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六點。


    湯鍋咕嚕嚕的響,熱騰騰的蒸氣,伴隨著食物的香氣,從鍋蓋縫飄了出來。


    靜芸掀開鍋蓋,拿著湯匙,舀了些熱湯到試味盤。


    她湊近試味盤,小心的吹涼,才嚐了一口。


    滿分!小臉綻出笑意,她蓋上鍋蓋,把爐火轉小,讓熱湯能熬得更入味些。


    今天早上,阿震說了,六點左右就能下班,還答應她,要迴家來享用她做的好菜。


    知道他以往都是外食族,靜芸決定改變這項花錢又傷身的飲食習慣,隻要他能準時下班,她就會費盡心思,打點好一桌好菜,等著他迴來享用。


    雖然,今天她特別不舒服,卻強忍著害喜的不適,在廚房忙了一下午,替他燉了一鍋酸菜鴨,蒸了一條石斑魚,又炒了幾樣他會吃的菜,還做了一份愛玉凍。


    當了他幾個月的「廚娘」,她意外的發現,他挺愛吃那些果凍、布丁之類軟滑q嫩的甜點。


    因為「愛夫」心切,她買了好幾本相關的食譜,在家裏偷偷研究。


    答!電鍋的按鍵跳起來了。


    她掀開鍋蓋,端出蒸好的石斑魚,撒上切好的薑絲、蔥段,再淋上滾燙的油。


    嗞啦嗞啦!熱油逼出薑絲、蔥段的香,也燙得魚皮嫩中帶酥。


    香氣瞬間彌漫屋內,讓人饞得直流口水。


    靜芸用隔熱手套,把石斑魚端上桌,晶瑩的眸子,有些擔憂的往時鍾看去。


    七點。


    江震說,六點就能下班迴家,但這會兒已經超過一個小時了,那扇大門卻始終動也不動。


    她開始擔心了。


    平時江震隻要答應會迴家吃飯,大多六點左右就到家了,最晚也從沒超過六點半。


    但是,現在都七點了,她事先炒好的菜都涼了,他卻還沒踏進家門。


    靜芸坐在沙發上,抓著男布偶,臉色凝重的審問。


    「你跑到哪裏去了?怎麽到現在還不迴來?」她逼近男布偶,男布偶則是一臉無辜,一聲也吭不出來。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她扔下男布偶,抓起做到一半的布娃娃跟針線,想用工作來打發這段難熬的等待。


    隻是,她的心始終定不下來,一邊工作著,就三不五時抬頭,觀察分針與時針的移動位置。


    不僅如此,她還豎起耳朵,聽著門前的動靜,隻要一有聲音,她就會火速跳起來。


    門口傳來的聲音,每次都讓她充滿希望,卻也每次都讓她失望。


    半個小時之後,她沮喪的發現,自己竟把娃娃的手腳縫在一起。


    她咬著粉唇,終於放棄工作,再也壓抑不住心裏的焦急,穿了外套就匆匆出門,跑到大門外街上張望著。


    可是,無論她出去幾次,看了幾次,江震依然不見蹤影。


    靜芸咬著唇,心裏愈來愈不安。


    他今天早上明明說了,會迴家吃飯的。


    該不會、該不會——出事了吧?如果不是他遇上了什麽事,他不應該拖到這麽晚,還沒有迴家的。


    一陣暈眩襲來,靜芸撫著心口,想到丈夫可是飛鷹特勤小組的副隊長,終日都在跟窮兇惡極的匪徒們周旋,要是有了萬一……她站在門口,小臉蒼白,急得淚珠都快要掉下來了。


    怎麽辦?怎麽辦?她手足無措,在原地杵了半晌,腦子裏突然閃過一件事——對了,電視!要是發生什麽重大事件,新聞一定會報導的!想到這裏,靜芸立刻飛奔迴家,顫抖的打開電視。


