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將官看過聖旨之後俱都默默無語,聽從徐弦調度眾軍讓開一條大路,三百宋軍在如此哀兵夾道的情形下也不敢過分顯得興高采烈,抬著被射死的兩名同袍的屍體,跟隨吳喬逶迤向南,從金陵南門出城而去。


    大宋升州西麵行營都部署曹彬整夜督戰,原本在帳中酣睡,聽聞突入城內不知生死的曹翰居然安然歸來,一軍無損。而南唐君臣在他威嚇之下,居然降了!


    突然聽到這個天大的好信,曹彬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再三向曹翰提前派出的軍使確認消息,又仔細考慮唐國不可能在這件事情上欺騙作偽之後,強自抑製住胸中激動,匆匆套上皮靴,也顧不得親兵為他披上趙匡胤欽賜的錦衣,帶領眾將在大營轅門外相迎曹翰。


    宋將中雖然有不少人嫉妒曹翰得了這天大的奇功的,但曹翰威名素著,勇冠三軍且身為國戚,再加上此番立下不世奇功,恐怕日後前程不可限量,你去嫉恨、得罪一個自己永遠都趕不上的人,不是自己嫌命長了嗎,是以歡迎的場麵顯得頗為熱烈。眾將你一言我一語,仿似曹翰是武曲星轉世,功業直追白衣收複二十萬匈奴的大漢霍膘眺,匹馬退胡騎的前朝郭子儀了。這夥人隻顧奉承曹翰,到將曹彬和徐弦兩人冷落一旁。


    曹彬和徐弦客客氣氣的見禮,商議三日之後,蔡煜將率領百官群臣在南門之外肉袒出降,眼見帳中將領眾星捧月似的圍在曹翰身旁,臉色陰晴不定,徐弦看在眼裏,心中若有所悟。


    附:關於這個因為偶然性而投降的事件,不知道交代的夠不夠細,會否讓讀者朋友覺得有些突兀。之所以設計這個情節,是受了當年北宋被金軍迫降於開封的啟發,大宋與金的實力對比,比之此刻的南唐與宋,不可以相提並論,可偏偏這麽一個泱泱大國,強敵逼迫之下,居然降了!而且還是以極其戲劇性的方式,所以說永遠沒有生活更加跌宕起伏,或者說,最好的曆史,是曆史本身。


    順一句,某個時期我們熱議的中國足球的黑色五分鍾,黑色三分鍾,是否真的體現出某種劣根呢?為什麽,不能戰鬥到最後一刻!


    當年日軍占領南京之役又何嚐不是如此,原本仗打得好好的多,突然就這麽崩了。近代中國最精銳的十數萬國家軍隊,沒有死在戰場上,就這麽被屠了,真是比更具有戲劇性,不過,卻是悲劇,民族的悲劇。


    雖然作為一個現代人對向來被奉為正朔的宋朝有天然的親近感,但來到這時代的吳英雄亦深受南唐人的影響。在南唐人的眼中,北方中原政權奉行的都是窮兵黷武的暴政,對外卑躬屈膝,對內橫征暴斂,什麽時候府庫吃緊了便征伐南方小國,燒殺搶掠一番。此時南方人看待北朝的觀念與北朝人看待契丹一般。


    正因為如此,吳英雄才會盡心盡力為南唐而戰,誰知流了這麽多鮮血之後,唐國居然以這麽戲劇性的方式投降,讓見慣傳奇的吳英雄內心也有某種嚴重的挫敗感,甚至懷疑起自己的人生目標。所謂曆史潮流浩浩湯湯,順之者昌,逆之者亡。自己既然知道這個劇本往下該如何上演,那麽就不要再做與老天相爭的無聊事情,是否應該利用自己對曆史的認知,趕快投靠趙光義,做個從龍之臣,遠遠好過在各地藩鎮廝混。那王侁雖官職不高,但看來很得趙光義賞識,有他引薦,乃是別人做夢也盼不到的機會。


    他腦子裏這麽渾渾噩噩的想著,也沒注意什麽時候和盧絳、胡則等人分別,一個人跌跌撞撞的大街上走著。此時街麵上已經不甚太平,但吳英雄頂盔貫甲,腰懸利刃,身後兩名親兵緊緊跟隨,一般打家劫舍的無賴也不敢輕易招惹,遠遠見者就躲開他去。


    忽然麵前撞著一人,拉起他的手大聲問道:“吳兄,你怎地還在此遊逛?”不帶他迴答,又扯起吳英雄袖子將他向一旁拉去,邊走邊道:“適才吳相公子差人前來通秉,丞相有自盡殉國之念,我等速去勸他一勸。”


