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巘看著陸儀,表情一直什麽寡淡,直到現在才有了那麽幾分譏諷:


    “我給你機會了。”


    一字一頓,讓人莫名心驚。


    饒是陸儀老奸巨猾,此刻神經也不由緊繃起來。不得不承認在陳巘的逼視下,隱隱已經有了退意。


    畢竟任誰都能夠輕易的察覺出來,他先前的沉默隻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寧靜。


    陳巘是誰?


    在場之人,包括皇帝,誰的麵子他給過?


    若說早前他還有那麽幾分忠君愛國之心,那麽現在從他的對皇帝的不冷不淡看來恐怕也早就不屑一顧了。


    陳巘不給陸儀任何後退的機會,慢條斯理道:“陸儀,你說我私自屯兵,那好,”他眸中鋒芒一閃,沉聲道:“顧尚書——”


    顧修槐聞言出列,朗聲道:“下官在,大將軍有何吩咐?”


    “既然有人說我私自屯兵,那恐怕這件事隻有大人可以代為解答了。”陳巘倒是不甚在意的樣子,隨意的很:“請問,東南戰後,我上報給兵部的兵馬總共是多少?”


    顧修槐對著皇帝和陳巘行了個半禮,道:“迴稟皇上,大將軍還朝之後上報給兵部的數量確實是七十萬,並非陸大人所言隻有五十萬。”他鄭重其事道:“這等軍機大事,臣不敢有差,軍部的詳細檔案如今也封存在兵部,若是陛下不信,大可差人前去取來驗看。”


    此言一出,眾人麵麵相覷,但卻始終噤若寒蟬,不發一語。


    很顯然,這是兩個派係之爭,表麵上來看是陸儀彈劾陳巘,表麵上便是文官武將的互不順眼,從小了說大家也明白這陸儀今日種種多半還是有那麽點官報私仇的味道。


    因此,起先大家都是抱著看熱鬧的心情在圍觀,縱然是其中的有心人卻也不敢輕舉妄動,隻能靜觀其變,盡管如此,但是事態的發展卻大大的超過了眾人的預料。


    現在看來,這已經不單單隻是陳陸兩府之間的恩怨情仇,恐怕後麵還牽扯這更為龐大的勢力體係。


    宸妃,貴妃。


    彼此之間,爭鋒相對,互不相讓,你死我活,勝者為王。


    陸儀死死的抓住了陳巘私自屯兵欲置其於死地,但顧修槐此話一出已經將陸儀的後路封死。


    要知道顧修槐是貴妃的父親又執掌兵部,如今貴妃已經堂而皇之的向眾人宣布,她與陳巘站在了一條船上,那麽顧修槐的立場自然也是不言而喻。


    在這樣的情況下,於情於理,顧修槐都不可能坐視不管,且不說陳巘私自屯兵真假還有待商榷,可縱然是真的他也定然要為其遮掩。


    雖然說得好聽是什麽機密,但對於他而言也不過區區數據而已,他若有心與陳巘串通勾連,那瞞天過海又有何難?若是今日之事真鬧到了不可收拾,那結果必然難以善了。


    陳巘聞言也是微微一笑:“如此真是再好不過了,”他看向皇帝,沉著道:“那便請陛下,讓人將檔案取來,一看便知豈不了當?”


    這端顧修槐一出來,皇帝心中便已經知道這次恐怕是被陳巘帶到套裏了,當下已是十分尷尬,訕訕一笑:“既然顧愛卿已經這樣說了,那就不必在多此一舉了吧……”


    陳巘似笑非笑:“陛下此言差矣,總歸是耳聽為虛,眼見為實。若是今日不將事情弄個真相大白,那往後再有人以此做文章那豈不白費了今日的周章?”


    這話說的意有指,陸儀的臉瞬間煞白。


    皇帝登時就有些難堪,但也不好發作,隻能悻悻道:“那便依了大將軍,來人,讓人隨顧尚書去往兵部一趟將那檔案取來。”


    顧修槐這便領人而去,不過一個時辰便將東西帶了迴來,呈給皇帝覽閱。


    皇帝接過來一看,果然上麵林林總總記錄著陳巘手下的兵力部署,竟是與陸儀所講的一字不差。


    這下就尷尬了。


    皇帝合上檔案,幹咳了一聲,將東西遞還給了顧修槐,道:“果然與顧尚書所言一致……”他現在心情也十分微妙,麵色十分難看,對陸儀道:“陸愛卿,你可還有什麽疑問沒有?”