    她淚珠盈眶,坐在沙發上,顫抖的小手猛按著遙控器。


    拜托、拜托,別讓阿震出事!拜托、拜托,不要有警察傷亡的新聞!她縮在沙發上,白著臉、抖著手,一台轉過一台,既害怕看到相關的消息,又害怕漏看了相關的消息。


    她將所有的新聞台,都快速的看過一遍,然後又從頭再看了一遍又一遍,甚至連在螢幕上下、跟螢幕旁邊的新聞快報,全都不敢放過,深怕自己錯過任何重點。


    時針又繞了一圈,一小時過去了。


    她懷抱著忐忑不安的心情,看了整整一個小時的新聞。


    雖然,電視上沒有警察或飛鷹小組隊員傷亡的消息。


    但她的心情,反倒更加焦慮。


    要是事情很嚴重,警方為了安全上的顧慮,把新聞封鎖了怎麽辦?隨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她愈來愈恐慌、愈來愈焦慮,江震可能會遭遇的各種意外,輪番在她腦子裏上演。


    她原本想打電話去飛鷹小組的總部問問,卻又發現,自己非但不知道他總部的電話號碼,甚至連他的手機號碼,她也全然不知。


    換了個方法,靜芸打電話去鳳婷家,可電話卻始終沒人接聽。


    她改撥大姊的手機,得到的迴應卻是——對不起,這支手機現在無法接通訊號。


    當她聽到這句公式化的語音時,淚水倏地奪眶而出。


    她掛上電話,一邊以手背擦淚,一邊告訴自己,阿震應該沒事的。


    但是過沒兩秒,她那顆善於胡思亂想的小腦袋,忍不住又想到,要是他沒事的話,不是早該打電話迴來報備了嗎?會不會是出車禍了?會不會他現在正躺在醫院急診室裏?或更糟的是,他會不會正滿身是血,躺在路邊無人聞問?牆上的鍾響了十聲,靜芸再也無法空等。


    她抹去臉上的淚痕,起身套起外套,抓了包包就預備出門,直接去飛鷹小組的總部找他。


    豈料,她才打開門,就看見江震的車子,緩緩開進車道。


    靜芸呆在原地,緊握著門把,瞪著他停好車,從車上走下來。


    她甚至不敢眨眼,就怕一眨眼,眼前的江震就會消失了。


    他的手還在、腳還在,連腦袋也還在,整個人安然無恙、完好無缺,一點傷也沒有。


    她臉色慘白,雙眼瞪著他,因為鬆了一口氣,突然有些腳軟。


    感謝老天,他沒事,他好好的,一塊皮都沒傷著。


    黑眸垂斂,看著站在門旁,像是急著要出門的妻子。


    「妳要出去?」他問。


    「沒,沒有……」她雙腳虛軟,看著他越過自己,徑自走進門,換鞋脫外套。


    她撐著軟趴趴的雙腿,上前幫他拿外套,有些虛脫的問:「你說要迴來吃晚飯的,怎麽弄得那麽晚?」想到餐桌上的好菜,她低唿了一聲。


    「啊,菜都涼了,我去幫你熱一熱。


    」「不用了。


    」江震神色疲累,走向臥房,頭也不迴的迴答。


    「隊上有些事,我在總部吃過了。


    」剛掛妥外套的她,全身一僵,迴身追了過去。


    「阿震,你吃過了?」「嗯。


    」他應了一聲,把幾個牛皮紙袋擱在桌上,伸手揉捏著緊繃的後頸。


    靜芸倒抽一口氣。


    累積了一整晚的情緒,那些焦慮、擔憂、不安、恐懼、沮喪、無助,瞬間爆發出來了!「你說你要迴來吃的!」她氣壞了。


    「既然有事,為什麽不打電話迴來和我說一聲?讓我在家裏一直等一直等,你知不知道,我都快擔心死了——」江震的語氣淡漠。


    「有什麽好擔心的?」他走進浴室,脫下衣褲,不以為意的打斷她的話。


    「飛鷹小組的成立,就是為了應付突發狀況,我不可能每天都能準時下班。


    有事的話,你可以打電話到總部。


    」靜芸氣得眼前發黑,火大的跟進浴室,握緊了小拳頭。


    「我不知道你隊上的電話。


    」她咬著牙,一字一句的迴答。


    「你連手機號碼都沒有留給我。


    我能打給誰啊?!」他跨進淋浴間,打開蓮蓬頭,讓熱水按摩緊繃的肌肉。


    嘩啦啦的水聲中,傳來他的聲音。


    「你可以打查號台。


    」靜芸張口結舌,瞪著他說不出話來。


    她是沒想到,可以打到查號台問問,但是,那是因為她太擔心了啊!這個男人非但沒有體恤到她的焦慮,甚至從頭到尾,都表現得漫不經心,把她擔憂的詢問,當成無理取鬧。


    靜芸更生氣了。


    「你你……」她氣得直跺腳。


    「重點不在這裏好不好?重點是,你不能早點迴來,也要記得打電話和我說一聲啊!」江震洗著頭,黑眸睨了那張氣紅的臉兒,有些不耐煩的說:「你夠了沒?我忙了一天了,可不可以讓我安靜的洗個澡?」短短幾句話,聽在她耳裏,比一巴掌甩在她臉上更痛。


