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上的繁星演繹並非無可琢磨,少年用了兩個晚上,終於看清了。


    那是一套拳法,雲極拳。


    雲極拳並不是實戰拳法,它更多的是讓你錘煉自己的身體,學會控製自己的力量,以及最重要的:誕生氣感。


    這套拳共有一百零八式,每一式都能能對應身體的某一部分進行錘煉,而每一式之間的轉換就是劃圈,就像天邊的雲,無棱無角,圓潤飽滿,對力量的控製就在這轉換之間。


    這套拳另一部分就是吐納,在拳與拳,式與式的轉換間調動節奏,撥動身體深處的弦,開啟自我的道,讓之與天地自然唿應,符合宇宙的道。


    少年並不懂什麽是道,但他知道這套拳能帶給他不一樣的路,也是他修行的第一步。


    周之初站在院中,頭頂是繁星夜幕,四周是寂寥山林,或許是這套拳法與自己契合,又或許是少年悟性極佳,雲極拳讓周之初施展起來並無一點生硬,反而熟悉無比,似乎早已演練過千萬遍,每一式、每一拳、每一次吐納在少年的長臂揮灑中漸漸融會貫通,形成密不可分的一個整體。


    整套雲極拳做下來,要多半個時辰,當周之初雙手劃完最後一個圈,收拳而立,吐出一口濁氣時,全身猛然發出極為細密的震顫,全身每一塊肌肉,每一塊骨骼都像是被錘煉了千百遍,雜質從毛孔中緩緩排出,發出難聞的腥臭。


    周之初此刻沉浸在身體的暢快中,一點星光誕生在心口,輻射出暖暖的能量,這就是誕生在身體中的氣,雖然現在還很弱小,但它閃耀奪目,仿佛天地初開,從混沌中誕生的唯一光明。


    少年相信,這光明必將壯大,並與自己朝夕相伴,不離不棄。


    周老爹清晨醒來,再次發現兒子在院中酣睡,身上布滿斑斑秋霜。


    此後的數日,少年白日跟著老爹上山砍柴,夜晚在院中練拳,隻是雲極拳極耗體力,往往一套拳打完又累又餓,周之初總是在欣喜體內星光不斷壯大的同時,又裹著一身腥臭在院中沉睡。


    起初,周老爹總是心疼的叫醒他,並擔憂兒子患病,但久而久之看到兒子並無事,也就不管他了,反倒是他自己,身體一天差似一天,古跡中的傷勢在時間的積累下侵蝕了他本就老舊的身體。


    少年有所發覺,在之後的砍柴中慢慢的變成他來砍伐,老爹捆紮。甚至有幾次,周之初都單獨上山砍柴,不再讓老爹操勞。


    砍柴下山時,少年每次都背著比他人還高的柴捆,村民見了都紛紛驚歎。


    “好大的力氣啊,周老爹好福氣。”


    “周大真要享福了,兒子這麽能幹,日子有盼頭。”


    每逢此時,周老爹都是不好意思的連說:那裏,那裏,但他老樹般的臉上總是露出得意又自豪的笑容。


    這一日,周老爹用驢車拖著柴捆進城了,本來周之初也想一起去,但老爹擔心城裏那些乞兒還記得少年,就交代他看家,獨自去了。


    少年用半日功夫砍完柴,下午閑極無事就打起了拳,周老爹的家在半山腰,平日裏少有人來,但偏偏今日來人了。


    周之初看到小花、月月和張小刀三人沿著小徑向自己家走來,但他並沒有停下,手中的拳依舊在一圈圈劃著,雲極拳倒不怕中斷,隻是他覺得三個小孩子未必有什麽正事,加上雲極拳越練越覺得暢快,就懶得停下了。


    “你在做什麽?”


    張小刀走在最前麵,看到周之初站在院中雙腳在地上一圈圈劃著,雙手在空中也是一圈圈劃著,看似在打拳,但又不像,關鍵是太慢了,這樣的拳還沒等打到人身上,早就被打倒了。


    “他在做什麽?”小花也好奇的問。


    邊上月月掏出一個野果嚼著,一臉的好奇:“小哥哥是在學張奶奶走路嗎?”


    張奶奶就是他們家的鄰居,六十多了,算是長壽的,隻是走路晃悠悠,總像是在轉圈。


    “別亂說......哎呀,好臭,好臭!”小花剛上前幾步,又連忙撚著鼻子跑開。


    張小刀跟著跑了,嘴裏哇哇大叫:“媽呀,真臭,這小子是掉糞坑了嗎?”


    月月也是撚著鼻子跟在小花姐姐身後,手裏的果子都丟了,“小哥哥好臭,連果子都臭了。”


    周之初緩緩收拳,吐出一口濁氣,感受心口那點星光的壯大,溫暖的內力遊走全身,深秋的寒意驅散無蹤。


    小花三人站在院外,踮著腳尖看著少年,周之初好笑,迎上去說道:“你們來做什麽?”


