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夜煌煌,月明如水。


    紅炎撒腿狂奔,卻忘了自己念力所剩無幾,而那匹蠢笨如驢的烏蹄馬不懂逃命,早就死在兩人的念力波動下。


    他拖著那條黃色斷臂,心中卻是冰涼,對著眼中啟吟道,“這下惹怒他了,我平生隻會三招,唯一對他能造成威脅的危袖劍也才堪堪斷他一臂,接下來靠你了。”


    說罷他龜縮迴左眼裏,把呆滯的啟吟頂了出來。


    他呆呆站在那裏,剛剛掌控了身體,不由自主的停了下來。


    而他還沒反應過來紅炎這廝竟然臨陣退縮,那地靈已經一閃身到他麵前,將他一掌捏住。


    “吾兄饒命吾兄饒命!”


    他被一隻大手捆住大半個身軀,就剩下雙腿亂蹬和腦袋狂擺,急切出言求饒。


    “地靈兄手下輕些,愚弟體弱多病吃受不住啊。”


    那地靈怒火中燒下的雷霆一擊,自然是力道奇大,幾乎擠斷他的雙臂,讓得啟吟劇痛之下口吐血花,立馬認栽。


    眼前地靈身材小了一截卻仍是武勇無雙,就算是紅炎正麵強攻也不是他的對手,更何況啟吟。


    “小小星門境就把我重傷如此,要是給你恢複到巔峰那還了得?”


    說罷他準備捏斷啟吟手腳,再帶迴北方。


    “停停停!”


    啟吟見狀大喊,“頌神術本來就是用一次少一次,地靈吾兄不必防備我太甚啊。”


    那地靈冷哼,麵露不屑,卻是沒有繼續下手。


    他們地中精靈,承地而生有厚土大德,從來不喜殘虐,打鬥一番已經是次次留手。


    而五年以來他也都好言勸慰啟吟隨他而走,在離開望山縣前從沒有施展手段搶人。


    不僅是他的地靈身份容易被人族覬覦,而且是地中生靈無法修行,卻能修心,大地厚德,所修也即是地德心。


    他聽啟吟一口一個兄長,不免深覺這廝不要臉皮,氣笑道,“我有命在身,自然不會毀傷你太多。”


    “不過我卻是好奇,我身為地靈能夠頌神,但獸族的火蛇他卻不能,而剛才分明是借了危宿星的星力,你是怎麽做到的?”


    他麵有怒意,但眼中卻多有好奇,盯著啟吟,手中力道卻不曾減少,仍是防備著小啟吟。


    啟吟看出生機,於是殷勤道,“地靈兄有所不知,我聽紅炎說這天上星辰偶爾眷顧下界的生靈,便有那麽幾次施展星力的機會。”


    地靈聞言恍然大悟,“我道是什麽,原來隻是取巧的招式,害我以為是傳說中的星術,險些奪路而逃。”


    啟吟額頭冒汗,心想你我雖然相識多年,但是卻把剛才醜態說與我聽,這豈還能留我?莫不是要害我性命?


    “四通境的招式絕對無法斬斷我的肉身,如何隻用了唱法就有這般威力?”


    那地靈卻沒有迫害他的心思,起了求知欲,於是放鬆了手上力道,繼續問他。


    “兄長有所不知,適才你突然出現時,我便偷偷用畫法畫下危宿星的星圖大陣在那株大樹上,說來不巧,咱們兄弟相見一番親近下也沒把樹身的陣圖毀壞,實在是運氣。”


    啟吟頓了頓又說,“是紅炎作怪,我事後才知道……”


    地靈冷哼一聲不與他計較,他雖然不是什麽智者,但也知道那時候啟吟還沒喚出千窟紅炎的神名。


    “賢弟不必多說,為兄心胸廣闊不是你能比較的,自然不與你爭執。隻是那蛇尾藏在大地裏,我作為地靈卻沒感應到,這又是何故?”


    啟吟知道地靈一族是地中念力生出靈智,先天並無善惡分別,是好說話的主,所以有意和他多說幾句,讓他放鬆幾分警惕。


    他心想這位便宜老哥是個泥巴腦子,很好糊弄,而自己剛才被紅炎提點了幾句,現在剛好有一招頌神術想試試……


    “其實就是趁兄長中箭那瞬間,把蛇尾的念力散去,唯獨留下吸引來的土屬性,後來我們相談甚歡,你也就沒留心這點小小念力了。”


    啟吟連聲訕笑,很是不好意思。


    而地靈卻是臉黑了起來,什麽相談甚歡,明明是無恥詐降,騙得他丟了一隻膀子。


    這時他也聽夠了,不想和啟吟繼續稱兄道弟,於是道,“頌神術施展已久,我需得變化迴來,還要委屈你自鎖念力,跟我一同迴北方複命。”