    她臉色發白,倒抽了一口氣,蓄積在眼眶中的淚珠,一顆顆全滾了下來。


    這算什麽?她在家忙了一下午,就為了討好他,讓他吃頓豐盛的晚餐。


    結果他不但晚歸,連一通告知電話都沒有,迴來之後,麵對她的詢問,他非但沒有一聲對不起,甚至還顯得這麽不耐煩!結婚那麽多天以來,她頭一次氣哭了。


    站在蓮蓬頭下的江震,擰著濃眉,迅速的洗完頭,接著洗澡,連看都不看她一眼。


    靜芸氣得一跺腳,淚流滿麵的走出浴室,從櫥櫃裏頭,拖出粉紅色的行李箱,把自個兒的衣服,一件一件的塞進去。


    安靜是吧?!好,他要安靜,她就給他安靜!她氣唿唿的用手背擦去淚水,把衣服、針線、布娃娃,一股腦兒的全收到行李箱裏。


    沒過多久,江震洗好澡,走出浴室。


    他下半身圍著毛巾,用大浴巾擦著濕發,看見她的舉動後,黑眸裏眸光一閃,俊臉上的表情卻沒有任何改變。


    他一句話也沒說,隻是冷漠的經過她身邊,從衣櫃裏拿出幹淨的內褲換上。


    看著他從容不迫的態度,靜芸臉兒微微一紅,心裏卻又更惱火。


    「我要走嘍!」她坐在**,將塞得滿滿的行李箱關上,鼓著小臉出聲威脅。


    江震看都不看她一眼,像是沒聽見似的,自顧自的從牛皮紙袋裏拿出資料,坐在椅子上翻看。


    她更生氣,用力拖著行李箱,剛走到房門口,卻又忍不住迴頭看他一眼,出聲重複。


    「我要走嘍!」他還是沒有迴頭,隻是將文件又翻了一頁。


    「我真的要走嘍!」她握住門把,氣紅了臉,大聲喊道。


    江震依舊故我,對她的宣告置若罔聞,專心的看著手中的文件資料。


    太過分了!靜芸怒氣衝衝,拖著行李箱走出去,用盡最大的力氣,重重的把臥房門給甩上。


    一室寂靜。


    三秒後,他再翻了一頁,臥房門猛地又被打開。


    「臭阿震!我真的真的要走了喔!」他還是維持著同樣的姿勢,沒迴頭、沒開口,當然更沒有任何起身來阻止她的跡象。


    瞪著那冷漠的背影,她眼裏的淚水又再度滑落。


    砰!臥房門再度被重重甩上。


    她拖著行李箱,擦幹臉上的淚水,氣唿唿的走出家門,叫了一輛計程車,離家出走,投奔大姊去了。


    「什麽?」鳳婷的聲音響亮極了。


    靜芸坐在沙發上,稍微往後挪了幾吋。


    「離家出走?」鳳婷不敢置信的問,豔眸瞪得大大的。


    「就為了他沒有打電話迴來給你,你就給我跑出來,你有沒有搞錯?離家出走!開什麽玩笑,要走也是他走,怎麽會是你走——」才剛進大姊家門,靜芸連話都還沒能解釋清楚,強勢的大姊就劈頭先給了她一陣好罵,她心裏委屈,淚水又成串掉落。


    鳳婷看了猛搖頭。


    「哭什麽哭?我怎麽會生出你這種妹妹?」「姊,我不是你生的……」靜芸抽抽噎噎的說。


    「這時候你還挑我語病?」鳳婷雙手插著腰,豔麗的小臉上,滿是怒意。


    「要不是你這笨蛋,一早就讓人吃幹抹淨,連他的個性是圓是扁都還搞不清楚,肚子就給搞大了……」眼看靜芸哭成個淚人兒,老婆大人還愈罵愈兇,一旁剛掛上江震電話的厲大功,忍不住出聲,試圖打個圓場。


