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羽族和黎樂族本就是半個仙體,生得極好。墨羽族人一襲白發,通體半透明,血液亦是乳白色,周身肌膚極為晶瑩透亮,於月光傾灑之時可以幻化出羽翼,並在月圓之夜靈力最為充沛。修為高深的墨羽族甚至無需月夜靈力補給也可以自由幻化羽翼。但凡能夠達到這個境界的墨羽族,那也就離仙身不遠了。


    而黎樂族的血液是淡金色,雖不似墨羽族可以幻化羽翼,卻膚白勝雪,翩然俊雅,美如冠玉,唇似塗脂,且個個善音律,精箭術,百步穿楊不在話下,身法靈動綽約、空靈矯健,與生俱來一股遺世獨立、絕世翩翩佳公子的氣質。


    可即使在遍地劍眉星眸、玉質金相的黎樂族人中,花陌黎也是生得人中龍鳳。他的眉眼極為舒展,不同於劍眉,反而眉尾微微低垂,顯得人格外溫婉隨和。眼睛渾圓透徹,琥珀色的瞳孔,宛若秋水含情,帶著笑意。當真是明眸皓齒,顧盼生輝。


    看到花陌黎全身被包紮得跟粽子似的還能撒嬌的委屈巴巴的表情,牧雲海仿佛恍惚了一下,隨即微微一笑,說到:“是我的疏忽,忘記你已經三天三夜沒有進食了。稍等片刻。”說罷便轉身離去。


    花陌黎就隻能乖乖地躺在床上等待剛剛相識的“神仙”哥哥帶著食物迴來投喂。一邊等一邊想,“這位哥哥可真惜墨如金,也不說等多久,什麽時候迴來,給我弄什麽吃的,我能吃飽嗎,好餓,會不會餓死……”


    正當花陌黎躺在床上思考餓死之後會進入哪道輪迴的時候,牧雲海端著熱氣騰騰的飯迴來了。一碗粥,裏麵點綴著小粒青菜、幾葉花瓣和細碎肉沫,還有一小盤涼菜,看上去清淡可口。大約是餓久了,花陌黎覺得這米粥聞上去香氣四溢、沁人心脾。


    “你重傷未愈,飲食暫需清淡。加上我這竹苑比較清儉,怠慢小兄弟了。”牧雲海悠悠地說,然後輕輕扶著花陌黎坐起來,拿了個軟枕放在他的腰後。


    “神仙哥哥太客氣了。啊,好香!”


    “告訴你了我不是仙身”,牧雲海淡淡地說,聽不出任何情緒波動,“那你慢慢吃,吃完早些休息,安心養傷。”說罷欲轉身離去。


    “雲海哥哥,那個……”


    “?”


    “我吃完了,還能再來一碗嗎……”


    牧雲海聽罷,又是輕輕一笑,輕聲道:“好,稍等片刻,我去取。”


    這人說話總是淡淡的,笑都是輕輕的。花陌黎想。不像他,一天到晚都樂嗬嗬的,生死關頭也不見皺眉,人生信條就是“一定要周而複始的快快樂樂”,愛笑,愛瞎想,愛交朋友,易感動,易滿足,易自戀。


    這少年的灑脫明媚,許是隨了自己的母親。


    第二天醒來時候已經接近正午,花陌黎看見床邊放了一個春凳,春凳上擺放著饅頭、小菜,和一碗不知道用什麽做的湯湯水水,上麵還飄著幾片懸鈴花瓣。


    懸鈴花有極高的藥用價值,想必是專門為他的傷準備的。所有食物都用一個藍色結界罩著,保持著溫度。仔細一看,春凳左下角雕刻了幾朵荼蘼花,花瓣下還有刻有荼蘼葉。


    花陌黎想起了昨天傍晚牧雲海進來之時,看著荼蘼花葉的溫柔眼神。


    “這花怕是和這位哥哥有什麽淵源,“花陌黎緩緩起身,一邊啃著饅頭,一邊琢磨,”可是荼蘼花不是花葉永不相見的嗎?這把花葉刻在一起,豈非不合常識?”


    花陌黎隨族人自幼修行,對於這種花多少有點了解。荼蘼花,本名曼珠沙華,修仙眾族稱其為荼蘼花,非修仙族稱其為彼岸花,長於夏日,卻在秋天結花,花後發葉,花葉永不相見。


    相傳彼岸花本是白色,入魔後才變成紅色。之所以稱為彼岸花,因為花開彼岸,甚少有人見過。萬年前,當神族尚未成為蒼茫大陸統治者之時,便用這曼珠沙華來修行,且頗為推崇。據說此花白色而柔軟,見此花者,乃天降福兆,惡自去除。可又有說此花受魔族蠱惑,諸神得知後,逐曼珠沙華入六道輪迴之三惡道,曼珠沙華心有不甘,魔化後變成絳紅色,留下一縷殘魂於黃泉路。


    如今的黃泉路上,有大片大片妖冶到奪目,宛若血染出來的荼蘼花海。


    吃完飯,花陌黎嚐試著下床走走,未果。傷勢太重,還是動彈不得。動作稍微大點兒,傷口便撕裂般疼痛,汩汩地往外滲血,索性便踏實躺下。


    “不知道爹爹和阿娘此刻在做什麽”,花陌黎想,”不知道他們有沒有想我。“花陌黎自己跟自己嬌嗔到。


    作為黎樂族最受寵的小兒子,加上天資奇高,花少主自幼時便學習修行入門,雖不用功,卻領悟極快。別的孩子都在終日打坐苦修,期待早日可以用靈力結出屬於自己的靈器。黎樂族結出靈器,大多需要修行五十年到一百年時間,結出的靈器也各不相同。有人靈器為弓箭,可化靈氣為箭矢,百發百中,妖魔鬼怪靈識幻影皆可殺。有人靈器為樂器,笛子玉簫琵琶什麽都有。


