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巘第一次當父親,但卻表現得尤其認真負責,跟清嘉一樣,他很疼愛這個愛孩子。幾乎沒費多少功夫他就學會了怎麽哄孩子,怎麽給他穿衣服和小鞋子。


    清嘉總說這孩子像自己,但是那笑嗬嗬,無憂無慮的樣子分明跟他娘沒分別。


    雖然早已不記得自己小時候是什麽模樣,但定然是沒有這樣天生的笑臉,還有這討喜的性格。


    他還記得小時候聽到小夥伴說,他除了這副皮相還能迷惑人心之外,其餘的一切都無趣極了。


    一直都像是大人一樣的安靜老成,從不調皮搗蛋,每日不是讀書就是練武,偶爾還需要學習琴棋書畫之類的,沒有時間也沒有心力像其他的世家子弟那樣肆意妄為,不時的惹出些不大不小的亂子給家中的大人添點麻煩來證明自己的存在。


    從有記憶開始,他就明白了,自己是家中唯一的嫡子,所要承擔的是整個家族的榮耀,根本不能有任何一點閃失。


    在某種意義上,他從來沒為自己活過,直到遇到清嘉,那是他第一次對母親說不,同樣也是第一次違背長輩的命令。


    循規蹈矩了二十年,他終歸還是‘叛逆’了一迴。


    好在,從來沒有後悔。


    如今他也做父親了,懷中的孩子這樣可愛,讓他每每見了都歡喜不已。


    陳巘不知道他現在這樣在別人眼中算不算得上是功成名就,足以成為後人效仿的榜樣。但他卻一點也不想將自己的兒子教養的跟自己一樣,他應該有快樂輕鬆的童年,還有意氣風發的少年,不必像自己當初那樣活的那樣沉重壓抑。


    男人以守護自己的妻兒為天職,這是亙古不變的事實。


    當年的靖國公府早已不在了,盡管作為嫡係的自己還在,但卻還是改變不了家族覆滅的事實,陳巘心中早已看開,承認一切不複存在,何必難以釋懷?


    如今的將軍府,外人看來多少顯赫風光,位極人臣,象征著權力的巔峰。作為陳巘的嫡長子,這個孩子從一出生就帶著某種政治意義,說是含著金湯匙出生也不為過。


    是啊,男人出生入死打下基業可不就是為了子孫後代能夠傳承衣缽,千秋萬代麽。


    但在陳巘心中,這隻是他的家而已,有妻有子,心安之處。


    他親了親懷中沉睡的兒子,再將其小心的放入搖床之中,替他蓋好小被子,輕聲道:“熙兒好好睡覺,不準折騰你娘。”


    今日是他該上早朝的日子,沒有吵醒清嘉,他提前先到耳房來看看孩子,正巧趕上陳熙醒來,眼看著咧嘴就要哭,他趕緊將兒子抱起來哄了哄,陳熙這便有打著嗝,握著小拳頭又睡著了。


    陳巘看了眼孩子,這才安心離開。


    ……


    這天的早朝注定與往常不一樣,陳巘再次迴到嚴朝的政治權力漩渦之中,隻是沒想到才不過短短數月而已,但如今的時勢卻早已經大不相同。


    太子一黨全線潰敗,標誌著淮相的殘存勢力徹底瓦解,陳巘注意到有許多的老臣均已不在朝,不難想象,這些人若不是遭到了毫不留情的清洗那便是‘識相’的自己告老了。


    陳巘隻需一眼就已經看出,這些‘騰出來’的位置馬上又被各大勢力瓜分和頂替,其中二皇子一脈占據了其中很大一部分,再看唐友年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根本不難想象這件事情他便是毋庸置疑的始作俑者。


    隻是……


    如果這世上真有那麽多稱心如意,一帆風順,那就不至於有這麽多風波迭起了。


    陳巘剛到場,李達李林等心腹就圍了上來,抱拳行禮:“將軍——”


    眾人臉上都有隱隱的喜色,是的,得勝歸來,那自然免不了論功行賞了。


    這一次戰爭非比尋常,他們一鼓作氣的解決了困擾嚴朝十多年之久的海患危機,雖然說不得是什麽史無前例的大勝仗,但卻是將近兩百年來最具有戰略意義的戰爭了。


    嚴朝昌盛已久,從太祖以來便是經濟軍事的強國,在過去周邊的部落小國無不臣服,宣布歸屬,隻是到了近些年皇帝昏庸,導致朝綱敗壞,奸佞當道,這才動搖了根基,以至於小國騷動,頻頻挑釁,犯我邊境,屠我國民。