    「鳳婷,好了、好了,別再罵了,都這麽晚了,先讓靜芸休息吧。


    」不開口還好,一開口,老婆大人就更生氣了。


    「你還敢說,都是你!」鳳婷火氣更大,迴身用食指指尖,猛戳他的胸膛。


    「都是你那拜把兼換帖的好兄弟、好朋友,要不是那家夥卑鄙無恥的趁我不注意,把我一手養大的妹妹給吃了。


    哼,要想娶我妹,哪有那麽簡單!好了,現在他把人給娶迴去了,卻又不知道珍惜,讓她三更半夜哭著跑出來!」厲大功絲毫不敢反抗,任由老婆食指猛戳,嘴上卻仍好言好語的勸著。


    「鳳婷,江震隻是還不習慣,他從來沒和人一起住過,難免有些地方沒注意到。


    他們才結婚四個月,總是得給些時間讓他適應一下。


    何況,夫妻間哪有不吵架的!」「什麽『才』四個月,是『已經』四個月了!就算他需要時間適應好了,我妹還懷著孩子,他就不能多體諒一下嗎?」鳳婷連珠炮似的罵著,還遷怒到無辜的丈夫身上。


    「你們男人就是這樣,沒娶之前把人當寶,娶了之後老婆就變根草,隻不過是打個電話迴家報平安而已,會浪費多少時間?會要你們的命嗎?一通電話是很貴嗎?」高大威猛的姊夫,被大姊一路進逼著,終於被逼到牆邊去了。


