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廳外的王坤,麵上浮起無法形容的表情,失望、妒嫉、憤怒等情緒,一齊向他侵襲。


    俊眼一轉,突然迴身直轉到高樓後麵。


    仰頭一望,樓上靜悄悄,甚是安靜。


    他四瞥一眼,見沒有人影,便迅速地騰身飛起,伸手按住二樓窗戶上的滴水簾,身形微挫,換一口真氣摹地飄身再起。


    若在黑夜,他這番行動,不算冒險。但大白天裏,視野廣闊,加之此樓高出眾屋之上,別處的人,也極容易發現他。


    王坤不管一切,身形升到三樓上的窗戶邊,立時停住。那扇淺綠紗窗半開半閉,他探頭一望,房中一片寂靜,門上繡簾深垂,擋住了外連房間的視線。當下暗叫一聲“天助我也”,飄身人房。


    繡床羅帳高掛,楊小璿星目輕閑,鼻息均勻地熟睡,頰上兩朵丹暈,有如染了胭脂,美豔之極。


    他先縱身飛到簾後,撩開一條細縫,閃眼外窺。隻見外間坐著兩個十七八歲的丫鬟,各自低頭拈針繡花,偶爾也低聲地交談一兩句。


    王坤心知這兩個侍婢雖然無故不會進房,但他卻無法和楊小璿交談,不覺為難起來。又想到時間無多,也許堡主突然要找自己,豈不糟糕。這一急,冷汗都沁了出來。


    迴頭看看楊小璿,見她睡得正甜,有心叫醒她,由她支開丫鬟,又怕弄醒她時,她忽然發出聲音,驚動了兩個丫鬟,反為不美!急了一會,墓地泛起笑容。重複迴首窺看,隻聽外間門口一響,似乎有人進來……


    兩個侍婢一齊抬頭向門外望去,王坤立刻撩開簾子,疾如旋風般卷出去,在她們背上各點了一指。她們但覺微一迷忽,都昏睡過去。


    王坤舒口大氣,轉身迴來,揭開繡簾,忽見一條人影從窗外飛人來,不由得大吃一驚。


    那條人影落地現身,竟是一位姑娘,身材啊娜,風情駱蕩,竟是呂雄飛師姊沈乞婆的愛徒水明鳳。


    她手中橫抱著鐵琵琶,麵含冷笑,默然冷視著王坤。


    王坤一時之間,也驚得不會做聲。現在隻要水明鳳高聲一叫,他如逃不出白水堡,則必定被打在刑室中,受盡無數毒刑之後,才不支而死!


    水明鳳本是在自己臥室中,見到王坤背影,閃人楊小璿閨房中。起先她以為是邵風,但一則背影不像,二則邵風和楊小璿乃是師姊弟的關係,大可由房門走人去,不必如此鬼祟,心中一動,暗想邵風愛極師姊楊小璿,把她當作神仙般崇拜。如今卻親眼目擊她居然和別的男子鬼混,隻要被自己撞破,邵風以後便無話可說,也一定會因失望而移愛自己。


    想到這裏,立刻隨手取了成名兵器鐵琵琶,飛縱上樓。哪知楊小璿還在作海棠春睡,並非和這人有什麽軌外行動。及至看清對方麵目,不由得芳心怦然大動,競然被王坤俊美英挺的姿容迷住。


    她久走江湖,腦筋靈敏無比,暗自盤算一下,立刻挨到楊小璿床邊,輕輕伸指一點,楊小璿萬料不到居然有人敢侵人香閨中暗算她,因此水明鳳纖指勁風襲體時,方微微發覺,尚未迴醒,便已被她點住穴道,昏迷過去。


    王坤低吼一聲,疾撲過來,左手一晃,強奪水明風的鐵琵琶,右掌一招“金豹露爪”,暗藏小天星掌力,勁襲對方胸腹。


    水明鳳一滑步,便閃開數尺,鐵琵琶力砸敵臂,迫得王坤身形半轉,撤開左臂。她竟不跟蹤追擊,反而又閃開數步。


    王坤百忙中低頭一瞥,便知楊小璿僅僅昏迷過去,並非已遭毒手,登時氣餒起來。


    “你可是要我驚動堡主?”


    王坤為之失色,低聲道:“隻求水姑娘留情”


    她得意地微笑一下,道:“是呀,我本來就留了情麽,否則我怎會把她點昏?試想她如驚醒,見你闖人她閨中,你還不倒黴麽?你叫什麽名字?”


    “小可王坤,在本堡效力!水姑娘的芳名,早已傾慕於心水明鳳突然麵色一沉,道:


    “笑話,你這句話是什麽意思?本姑娘可不是任人隨口評議的人!”


    王坤碰了個大釘子,露出懼色,低低道:“小可不敢,水姑娘切勿誤會!”


    水明鳳麵含嗔意,用手中鐵琵琶指著王坤,她的鐵琵琶內裝機簧,暗藏十二支子午神針,威力絕大,發必傷人。


    王伸尚不知已陷危機,死生一發。


    “你趁著楊姑娘睡熟,闖入她閨房,究有何意?”


    王坤歎口氣,道:“姑娘如若不肯放過小可,便也不必再問!”


    水明鳳微訝道:“你倒很坦白,難道真沒有話可以辯護?”


    王坤又歎口氣,樣子甚是可憐。


    “王坤,我且問你,你是不是私心愛慕她?”


    王坤猶疑了一下,才道:“不錯!”


    “她除了美麗之外,還有什麽可愛之處?”她問這句話時,神情異常認真。


    “小可……小可不知道……”


    “你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她開始露出譏諷的笑意,手中鐵琵琶也緩緩垂低。


    “是的,其實小可也不知怎會跑到這裏來!”


    水明鳳冷笑一聲,半信半疑地瞅住他,尋思半晌,才道:


    “等會兒你到我房間來,還有話要問你廣說罷,便輕靈地從窗戶縱出去。


    口口口


    王坤過去一瞧,水明鳳已經飄落在樓下。立刻轉身到床邊,拍開楊小璿的穴道。她一睜眼,王坤便道:“不好了,我進來時已給水明風看見……”


    楊小璿吃一驚,道:“那怎麽辦呢?她一告發,我們非被爹爹處死不可!”


    “她要我到她房間去,不知有什麽圖謀?”


    楊小璿睜大俏眼,道:“哼,這個水明風要你去她房中,還有什麽好事!”


    王坤忽然冷靜下來,道:“隻要她暫時不聲張,迴頭便把她殺死”


    “你舍得麽?”


    王坤懊惱起來,道:“你別問我舍得不舍得,現在你父親正在決定你的親事……”


    楊小璿聽後支開話題,心中也著惱,冷然道:“你就是專門來告訴我這件事麽?”