    如今他們拿下東南,想來段時間內應不會再有戰事,他們出生入死,立下汗馬功勞,現在可算到了收獲成果的時候。


    但凡是有血性的男人,哪個不希望功成名就,加官進爵呢。


    他們是一無所有,身份地位的白身,一路走來,幾多艱辛,這些陳巘都看在眼裏,所以一直都十分的栽培他們,看著眼前這一群曾經一起摸爬滾打的兄弟都已經功成名就,他心中也是無限歡喜的。


    陳巘看著李達亢奮的表情,他握拳在他肩上不輕不重的擊了一下,道:“這都是要有爵位的人了,怎麽還是這個吊兒郎當的樣子。”


    李達一看,果然自己的官服沒弄好,這才厚著臉皮嘿嘿一笑:“今早起得急沒注意……“


    李林見了也是暗笑,調侃道:“我看你啊也是時候娶房媳婦兒管管你了,省得你整天胡天海地,不知道做什麽。”


    眾人聞言均是哈哈一笑,李達臉皮倒是厚的很,絲毫不覺得難為情跟大家一起開玩笑根本沒個下限。


    歡樂的時光過得很快,早朝規定的時間已經過去了差不多一個時辰,他們的皇帝陛下才姍姍來遲。


    雖然這已經算不得什麽稀奇事了,但陳巘卻是要比任何一次都要來的不耐煩,這昏君真是夠了。


    三唿萬歲,皇帝入座。


    隻見他目光渾濁,步伐虛浮,臉色甚是糟糕,但整個人的情緒確呈現出隱隱的亢奮,這是一種極為不正常的表現。


    陳巘發現,皇帝比他所見到的要瘦了很多,身體狀況似乎不妙,但卻又說不出哪裏不對。但很快他就知道哪裏奇怪了,皇帝坐在龍椅上,在這樣重要的朝會上,他竟偶有語無倫次,神智混亂的情況出現。


    再看周圍眾人似乎對此情景早就習以為常了,表情沒有絲毫的波動,思及此,陳巘的心不斷的下沉。


    雖說重要但卻還是毫無新意,先是皇帝的慷慨陳詞,表彰他們在此次戰爭中所立下的功勞,再是宣布聖旨,各自論功行賞。


    陳巘手下所有參與了這次戰爭的將領全部都官升一級,其中李達李林都拿了千戶侯,其餘的也全部都被升調至軍中各部的重要位置上。


    這份名單是陳巘提上去的,那麽事情的結果自然是讓他滿意的。李林和李達的先前的位置也均由衛揚和孫忠亭接任。


    這樣一來,他在軍中的核心集團再一次的榮升,他的地位也將再一次得到鞏固。


    李林和李達一直都跟在他身邊自然要比旁人更懂他的心思,此後嚴朝估計不會再有大的戰事發生,那麽便可以將他們放置於其餘各處駐紮,麵上是拱衛疆土,但也可以不動聲色的慢慢招兵買馬。


    雖然這才剛剛迴朝,但陳巘已經預感到恐怕再不久的將來,這朝堂估計是要變天了。


    若一旦有個萬一,他也可以迅速調集兵馬,以備不時之需。


    陳巘自己也被升為鎮國將軍,這是嚴朝武將十分罕見的格外加封,因為從開朝以來,武將的最高職位便是大將軍,統領天下兵馬。


    鎮國是封號,其意不言而喻,定國安邦,尊榮無量。


    更重要的是鎮國將軍——世襲罔替。


    這有什麽區別呢?


    在之前陳巘的職位是大將軍,爵位至定國侯,當然這已經是顯赫無匹,尊貴至極。但大將軍一職不可世襲,定國侯的爵位也是二代始降。


    如今他已經貴為鎮國將軍,那麽但凡是他的後代,那麽以後便承襲鎮國將軍之爵位,永遠都是武將之首,軍事核心。


    陳巘若是沒有後代或是沒有兒子也就罷了,但偏偏他不僅有兒子而且那個孩子還尚在繈褓之中,如今卻已經有終生爵位加身了,這怎麽能讓人不記恨妒忌。


    他此刻獨立於朝堂之上,根本沒有興趣去看周圍人是什麽臉色,憎恨他的縱然麵上笑容可掬,但內心也該是咬牙切齒,這樣的人,他連一個冷笑都欠奉。


    反正他在外人眼中早就是高傲自負,目無下塵之人了,再多幾分囂張那又何妨?