    花鷹揚僅用了四十年,便結出一把斫桐古琴,相傳斫桐古琴為廣成子親手所造,而八音之中,惟弦為最,琴為之首。一時間震驚修仙各族。


    花陌黎更是驚人,修行的第十八年,在一個月圓之夜突然靈力洶湧無法自控,似乎要分分鍾穿透自己的身體。他便慌忙穿衣起身,連滾帶爬地往平日修行的山澗裏跑。還沒跑到地方,突然周身金色的靈光噴薄而出,直衝天際,原本明亮皎潔的圓月頃刻間竟被這奪目的金光映襯得黯淡了下去,片刻之後,一架鳳首箜篌緩緩從天而降,籠罩著若有似無的金色光暈,落在他眼前,溫柔且美。


    金色的靈氣,是黎樂族獨有的。墨羽族的靈氣是銀色的,河絡族為黛色,仙族為白色,妖族為絳色,魔族為赤色,龍族相傳為藍色,因為很少有人親眼見過可以證明。


    龍族平日不與蒼茫大陸往來,不過據說龍族有一位使者,會不定期往來中原,與各族族長互通有無。近百年來,除了花陌黎的父親曾見過一次之後,便鮮有人見過。畢竟,三萬年前,仙妖打得昏天黑地,龍族也從不插手,除了最後那場末日之戰,廣成子親去龍族,請來相幫。


    末日之戰,就是兩千年前那場決戰。之所以叫末日之戰,因為太過於慘烈。數不盡的屍身、亡魂,哀嚎著、哭喊著,飄蕩了整整數百年。此戰之後,魔族覆滅,上古混沌終結,一個由神族統治的新的紀元開啟。


    神族雖勝,卻傷亡慘重。不少上神此戰過後便都選擇長眠,不知道是不是受傷過重的緣故。這一長眠,少則萬年,多則萬萬年。至於神族的靈氣顏色嘛,沒有,神族早已跳脫出靈泉的限製,以元神為宗,神息為源,萬物皆可為元神使用,想啥顏色啥顏色,愛啥顏色啥顏色。


    次日,黎樂族全族大喜,要知道這鳳首箜篌乃是上古神獸鳳凰所化,此前從未出現於世。如果說花鷹揚的斫桐古琴,預示著他有成為仙身的資格。那這鳳首箜篌的出世,意味著他花陌黎,有成神的潛質。


    仙族雖然壽命長久,可也是有仙壽、會仙逝、仍要進輪迴的。可神族就不一樣了,那可是中原大地的統治者,蒼茫世間的造物者,是修仙各族的主人。蒼茫大陸誕生兩千多年來,這麽多修仙族,萬千之中成為仙身者寥寥,而仙身再修成神,更是千年難得一個,就連墨羽族和黎樂族的先祖墨黎上仙都尚未修成神便已仙逝。故而,花鷹揚樂得合不攏嘴,突然發現這個平日裏氣死他不償命的小兒子好像可愛了許多。


    當然,在舉族萬人空巷、普天同慶之時,花陌黎關心的事情就一件:這以後估計爹爹更不讓我跑去找墨羽族玩了,肯定要天天逼著我學箜篌,得讓影逸這個家夥幫我多想幾個好理由才行。


    唐影逸,墨羽族族長的義子,花陌黎最好的朋友,二人從小一起長大、不分彼此,上房揭瓦下河摸魚泥溝打滾撒潑耍賴無所不幹。雖然倆人上躥下跳調皮搗蛋經常受傷,可唐影逸乃是大名鼎鼎的墨羽族,修的全是治愈係靈力。每當花陌黎摔的皮開肉綻或者斷胳膊斷腿兒的時候,唐影逸手指輕輕劃過,靈力送出,不一會就完全治愈。


    有這麽一個神奇的本領傍身,倆人更是玩得翻天覆地。


    當然,花陌黎的傳奇故事到這裏還沒結束。在鳳首箜篌臨世的二十年之後,又一個月圓之夜,同樣的方式,第二把靈器從天而降,砸到他頭上。


    落日弓是日臨世。


    開天辟地頭一個,擁有兩把上古靈器的黎樂族人。


    落日弓乃神弓之首,以封禪山南烏號之柘,燕牛之角,荊麋之弭,河魚之膠精心製作。此弓曾在天地初開之時,射落了十日之中的九日,故名落日弓。通體是妖豔的紅色,似火焰般,宛若那曾被射落的九個太陽,永生永世被禁錮在裏麵,灼灼燃燒。


    於是,花陌黎這開掛到沒有天理的天資與命格,讓他成為黎樂族最受追捧的神一般的人物。雖然他本人覺得無所謂,覺得神的生活八成也是枯燥乏味至極。不過,自小便眾人寵,還有疼愛自己的父母,和肝膽相照、臭味相投的朋友,花陌黎的頭一百年生命,確實是翩翩少年、率性瀟灑、縱放曠達、不受拘束。


    還有很重要的一點,他發現,無論惹多大的麻煩、闖多大的禍、捅多大的婁子,但凡貪玩惹事了,迴家撒個嬌服個軟裝個可憐,爹爹和阿娘便當即心軟,不忍重罰。


    修仙不如撒嬌,打腫臉充胖子裝硬漢不如裝慫,這就是他百年間生命中的最大心得。許是因為幼時撒嬌慣了,這會子出來遊曆,父母不在身邊,竟自己跟自己撒起嬌來。


    “爹爹和阿娘也不關心我的死活,哎我真是太可憐了……”越想越覺得自己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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