    她口中說得冰冷,其實卻極為希望王坤會溫柔地對她說:


    “我要你和我一起走,立刻離開這裏!”


    王坤愕了一下,想道:“原來她並不在乎……”登時心都碎了,悲哀地凝視著她,緩緩點頭。


    楊小璿失望之極,變得無限傷心,淒然一歎,道:“你快走吧!”她本要接著說,水明風正在等你,但終於把這句話咽住。


    他們這對年青的戀人,都不懂得容忍之道,實自結下解不清的誤會。但這時他們都各自以為自己並沒有錯,滿肚子都是委屈。


    王坤決然道:“好,我走,你……你自己珍重!”


    楊小璿忍不住流下淚來,俯伏在枕。王坤心中酸酸軟軟,嘴唇囁嚅幾下,卻沒有說出什麽話,轉念想道:“她終須要服從父母之命,決不會嫁給我!那麽,我何不趁機決裂,以兔誤她終生


    王坤走到窗邊,本待先向外麵張望,看清楚沒有人在附近,才縱出去。


    耳中卻聽到楊小璿的低泣聲,使人不必察看,已知她迴腸寸斷,芳心淒慘。


    王坤遲疑一下,真想迴轉身去,跪在她跟前,求她和自己複好如初。但轉念想到自己這樣做法,楊小璿當然會收淚斂聲,投身在他懷抱中,但以後卻痛苦不堪,綿綿不盡,何不如現在硬著心腸,彼此分手?


    當下一咬牙,從窗戶縱出去。身在半空,這才想起自己太過冒失,趕快迴顧,幸好沒有人影。


    身形墜地之時,因心神散亂,竟沒有站穩,一跤趴在地上,弄得滿麵塵土。


    他狼狽地起身,疾奔人對麵院子,跨人院門時,迴頭向高樓一瞥,仿佛見到三樓那扇綠紗窗後,人影一晃即隱。分明是楊小璿起身到窗邊瞧他的背影,及至他迴顧轉頭,便趕快閃避。


    因此他心中更加難過,痛苦地歎幾口氣,也忘了滿麵塵土,便走上長廊,折人靜寂的小廳內。這座院落乃是白水堡有地位的三名手下所居,王坤正是其中之一。其餘的兩人,都奉命派遣外出。


    他沒有打算在這裏逗留,因此連房間也不迴,便要到前麵大廳去。


    口口口


    忽聽一聲冷笑,從廳門外傳人來,王坤舉目一瞥,認得這人乃是呂雄飛的徒弟薑鈞。心想他本來在大廳中,何故突然離開?又何以到這裏來,還發出一聲含有深意的冷笑?


    幾個疑問在心中一掠而過,但俱找不到答案,隻有第一個問題,可能是因為天罡手楊迅貪圖峨嵋陶家的聲望與那件珍珠衫,把楊小璿許字陶家公子,故此薑鈞憤然離開大廳。


    薑鈞高視闊步地走過來,冷冷瞧著他。王坤忙道:


    “薑爺你老不是在前麵大廳中麽?敢是坐久了起來到處走走“不錯,但這一走,卻甚有收獲……”


    王坤不知他言中之意指的什麽,便含糊道:“到處看看,總比悶坐強些!”


    “嘿……嘿……豈止強些,噫,王坤師傅你長得挺英俊的,怪不得……”


    王坤原想他怪不得什麽?但怕自露馬腳,便含笑道:


    “在下不過是一個下人,薑爺太喜歡取笑了!”


    “慢著,還有下文哩。我說你英俊倒是不假,但有一宗,可惜一麵泥土,把麵目都掩住。嘿……嘿……”他又冷笑兩聲。


    王坤舉手一摸,摸了一手泥沙,慌忙舉袖拂拭,一麵道:


    “在下剛才不留神,摔了一跤……”


    “我知道,那麽高的地方,要不是你一身武功,這一跤不摔死才怪哩…-”


    王坤暗中出了一身冷汗,心想這迴真是大糟特糟!


    怕隻怕薑鉤等會向天罡手楊迅一說,自己今日插翅也飛不出楊迅的天羅地網。


    現在僅有一線希望,便是希望薑鈞根本不知那個房間乃是楊小璿姑娘的香閨。


    於是努力鎮定下來,訕訕笑道:“小堡主就住在樓上,在下因“算了。”薑鈞陰陰地凝視著他,打斷他正要捏造下去的故事。“光棍眼中不揉沙子,王師傅你把我薑鈞當作無知之輩,我這就去問問楊堡主,三樓最末的一個房間,究竟是什麽人居住。”


    王坤那顆心突突大跳,但他一向機智過人,念頭一轉,已經想到掩飾之法。故意露出驚慌之容,顫聲道:“薑爺神目如電,在下豈敢隱瞞,實在該死,但求薑爺切勿向堡主提及此事,感恩不盡”


    薑鈞麵色一變,恨聲道:“好啊,小子你居然把天鵝肉吞到肚裏……”


    “薑爺你老有點誤會吧?”


    “最好是誤會,否則你死無葬身之地!”


    “在下不敢相瞞,實是和楊姑娘的貼身侍婢春雪甚是相得,薑爺千萬包涵一點……”


    薑鈞麵上透出一絲笑意,宛如在嚴寒的冰雪世界中,露出第一線春光。


    “春雪?哦,是那個最愛穿紅衣裳的麽?她的確長得迷人!哈……哈……”


    王坤暗中舒口大氣,陪笑道:


    “薑爺千萬替在下包涵,如有用在下之處,盡管吩咐……”


    薑鈞微露喜色,心想有這個人做內應,形勢有利得多。便含笑道:


    “王師傅請勿怪我剛才的無禮,這件事我必定保守秘密,向任何人都不會提起”


    兩人由弩張劍拔的緊張情勢,一變而為輕鬆和洽,邊談邊走,看看已到大樓下的廳門。


    王坤越想越覺得不妥,雖說暫時蒙住對方,但薑鈞和水明風乃是師姊弟,自然無話不談。怕隻怕水明風為了師弟的緣故,突然向楊迅告密,那時自己直到被處死時,才知後悔莫及。


    想了又想,便停步道:“薑爺,到底楊姑娘的親事說得怎樣了?”


    薑鈞也不想迴廳,便跟著他停下來,溫聲道:


    “我看你家堡主成心要楊姑娘一世不嫁啦,他說暫時不決定這件事,等他設法誅掉雪人再說。同時陶家如果有心,必須本人前來,給楊姑娘親自看看!哼,究竟堡主想挑選個怎樣的女婿呢?”