    吳英雄抬頭一看,正是與自己相熟的監察禦史柳宜,咋聞吳喬要自盡殉國,讓吳英雄腦袋一個激靈,便不由自主的被柳宜拉到了吳喬的府上。


    吳家乃是江南有數的官宦世家,宅邸占地廣大,吳英雄自從仕唐以來,雖蒙吳喬多方照顧提點,但文武殊途,為避旁人閑言閑語,今番還是第一遭拜訪吳府。


    柳宜家世與吳家相若,乃是通家之好,是以柳宜拉著上門,不待門房通報便昂然而入,踏入廳堂,方覺氣氛怪異。


    隻見吳喬穿上了大朝之時才上身的丞相官服,腰纏玉帶,足踏方履,端的十分宰相鳳儀,麵色自若端坐於廳堂之上,吳家子女羅列兩旁,一一上前拜別,各個容色淒然,一家人都似沒有看見柳宜進來一般。


    柳宜卻不管這套,大聲喊道:“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可虧損,何況是性命呢,丞相三思!”


    吳英雄也清醒過來,他素來敬重吳喬,自然不願他就這般沒意義的死,也在旁勸解道:“大廈雖傾,但為江南百姓計,為蔡氏皇恩計,丞相仍當留有用之身,與宋人周旋。”


    吳喬抬起頭看了看他二人,麵色平靜,徐徐道:“這般兵荒馬亂之時,二位不顧兇險前來勸阻子喬,足感盛情。”說完正色對家人吩咐道:“柳禦史、吳將軍,乃是正人,爾等以後遇到不明之事,須得多向二位請教。”


    柳宜聽他話中有托孤之意,急道:“吳相,死有重於泰山,有輕於鴻毛,萬不可行此輕生之事啊。”


    他這話其實隱隱有冒犯之意,但柳宜急上頭來顧不得許多,吳喬也未必會怪罪於他。


    但吳喬卻似乎被他激起了情緒,慨然歎道:“你說的不錯,死有重於泰山,有輕於鴻毛。吳氏世受國恩,吾身曆兩朝,兩朝陛下對喬皆有知遇之恩,然則喬無德無能,國家日益衰弱,吾卻無能為力,眼看大廈將傾,隻能徒唿奈何。如此無用之身,不如就此拋卻,好叫世人知道我大唐並非主上失德,奸佞當朝而亡,還有忠臣。”


    吳英雄在旁道:“吳相,世上無不亡之國,丞相何必何必如此自苦!”


    柳宜又接道:“吳相難道當真忍心棄吾等於世上嗎?”


    吳喬聽他說得直率,不由莞爾,沉默半晌,低聲道:“吳將軍是個實誠人,吾也不欺瞞與你。當年名將林肇仁在時,宋人不能南下而以反間計謀害,老夫心知他是清白的,卻無法說動陛下保住林虎子的性命,身為丞相,不能為國家保全棟梁,老夫一該死也。身為丞相,蒙先皇與陛下信重,國家大事皆與吾商討,卻不能令局勢好轉,屍位素餐誤了大事,老夫二該死也。陛下有自焚殉國之念,老夫不能勸諫君王苟且性命為降俘,又不可辜負先帝托孤之囑托,三該死也。”


    說完長期以來積鬱在心中的塊壘,吳喬的反而好似放下了包袱,溫言道:“你二人一文一武,都是難得的人才,可惜大廈將傾,老夫無法再提攜你們為江南盡力了。”


    他有些惋惜的看了柳宜一眼,北朝軍漢當國,趙普還鬧出過取錯國號的笑話,恬不知恥的自稱“半部論語治天下”。雖然號稱優待文人,但上位者皆是粗魯人,似柳宜這般文才又怎能有人真正賞識,此人一生怕是埋沒了。


    看到吳英雄時卻是眼神複雜,猶豫一會兒,開頭道:“吳將軍,吾看天下大勢,北朝吞沒江南之後,當用兵於北方,不是北漢便是契丹。正是武人嶄露頭角之時,前些日子吾聽到傳言說宋主亦曾誇讚將軍之勇不在曹潘二將之下。若將軍歸宋,當有大好前程,隻是與我等江南舊臣交往時須得小心在意,勿要落了他人口實。”


    吳英雄見他自責甚深,卻不以自己殉國而強求他人,叮囑自己時隱有尊長囑托愛護晚輩的風範,不由得鼻腔微酸,他腦中念頭轉動,又道:“雖然主上降宋,但宋主萬一要追究江南忤逆天子之罪,若無丞相擔當,豈不是要陛下受過了嗎?”言下之意,就是要吳喬活下來,並且將江南不服從大宋的罪責全部攬到身上,解脫蔡煜。


    吳喬聽了他的話,若有所思,半晌才笑道:“吳將軍好心計,不過全出於保全子喬之念,再行謝過了。我看主上殉國之念甚深,吾已無必要苟活於世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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