    隻不過若說此次全是陳巘這方的慶功宴其實也不然,因為除去這次參戰的將領之外,還有一人獲得了榮升。


    此人陳巘之前毫無印象,但據說是上一屆的頭名狀元,參加科舉的時間正好是他參軍的第二年,此人便拔得頭籌,若照規矩來說朝廷便會許其翰林院編撰亦或是史書院編修等文職,但他卻並沒有選擇留在華都安享太平而是請命去了外地擔任縣令等地方官。


    這也是十分少見的,陳巘得知的時候也微微有幾分意外,這人放著好好的坦蕩仕途不要非要去那些個窮山惡水去當父母官,若不是腦子有問題那便是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


    果然,這人到了地方之後便實行了大刀闊斧的改革,短短數年,升職速度極快,一路從一個小小的地方縣令,再到知府知州,巡撫刺史,後因政績突出,抗災撫民得力便調迴了華都,此次便被封為了大學士,一時間也是風光無限。


    陳巘不由多看了他一眼,沒想到他像是也有感應一般,兩人在空中無聲對視一眼,對方對其微微拱手,點頭一笑,以示尊敬。


    隻是……


    在看到對方的那一瞬間,陳巘卻隱隱覺得他麵上十分熟悉,尤其是那眉目之間,好像是在哪兒見過,但腦中卻偏偏一片空白,真是說不出的怪異。


    這次朝會最終十分完滿的告終了,但凡有功的一個也沒錯漏,作為眾人注目的焦點,陳巘其實內心並沒有什麽太大的波動。


    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加封他並不感覺意外,或者說也並不怎麽期待。


    反正他如今在軍部的地位早已經是牢不可破,無人能夠撼動,那麽所謂的名義上的加封其實實際意義並沒有多大。


    他隻是給他兒子掙了個世襲罔替的功勳罷了,若是這樣便可以讓他以後快樂成長,再無後顧之憂,那倒也算是值得。


    父母之愛子,必為之計深遠。


    他舐犢情深的心情倒是得到了些許的慰藉,總歸他兒子以後可以過得不必太辛苦,擔子也不必太沉重。


    下了朝,無論是真心祝賀還是恭維討好的都免不了上來道一聲喜,陳巘也隻是淡淡迴應麵上並沒有太過於欣喜的表情。


    慶功宴和百日宴,他準備一起辦,這個時候正好可以宴請所有同僚,連帶著請帖也省了。


    大家都紛紛附和,麵上也是一派和睦,融洽之極。


    兵部尚書顧修槐見他身邊的人少了這才上前一步,拱手道:“恭喜鎮國將軍喜添愛子。”


    陳巘這才輕笑一聲還禮道:“多謝顧大人吉言,還有……”他的聲音微微低了些:“……貴妃娘娘對於我妻子的照顧。”


    顧修槐淡然一笑:“將軍客氣,舉手之勞罷了,哪裏值得您掛念在心,此事不值一提。”


    兩人心照不宣的一番寒暄之後便分別告辭,不想剛出了宮門便見到了那位新任的大學士葉修玉,他堪堪掀開了馬車的簾子,見了陳巘倒是也不失風度。


    “下官見過將軍,將軍鴻福安康。”


    陳巘亦是迴禮,一派從容。


    既然對方溫文有禮,那他也不好做得太不近人情,於是兩人第一次有了交集,隻見葉修玉眉目清俊,氣質出眾,談吐不俗,站在那裏還頗有幾分風流才子的模樣,料想當年的狀元落在他手裏倒是也算得上是名副其實。


    陳巘甚少與文官有所交集,隻是這位大學士確實讓人討厭不起來,盡管還不知道對方是敵是友,但陳巘可以明顯的感覺到對方並無惡意。


    至少現在沒有。


    再見他雖然比不得陳巘的容貌精致,氣場凜人,卻別有一番溫和素淨的情態,如此一來饒是珠玉在側,卻也並不顯得黯淡無光,倒也算得上是一位美男子了。


    兩人交情不深,略略的攀談兩句,陳巘掛念家中妻兒,這便轉身告辭,隻是在那一瞬間卻突然聽到葉修玉淡淡的一句:


    “……聽聞前些日子,將軍喜得愛子,隻是不知,夫人身子可還好?”


    果然,陳巘聞得此言瞬間轉身,目光凜冽如冰,薄唇微啟,一字一句都充滿了警惕:“閣下這是何意?”(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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