    王坤聞言大感意外,那楊迅居然把峨嵋神槍手陶家的親事推掉,實在令人費解。但費解盡管費解,心中卻一陣狂喜。


    他微笑道:“薑爺不可著惱,俗語所謂欲速則不達,你要用點水磨功夫才成!現在請跟在下來,她就在林中一道小瀑附近門坐


    薑鈞大喜,道:“我如能成功,必定要使王師傅你一生永無貧乏之憂!”


    他這句話未免吹牛一些,呂雄飛雖然威鎮河朔多年,收人豐裕,但他身為一方之首,開銷也大,故此家資積聚並不太多。


    王坤道:


    “謝謝薑爺提拔,咱們快走。但咱們不宜一同前往,待在下領路,你老墜後一點!”


    口口口


    兩人一前一後,穿過白水堡,打堡後出去,隻見一片林巒,蒼茂高聳。原來白水堡三麵皆是山巒環抱,地勢險惡。


    王坤奔上山去,晃眼已鑽人林中。薑鈞提一口真氣,颼颼飛馳上山。


    人得林中,王坤已沒了影,正在張望,忽見王坤在左方甚遠的樹木疏落處,直在招手。


    忙奔過去,王坤又領他再深人林中。


    薑鈞恨不得快點見到楊小璿,腳下不停地飛奔,心中在盤算見到她時,如何說話。


    突然前麵豁然開朗,竟是一塊草坪,約有畝許之大。


    王坤已停住身形,可知目的地已快到達。薑鈞忙躍上前,問道:“她在哪裏?”


    王坤食指豎起,按在唇上,薑鈞便不敢聲張。


    “她就在那邊……”王坤低低道:“還有一件事要告訴你……”


    “什麽事?”薑鈞挨到他身邊,側耳而聽。


    王坤湊近一點,悄悄道:“你十分聰明,不過還是棋差一著……”說到這裏,右手已按在薑鈞肩頭上,接著又道:“憑你也想吃天鵝肉,豈非做夢!”


    薑鈞一聽他口氣不對,正要動手,猛然氣促心跳,半身麻木,原來王坤已捏住他肩腳上的“肩井”和“巨骨”兩穴。那肩井穴半身麻木,巨骨穴卻能令人精氣渙散而死。


    但薑鈞仍然能夠開口,怒罵道:“他媽的,你算什麽好漢!”


    王坤微笑道:“憑你這點氣候,還不費我手腳,但我沒功夫和你慢慢纏”


    薑鈞忽然軟化下來,叫道:“且慢,王師傅請聽我說……”


    “好吧,有什麽遺言,趕緊說出來!”


    “王師傅,你要得到楊姑娘,可以盡管進行,我發誓永不動她的念頭!”


    “不行,你雖不動念頭,但你可以透露消息,借堡主手害我!”


    “我賭咒不提一個字。”側目一看,王坤麵上殺氣重重,更覺心驚膽顫,忙忙又道,“王師傅,隻要你饒我一命,我不但不提一個字,還送一大筆銀子給你……”


    說到這裏,再偷眼一覷,見他仍然不曾動容,便繼續哀求道:


    “王師傅,試想人生於世,為的是什麽?不過財色二字,你饒了我,便可兼得,於你沒有絲毫損害”


    王坤仰天大笑道:“薑鈞你找錯主兒啦,我不妨告訴你,王坤並非我的真實姓名……少俠雖然不是家資萬貫,但一向視錢財如糞土,講究的是俠義氣節。”


    薑鈞既然死在臨頭,但仍忍不住露出驚訝之色,須知天罡手楊迅,除了陰毒狠辣不說,更以機智計謀見稱於江湖。憑他布置的白水堡,居然也有人敢混人來臥底,可知這人的膽勇才智,更在楊迅之上!


    王坤又長笑道:“我知道你死得不服,特地給你一個機會。”


    薑鈞不禁叫道:“我如死在你招式之下,決無怨言!”


    王坤喝聲“好”字,右手鬆處,左掌已奇快如風,擊在他後背心。薑鈞打個踉蹌,差點兒撲倒在地上。


    王坤又喝道:“好生站穩點,難為你師父怎樣教出來的廢物,下盤如此稀鬆!”


    薑鈞怒道:“你乘人不備,算什麽本領,吠,接我一招”


    隻見他龍形一式,人隨掌走,淩厲撲擊而至。


    王坤冷眼窺定他陰藏不露的左手,暗忖呂雄飛威鎮河朔多年,向以大刀神針兩樣絕技,稱霸武林。尤其是左手暗藏的子午神針,陰毒無比。中了此針,如無呂雄飛獨門解藥,子不見午,午不見了,必死無疑!


    心念一動,不等對方撲到,已自縱迎上去,兩臂齊伸,筆直如杖,交舞猛擊。


    兩下身法本來就快,這時大家都迎麵撲上,自然更快,晃眼已碰在一起。薑鈞功行掌上,身形微偏,倏然力斫敵臂。這一掌力量最少有五百斤之重,暗料對方非撤臂不可,那時自己突然斜竄開去,左手暗藏的子午神針,乘間發出,非製敵死命不可。


    王坤心思靈敏已極,登時看破對方心思,唇角掛上一絲冷笑,雙臂不但不收,反而加重力量。


    說時遲,那時快,“啪”地沉響一聲,掌臂相交。薑鈞但覺掌鋒微疼,宛如擊在鐵石之上。心方一驚,敵人另一條手臂,已筆直橫掃及腰。


    像他們這等名家好手,一招一式,均須有攻有守,否則稍一差池,隻要挨上半下,便吃不消。


    薑鈞算盤打錯,因此一掌無功,便陷於危境。


    王坤手臂挾著悠悠風聲,攔腰掃到,宛如一根沉重的鐵杖,勁道絕大。


    又是“啪”地一響,人影倏分,薑鈞直飛開三丈之遠,這才跌墜地上。


    王坤仰天長笑,聲震幽林。笑聲未歇中,一絲銀光,電射而至,正巧打在麵上。


    口口口


    薑鈞突然跳起來,竟然無恙,口中嘿嘿冷笑連聲,隻見王坤嘴唇緊閉,已笑不出聲來。


    “你中了我子午神針,又是在七竅之中,隻須三個時辰,便遭慘死!不過……嘿嘿,我卻不要處死你,還可以給你解藥。”


    王坤不言不語,生像是己駭住,連話都說不出。


    薑鈞又冷笑道:“你如要解藥,可跟我來”


    王坤“呸”一聲,吐口唾沫,才道:“你倒是大量得很,居然還肯給我解藥!”


    薑鈞道:“我何必殺你,空教日後天下人笑我,但是你別高興,我還有下文哩””


    ‘有什麽條件,盡管開出來!”