    見到周之初過來,三人都是花容失色,紛紛大叫:“別過來,好臭,好臭。”


    周之初頓時想起,練功後身上雜質腥臭,立即轉身就跑,“你們等會。”


    等到周之初洗個澡,換了衣後,嚼著一根玉米走了出來,他要是不吃點東西,怕自己又會睡著。


    “小子,你剛才掉糞坑了嗎?怎麽這麽臭?”張小刀用手驅趕眼前的空氣,問道。


    “你再亂叫我名字,我就揍你。”


    周之初覺得對這小子還是直來直去的好。


    張小刀張著大嘴,“你揍我?!”


    “試試?”


    周之初一腳將一捆柴踢得飛起,穩穩落在院子角落的柴垛上。他滿意的點點頭,雖然雲極拳不用於實戰,但對力量的掌控確實增進不少。


    張小刀看著柴垛,明智的閉上了嘴,這小子真是怪胎,瘦瘦的個子力氣卻大得驚人。


    “小哥哥,你剛才在做什麽?真的好臭。”月月在啃著一個新的野果,她問周之初。


    “我在打拳。”


    “哈哈,笑死我了,好爛的拳,老太太都比打得好。”張小刀對周之初說話,眼神卻飄向小花。


    小花皺起眉,“你別騙人了,這哪是打拳,這麽慢根本就打不了人。”


    周之初說道:“真的是拳法,不過這拳不是用來打人的,而是用來錘煉自己的,能讓自己身體越來越強。”


    “......就像打鐵?!”


    “你的力氣就這麽變大的?”


    “我知道了,就是讓壞果子變成好果子。”


    周之初驚訝的看著三人,沒想到他們的悟性都不錯。


    “教我!”小花眼睛發亮,她一直有個俠女的夢。


    “周大哥也教我。”


    周之初笑道:“可是人會變臭哦。”


    “啊?”小花失色,女孩子不怕吃苦,卻最怕臭。


    “月月不要變臭臭。”


    “打拳要出汗,而且身體內不好的雜質也會出來,人自然會變臭,不過等身體變強了,就不會再臭了。”周之初其實也是猜的。


    “那就好。”小花拍拍胸口,鬆了一口氣。


    月月看著小花姐姐,突然說道:“你們不是要小哥哥教認字嘛,怎麽還要學拳啊?”


    “認字?”


    小花略有些臉紅,倒是張小刀直接說出了口:“對啊,周大哥教我們認字吧。”


    看到周之初不明白,小花說道:“周......周大哥上次給月月家送柴,鄰居的張奶奶看到你寫字,所以......”


    “所以你們想學認字。”


    小花和張小刀對視一眼,都點點頭,月月也使勁的點頭。


    看到周之初有些遲疑,小花說道:“有一年我爹爹幫人打農具,明明打了足量,但事後卻說少了十具,還拿出當時爹爹畫押的收據,因為不認識字所以隻能吃啞巴虧,後來爹爹說要是認字就不會受這欺負了,我要幫我爹,我要認字。”


    “我也是,我娘經常去城裏賣山貨,因為不認字,被騙好幾次,連報官都沒人理,我要認字幫我娘。”


    “我也要幫我娘。”月月不啃果子了,瞪著眼睛望著周之初。


    周之初笑了,“那你們是要學認字還是練拳?”


    “都要學!”小花果斷的說道。


    “好,不過我平日要砍柴,隻能下午教。”


    “那就說定了,學字學拳。”


    “好。”


    小花猶豫了下,又說道:“村裏還有三個孩子,能一起來學嗎?”


    “可以,”周之初想了下,又說道:“不過隻能學字,這拳學起來麻煩,等你們學會了,他們若想學就由你們去教吧。”


    小花笑了,臉色泛起喜悅的潮紅。


    張小刀也是喜的抓耳撓腮。


    月月則遞了個果子:“小哥哥,吃果子。”


    周之初接過果子,一口吃下,酸中帶甜。


    當天夜裏,周老爹趕著驢車迴來了,他朝周之初揚了揚手中一個亮點,那是一兩碎銀。


    原來,周老爹今日運氣不錯,趕上城守府采辦,整車的柴都一起買了,而且賣的比以往都劃算,還交代再有幹柴隻要在年前就盡管送來。


    “聽說,是因為京城來的人,所以要招待周到,也要謝謝我兒這幾日砍的不少柴,否則也不會提前進城賣柴,更不會碰到城守府管家,哈哈。”


    周之初也為老爹高興,順便提出了教小花她們認字。


    老爹點點頭,認可了,還說了些真要能讓村裏的孩子學會了字,將來也不會受城裏人欺負雲雲。


    這件事就這定下來了,自此後,每逢下午,周之初都教小花三人認字,還有村裏的其他幾個孩子,大都沒超過十三歲,周之初感到奇怪,問了下才知道,原來因為三年前崎山西路打過一場仗,村裏十四歲以上的壯丁全都拉了去,也沒見迴來的,所以村裏隻剩下一個張鐵匠是壯年,其他的都是老幼婦孺。


    周之初心涼,想著要是再來幾次,邊境那裏還剩下人,事實也確是如此,邊境這幾十年來,人越來越少,村子也是一個個的消失,離前山村最近的村子都遠在數十裏地之外,這也逼得不少婦道人家做起了男人的活,張小刀的娘親就是因此逼得上山做了女獵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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