    一夜將盡,磨損了他太多光陰,致使頌神得來的那恐怖提升也漸漸迴落,而他作為地靈自然不能現出原形跟在啟吟身邊。


    北地遙遠,一路押送想來麻煩不斷,而他為此也曾頭疼不已,所以有心勸啟吟自己跟隨他的指示去往北方。


    即便就此耗上幾十年時間,那位王者也不以為意。


    但他萬萬不可讓啟吟逃走,天地廣大,他一個小小地靈也沒辦法時時感應到啟吟的蹤跡。


    “吾王派我來請你,我不敢不從,所以你跟我走上一走,一路上我照應你一二,遠行南北,想來也不會太過無聊。”


    啟吟聞言點點頭,“我實力不精,兄長大可放鬆手上力量,好讓我封鎖住這小小的星門境念力。”


    地靈依他,索性鬆開手掌,卻又危立身側,謹防他逃走。


    啟吟此時還拖著那條大手,而地靈借來的念力將盡,收迴也沒用,索性沒了心思收迴。


    他伸出一隻手指,在空中勾指作畫,奈何他畫法稀疏平常,甚至於淩亂不堪,畫了良久才在空中點亮一個圓形小陣圖。


    陣圖浮在空中,如同一尾藍色大蝶很是奇特,在月夜裏異光澄澄,有些美妙。


    地靈怒目猶瞪,緊緊盯著他不讓他搞出幺蛾子,在一旁仔細觀摩每一步才肯定這便是鎖魂圖,一個借用來封鎖牢獄中的小小念力師的尋常陣圖。


    這陣圖威力不大,對重生境的念力師都沒有任何作用,隻是眼前這一個陣圖比普通鎖魂圖繁複駁雜得多。


    而石相地靈隻會幾招依靠肉身的強橫念術,對凡人日常生活慣用的五花八門的各種陣圖並不了解,隻當是啟吟年紀尚小學藝不精,畫法慘不忍睹多畫了幾十筆作為輔助。


    這時啟吟抬頭看了看地靈,又說:


    “地靈兄剛才忘記問我,借星力和頌神一樣需得有借有還,而紅炎這招危袖劍還能用兩次,不知道要還危宿星什麽東西?”


    地靈皺眉,不知道他出言何意,卻知道他沒安好心,於是大手猛然一動,作勢便要擒拿下啟吟。


    而啟吟話音剛落,由不得地靈做出更大反應,便催動那鎖魂圖轟然撞擊在另一隻手拖著的地靈斷臂上。


    霎時間鎖魂圖受力破碎,化作點點藍色光芒融進斷臂裏,而這時那地靈的大手剛好襲來,把啟吟握在手心中。


    但那招念術已經被他催動,無數藍光從啟吟和地靈相觸碰處迸發,如同藍泉湧動,青玉流飛,難以遏止。


    但見月夜中,遙迢北方天頂中位處第五的危宿星穿越無盡空間,瞬發而至,道道豪光與啟吟與地靈身上的藍色光亮相匯合。


    那光芒,便是危宿星來討債了!


    所謂頌神,除了神靈主動恩賜外,便要有償還,頌出一段唱詞,便如同張口做契約,終究要有戰果才能償還。


    頌神有書畫唱三法,唯獨少不了唱法,便是這個道理。


    當然,唱法還有其他妙用。


    而借用星力,施展出來的念術也有代價,而危棟如星垂,分野變袖絕,所需要的代價,便是這一片分野裏那斷絕的一隻袖子。


    隻見危宿星的星光連接寰宇,使得荒原上出現一番藍色與灰黑光芒交相輝映的美妙景色。


    那地靈伸手握住啟吟,卻是著了他的道兒。


    此時他與斷去的那隻手臂有了聯係,驟然間便受到危宿星的牽引,仿佛渾身氣血念力都要被那道星光抽幹,一時間他心神大駭,如墜冰窟。


    那星光須臾間抽幹了斷臂的全部念力,而精純的黃銖上仙賜福形成的軀體被抽幹念力後,什麽也沒有留下,化作一道煙雲,顯示它曾來過這個人間。


    而危宿星是主兇星宿,同源的地靈身軀觸碰到討債的危宿星光,也把持不住體內蠢蠢欲動的念力,想要破體而出,融入其中。


    他體如篩糠,一個小小四通境地靈,借助頌神術才達到神獸通境界,如何敵得過神明般的五座神星?


    “臭小子又坑害我!”