    “答得幹脆,好,我也不兜圈子!你的真姓名是什麽?剛才兩臂挺得筆直,堅硬如鐵,究竟是什麽功夫?”


    “少俠姓歐名劍川,乃是少林寺當今老方丈心印大師的關門弟子。我少林七十二種絕藝,樣樣精妙。剛才少俠的一手,正是杖上的功夫,講究的是一杖在手,翻天覆地。但手中無杖,則功運雙臂,便等如兩支短杖。”


    薑鈞喝道:


    “夠了,你到泉下再稱俠道義。我的解藥,迴頭就送交堡主,你可向他討藥!”


    王坤怒道:“原來你騙我說出實話,便不給藥!”


    薑鈞倒縱開兩丈,冷笑道:


    “你追我不上,想拚命也不行。但你不必驚慌,憑你身為心印老和尚的徒弟,楊堡主能把你怎樣麽?”說到這裏,因王坤(歐劍川)已移前尋丈,便又縱退七八尺,保持著四丈遠的距離,接著又道:“嚐聞少林寺如今尚在世上的行輩最尊的是心字輩,以下是名字輩如字輩。你能夠得到如字輩的和尚做師父,就很不錯了,何須搬出心印老文出來?自下心、名、如、來、藏等五輩中,藏字輩在江湖上已享有盛名的,亦有多人”


    王坤頷首道:


    “你所知甚詳,也因此懷疑我不是心印老方丈的嫡傳弟子。但你可知我少林寺還有個規矩,便是除非是老方丈的嫡傳弟子,決不能遍習本門中七十二種絕藝麽?”


    薑鈞聳聳肩,道:“這規矩和咱們有什麽關係?”


    “關係大得很,暫時我不宣布!姓薑你如今已占了贏麵,還敢和我動手麽?”


    “笑話,和你動手哪能劃算得來,當然不”


    王坤麵色一沉道:“這麽說,今日之局已不能公平了斷!”


    “公平?嘿嘿……這一套不要在爺前弄斧!”


    王坤突然斷喝道:“薑鈞,你已中了我少林神秘傳七十二樣絕藝中的‘三陽絕脈手法’,命在須臾。但你還以為我中了你的子午神針,寧非做夢,你如不信,可到那邊看看,我剛才吐的一口唾沫,那根子午神針便在其中。”


    薑鈞神色不變,冷笑:“你過去撿起來讓我瞧瞧,我就相信!”


    王坤立刻走過去,從草地上撿起一根小如牛毛,銀光閃閃的細針。剛剛一晃,在日光下映出寒芒,薑鈞一看不錯,急得大吼一聲,疾撲過來,左手揚處,一蓬銀雨迎麵急灑而至!


    王坤突然吸口真氣,拔起半空,那蓬銀絲光雨恰從腳底掠過。


    薑鈞單足一探地,身形暴起,雙掌齊飛,一式“鍾鼓齊鳴”,猛襲敵人雙脅要害。


    這種拚命招式,破綻自然甚多,但妙就妙在對方無暇還擊。王坤雙掌分推,恰恰迎著敵人雙掌,輕輕一觸,已借力飛退丈許,飄落地上。


    薑鈞跟蹤急襲,明知對方剛才露的借力這一手,功力分明遠在自己之上,但此時已中敵人暗算,那“三陽絕脈手法”久聞厲害無比,自己既然必死,好歹也拚上一下。


    幹坤站定之後,便不再退,左手以大擒拿手法,封住敵人拳頭,右手尋隙伺暇,忽拳忽掌,反攻敵人。


    霎時間拳風掌影,縱橫飛舞。那薑鈞乃呂雄飛唯一愛徒,除了功力遠遜乃師之外,其餘的功夫都學去八九成。此時施展出呂雄飛獨門“勾雷拳”,招數精純,威力十足。每一拳打出去,都伏有一記迴鉤煞手。


    化名王坤的歐劍川左手的大擒拿手封蔽得嚴密異常,右手運功集力,忽攻忽守,牽製住敵人鋒銳之勢。嚴謹之中,流露出一片活潑,剛柔兼濟,果真不愧是一代名僧的嫡傳高弟。


    看看戰了二十餘迴合,王坤細察對方麵色,見他不但青白得怕人,而且額上微現汗光。


    心知那薑鈞已因受傷之後,尚自妄運真力,故此再戰下去,根本不必以佛門降魔大法“獅子吼”的奇功,震斷他的心脈,他也會自行倒斃。


    正在想時,薑鈞已發覺不妙,突然虛晃一拳,迴身便走。


    隻見他健步如飛,三個起落,已躍到樹林邊。


    王坤心中大凜,暗忖自己功力尚淺,不能盡量發揮“三陽絕脈手法”的妙用,很可能功虧一簣,讓薑鈞逃出林外,而泄露了自己行藏。


    薑鈞奔人林中,一心隻望逃迴堡中,把王坤偽裝拆穿,那時自己雖死,尚可假借天罡手楊迅把仇人擊斃。


    正當提著最後一口氣,往林外飛奔時,忽見一株枯樹,斜斜欲倒,橫攔去路。他用力一躍,哪知已是力竭之時,身形隻拔起尺許高,脛骨猛然撞在枯樹上,登時一跤摔倒。


    這一跤跌在地上,心力交瘁,已爬不起來。王坤在後麵輕嘯一聲,淩空飛墜下來,手中不知何時,已捏著一根粗枝,末端杈椏分開,有如手指。他雙腳尚未沾地,已閉上眼睛,突然用樹枝叉在薑鈞後腦勺上。


    口口口


    “哢喳”一響,薑鈞的腦袋已完全裂開,腦漿流了一地。


    王坤不敢睜眼,騰身而起,縱到一道山泉邊,對樹枝上的血跡腦漿都衝洗幹淨之後,這才把樹枝扔在樹林深處。腦中忽然想像到薑鈞慘死的景象,不由得打個寒顫!


    這是他生平第一次殺人,盡管他膽勇超人,但想薑鈞並非十惡不赦之徒,而且年青英俊,自己這樣做法,到底太殘酷了。


    他定一定神,一麵在心中向佛祖禱告,一麵奔出林去。隻因耽誤時間太多,便不到水明鳳房間,徑到議事大廳去。


    隻見水明風赫然在廳中,不禁駭了一跳,心想她不知已對天罡手楊迅透露了消息沒有?


