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甲初急忙把痰盂拿過來。


    韓刺史屏住唿吸,看到晉王吐出了苦膽汁,根本不像是在裝病,隻得安慰了幾句,趁著車停之時下來,同樣忍不住幹嘔一聲。


    “大人,晉王真的病了?”


    洛河道長史依舊無法相信。


    晉王在離開平縣的頭一天晚上,還收了一位罪官女子,次日天不亮,便告知上下,犯了舊疾要迴京城。


    走得這麽急,估摸著等到了關內道,陛下才會知道這個消息。


    晉王這麽幹可是相當於先斬後奏了。


    韓刺史拂了拂袖子,又站在風口上吹了一會兒風,直到感覺身上的酸臭氣味散去,這才敢張開嘴。


    “不論是真是假,總之你我是攔不住晉王的,再加上陛下也隻是派他前來表個態,晉王在洛河這幾日,根本不曾參與我清算洛河道官員的事情中來,除了那個爬上床的罪官女子,事後還被扭送到了官府,晉王確實把袖手旁觀做到了極致,他沒有違背陛下旨意,迴去也不會受到責罰。”


    話是這麽說。


    但韓刺史覺得晉王走得未免也太利索了些。


    原本身為韓刺史幕僚的長史,更是對此十分的擔憂。


    “大人,晉王表麵上確實沒做任何袒護附庸的事,也沒有讓我們抓到把柄,可誰知他暗地裏做了何事,這次清算,還是抓大放小,盡早處置完才好。”


    他知道刺史大人是想趁著這次難得的良機,把洛河道整治得河清海晏。


    可水至清則無魚。


    想將那些欺上瞞下的所有貪官,一網打盡,僅借助黃南明的口供,根本沒辦法達成。


    韓刺史何嚐不知道這個道理。


    他隻是還想著,有陛下親自下旨,且參與貪汙,大多與晉王府有關係,陛下派了晉王前來,目的就是通過這件事,給那些官員一個警告,讓他們自首。


    可他與陛下,大抵是低估了洛河道這些官員們犯的罪責。


    以至於那些官員拖到這個時候,哪怕已經有些犯案之事有了確鑿的證據,可以將他們降職查辦,他們依舊死鴨子嘴硬,不肯自首。


    “陛下這步棋算是走到頭了,老夫在這洛河道當了近三年的刺史,卻依舊沒辦法根除這裏的頑疾,唉!”


    韓刺史歎息一聲。


    望著不斷遠去的馬車。


    他最終還是下定了決心,對著長史說道:“就按你說的去辦吧,告知那些已被扣押的官員,隻要供出指使他們的上官……”


    “大人,不好了!”


    韓刺史的話還沒說完。


    洛城府的照磨官,騎馬而來,隔著老遠便大喊出聲,打斷了他的話的同時,也吸引了在場所有的官兵,戒備起來。


    因為隔著老遠,大家都聞到了空氣裏飄蕩著的血腥氣味。


    不好!


    韓刺史看到渾身沾滿鮮血的照磨官,下意識的以為是晉王離開洛河道的消息傳出去,那些犯得事比較大,心理脆弱的官員自盡了,這才濺了照磨官一身血。


    然而,令他沒有想到的是。


    等照磨官衝到他麵前,翻身下馬,卻帶來了一個更加令他意外的消息。


    “刺史大人,平縣挖河道的民工暴亂,還有周邊各縣傳來消息,發生了多起強盜入院殺人的案子,其中不少都是縣官的院子,全家都被殺了個精光不說,除了值錢的東西被搶走,剩下的都被付之一炬。”


    “如今已經驚動了巡撫大人,巡撫大人派官兵前往處置,結果半路上也被劫道受了傷,大人,還請快速返迴平縣坐鎮,調動駐兵鎮壓!”


    民工暴亂?


    強盜殺人?


    韓刺史聽到這個消息,腦袋嗡嗡作響。


    特別是聽說被搶被殺的,有不少縣官的院子,他驟然反應過來。


    目光如利箭般看向,早已經看不到蹤影的晉王的馬車。


    “好你個晉王!”


    韓刺史牙齒都快咬出血來。


    長史更是氣憤不已,當眾罵道:“晉王有負皇恩!有負皇恩呐!”


    晉王前腳才走,洛河道後腳便出現了這麽大的紕漏。


    尋常的強盜暴匪,敢對有上百官兵護身的巡撫大人動手嗎?


    不敢。


    除非他們背後有官場上的靠山,幫著他們疏通打點。


    而且,僅在一日之間,便圍繞著平縣在各地發生了這麽多棘手的案子,明顯就是衝著刺史大人查案來的。


    他們想的是抓大放小,動手的人,隻怕正是想找小蝦米當替死罪,捂嘴背黑鍋的大魚!


    “可惡!”


    韓刺史知道不僅是陛下讓晉王來洛河道這步棋走錯了。


    他也低估了晉王派係的心狠手辣。


    想著為了自己的理想,而連累了不知凡幾的尋常百姓,韓刺史摘下頭頂的官帽,狠狠地給了自己一耳光。


    啪!


    “大人!”


    長史大人驚唿一聲,欲言又止。


    他知道刺史大人此時的心情,可現在不是自責的時候。


    “不就是想借著整出這些亂子,來威脅我收手,我韓守仁可不是嚇大的!”


    韓刺史將官帽往長史懷裏一丟,撕下一條布綁好淩亂的發髻,雙手抹了抹斑白的兩鬢,眼睛圓睜,看向晉王離開的方向,拱手朝著西北方向,深鞠一躬。


    “皇恩浩蕩,我韓守仁身負皇命,平縣一案,無論牽扯出再大的官員,有再大的能力,就算他有本事到我家院子去滅了我家滿門,我也要查個水落石出,給陛下!給洛河百姓們一個交代!”


    韓刺史向來吃軟不吃硬。


    自首贖罪,他還會給那些曾經的同僚留一線生機。


    既然兵刃相見,那他也不怕丟人現眼。


    “江照磨,你拿著我的腰牌,去向翼北道的石刺史借五百府兵來,我再修書一封給蘇刺史,借他五百府兵,趁著這次清剿官場,正好一並把那些忙時為奴,閑時為匪的強盜,有一個算一個,全部清除掉!”


    逼著他做一件大事。


    那他便拚著不要這頂烏紗帽,也要將它做成!


    洛河道的兵是不能用了。


    在這種情況下,很難分辨誰是好人誰是壞人,幹脆讓他們全部按兵不動,誰若動,那便是鏟除的強盜!


    等奏折送到陛下那裏,再派兵趕來,隻怕那些強盜也早就洗手不幹,變成了良民。


    兵貴從速。


    事急從權。


    “陛下到時候若是怪罪我越權借兵,那便怪吧!”


    先斬後奏這一手,也不隻是晉王會幹,他也會!


    事成之後。


    他要讓洛河道的所有官員,不敢有一人再投奔晉王!


    ……


    嫻郡主府。


    寧峰捧著陛下賜的新甲,坐在床邊,一邊聽著乖孫的叮嚀,一邊撫摸著打磨得錚亮的新鎧甲,心裏舍不得,臉上卻還是擺出一副不在乎的模樣。


    “乖孫,爺爺我啊,行軍打仗近十載,什麽苦沒吃過,什麽累沒受過,身上的傷疤數都數不過來,早習慣了沙場上的刀光劍影,你就照顧好你自己,別擔心爺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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