    坐在沙發上的靜芸,揪著拚布背包,突然覺得對姊夫好愧疚。


    瞧著姊姊那兇悍的模樣,再看看姊夫任由指責、任由猛戳,滿臉無奈的表情,靜芸咬了咬粉唇。


    其實——其實——姊夫說得也沒錯,夫妻哪有不吵架的?再說,阿震也許真的是需要時間,才能適應家庭生活吧!她扭著背包的布料,這才覺得,自個兒似乎太小題大作了。


    而且,其實,在她坐上計程車的那一瞬間,她就開始覺得有些後悔了。


    那麽,她想——她——她——還是迴去好了……打定主意後,靜芸吸了吸鼻子,抹幹了眼淚。


    見姊姊火氣正旺、罵得正兇,她雖然心裏對姊夫有深深的愧疚,卻還是沒膽子上前。


    所以,她隻是偷偷的伸手,跟姊夫比了個要出門的手勢。


    厲大功在猛烈的炮火攻擊下,背著老婆大人,和靜芸揮揮手,要她安心的離開。


    靜芸急忙拖了行李箱,偷偷摸摸的溜出門。


    走到門邊時,她還不忘迴頭,滿懷歉意的對姊夫鞠躬道歉。


    厲大功再度擺了擺手,示意她快走。


    她這才走出門,又叫了輛計程車,把行李箱拖上車,再告訴司機地址。


    月亮高高掛在天上,一路跟著她迴到了她親手布置的家。


    家門前的門廊上,亮著一盞小小昏黃的燈,她掏出鑰匙打開門,客廳裏一片暗沈。


    她將行李箱拖進客廳,然後輕手輕腳的迴到臥房。


    臥房裏也是漆黑一片,江震似乎已經睡了,高大的身子平躺在**,一動也不動。


    他居然睡著了!靜芸嘟起嘴兒,有些不悅,卻又莫名的覺得安心。


    經曆了出門前的爭吵,現在的她,真的不知道,該用什麽語氣跟他說話。


    她心腸軟、麵子薄,就算事情的起因,是因為他的晚歸跟惡劣的態度,才逼得她一怒之下離家出走。


    但是一等情緒冷靜下來,瞧著心愛男人的身影,她心裏的委屈,就一點點的淡去了。


    幽幽地,她歎了口氣,認命的進浴室沐浴,又換上睡衣,這才迴到臥房裏,背對著他躺上床。


    可才一躺平,身後的男人就突然伸手,將她抓進懷裏。


    原來,江震還沒睡。


    他熱燙的胸膛,熨貼著她冰冷的背,溫暖的手腳將她牢牢鎖在懷中。


    她的眼角,滲出一滴滴的淚水,小手覆在他大手上,讓他的體溫慢慢的、慢慢的溫暖她冰冷的身體。


    身子逐漸變暖,她靠在他懷中,安心的喟歎了口氣,輕輕閉上雙眼。


    入睡之前,她眼角瞄見床頭鬧鍾顯示的時間。


    她這趟離家出走,隻花了兩個小時又二十五分鍾。


    日子一天天過去,她的肚子也一天天大了起來。


    江震和她之間的關係。


    仍維持著以往的相處模式。


    隻是,不安就像是一顆種籽,已經在她心裏發芽,她臉上的笑容也愈來愈少。


    那次她離家出走,又乖乖自動迴來。


    第二天江震提都沒提,隻是將他的手機號碼給了她之後,就當作沒事般,不再提及昨晚的事。


    靜芸拿著針線,歎了一口氣。


    姊夫說,江震需要時間適應。


    所以,她更加努力等待,也想幫助他適應兩人的婚姻生活。


    她是那麽努力,想當他的好妻子、好老婆,可是不論她怎麽做,卻總覺得有哪裏不對勁……難道,她做得還不夠嗎?電話鈴聲響起,靜芸猛然迴神,放下布娃娃,伸手接起電話。


    「喂?」「我是江震。


    」「時間到了嗎?我收一下東西,馬上好。


    」她連忙抬頭看時鍾,確認時間。


    今天她和醫生約好了,要再去做產檢,江震答應,會請假迴來,接她一起去。


    在她慌忙收東收西的時候,電話那頭的江震,卻又開口了。


    「隊上有狀況,我走不開,你自己叫車過去。


    」收拾東西的小手,驀地僵停。


    自己去?他要她一個人自己去做產檢?「可是,」她不安的囁嚅著。


    「醫生說,有事要和你說……」「叫他打我手機。


    」「可是——」她還想要再說,江震卻已經掛斷電話,話筒裏不再傳來他低沈的聲音,隻剩下單調的嘟嘟聲。


    靜芸看著手裏的電話,楞了好一會兒,隻覺得想哭。


    一點半了。


    她和醫生約好,兩點要去看診的。


    淚汪汪的眼,看著牆上的時鍾。


    她咬著唇,臨時也找不到別人可以陪她去產檢。


    她茫然又沮喪,枯坐在沙發上,過了好幾分鍾才起身,抓起背包,叫了計程車前往診所。


    進了婦產科診所,坐在椅子上,靜芸伸出手,輕輕撫著凸起的小腹,隻覺得好孤單。


    診所裏頭,坐著好幾位孕婦,等著要看診。


    每個孕婦身旁都有丈夫陪伴,不斷噓寒問暖,隻有她是孤伶伶的一個人。


    她愈看愈羨慕、愈看愈傷心,寂寞湧上心頭,逼出眼裏的淚。


    怕被人發現,她趕緊低頭,用手帕擦掉眼角的淚滴。


    心上的疼,卻是怎麽也擦不去的……他明明答應了,會陪她一起來產檢的。


    靜芸咬著唇,強壓住心中悲傷。


    等了好一會兒,護士終於叫到她的名字,她獨自走進診療室。


    診療期間,她努力裝作若無其事,就怕醫生會用同情的眼光看她。


    現在的她,情緒太過脆弱,要是接觸到那樣的眼光,肯定會當場痛哭失聲。


    好不容易,她做完產檢,走出診所,天際竟落起大雨。


    她試著招計程車,卻左等右等,都等不到空車,每一輛計程車上,老早都有了乘客。


    雨愈下愈大,她隻得到附近的便利商店買傘,打算坐公車迴去。


    像是故意要跟她作對似的,她才剛撐開傘,就開始刮起風了。


    公車站牌遠在好幾百公尺外,她緊緊抓著傘把,卻還是擋不住寒風冷雨。


    一段路走下來,她不隻腳濕了、裙子濕了,就連包包都濕了,一雙腿更是又疼又酸,難受極了。


    忽地,一輛汽車飛快駛過,濺起一地泥水,她閃避不及,被潑灑了整身。


    她嚇得踉蹌倒退,手兒一鬆,背包掉了,那把傘就被風吹跑了。


    靜芸撥開額前濕透的發,驚魂未定的喘了口氣。


    雨還在下,她茫茫然的轉迴身,臉上頭上滿是泥水,半邊的身子也全被濺濕,濕發垂落在臉旁。


    雨傘老早不知被吹到哪裏去了,她低下頭,尋找背包,卻看見背包掉進泥水坑裏,上頭那個她親手做的小靜芸吊飾,孤孤單單的躺在泥水裏,看來好狼狽、好悲慘、好可憐……跟她一樣。


