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見一隻粗糙大手握著鐵鉤,從漆黑水下緩緩浮現。


    啟吟見狀大驚,猛嗆了一口水,胡亂蹬著腿又浮上水麵。


    “不是說行靈是最低等的亡魂嗎?怎麽會製造這麽巨大的幻境?”


    他連聲叫喚地靈和紅炎,無奈地靈對那鐵鉤十分膽怯噤如寒蟬,而紅炎穩坐釣魚台也一言不發。


    水下冒出滾滾濃墨,如同連綿黑煙與水共存,彼此不相交融卻漸漸向啟吟圍剿過來。


    啟吟微微一感應,就知道那是純粹陰氣凝結而成的念力團,和原先小山丘處的黑水河給他的感覺一般無二。


    那鐵鉤的主人扒著墨黑念力團的邊沿,探出半個身子,又隨著那團念力逐漸靠近啟吟。


    此時啟吟表麵上驚慌失措,實則知道自己又製敵的手段,隻要他和紅炎的靈魂彼此交換位置,將自己挪移到左眼的虛無空間之中,便能和太陰星產生共鳴。


    這些操縱行靈的鐵鉤雖然神異,但行靈本體卻十分弱小,隻是畏懼世間最為精純的太陰星的暗屬性念力,且被啟吟的左眼衍生出來的奇特念力所克製。


    啟吟有心借其了解自己左眼的秘密,自然不會輕易和這些古怪的鐵鉤爭鬥。


    最重要的是,向他傳遞神鬼之音的那支鐵鉤才是本體,而且絲毫不畏懼啟吟。


    “紅炎老哥,你我都不知道神鬼之音有什麽用途,但是不管是會唱詞的那個聲音,還是隻會說一個‘穿’字的鐵鉤,你我都能聽懂,也知道來源自何處。”


    啟吟低頭看著這個漸漸靠近的溺死鬼,隻能佯裝鎮定。


    畢竟這是一個翹著嘴角冷笑,死死盯著自己的亡魂,而深海茫茫,一人一鬼外加兩個閉口不言的家夥,恰恰安靜得隻有啟吟自己踩水而來的汩汩流聲,連浪頭都不曾打起一個。


    用他自己的話來說,就是寂寞如雪,隻有滿眼白。


    紅炎嬉笑道:“別翻白眼了。我之前以為它不會再來了,也就沒和你多說什麽。既然它願意消耗修為來見你,我也就不好繼續推辭了。”


    啟吟柳眉輕挑,揮揮手向水裏的老鬼打招唿,又低聲向紅炎問道:“別人不知道我在夢裏見過多少東西,讀過多少典籍,甚至於頌神術都是在夢裏學會的,但你和我親身經曆,肯定知道空明神所說的話全都是神鬼之音。”


    地靈嘀咕一聲“這麽快”,不過被啟吟屈指彈開,隻好悻悻閉上了嘴。


    “是啊,我想要你一步一步踏上修行路,穩穩當當尋覓神名。而其他人呢,隻想著最快的方式讓你完成他們自己的夙願,隻想著讓你重蹈覆轍。”


    “可是,我原先的軌跡我不記得,你也不告訴我,那我到底該怎麽做才好?”


    紅炎癱在蒼白空洞的左眼空間裏,嘟囔道:“除了空明指引的,其他的都是歧途,你一概拒絕就行了。這行靈奉命來找你,應該隻是為了成全空明的旨意,你和他好好商榷,應該大有所獲。”


    啟吟欣然點頭,“信你就真的有鬼了,包括你在內,都是不懷好意。”


    地靈被水下陰氣欺身,不願多言。但他知道的卻是不少,聞言心中悲憫,輕歎了一聲。


    “誰讓你就是別人的長生道......”


    地靈的聲音微弱無比,又浸在水裏,啟吟全神貫注防備著水下亡魂,倒也沒有聽清,隻以為他在抱怨什麽。


    不多時,那濃墨席卷整片水域,漆黑墨水和本來晶瑩剔透的海麵相疊,又被念力波動一帶,卷起了一灣灣黑色浪花。


    微薄月光下,詭異中透著異樣的神采。


    啟吟有心遊曆大陸,就是因為向往異地方物和山川致景,見此狀心情不由得大好,隨口歎道:“濃波侵夜海,相存鬱寒灰。過水向西門,渾月未曾開。”


    話音剛落,一團毛發從昏黑的水中浮起,海水拍擊數聲才緩緩撐起一顆人頭。


    那人頭揚起臉來,是個麵容慘白、咧嘴冷笑的中年男子,他和啟吟麵對麵,隻有一拳之隔。


    哪怕啟吟此時做好了心理準備,也嘴角狂跳,滴下兩把冷汗。


    啟吟往後一仰蹬水遊開幾米距離,才對這行靈問道:“老鬼又來嚇我,明明說好的鬼魅不離地,怎麽突然跑到海上來了?”


    行靈拎起鐵鉤搭在肩上,冷眼瞧了瞧啟吟,才麻木張口:“小弟,這裏可不是什麽海,這裏是隨陽波。”


    行靈本身毫無意識,但鐵鉤加身則誕生靈智,雖然被鐵鉤所操控,但意識卻是獨有的,啟吟也是看準這點才與之交談。


    不過行靈語出驚人,啟吟聞言也不得不一愣。


    “隨陽波?這裏是地獄陽隱台?”


