香,一看鐵無情那個樣子,麵上忽然間掠過一抹哀傷。


    道:“老屠!少主!他……”


    雪飛狐卻驚聲道:“七絕島黃芍……”


    他可認得哈娃娜手裏的黃芍,那是名聞天下的七絕神君信物,見花如見人,誰都惹不起七絕神君,老雪心裏一陣惶悚,他真怕七絕神君此刻忽然闖進來,在骷髏穀七絕神君已經幫了鐵無情的忙,此時若是再出現,隻怕有千軍萬馬也攔不住此人。


    哈娃娜哼地一聲道:“你知道黃芍就好……”


    雪大嬸見著了老雪,心裏放下不少,道:“老頭子,你還走得動?”


    雪飛狐嘿嘿地道:“硬朗的緊,如果不是刀架在脖子上,哪有姓屠的在這裏耍威風,這筆帳咱們記著,有朝一日,連本帶利都討迴來。”


    薄一山雙目睜得像牛一樣怒目望著屠一刀,屠一刀嘿嘿地道:“老雪!別逞英雄,別忘了你還在我手上!”


    雪飛狐可不傻,他對屠一刀那個牛性子可清楚得很,這人名列十惡之一,喜怒全不按常規行事,真惹毛了這老小於,一刀砍下,非去了半條命不可,他識時務,老雪果然閉口不語。


    雪大嬸冷冷的道:“蠍子,咱們要交換了!”


    蠍子嗯了一聲道:“行!”


    他上前押著雪飛狐,雙方都將人推在前麵,鐵無情在蠍子的扶持下,屠一刀立刻擋在他前麵,雪飛狐可自由了。


    他臉色立刻一沉,道:“薄一山!傳命咱們的人,立刻圍殺他們……”


    薄一山一呆,想不到雪飛狐才脫險歸來,立刻下達了追殺令,一縷火光自他手裏射向窗外,隻聽遠處響起飛蹄之聲,那是召集兄弟向這裏趕衝過來,雪大嬸一愣,道:“老雪!你想幹什麽?”


    雪飛狐滿麵殺機的道:“幹什麽?乘姓鐵的不能動彈之時,咱們要永遠除掉這個後患,有他沒有我,如果錯過今日,嘿嘿,咱們雪家還是沒得混!”


    屠一刀厲聲道:“你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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