    天罡手楊迅陰沉的聲音從廳裏直透出來,他道:


    “那雪人如此可憎,不幸乃在敞堡附近,因此楊某已決定不顧一切,先把這惡物除掉,縱使為之傾家蕩產,也在所不計。”


    鐵甲金槍陶彬暗中好笑,心想弄了半天,敢情他的女兒不肯遽然相許任何人,卻是用來做餌,以便驅使求親的人,都要自告奮勇,為他出力。


    眼光疾掠過呂雄飛麵上,見他正要開口,便趕快道:


    “楊堡主既然有此決心,我陶彬恰好趕上,如不嫌棄,請算上陶彬一份”


    呂雄飛也宏聲道:“楊兄幸勿把小弟漏了”


    楊迅趕快起身,向他們拱手道:


    “想不到兩位都肯拔刀相助,雪人再兇狡,這次一定逃不了!”


    王坤在門外聽到這裏,心中略定,暗想假如水明鳳已把自己闖人楊小璿姑娘香閨之事透露與他,則此刻楊迅一定不會還在從容討論殲滅雪人之事。


    一陣香風送人鼻中,抬目一瞥,隻見水明鳳已俏生生站在他身前。他本來一向以膽智自詡,但此刻懷著鬼胎,頭一件自己殺死她師弟,似乎有點對她不起;第二件自己沒有及時趕到她房間去,如被她盤出破綻,那時性命休矣。因此臉上禁不住現出慌亂的神色。


    水明風冷笑一聲,毫不瞅睬他,一徑掠過他身邊,嫋嫋而去。


    王坤愣了一會,耳中聽見楊迅在分配搜索雪人的人數,恰好聽到自己乃是跟隨威鎮河朔呂雄飛一道,決定在今晚一齊出發,天亮收兵。但他全副心思,已放在水明鳳那一聲冷笑之上。


    他極力抑製著自己又浮起“殺人滅口”的念頭,絞盡腦汁想別的方法。可是饒他才智過人,這時卻也一籌莫展。


    最後,他下了決心,低頭瞧瞧雙手,仿佛看到手掌上盡是淋漓鮮血。


    一忽兒工夫,王坤已到了水明鳳房門外,他站住重新想一遍方才的決定:


    “現在我先進去見她,看她的反應再見機行事,必要時隻好殺死她滅口,以免璿姊姊受累。但最好能拖到今晚,她也一同出發搜索,那時才下手殺死她……”


    他雙眼中流露出可怖的兇光,似乎已經下手把水明鳳殺死了。


    “什麽人站在門外?”水明鳳在房中問道:


    “是我,一個不速之客!”王坤口中應著,一麵跨人房中,隻見水明鳳坐在窗前,膝上橫放著那麵鐵琵琶。於是又道:“水姑娘,難道你這麵鐵琵琶,能夠彈奏麽?”


    水明鳳抬目凝視著他,起初俏眼中射出嗔恨的光芒,但過了一會,漸漸變為無限幽怨。


    王坤微微一凜,想道:


    “我以為她不過是個風塵蕩娃,誰知道競具有幽深情懷。”


    “我知道你瞧不起我。”她哀怨地說,那樣子十分可憐,接著又道:“一個人真是錯不得,所謂一失足成千古恨,再迴頭已百年身,真個一點不假!”


    “不,我沒有瞧不起你的意思。”


    他誠懇地說,此刻他的確把對她的看法完全改變過來。


    “那麽你為什麽不立刻找我?為什麽早先見了我,露出驚慌之色?你說”


    她又變得兇狠起來,手中鐵琵琶尾部指向王坤。


    王坤立刻接口道:


    ‘’我從樓上跳下來時,你猜發生了什麽事?哼,你絕猜不著,我看見那個雪人!”


    “雪人?”她站了起來,手中鐵琵琶已垂向地上,王坤立刻走前幾步。


    “你親眼看見的?”


    王坤認真地點頭,道:“當時我立刻追上去,可是現在連我自己也有點疑惑,因為轉眼間已瞧不見任何人影,我怕是自己眼花呢!”


    水明鳳道:“我們立刻告訴堡主才好”


    王坤攔住她,道:“不,在未曾確定之前,最好別驚動堡主……”他的手停在水明風胸前,口中說著話,心裏卻想道:“我隻須曲肘一撞,她便咯血而死。”


    水明鳳忽然舉掌推開他的手臂,王坤那顆心在這頃刻間,風車也似的連轉數下,委決不下要不要立刻趁這機會把她擊斃。


    但他的手臂終於被水明鳳推開,她道:


    “你們真怕楊堡主,對麽?他也不過是個凡人罷了。”


    王坤鬆了口氣,道:


    “姑娘,剛才聽說要分三路搜的,我被委派跟隨令師叔一路,你去不去?”


    她定睛看他好一會,才道:“我去!”


    王坤微笑一下,俊逸風流之極。但心中卻想道:“今晚便不能放過她了!”


    登時在腦海中浮起一幅血淋淋的景象,於是,他忽然對她憐憫起來……


    口口口


    到了晚上,所有的人已準備停妥。天罡手楊迅率領總管惡屠夫郝衡和徒弟邵風。鐵甲金槍陶彬提著那支金槍,乃是和副堡主飛蛇倪盾一路。呂雄飛最是聲勢浩大,由徒弟薑鈞、水明鳳和王坤三人跟隨。


    可是直到出發之前,沒有瞧見薑鈞。


    呂雄飛外表裝出毫不在乎,其實心中十分焦灼,暗暗對水明鳳道:


    “這孩子一向性野,這會子不知跑到哪裏去了,我真替他擔心水明鳳忽然記起王坤見過“雪人”,芳心大驚。


    “師叔,今日上午時分,那個雪人曾經在附近出現過呢,鈞弟會不會遇上那雪人?”


    呂雄飛大驚,問道:“你幾時瞧見那雪人?為何不立刻告我?”


    “不是我……”她忽然住嘴,原來她想起若然說是王坤所見,則一會兒師叔轉告楊迅,王坤必受重責。於是連忙改口道:“不是我不稟告師叔,事實上我沒有看清楚,趕將過去,已杳無蹤影。我怕說出來的話,人家會笑我大驚小怪。”


    呂雄飛心中一急,叫道:“楊兄請過來……”等楊迅過來後,便把此言一五一十告知楊迅。


    楊迅沉吟一下,立刻請大家出動搜索,先在本堡附近巡視,等查不出端倪之後,再人山窮搜。


    白水堡人手甚多,此時紛紛奉令出動,片刻間堡內外都閃現火炬,都是兩人一組,帶上刀劍弩箭等兵器。


    半個時辰不到,薑鈞的屍體已發現了。於是大家都趕到現場去,屍首四周均站著白水堡的人,手中高擎火炬,照得亮如白晝。


    薑鈞倒在一株枯樹旁邊,麵孔向地,後腦袋完全碎裂,腦漿流了一地。旁邊都是烏黑的血跡,死狀之慘,令人不忍卒睹。


    呂雄飛渾身發抖,方寸已亂,倒是天罡手楊迅和鐵甲金槍陶彬兩人細驗傷痕。


    天罡手楊迅雙眉緊鎖,迴頭一瞥,忽見王坤站在老遠,大有不敢看見屍首之意,心中微微一動。


    卻聽陶彬道:“這傷勢十分奇突,看來不似被雪人利爪所傷!但天下各種兵器,也沒有這種式樣,因此隻能斷定這孩子拚命往迴飛逃時,腳下一絆,俯撲地上。那雪人淩空下擊,一爪擊碎後腦……”


    天罡手楊迅道:“陶大俠乃江湖老手,利眼足以明察秋毫。楊某也是這樣想法,不過稍稍敢比陶大俠確定一點,便是薑世兄一定是被雪人所害!”