    “這是自然,我家老爺正在陽隱台上等著你呢。”


    這亡魂伸手一指水下,啟吟雖然疑惑但也跟著往下一望。


    然而黑波無窮,連自己下半身都瞧不見。


    啟吟心想,既然這陰氣濃墨是隨陽波,那肯定是與陰氣相勾連交匯。於是和紅炎對調位置,讓紅炎據守星門,而自己神入左眼,調度大量念力充斥左眼的空間,激發左眼的神威。


    紅炎安靜看著,任由啟吟自作主張、操控整具身軀。


    他眼睛寒光一現,一道月芒從天而降匯入眼窩深處,神秘念力和太陰念力兩相盤桓交融,迸射出一道細線般的光芒,直插水下。


    光芒所及,盡收眼底。


    在黑水最深處,有一座雄城盤踞,在黑水揚波裏飄飄渺渺宛如鬼影,被啟吟所觀望到時,隻感覺是塊漆黑疙瘩,但等到光芒與之觸及,那些城磚的紋理都能清晰感知到。


    雄城連亙萬裏,牆高千丈箭跺如林,不飾一物不點一兵,空蕩蕩仿佛鬼城。


    唯有一座鬥拱角樓立在碩口般的城門正上方,垂下一麵匾額,歪歪扭扭寫了幾個大字。


    “陽隱台!”


    啟吟驚唿,這何止像,這明明就是地獄三王所在的鬼城三台之一。


    啟吟冷汗直流,咽了咽唾沫。


    三台各有司職,偏偏遇到了判官抓捕惡鬼並行刑的陽隱台,恐怕沒有好果子吃,暗罵紅炎果然坑人。


    他借著光芒慌忙掃視一眼,剛好瞧見角樓簷下立著兩方黑匣子,長身方口、漆黑如墨,要不是陽隱台是灰白之色,他肯定無法在黑水中分辨出此物。


    他目光略一觸及,那其中一隻匣子便有一物頂開匣蓋,探出黑蛇一樣的一支尖銳鐵鉤。


    “穿......”


    神鬼之音順著他的視線傳來,讓他不寒而栗。


    至此啟吟才知道,這鐵麻花一樣的活鉤子,就是地獄三王抓捕惡鬼時,用來勾住惡鬼大嘴的器具。


    亡魂多種,但手段全在吸活人生氣的大嘴上,啟吟夢中問道,焉能不知被此鉤碰觸到活人嘴,一樣要被勾扯出肉身裏的靈魂。


    他支吾道:“你家老爺就是那個大鐵鉤?好死不死非要在陽隱台上等我,那陽隱台是活人能進的地方嗎?”


    啟吟心下慍怒,但絕對不敢招惹那城頭的鐵鉤,隻好向眼前傳話的行靈指教。


    “小弟莫怕,我家老爺脾氣好得很,從不勾活人。上次在得望荒原等了你那麽多年都不惱怒,自然也不會在這個時候抓你泄憤。”


    這行靈表情僵硬,隻會冷笑,嘿嘿出聲道:“廢話不多說。為了把你拉過來,我們驅使鬼蜮搶占了整條星崖河,已經損耗了老爺大量的修為。現在你有兩條路可選:第一,繼續去追電蛟,算是順從你這世的必然軌跡;第二,拋棄所有人繞開神頭穀,我老爺就把鐵券給你。”


    啟吟一愣,正要和地靈紅炎相商,卻被那行靈冷哼一聲,不敢多問。


    “不去神頭穀,我能怎麽修行?不過他說的鐵券該不會是生死簿?應該不是,生死簿不過是戲文胡謅出來的,但是陽隱台的老大哥給的東西一定不差。”


    啟吟心念急轉,鐵鉤他肯定不敢收下,那個東西他隱約猜到,其中蘊含的“靈”足以殺死他,他若是不自量力想去掌握此物,必遭反噬。


    鬼魅之屬,不可盡信。


    不過眼下身處險境,這陽隱台流出的隨陽波可不是凡物,自己的本事絕不可能逃脫,隻好點頭,佯裝答應。


    “那電蛟與我無關,玄武軍也和我生分,二者不要也罷。”


    “好!”


    行靈大聲應道,而陽隱台上的鐵鉤似有感知,徑自鑽迴匣子裏,順便把匣蓋也帶上。而另一隻匣子瞬間飛至水麵,浮在啟吟麵前。


    “這就是鐵券?”啟吟一臉困惑,但還是將其收進收錄陣裏。


    他正要向那鐵鉤操縱的行靈道謝,就被行靈粗暴地摁進水裏,反複掙紮不脫在心中大罵這廝作妖,給了棗子才打一巴掌。


    突然頭頂的力道一鬆,啟吟連忙從水下竄出腦袋,連吐好幾口水。


    待他迴過神來,才發現吐出來的水無聲無息之間變迴清澈的河水,而自己也身處一處洞窟之內。


    “實在不想長待人世,便再念一次唱詞吧......”


    神鬼之音再次傳來,啟吟心中一凜,默默記住。


    “你們快看,啟吟小兄弟在那裏!”遠處傳來一聲欣喜喊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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