    一旁的陸儀聞言幾乎是難以置信,這怎麽可能!?


    他在兵部的買通的眼線,親眼見到了陳巘上交的軍部細總上麵的的確確隻有五十萬,那這一份所謂的檔案又是怎麽迴事兒?


    “不可能,這絕不可能……”


    陸儀站都有些站立不穩,輕輕的搖頭,臉上盡是不可置信的表情。


    他看了看陳巘又看了看顧修槐,突然間就什麽都明白過來了!


    這事情絕對沒有這般簡單,此事有詐,這是個圈套!


    一定是陳巘和顧修槐早就串通好了的,將檔案刪改之後再封存,所以才有了現在的狀況!


    陸儀再次跪倒,伏地而訴:“陛下,這一定是顧修槐和陳巘串通好的啊,他們掩人耳目,桃代李僵,這著實不可信……”


    “啪——”


    一旁的顧琰再也聽不進去了,狠狠的一拍桌子,怒聲道:“陸大人,你的意思是我父欺君罔上不成了?”


    陸儀還來不及分辨什麽就被顧琰一通臭罵:“怎麽,誣陷大將軍不成,你狗急跳牆竟也想將我父親拉扯進這趟渾水,好趁機混淆視聽麽?”


    顧琰的口吃是何等淩厲,盛怒之下,自然更是句句直戳要害,不給人反擊的餘地:“是不是在場所有為大將軍幫腔的人都是你口中的勾搭成奸,這世道是怎麽了,說句公道話還不成了!?”


    這一番義正言辭下來,顧琰氣得臉頰微紅,皇帝淡淡的看了她一眼,道:“愛妃歇歇氣,這陸大人也隻是猜測罷了,你何須為此動怒,正所謂後宮不得幹政,你且聽著也就是了,實在不必為此大動幹戈。”


    皇帝對顧琰之前挺身而出就已經頗有微詞,這下更是心懷芥蒂,於是不免出言敲打一番。


    顧琰聞言,盈盈一拜,險些落下淚來:“陛下聖明,臣妾自知目光短淺,不懂朝堂上的這些事情,今日種種,雖是看在眼裏,那也是不敢多言。但是我父親為官二十多年來,一直便是兢兢業業,嚴於律己,為人正大光明,何曾有過半點苟且之事?”


    她此刻完全是一個女兒為父鳴不平了:“現如今陸大人說我父親結黨營私,欺君罔上,這樣大的罪名,臣妾聽了實在惶恐。”她抹了抹眼角,啞聲道:“臣妾不孝,入了深宮,不能侍奉於父親跟前,如今竟還要眼睜睜的看著他人汙蔑我父親,這實在是心如刀割,生不如死啊!”


    顧琰淚盈於睫:“若是父親真的有什麽行差踏錯也就罷了,不過陸大人這樣無憑無據的出言誹謗,這實在是讓我這個做女兒的難以接受。若真如此,那臣妾願自請冷宮,為父贖罪。”


    這話說的不可謂不言重,顧琰為皇帝生育了兩個皇子,如今太子被廢,瘋瘋癲癲再無還朝的希望,九皇子培寧素來聰慧,十分受皇帝寵愛,乃是十分熱門的諸位對象,有希望被皇帝立為太子。


    後妃最主要的任務便是繁衍皇嗣,顧琰如今這樣大的功勞,若是也被貶去了冷宮,那豈不是要造成後宮動蕩?


    畢竟,唇亡齒寒不是?


    皇帝見她哭得梨花帶雨,當下也是略感不忍,顧琰前些日子才生產,身子一直也算不得好,今日這樣動怒動氣,他看了也頗有幾分不舍。


    於是趕忙道:“愛妃快快請起,這樣跪著做什麽,顧大人的為人那是最端正不過了,朕知道,朕知道。”


    說著說著就親自將顧琰扶起來,顧琰輕輕抬頭,一雙美眸微微泛紅,看起來讓人好不憐愛。


    皇帝看的心神一蕩,附在她耳邊,輕聲道:“愛妃別難過,今日朕去你宮裏陪你,到時候好好謝罪,你可消氣?”


    顧琰聽了這才破涕為笑,一邊的傅安蓉臉色鐵青,心中大恨,好你一個顧琰,到底是誰在混淆視聽!?