    水明風也自低頭欲泣,耳中聽到陶彬判斷薑鈞被害的時刻,細細一想,正是自己久等王坤而不見的時候。也就是王坤自己說見到“雪人”出現之時。不禁迴頭瞧瞧王坤,隻見他眼光轉來轉去,總不敢看那薑鈞屍首。


    她也是久走江湖,精明無比的角色,心中突然生疑,但不立即問他。


    不久,大家出發人山搜索“雪人”,呂雄飛這一路,乃是向茅山右邊地區搜索。呂雄飛心傷愛徒之死,領頭急馳,水明鳳緊緊跟隨,暗中留神觀察王坤,隻見他不但亦步亦趨地跟了上來,而且看來還未用全力。心中盤算道:


    “以他的腳程,已遠勝鈞弟,隻不知他手上功夫如何……”


    口口口


    三人串珠子般極快地深人山區,水明鳳腳下略慢,漸漸墜後,王坤跟在最末,此時也跟著慢下來。


    水明鳳突又加快,颼颼連聲,一連幾個起落,已隱人前麵黑暗中。


    王坤急忙追將上去,繞過一座大山石,已不見前麵人影,心方奇詫,腳下仍然不停,加勁前馳,擦過一叢雜樹,忽覺勁風飄然,急襲上身。


    他連轉念的時間也沒有,左掌一招“雪擁藍關”,疾拍出去,腳尖點地時猛一用力,身形由前衝之勢,滴溜溜急旋迴來。


    這時左掌擊在一件奇硬沉重的物件上,猛黨風聲又當頭壓下,自然而然使出“少林”絕藝,仍以左掌化為“天王托塔”之式,護住頭麵。右掌以“大摔碑手”,猛可力劈出去。


    掌力如狂飆卷天,巨浪拍岸,淩厲剛猛無比。


    須知在他心中,本有“雪人”之念,因此突然受襲,便以為是雪人出現,不期而然施展出十成功力。


    右掌剛發,眼光到處,已看出偷襲他的哪是什麽雪人,卻是愛慕他的水明鳳。


    水明鳳萬萬料不到玉坤功力如此深厚,應變這麽神速。因此第二招鐵琵琶砸下去時,被他封住之後,前麵門戶大開,避無可避。不由得花容失色,出了一身冷汗。


    王坤陡然大喝一聲,因有掌已收不迴來,猛可向上一招。掌力如山,卻從水明鳳左頰上方掠過,把她包頭的絲巾也給刮得飛上半空。


    這一掌發了個空之後,王坤忽然後悔無比,暗怪自己何不趁這機會,把她一掌擊斃!


    他身形去勢猶勁,向前一撞,兩人碰在一塊兒。王坤猿臂一抱一旋,把水明鳳旋到身後。


    水明鳳險關甫脫,皓腕一翻,纖纖五指已扣在王坤腰上,食中兩指分別按在他“京門”,“章門”兩處大穴之上。


    王坤身體一震,凝立不動。


    水明鳳櫻口幾次欲開還閉,忽然歎口氣,想道:“我如問出是他害死鈞弟,那麽我殺死他,抑是不殺?”


    王坤自知稍微一動,對方兩指真力發出,便登時了帳,因此不敢動彈。心想自己並沒有露出破綻,何以水明鳳會這樣對付自己?


    遠處忽然傳來呂雄飛的聲音道:“明鳳,明風,你在哪裏?”


    水明鳳高聲迴答道:“師叔,我在這兒!”


    王坤沉聲道:“我如果把你當做雪人,一掌打死,你還能製住我麽?”


    水明風冷笑一聲,心想王坤已不打自招,否則他該先問自己何以要這樣子對付他,於是又冷笑一聲,道:“你的武功出乎我意料之外,已經足夠了!”


    王坤右手一動,水明鳳食指微按,王坤但覺氣促心跳,五髒翻騰。但他強自忍住,緩緩移動右臂,轉過來攬在水明鳳纖腰上。


    一種無可形容的勢力,從他手臂傳到她身體上,水明風一陣心跳,食指微鬆。王坤便突然把她抱緊,水明鳳墓地一驚,食中兩指齊按下去,王坤嗆咳連聲,全身癱瘓。


    水明鳳又是一驚,兩指俱鬆,哺南道:“我……我怎麽啦……你受傷了沒有?”


    王坤嗆咳了一陣,總算恢複過來,卻聽呂雄飛又喊道:“明鳳,你怎麽啦?”


    水明鳳放手就跑,晃眼已沒人黑暗中,王坤暗自一嗟,對她的殺機完全混沒!


    口口口


    這些人山搜索的人,身邊全帶著“藍焰火箭”,這種火箭可以升空達十丈之高,帶出一溜藍色火焰,十裏之內,都可看見。因此每一路的人都不怕分散,隻要及時施放火箭便可。


    快到天亮之時,水明風又和王坤走在一起。王坤一手拿著火箭,一手拿著一支三節螺絲亮銀龍紋杖,拉開時擰緊螺絲,長及胸口。收起來時,隻有尺半長。


    她抱著琵琶,忽然“咚咚”地彈了數響,音韻圓滑流暢,在這深夜荒山之中,別饒佳趣。王坤道:“你這一彈,可能就把雪人引了出來。”


    “你害怕麽?”她眼波流盼地含笑道:“我們半夜裏跑來幹什麽的?還不是為了雪人麽?”


    王坤啞然失笑,忽然問道:“水姑娘,令師沈乞婆不過是去年才棄世,她何以不替你找個如意郎君,卻任得你在江湖飄蕩?”


    “我師父一生飄泊慣了,最怕羈束,因此她以為別人也這樣……其實我有時也十分厭倦這種生涯,恨不得安安靜靜地安頓好生活……可是你也看我不起,別的名門子弟更不敢想我……”


    “我可沒有這個意思……”他非常真誠地道:“我覺得你有可愛的多情的靈魂,不過……”


    “不要不過了,我知道你心中隻有她的影子,就像邵風一樣,隻有她的影子。哼,有一天……我也許會用暗算的手段,把她害死!”


