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姑娘,你輸了。”是蘇青黃略帶得意的聲音。


    沒有想象中的激烈到揚起沙塵的拳腳,明天就是大比,重中之重,今兒個若是再傷了碰了總是不值當。


    一聲清脆的落子,楠木刻的棋盤上,白棋大龍幾乎被黑子屠了個幹淨,蘇青黃纖瘦修長的右手執著一枚黑色棋子,幽然一笑,隨後落子收官,燈下的一襲素淨青衫,長發束冠,倒是頗有古時官家公子如玉的俊秀味道。


    “我輸了。”吳木心灑脫說道,將一枚打磨的珠圓玉潤的棋子在手中摩挲著,無論是怎樣看都沒有翻盤的機會,幹淨利落的投子認輸。


    “太過著眼於邊角的爭鬥,爭先而不長氣,總是欠缺了那麽一點破釜沉舟的氣度。”蘇青黃品評道,難得能得了個機會對著吳木心說教,自要好好的過把癮。


    吳木心抬頭一眼,輕咬嘴唇,說道:“破釜沉舟,是需要賭上身家性命的,怎能不多考慮些。”


    吳姑娘畢竟不是神仙,做不到萬事皆通達,便如這圍棋,吳姑娘的棋力實在是一般,便如前世蘇青黃這樣算不上多高明的,都能在棋盤上找迴那點小小的自信。可惜說了大道理一堆,吳木心並不在意,或者說連一點驚豔的神色都沒有,下一局依然如故。


    還是兩天前偶爾間路過的發現,吳木心會在閑暇時候偶爾自己執黑白手談一局,蘇家的小丫頭們自是不曾學過圍棋的,能識幾個字已經難得,便是有他幾位讀過書的,亦無粗通此道,吳木心隻能自己與自己消遣,也不覺乏味。


    隻是這棋力,看著吳姑娘冥思苦想了半天下出的一技庸手,都說觀棋不語真君子,可蘇青黃站在一旁看得焦急最後還是忍不住的出口指正,幾手談不上妙手的落子,峰迴路轉,硬是將隻有一口活氣的白子給生生的拉了迴來,從此兩人便會在每夜的練習之後雷打不動的對弈一局,這也是蘇青黃難得能和吳木心說上話的機會。


    “其實,我一直不太理解。”吳木心輕揉著一枚棋子,柔聲說道。


    “你說,那些自小學棋的,一生窮進了這十幾道的精巧算計,算計到最後耗光了精氣神,一個個的未老先衰,四十多歲便老態龍鍾之相,還是吃不飽穿不暖,生病的時候當不得銀子。”


    “都隻說紈絝子弟們的牽鷹鬥狗,玩物喪誌的不爭氣,可這個和它們又有什麽區別。怎麽一旦提到了那個國手,便恨不得捧上天,當祖宗似的推崇,能將他的生平事跡如數家珍,卻記不得自家父母的生辰。”


    以吳木心一貫的性子,她是很少能說出這麽些話的,便是這幾天與蘇青黃接觸的多了,這也是與他說過的最長的一句。


    “當然,是捧唄。”蘇青黃喝了一杯清茶,戲謔說著,很是享受這一刻似是拉家常的氛圍。


    “總有一兩個做出名堂的,覺得自己高雅,便連帶著三四五六七八個也入了此道,然後便是百千萬個,就由不得後麵來的不焚香沐浴以示虔誠,如果說之前的不過還是圈子裏的小打小鬧,這人一多,人家都說了一句好,這後來的敢說半個不字,那樣的話,前麵那些人,不得拿大棒子削斷他的腿。”


    蘇青黃朝嘴裏扔了一粒滾油爆香的花生,滿口生香,這是吳姑娘的獨門手藝,也不知放了什麽佐料,把花生的那點香氣全都給激了出來,蘇青黃隨手的嚐上一口,便恨不得把整個盤子都給囫圇的吞了下去。


    若將來真有一天蘇家敗了,光憑這門手藝,她吳姑娘就能活人。當然即便是蘇家連一磚半瓦都不剩,以吳木心的才情,也未必會因生計而發愁,畢竟是隨手一幅字就能賣出個幾十兩銀子的,一些久慕仙名的癡傻們,恨不得把吳姑娘的畫像日日夜夜掛在床頭,以解相思。


    “道理都是一樣,便如啊,你這吳姑娘,青郡女子們的靈秀集於一身,去年的一篇文章壓的咱們青郡獨苗二甲進士直不起身,那位聽說後麵去了風月場都被唱曲的姑娘笑話。連遠在京城的那位見慣了好文章主考大人,也握著那篇《青城賦》愛不釋手的,放言若參考定為前三甲,一時民間傳抄無數,洛城紙貴,莫不如此。”蘇青黃如數家珍,接著說道。


    “高潔不染塵俗,青郡的仙女子,多唬人的名號,一個兩個開始捧了,後麵的那些恨不得把最好的名頭都加在你身上,仿佛落在了後頭便是天大的罪孽,是個俗的不能再俗的大俗人。其實你也不過是個會有小心眼的小丫頭,會在每夜燈下悄悄的看著那《鵲橋仙》,為裏麵的曲折糾結而偷偷落淚。”