    但是眼下事情已經失去了控製,作為幕後主使,她雖然遍觀全局但現在卻也動彈不得。


    陳巘和顧修槐一聯手,直接讓陸儀出局,這已經是既定的事實。


    如今要緊的便是要將自己給摘出來,千萬不可給陸儀連累了去。


    傅安蓉給娘家的父親晉陽侯使了個眼色,晉陽侯自然會意,上前一步,笑道:“如今事情已經是水落石出,一切都是誤會罷了,陛下你看……”


    此話的言下之意自然讓皇帝趕快結束這個話題,大家麵子上都好過了不是?


    皇帝自然也明白,早在顧修槐跳出來的時候他就已經知道這事情定然是不能如意的了,當時就沒有了追根究底的興致,現在自然也不想再糾纏下去。


    “大將軍,今日的事情大概是陸大人唐突了,誤會了大將軍,還請你大人不記小人過,此事就到此為止如何?”


    聞言,陳巘卻是笑了,隻是眼底卻一點溫度也沒有,聲音懶洋洋的像極了冬日陽光,明明看著暖黃但卻透著刺骨的冰寒:“陛下莫不是在說笑?”


    他的眉目之間,戾氣時隱時現,殺氣充盈於眸:“今日是我孩兒百日宴的日子,當初我夫人生產的時候,我為國征戰,不能陪在她身邊,不僅錯過了孩子的出生也錯過了他的滿月,今日得在場眾位大人的捧場,讓我這個父親能夠為我那幼小的孩子盡一點心意,不曾想卻有如此一遭。”他看了眼皇帝,緩緩道:“實不相瞞,末將心意難平。”


    皇帝聽了也沉了眼神,道:“那大將軍你道如何?畢竟文官不以進言獲罪,這是老祖宗傳下來的規矩。”


    陳巘見皇帝有心維護陸儀,當下更是怒極反笑:“陛下明鑒,這何止是區區進言,分明就是誣陷栽贓,兩者之間豈能相提並論?”


    陸儀連聲道:“皇上,臣確實沒有誣陷之舉啊!”


    皇帝見他一點也不給自己麵子,心中也是惱怒得很,當下語氣便不好了:“大將軍,再怎麽說陸大人也是你的嶽丈,何必將事情鬧得如此不能收場,大家都各退一步豈不更好,總歸是你孩子的百日宴,還是不要橫生事端的好。”


    皇帝見他頗有那麽幾分不依不撓的樣子,於是便將孝道搬出來擱在他麵前,嚴朝素來便注重孝道,身份地位的人就越是要為人表率。


    誰知陳巘卻像是聽見了什麽笑話一般,諷刺道:“哈,若真要說起來,陸大人今日種種倒也算得上是大義滅親的義舉呢。”


    “隻是,信口開河,無憑中傷,實在難免讓人寒了心腸,末將堪堪迴朝便有此禍端,想來也是頗多感慨。”


    他一一掃視在場之人,無人敢與其對視。


    皇帝則是無話可說,但心中也是明白過來,今日之事,陳巘定然是不會善了了。


    終於,他的目的出來了:


    “不過,陸大人書香世家,想來也不是那包藏禍心,隨意誣陷的卑鄙小人,那今日這般應是年老不智,受人挑撥之故。”話至此,陳巘眼角的餘光掃過傅安蓉和唐友年,前者麵無表情,後者嘴角含笑,心中已然有了幾分猜測,輕笑道:“當然,同朝為官,臣也不想趕盡殺絕,可是若是肆意縱容,隻怕今後朝綱不振。畢竟言辭之利甚於刀兵,奪人性命隻在須臾。若是如此,那朝堂豈不是淪為了殺人的阿鼻地獄,屆時人人自危,豈不是天下大亂?”


    他一向是不開口則以,一旦反擊那定然是不留餘地的。


    皇帝越聽越覺得他來者不善,當即道:“那照大將軍所言,該是如何才能使你滿意?”


    此刻,他已經是怒火於心,快要發作出來了。


    陳巘當然不會客氣:“末將以為,既是如此,那陛下何不讓陸大人辭官歸家,頤養天年?”


    話落的瞬間便有人克製不住抽了一口氣,隱隱便有了些竊竊私語。


    皇帝也不想他野心這樣大,一點也不顧及情麵,當下也懵了。


    但還不等他迴答,軍部的那一群將領就已經齊齊跪下,高唿:


    “請陛下秉公論斷,還我大將軍公道。”


    於是,在這堂中瞬間黑壓壓的跪倒了一片人,三唿不止,似有不達目的決不罷休之感。


    陳巘緩緩勾唇,再看一臉頹態的陸儀,終是笑了。


    如此這般,你可滿意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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