    王坤大大吃一驚,一則因為她說出要加害楊小璿的話,他知道女人善妒,心胸甚窄,可能真把楊小璿害死。二來是聽到邵風也愛上他師姊的話,這一點他從來沒有想到。


    水明鳳又道:“隻要你對我好些,我就不於找你們……”


    王坤沒有做聲,因為他知道自己一做聲,便會得罪她,倒不如沉默。


    天色漸漸現出魚肚色,蒙蒙曙光,已揭開夜幕。


    王坤道:“我們該到集合之地去了!”


    半路碰上呂雄飛,他那憂憤的麵容,今早看起來特別蒼老。王坤甚感歉疚,但不敢露出聲色。


    不久已到達會集之地,那是一座較矮的峰頂,恰當三路搜兵的迴路。他們到得最早,隻見三麵群峰屏立,宛如無數巨人,在雲端俯視著他們。隔了一刻,天罡手楊迅和惡屠夫郝衡邵風三人也來了。


    大家還未及說什麽話,水明風突然一聲驚唿,用手指著正對此峰的一座高山上,麵色蒼白,震駭得說不出話來。


    這座峰頂上一共有六個人,此時十二隻眼睛都向那座高山仰望。隻見在近頂之處,有座懸崖,晨霧迷蒙中,出現了兩個人影。


    其中一個隱隱約約看出是提金槍的陶彬,此時正揮動那名震天下的金槍,和另外那人影兇鬥。


    大家再看清他的敵人時,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氣,敢情正是他們窮搜了一夜的“雪人”。


    迷茫晨霧阻礙了視線,同時相距又遠,看得不甚清楚,但從兩人身形比例上看來,那雪人足足比鐵甲金槍陶彬高上兩尺之多,身形魁偉巨碩,遍體俱是銀光閃爍的長毛。


    大家方自看清是這樣的兩個人,隻見那“雪人”一下便把鐵甲金槍陶彬當胸抓住,那支金槍飛上半空,劃出一道金虹,一下飛墜下懸崖。


    天罡手楊迅那麽陰沉的人,此時振聲大叫道:“陶大俠快掙脫逃走!”


    但相距那麽遠,山頂風勢又大,那邊如何聽得到。反而把旁邊的人,震得雙耳嗡嗡直響。說時遲,那時快,那個雪人把陶彬舉在頭頂,在懸崖上蹦蹦跳跳,轉了幾個圈子,然後突然一振臂,鐵甲金槍陶彬便飛出數丈,直墜向無底深壑。


    大家都一齊閉目,不忍觀看。


    天罡手楊迅大喝一聲,疾奔下峰。呂雄飛卻遲疑不動,心想以鐵甲金槍陶彬的武功造詣,尚且一個照麵間,便被雪人拋下深壑去,自己碰上了它,還不是等如送肉於俎上,任那雪人宰割。


    不但是他,連惡屠夫郝衡、邵風、王坤等三人,也不曾跟著楊迅奔下峰去。


    隻見楊迅身形奇快,宛如星拋九擲,一會便到了峰腳。不久,便到了那座高山之麓。


    剛剛上到山腰,一個人從林中鑽出來,卻是副堡主飛蛇倪盾。然後,兩人的身形消失在樹林中。


    呂雄飛問道:“咱們能否找得著陶大俠的屍體?”


    惡屠夫郝衡道:“找不到了,那深壑之下,遍地怪石棘叢,還有無數泥沼,幽暗無比,生滿了各種毒蟲惡蛇!飛鳥也不敢低飛,何況人類……”


    水明鳳歎道:“我們親眼看見陶大俠這樣死法,好像比鈞弟還要慘些!”


    呂雄飛盤算了一會,暗忖自己既然無法為愛徒報仇,隻好另尋高手幫助,想來想去,隻有中州黃河南岸邙山隱居的百獸神君祈寧,這人不但獨門武功,驚世駭俗,特別是對天下各種奇種怪獸,都熟知其性。在他那邙山老巢中,養有不知多少的異獸。而他昔年和自己的師父有點淵源,大概可以把他請動。主意打定,便耐心等候天罡手楊迅迴來。


    口口口


    旭日高掛山巔,已是卯時,天罡手楊迅才帶著飛蛇倪盾,頹喪地迴來。水明風忽又驚道:“我們都在此處,那雪人會不會跑到白水堡去?”


    此言一出,天罡手楊迅駭了一跳,振起精神,匆匆道:


    “侄女所慮極是,咱們快趕迴去!”


    大家趕迴堡中,隻見白水堡戒備森嚴,矛光戈影,遍布全堡。


    天罡手楊迅向眾人解釋道:“我知那雪人智慧甚高,報複心甚強,而又天賦極淫,尤喜人類婦女,故此我們出發後,便嚴密戒備,由副總管尹尉負責……”


    眾人迴到議事大廳中,楊小璿已在廳中等候,一見父親和眾人的頹喪樣子,大為驚異。


    又見陶彬沒有歸來,便詢問惡屠夫郝衡。


    當她聽到雪人把陶彬舉起在頭上,跳了一會,才把他拋落深壑之下,那雙明亮的美眸,為之黯淡一下。


    楊迅連連歎息,自悔不該清陶彬幫忙,以致他身罹大難,連屍首也找不迴來。


    呂雄飛反而安慰他一番,並說明願意為他作證,向峨嵋派的人交待。


    楊迅當即修書一封,述明經過,並請呂雄飛在旁邊畫個花押,以證明他書中所述完全屬實,便差遣王坤做專使,將此信送到四川峨嵋陶家莊去。


    這時已近午刻,大家騰折了一夜,都甚是疲累,各自迴房安歇。


    楊迅本命王坤好好休息一日,然後挑選莊中所蓄的上佳快馬,盡速趕到陶家莊送訊。王坤迴到房中,梳洗一番之後,哪裏睡得著,換了件衣服,走到房門,突然停步想道:


    “我此去四川峨嵋往返總得個把月,應該去和璿姊姊說一聲。但又怕在我離開本堡的期間內,堡主把彭真那廝殺死,依我看來,金陵鏢局失去的嫖貨,彭真一定知道……”


    他心口相商了好一會,仍然委決不下應該設法去看彭真,抑是去和心上人道別?


    突然房簾一動,一條人影極快地閃進來。王坤定睛一看,驚喜交集。原來人房的人,正是國色天香的楊小璿。


    她幽怨地瞧著他,輕輕道:“你真忍心,竟不來和我道別王坤愧作地垂下眼光,想道:“我的確很忍心,剛剛已決定不去看她……”


    隻聽她又幽幽一歎,道:“我真希望那雪人會突然出現,一爪把我打死,那便沒有任何煩惱和痛苦……”


    王坤吃一驚,忙道:“璿姊姊,你千萬要小心,最好不出堡門一步……”


    楊小璿苦笑一下,道:“你還關心我麽?”