    他憤怒大喊,驚慌失措,卻仍然本能的抑製體內念力不衝破自己強橫無比的肉身,並且借助雙足踩踏的大地,不斷吸收大地精華來彌補那洪流泄口般流失的念力。


    而此時啟吟見狀卻沒有陰謀得逞的歡快,反而是暗中流汗,後背生寒。


    因為左眼裏一直注視著一切的紅炎告訴他,危宿雖然蠻橫無理,但也沒辦法就此弄死這個黃皮膚巨人,天地有別,這種招式存在不了多久,而且可一絕不可二。


    於是在星光即將消散,而地靈漸漸冷靜下來的時候,他決定再借一次空明神力。


    雖然他知道,頌神術要承擔一定後果,而且有次數的限製,但眼下逼急了地靈,如果不一招製敵,恐怕他惱羞成怒下一定會把自己打砸殘廢再帶迴北地。


    他也來不及從地靈手中掙脫,就對著天空大喊:


    “空明借我神風!”


    荒原之上一場較量隻在刹那間,無聲無息,而他這一聲大喊仿佛驚動了荒原上的夜色,飛鳥嚶嚶。


    聲音傳出老遠,在空曠無人的野地裏迴響陣陣,卻讓啟吟額頭冷汗更多。


    毫無動靜,除了嚇到幾隻睡在地巢穴的小鳥。


    “空明你害我,原來同一招隻能用一次。”


    啟吟轉而怒斥埋怨起敬仰的空明神,“天天夢中相見,為什麽不直接告訴我頌神名的弊害?”


    他心中焦急,空明神名固然給了他一個星門境躍七八階挑戰神獸通的恐怖實力,但那是基於紅炎本就是四通境第三境界,離神獸通隻有兩個瓶頸的差距。


    而頌一尊真神帶來兩個境界的提升,還隻能使用一次,這比那個比王還遜色一籌的黃銖上仙還不如!


    黃銖上仙賜福地靈後代,頌神術施展時毫無代價,而他頌空明的神名,借力給了紅炎,卻讓紅炎實力大增下遭受反噬,靈魂險些化為飛灰。


    “我主空明偉大無窮,卻仍然不願意借力太多”,他心中悲涼,卻瞧出一絲秘密。


    恐怕,空明自己已無力垂憐自己,自身難保了。


    想到此處他心中一寒,憂心起敬仰的空明來,於是心神漸漸重歸平靜,不再驚慌失措,如同冷水沃麵,將他驚醒。


    “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眼前還有更大的兇險。”


    紅炎知道他心中思緒萬千,一瞬間想到空明和自己的各種死法,於是出言將他驚醒。


    眼下星光將盡,他隻好提醒啟吟這個不開竅的腦子,“你再借空明的神力,施展一招《太和正音譜》裏麵的水蒙境陣。”


    他和啟吟共享經曆,知道裏麵有這招不實用的陣圖,效果奇妙,卻沒想到可以借助自己的經驗運用這個陣圖來脫險。


    “老子果然是個天才。”


    啟吟被他一語點醒,知道他話中真意。


    於是再借空明神力來施展不一樣的招式,驗證自己的想法,為今之計,隻好賭一把。


    “堪笑顛倒夢,隻覺水在天。”


    果然,一股奇特念力如水湧來,無中生有,仿佛天雨連綿落在他身上,使得他彈手一揮間施展那水蒙境陣,而且陣圖的力量變得奇特,乃至於恐怖。


    原來的水蒙境陣其實就是幻化出一個水幕鏡子,映照虛實,使得人五覺短暫失真,仿佛進入鏡中世界。


    而啟吟對學習陣法有獨到之處,便將這不堪大用的陣圖也學會了。


    而今他賭對了,空明這次借給他的不是神風助火,而且神水成鏡。


    那念力雨落在浩渺荒原上,刹那間鋪滿整個荒原,如同一麵明鏡平鋪荒原之上,映射天穹。


    星月無邊,水光接天。這場顛倒夢,說是水在天,其實顛倒過來,正好是天在水中。


    這片明鏡以荒原為線,分割出兩片天穹,星月依舊,隻是其中一個天空無盡浩渺,另一個如花如霧,虛無所依。


    而那危宿星光恰在此時散去,而啟吟屢生變故下其實隻在須臾間就完成這個陣圖。


    星光散盡,地靈欲要捏緊啟吟不讓他繼續翻騰,卻身不由己地抓著啟吟一起失去落腳處,驟然掉進水做的鏡子中,仿佛剛才二人站在海麵上,如今失去依憑所以墜落進無盡的鏡中星空裏。


    兩人頭下腳上,被鏡子倒影過去,成為飄渺中兩個驚慌失措,不斷掙紮擺動肢體的小蟲兒。


    而那真實的大地瞬間消失,離他們遠去。


    不知鏡裏年月,隻覺水在兩分處,天地無盛衰,形影俱哀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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