    靜芸蹲下身,撿起背包跟娃娃,蓄積了好幾個小時的情緒,終於就此崩潰。


    她將又濕又髒的吊飾,緊緊壓在心口上,不禁痛哭失聲。


    一個好心的女孩,看得不忍心,主動把傘借給她,還替她招到計程車,她卻為此更加難過。


    一位陌生人都可以對她這麽好,而江震呢?她需要他的時候,他在哪裏?連不認識的司機先生,都擔心她會因為淋雨而受寒,一再慎重交代,她迴家之後,要記得先洗個熱水澡。


    江震呢?他又在哪裏?姊夫說過,江震需要時間適應,那她呢?她也不好受啊!她努力試著做個好妻子,但無論她多努力,卻總是得不到江震的迴應。


    對他來說,她似乎就隻是一個擺著好看,偶爾能替他暖床、做飯的家具。


    她哭了好久好久,也想了好久好久。


    一直以來,她都以為,隻要她愛他就夠了。


    直到現在,她才猛然驚覺,單方麵的愛情,實在不足以支撐一個婚姻。


    當初嫁給江震時,她真的是很高興、很開心。


    直到如今,她卻覺得,江震隻把她當成一個必須背負的包袱、一個必須負擔的責任。


    對他來說,她的存在意義,僅止於如此吧?哭到眼睛酸疼後,她反而平靜下來,先收好了行李,再替他做好晚餐,然後靜靜坐在沙發上,等著江震迴來。


    天黑了,她打開燈,看著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和他相處的日子也一一浮現眼前,淚水又再度上湧,她再次抹幹。


    七點十二分,門口有了動靜,車子引擎在門前熄火。


    她起身去開門,替他拿外套,再遞上拖鞋。


    看著那雙哭紅的眼兒,江震心口一抽,有些愧疚,卻也有些惱火。


    他知道,這個小女人,肯定是因為他的失約而難過。


    他也不願意失信,但是身為飛鷹特勤小組的副隊長,隻要一有狀況,他就得即刻去處理,實在不可能每次都陪她一起去做產檢。


    「你——」「妳——」兩人同時開口,又同時打住。


    看著臉色蒼白、雙眼紅腫的小妻子,江震開口道:「你先說吧!」靜芸深吸了口氣,抬起臉兒,看著眼前這個,她自己愛上、自己願意嫁他的男人,鼓起勇氣,啞聲輕問:「阿震,如果當初我沒有懷孕,你會娶我嗎?」他黑瞳一黯,閃過一絲惱怒。


    「你現在是想吵架嗎?」「不是。


    」她瑟縮了一下,卻仍堅定的看著他。


    「我是認真的。


    」他抿唇不答。


    靜芸喉頭一梗,堅持要得到答案,勉強再問了一次。


    「如果當初我沒有懷孕,你會娶我嗎?」「不會。


    」他的聲音十分冷硬,說完便頭也不迴、麵無表情地往廚房走去。


    靜芸看著那逐漸遠去的冷漠背影,臉色蒼白的站在玄關,身子不禁微微晃了一晃。


    他迴答得如此簡單明了,她聽得再清楚不過了。


    最後一絲希望,也滅了。


    她緊緊抓著他的外套,抵在疼痛的胸口,好半天無法動彈,隻能站在原地,等著那揪心的疼痛逐漸淡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終於能動了。


    靜芸顫抖著手,將他的外套掛到衣帽架上,再把鞋櫃上的靜芸新娘布娃娃,收進背包袋子裏,跟著才拖著整理好的行李箱,轉身走了出去。


    「我走了。


    」江震不會在乎的,她想。


    但是,她還是站在門外,輕輕說出這句話,當作是道別。


    然後,她逼著自己離開門前階,走出小院子,繞過他的車。


    淚水卻從踏出家門的第一步,就開始不斷、不斷的從眼角滑落,像下不停的雨一樣,一直落……一直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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