    “唉,你這種話,教人聽了心痛死了,我願意拿這世上任何寶貴的東西,換取你的嫣然一笑”


    她雙目中射出光輝,微笑道:“你不會騙我高興吧?”


    王坤走到她身邊,伸手捉住她的主掌,輕輕道:“我們真傻,對麽?明明覺得心中又酸又痛,但偏偏要負這種氣!啊,我真不願意到四川去……”


    楊小璿感到他有力的雙手,傳出一陣熱力,使她芳心跳個不住。她不由自主地挨上去,靠在他壯健堅實的胸膛上,低低道:


    “我一切都會小心,一定不出堡外一步,但你得趕快迴來,因為我師父去年和我約好,中秋節的晚上,在茅山天琴峰上會晤。你如趕迴來,便可送我到天琴峰腳……”


    王坤驚道:“你們改個地方行麽?那雪人多厲害,鐵甲金槍陶彬在武林中赫赫有名,也不過一個照麵,便被雪人拋落崖下。”


    她嫣然一笑,道:“還有一個月才是中秋節,隻要你早點迴來,我們再研究這問題,不過我師父行蹤靡定,想找她改期,絕無可能!”


    王坤凜然道:“那麽我盡早趕迴來就是,不過我想堡主不會讓你赴約的!”


    他歇了一下,聲音變得異常溫柔,道:


    “我這趟出門,你喜歡什麽東西,我帶迴來送給你……”


    楊小璿快活地瞧著他,道:


    “隨便什麽,隻要是你送給我的,我都覺得寶貴和喜愛。”


    王坤想了一下,道:“你這麽美麗,所有的珠寶珍飾佩戴起來,都會黯然無光,必須要想一樣出奇出俗的禮物才成。”


    兩個人情話綿綿,不知不覺已過了兩個時辰。這兩個時辰中,他們快樂無比,以前的一切誤會以及關於她婚事的陰影,都完全消失無蹤!


    口口口


    水明鳳一覺醒來,起身攏攏鬢發,便走向王坤的房間,剛剛走人廳中,忽然聽見王坤房中隱隱傳出語聲。她咳嗽了一聲,摹地想起房中的語聲,似是一男一女。立刻腳尖用力,刷地飛到門邊,揭簾一瞥。


    隻見王坤站在房中,那張白玉似的俊麵上,毫無一點表情。


    她闖人去,冷笑一聲,道:“她走得好快”


    “你說什麽?那個是她?”


    水明鳳用銳利的眼光,環視房中一眼,暗想剛才和他說話的人,定是由後窗跑掉。如果自己猜想不假,則這人的身法太快了!


    王坤道:“水姑娘你是不是明早迴河朔去?”


    水明鳳點點頭,道:“但你一點惜別的意思也沒有,你的心腸太硬啦……”


    王坤微微一笑,道:“天地雖大,但卻容易相逢,希望你日後會再駕臨白水堡……”


    她凝視著他,越看越舍不得移開眼光,過了片刻,突然道:“也許你要和別的人道別,我不妨礙你的時間,反正我們在路上仍然會碰頭……”說完,疾然轉身出房。


    她一出了房外,後窗無風自開,楊小璿猶如落花飛絮般飄落在他麵前,明亮的眼光中盡是妒嫉的光焰。


    “你說過要殺死她的,但昨夜泡了整個晚上,她仍舊安然無事王坤呐呐道:“我……我沒有下手……”要知王坤本非惡毒的人,水明鳳對他情深一往,不但沒把他和楊小璿的私情揭露,而且明明有點懷疑他是殺死薑鈞的兇手,也輕輕放過,這教他如何能夠下得毒手?可是這些理由,他卻覺得難以解釋。


    楊小璿歎口氣,幽幽道:


    “可見得男人家總是靠不住的,我也許是真情誤用,她說在路上會跟你碰頭呢!”


    王坤柔聲道:


    “這可是她自己說的,我並沒有邀她,等到上路之後,我盡力飛馳,她一定趕不上我……璿姊姊,我的心你還不知道麽?日後你便會明白是不是誤用真情,現在我縱然解釋千言萬語,總歸無用……


    口口口


    到了晚上,王坤稍稍打個盹兒,便走出院外。他裝出沒事的樣子,信步闡蕩。轉人一條巷子,隻見盡頭處有扇朱紅大門,一排三座大屋,又寬又深。


    門外靜寂無人,但他知道在牆後,有兩對眼睛日夜不停地向外麵窺望。這裏就是把彭真幽迴了半年之久的“溫柔鄉”。


    他腳下不停,仍然向那扇大門走去,臉上連一絲表情也沒有,但心中頗黨緊張。


    到了門前,還未敲門就叫喊,門上突然開了一個三寸見方的小洞,一個蒼老的聲音道:


    “王頭領可是奉命而來?”


    王坤在心中極快地盤算了好幾次,毅然道:


    “不是,我不過信步走到這裏來瞧瞧而已”


    門內忽然傳出一個威嚴的口音道:“讓他進來!”


    王坤心中大駭,原來這個口音工是天罡手楊迅。幸而自己沒有矯說奉命而來,否則這西洋鏡豈不當麵拆穿?


    大門毫無聲息地打開,他跨過門檻,隻見天罡手楊迅麵色陰沉地站在那邊台階上。


    王坤連忙躬身行禮,道:“小的聽說這幾幢大屋,稱為溫柔鄉,剛才睡不著,故此信步過來瞧瞧,不料堡主也在此處!”


    天罡手楊迅的臉色永遠是那麽陰森可怖,此時頷首道:


    “年輕人總是好奇,這溫柔鄉的名字吸引力頗大,對麽?現在你可以隨意看看,但以後不奉我命,不許擅自送來”


    王坤諾諾連聲,麵上仍不露一絲表情。


    “這是昔年我在崇明島時,一位江湖奇人建議我師父,蓋造這樣的一處機關,可以蝕磨英雄誌氣,豪士硬骨。這道綠色門進去之後,一共三間大屋,前後兩進,俱不見天日,除非由這綠門出來,否則插翅也飛不掉。內中的房間市道俱是複壁,內可藏人,任是一代高手,也躲避不過牆壁中的各種暗算!本堡每年花在這溫柔鄉中的銀子,何止十萬,你進去一看便知……”


    王坤再施一禮,然後走進綠門之內,隻聽“砰”地一響,那道綠門關上,從那響聲中可以聽出乃是沉重的鋼門,心中不禁大為凜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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