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家原本是宮分奴隸出身的漢臣,韓德讓亦多次統領宮分軍外出,與宮分禁衛中的統領大多相熟,此刻更以心腹將領郭太保、蕭軫、張素等為爪牙,由他們分領各營,將宮分軍牢牢抓在手中。他手按刀柄緩緩巡行,不時派出親兵詢問各營和外間宗室親貴反應,天氣寒冷,鐵甲上結起了霜花,亦不知不覺。


    眼看天色拂曉,他才鬆一口氣,靠在禦帳旁邊假寐片刻。朝中親貴雖然群情洶洶,雷霆萬鈞之下,無人膽敢挑頭造反,日後再徐徐剪除一些桀驁不馴之徒,這皇帝繼位的大局便安定下來。經此一役,漢人將門在遼國的地位也大大提升。


    大宋汴梁禁中,皇帝趙炅不知何時起有了失眠的困擾,斥退侍寢的妃嬪後,仍然輾轉反側不能安臥,索性披衣起來,細看晚間收到的一封密折,司徒兼侍中趙普參奏中書侍郎、平章事加兵部尚書盧多遜。


    趙普在奏折中詳細列舉了盧多遜與西京留守趙延美之間勾結的情狀,盧多遜不但多次密遣心腹胥吏交結親王,而且還口狂言,稱趙炅自高粱河中遼人兩箭後身體衰弱,恐怕不久於人世,屆時他一定會在朝堂上擁立趙延美再行兄終弟及之事。


    雖然早知道盧多遜與趙延美過從甚密,也不是第一次看到這封奏折,趙炅仍然咬牙切齒,頭上青筋暴起,這奏折中觸及了他兩塊心病,一是兄終弟及之事,二是高粱河之敗。盧多遜乃是他一手拔擢出來丞相,原來是取代趙普在朝中位置的人選,可是居然結交皇弟趙延美圖謀奪位,便是犯了十惡不赦之罪。


    外間更鼓之聲漸聞,趙炅再也無法入睡,索性披衣而起,傳召命翰林學士承旨蔡昉、學士扈蒙、衛尉卿崔仁冀、膳部郎中知雜事滕中正覲見,官家隻將趙普的奏折給這四人傳閱一遍,令他們即刻拘捕盧多遜的心腹屬吏,拷問罪狀。


    天子一怒非同尋常,此案牽連甚廣,盧多遜被削奪官爵,全家流放崖州,即使遇到大赦也不再饒恕。趙廷美降為涪陵縣公,流放房州,趙炅還派親信官員就近監視。其餘牽連的官員還有中書吏趙白、趙延美王府的屬吏閻密、王繼勳、樊德明、趙懷祿、閻懷忠等人,一起問斬,家產抄沒,親屬流配海島。


    這一年,汴梁的冬天格外寒冷,丞相府上,已是耳順之年的趙普擁著一件青色的羽絨大氅,與王侁對坐,旁邊爐火熊熊,但趙普仍然顯得頗畏寒冷,歎道:“老了,看來老夫也該告老還鄉了,朝堂之事,隻看你們這些後生晚輩了。”


    “丞相大人正得聖上信重,怎能輕言勇退呢?”王侁口不對心地恭維道,他眼中流露出一絲憂慮,趙延美就是擋在趙德昭身前的大樹,現在這棵大樹被砍倒了,趙炅的目光會更多地落在趙德昭身上,也許就在轉念之間,官家就能讓趙德昭粉身碎骨。


    “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官家啟用盧多遜就是為了取代老夫在朝堂上的位置,盧多遜倒了,老夫也就礙眼了,帝王心術,無外乎平衡之道。”趙普悠悠道,將身上的大氅擁得更緊了一些,這浮海行出產的羽絨大氅雖然沒有皮袍氣派,卻勝在輕便,尤其適合像趙普這樣的老年人。人老成精的趙普披在身上,更有一種似乎要羽化成仙一般的超然。


    當年趙普已經憑借擁立大功官居丞相,盧多遜不過是一個小小知製誥,太祖趙匡胤改元乾德,趙普隨口應和,孰料第二日盧多遜便奏稱“乾德”乃是後蜀王衍用過的年號,一心彰顯新朝氣象趙匡胤氣得用筆墨畫花趙普的臉來羞辱他,還斥責趙普學識遠不及盧多遜。二人從此結下深仇。