    這話說完,蘇青黃並沒有覺得自己闖了禍,也沒有試圖補救的意思,反而是得意洋洋的看著在藤椅上搖啊搖的抻著懶腰的吳木心,一粒花生一口清茶的,愈發悠哉。


    “便如你看吧,其實這局棋你並非真的毫無扭轉之機。”說著,蘇青黃拿起了吳木心手心裏的白子,油脂滑膩,幾近銷魂。然後,輕飄飄的於左角處巧做一眼,立時盤活了整個棋麵。這一手的精妙,國手看著沒太多出彩,卻足以讓吳木心這樣一個剛入了門的為之驚歎。


    “怎麽想出來的。”那吳儂嗓子裏出來的顫音,聽在蘇青黃的心裏,一時有說不出的心滿意足。


    “你這麽個被人追捧成仙女一樣的小女子,真覺得我這麽多年是白過的。”蘇青黃滿麵春風,輕巧說道。


    “也是啊,畢竟我隻是一個心眼小小的女子呢。“


    “可我聽說秦淮河邊琳琅花坊的那一位秦姑娘,入了行身子是幹淨剔透的,平生以藝示人,最擅棋藝,連老國手江老先生,都是推崇的,一句妙手生花,參合天地,恨不得裱在牆上,羨煞了多少旁人。蘇公子半餘月前還曾會過,不知是否有當年領教過,該是比我這小女子,強的太多呢。”吳木心溫柔說道,然後從藤椅上起身,優雅的收起了棋盤棋子連帶著剩下的半盤花生。


    “沒,沒。”蘇青黃啞口無言,嘴裏縱有千百句,可臨了關頭舌頭打結,愣是蹦不出一個字,誰讓從前的那位花銀子如流水,拿著蘇府裏的百兩銀子為博紅顏一笑,都做了添頭,最後還吃了個閉門羹,這事整個吳地笑談了許久。


    “今日小女子的興致盡了,公子還請迴吧。”請字咬的極重,小女子,第一次笑魘如花。


    “吳姑娘你這小心眼啊,真是比這花生米還小。”蘇青黃心裏暢快的感慨著,將手中的最後一粒拋進嘴裏,心滿意足,乘興而歸。


    ……


    一大清早,天微亮,小芸便鬼鬼祟祟的鑽進了屋裏,手裏拿著個薄如蟬翼的短打,悄聲的說道:“少爺,這軟甲是早上姑娘偷偷塞給我的,說是在蘇家的庫房中尋出來的有年頭的東西,小芸偷偷試過了,廚房裏的菜刀一刀砍上去,連個印記都不留,厲害著呢。”


    蘇青黃試了下,東西不大,僅僅能護住前胸後背這樣的緊要處,穿在身上幾乎沒有任何感覺,不過關鍵時候也許會有力挽狂瀾的妙用。


    隻是還是笑著脫了下來,說道:“好意是心領了,但是這點心思,萬一被人捉了個正著,會有損蘇家名頭。”


    “好吧。”小丫頭不情願的說道。


    “早上姑娘還做了什麽。”蘇青黃問著小芸道,平日裏就屬小茴和小芸與吳木心最親,有什麽家長裏短的問她們一準的知道。


    “那我偷偷告訴你,你千萬別告訴別人,早上我起來的時候,少爺你猜我看到了什麽。”小芸神神秘秘的說道,還賣了個關子。


    “看到了什麽,看到了小茴跟一個大老鼠一樣在廚房裏偷吃核桃酥?”蘇青黃點了點小芸有點嬰兒肥的腮幫子,打趣說道。


    “才不是的。”小芸搖著個早上剛編好的麻花辮子,接著說道。“我啊,看見了姑娘一大早就去了蘇家後麵的祠堂,然後我偷偷的跟了上去,看著姑娘給老爺和老太爺還有老夫人們的牌位上點了三根高香,然後說著什麽保佑,開心的,具體說的是什麽離得太遠聽不真切,反正就是姑娘好像很開心,然後去庫房裏找了這東西讓小茴帶過來,哎呀,少爺,別揪辮子了。”


    “是嗎。那還真是要謝謝她了。”蘇青黃說著,以吳木心的身手,怕是早就發現身後的那條小尾巴了,隻是不點破而已,這小丫鬟,還真以為自己發現了不得了的事情呢。


    “那可不是嗎,所以少爺今天一定要加油,千萬不能辜負大家的期待,大家上上下下的討論這事好久了,都希望少爺能給蘇家好好的長一次臉。”


    “可是姑娘又說了,希望平平安安的最好,不可為之事無需過多勉強,就自家的這幾個人,還非要這多顧慮,多沒意思。少爺,你說什麽是不可為之事。”這些都是小芸偷偷聽到的,被蘇青黃這麽一套便一股腦的全說了出來。


    “便是不可為之事,盡了全力,也許就可為了。”蘇青黃模棱兩可的說著,聽得小芸雲裏霧裏的,也識趣的不再追問。自從少爺這次迴來之後,真是和從前大不一樣了,怎麽說呢,就是比之前討人喜歡的多了,便是自己的小姐妹小茴,之前最討厭少爺的,嘴上說的厲害,可心裏也是歡喜的呢。


    “菩薩啊菩薩,信女小芸誠心的懇求您,希望您能保佑我家少爺,不求能有多厲害,但求身子平安。”看著蘇青黃已經去前院的背影,小茴雙手合十,虔誠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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