    盧多遜得罪了丞相趙普,為避禍,投靠晉王趙匡義,兄終弟及之後,盧多遜的官職也水漲船高,對暫時賦閑失勢的趙普,他落井下石,頻下狠手。在盧多遜的壓製下,趙普的妻弟侯仁寶在嶺南為官達九年之久,侯仁寶害怕客死他鄉,請趙普幫他調迴京師,不料盧多遜幹脆建議官家令侯仁寶討伐交趾,結果侯仁寶於次年死於嶺外。趙普之子趙承宗任潭州知州,他娶了皇妹燕國長公主與開國元勳高懷德之女,盧多遜心懷不滿,趙承宗返迴京師成婚不到一月,就被盧多遜勒令迴到潭州。


    眼看多年的宿敵,和妻弟一樣,落得終老嶺南,客死他鄉的報應。本應感到高興的趙普心裏卻隻剩下蒼涼的感覺,他這一輩子便鑽營於權勢之中,若說敢於開罪他,和他作對到底的人,除了這盧多遜,倒還真沒有旁人,眼看著他從年輕的進士一步步爬到炙手可熱的丞相職位,權勢熏天猶如自己當年,最後落得樹倒猢猻桑,家人流落嶺南,趙普反而生出一絲兔死狐悲的感覺。


    “狡兔死,走狗烹啊。”他端起一杯湯暖的黃酒,一飲而盡,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酒漬,對王侁歎道,“盧多遜擔任兵部尚書以來,排斥異己,在兵部安插許多門生黨羽,他獲罪流放,牽連甚廣,兵部缺員甚多,你有哪些人要安插進去,改日開個條子過來吧。老夫得太祖知遇之恩,最後卻為了權位熏心,做了昧良心的事情,在告老還鄉之前,聊盡綿薄之力,日後也好相見太祖於九泉之下。”


    他這話令王侁驚喜不已,盧多遜倒台,朝中政局動蕩,滿朝門生故舊,這場十數年的丞相之爭的勝利者,趙普在急流勇退之前,要神不知鬼不覺地往兵部安插幾個人,簡直易如反掌。


    “在下代武功郡王謝過丞相大人!”王侁沉聲道,趙普這個麵子可不是賣給他的,說穿了,還是預備將來趙德昭成事,他的家族仍然有擁立之功。


    “罷了,”趙普擺手道,凝望著亭子外麵的一剪寒梅,嬌豔欲滴的白色的花朵,枝幹上覆蓋著皚皚白雪,“老夫此生觀人無數,自謂世事洞明,卻始終看不透西邊那位藩王。秘權與他打交道,須得小心在意些。眼下與遼國連年交兵,西北不可有事,朝廷應當能撫則撫之,可惜......”趙普歎了口氣。


    “下官明白。”王侁恭敬地答道。


    “當下曹翰統領大軍駐屯西北防備著他,但曹翰遲早要調迴來謀幹大事,屆時西北防務萬萬不可空虛下來,讓此子趁隙而入,奪取關中,這天下氣運,興許就此逆轉了。”


    王侁點了點頭,沉吟不語,顯得心不在焉,趙普眼神一凝,端酒杯,沉聲道:“秘權,你莫非是在為武功郡王擔憂?”他頓了一頓,喝了口暖酒,歎道,“原本蔡代桃僵的好計,現在變成唇亡齒寒了。”一口又飲了杯黃酒。


    王侁見著趙普神情,心中一動,站起來道:“晚輩苦無良策。老相國胸懷社稷,還請看在太祖皇帝麵上,指點一計,相救郡王!”正正地施了一禮。


    趙普坦然受之,讀書人所謂為帝王師,這是應有的尊榮。他看著王侁,緩緩道:“兵法曰實則虛之,虛則實之,朝堂有以退為進,也有以進為退。”


    王侁眼神一亮,似乎摸到某種關竅,追問道:“晚輩愚鈍,還請老相國指點迷津。”


    趙普放下酒杯,敲著桌案道:“官家在開封府斷案多年,對人心詭詐見識甚多,武功郡王一味地做小伏低,秦王延美還在時,官家還不會多想,眼下大樹已倒,若官家專心觀察武功郡王的舉止,作偽痕跡就太過明顯。”他頓了一頓,見王侁臉色微變,知道他已明了此節,微微一笑,接道,“所謂以進為退,眼下倒是有良機,武功郡王大可以上表為秦王求情,請官家顧念手足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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